[自創] 善始者願得善終

作者: loveandyou (yoyoyo)   2020-10-05 05:14:09
前篇:善作者不必善成
  
  
  劉靖飛愣愣望著眼前男子,一時不知該問些什麼、又該從何問起。
  若說是敵,這人剛救了他一命;若說是友,這人的淒慘境遇多半因自己而起。
  雖說是他一時婦人之仁,放走了這歸降並自甘為奴的魏國小兵,可自己無愧於心並不
代表對方就會銘記感念,劉靖飛正是被最親信的副將背叛才淪落流亡,軍中兄弟尚且如此
,他更不會傻到去期待一個升斗草民同自己談那道德仁義。
  幸而對方人微言輕,即便想報官領賞也會先曝露他的逃兵身分——這樣的人如果夠聰
明,目前仍是可合作求生的。
  劉靖飛在心裡下了判斷。
  「你……」
  才方開口,遠處便傳來吆喝奔馬之聲,劉靖飛望窗外看去,枯枝上的積雪甚至被一塊
塊震落地面,他臉色丕變,以為是趙國派來的追兵要圍捕自己。
  「先別說話,把火滅了,跟著我!」程煥詞卻一臉見怪不怪,只是速速把半鍋冷湯倒
入火堆,見劉靖飛尚未動作,才急道:「快呀,去裝雪,先把人跡滅了!」
  「喔……」
  劉靖飛反應了過來,接住對方塞過來的瓦缽跟著奔到門外積雪處,兩人來回了三趟才
把剛升起的火撲熄、弄散了腳印子,接著程煥詞撥開破屋裡一角的乾草堆和破蓆子,使力
掀起一塊木板,露出下頭寬三尺、長一丈、約莫半個人高的密室跳了下去。
  「將軍別愣了,進來呀!」
  劉靖飛連忙跟著躲入,程煥詞手一鬆,木板蓋回地面,抖落了一堆塵土,兩人掩口咳
了幾聲,便陷入寂靜的黑暗。
  /
  密室只有半人高,這會兒兩人都只能彎身坐著,黑暗中目不視物,劉靖飛不知情況,
也不便多問什麼,只知身邊之人一時半刻應是沒有敵意的,便緩緩勻了氣息,沉下心來。
  「至多一個時辰。」程煥詞忽道:「先躲著,將軍若還餓著,這兒有些乾糧……其餘
的,出去了再說吧。」
  劉靖飛感覺有東西碰到了臂膀,想是對方也摸不著自己手的位置,兩人幾下摸索後,
他捏到了對方遞來的物事,放到鼻頭一嗅,竟是肉乾。
  獨自一人存活在這種邊塞荒村,如何能弄到肉乾!
  「不是人肉,」程煥詞聽他的呼吸不甚平靜,輕聲解釋了句:「您信就吃,不吃就還
我罷,小人可也剩沒幾塊了。」
  劉靖飛不再遲疑,真心實意地頷首領了情,即便對方可能看不見:「多謝。」
  /
  劉靖飛是吃過苦也做過埋伏、躲過追兵的武將,凝神屏氣地藏著一個時辰並不難熬,
其間他聽著身旁之人輕輕的呼氣聲、頭頂屋外來回馳過的奔馬之鳴,默數到第三遍又過了
半盞茶時間,便聽得一句:「可以出去了。」
  /
  「方才那是何事?」
  「北周大汗於雪霽時操馬練兵,一來嚴防南人躲入荒村趁回暖時突襲,二來讓坐騎和
兵士們別因居處暖帳慣壞身子,鬆了軍戒。」
  「這只是例行操練,並非大舉出征,一般來說,繞著村道三至五個來回,便結束了。

  劉靖飛面色凝重。回想適才經歷的聲勢,他幾乎可以想見胡人那金戈鐵馬的陣容,南
面戰事方歇,正是休兵整頓之時,若北周挑了此時南侵,母國必定存亡堪憂。
  「食物從何而來?」
  「小人養了一小窩捉來的雪兔,天晴時則設獸夾,捉些野味、採集野菜果物。」
  劉靖飛動了動筋骨,在破屋裡外轉了一圈,望向殘雪無人、徒留兵馬足跡的長街,思
索日後的盤算。
  「……你在此地待了多久?」
  「故里歸不得,一日如三秋。」程煥詞撥了撥地上的乾草屑,在融雪中挑出還能使用
的柴薪:「將軍放了小人多久,小人便流亡了多久,可若要問及年歲……」
  他看了看窗框外的枯枝:「小人只知草綠為夏、雪降是冬,精確的日子卻是沒法算了
。」
  流亡之人時時刻刻都活得提心吊膽,又豈有餘力去細究曆法推算時日?
  「這倒也是。」劉靖飛憶起戰勝那日正值入秋,而短短月餘他便入了罪,轉眼抄家,
一生軍功全捐給了這場誣陷,審了一年仍是無法翻身,為陷他於不義,陳忠竟能買通他身
邊所有親信,這局究竟佈了多久,他至今仍想不透。
  所幸夫人身為國君胞妹,奔走半年,總算為他求得免死,可活罪難逃,他被判處流放
關外,夫人則攜了幼子被趙王改嫁至鄧國結盟,真真是妻離子散。
  由都城一路被押往龍城關,過赤城關時脫逃,期間亦不知奔走了幾日,只見那雪愈下
雨大,劉靖飛瞧著程煥詞身上滿是補丁且明顯不合身量的衣裳,怕是由凍死屍骨上取得,
想來日子亦是艱苦。
  他嘆了嘆:「你可恨我?」
  「不恨。」對方回得極快。
  原本滿心戒備的劉靖飛此時倒對這人懷了八成信任,許是對方給了他食物,主動揭下
覆面坦承身分,適才甚至同他分享了密室的緣故。
  「你會有今日田地,我可居了不小的功,」信是信了,劉靖飛卻也不免想知道原由:
「程……呃。」
  「小人程煥詞,」對方並不在意名字遭人遺忘:「或者趙斗也好、李三也好,都到這
步田地了,將軍您就挑個順口的叫罷。」
  程煥詞蒼白的手指揪住前襟,回憶那日他被劉靖飛掌摑的情景。
  痛,且震憾。
  「我敬您是個真心為主的將軍,和我咬死的那個畜牲不同。」
  「您是侮辱了小的沒錯,但因你我原本就是敵人。仁慈乃君王治術,卻非武將之策…
…」
  劉靖飛這下是真的愣住了。沒料到這個被自己輕視、羞辱了兩年的瘦弱少年竟識得如
此大局,他感覺此刻才是第一天認識對方。
  「咳咳……」而對方如此懇切地表達尊敬之情,居然令他這大老爺們莫名有些耳熱。
  劉靖飛摸了摸後頸,吶吶地解釋:「兩國交戰,爭的是良田美地,而降兵其實是耗損
糧食又無用的存在……」
  「是,您若善待了我這降兵,怕是會引來更多殺不得又信不過的魏人歸順,徒增麻煩
。」
  「但您也不能苛待我,免得天下人指責您的主上無德,反而正了我魏國的大義之名。

  劉靖飛嘆氣:「是,降兵降將就是這樣拖後腿的物事,戰場不比朝堂,無暇上演什麼
君子仁德民胞物與的花樣。」
  「你既只求活著,我便讓你活著,並且得活得對我的弟兄們有用處。」
  「這個自然,將軍的烙刑雖然毀了小的容貌,實則卻減去了大半皮肉之苦,小人當時
未曾細想,還請將軍再受我一拜。」
  程煥詞再度跪下,他從不恨劉靖飛,只恨自己的祖國魏軍裡淨是貪生怕死的好色之徒

  他手無縛雞之力,在營裡讓將士們淫瀆取樂已屬無奈,原以為將軍肯用他做參謀,多
少或有些護國之心,豈知那一役大敗,國難當頭時他大魏的上將軍眼裡仍只有虛名與淫樂

  這話倒提醒了劉靖飛,他連忙扶起程煥詞:「哎,就說我已不是將軍了,如今我軍功
被奪,還背了通敵叛國這汙名,已是個被叛流放的罪人。」
  「竟是通敵叛國之罪……這可比出師落敗之罪重得多了。」程煥詞早知副將陳忠對劉
靖飛不安好心。畢竟是劉靖飛把他發配為妓奴的,趙兵們都道他對劉靖飛懷恨在心,便未
加防備這低賤的妓奴,陳忠謀劃不利劉靖飛之事,不少合謀者同他淫樂時都露了口風,頗
有為他出氣之意,實則不過是懷著哄小妾的心態慷他人之慨。
  可那時程煥詞身為魏國人自然樂見趙兵內鬨,便也裝作不知,直到那場了烙刑毀了容
貌後,他察覺劉靖飛此舉實是在保他,這才出言提醒。
  叛國之罪怕是要誅九族,他終究提醒得晚了。
  程煥詞輕嘆:「將軍您……家人可安在?」
  「也甭客氣來客氣去的,叫我劉二吧。別走這些虛禮了,老子一介武夫受不起。」
  「是……那麼劉兄願意的話,喊我程弟便是。」
  「得。」劉靖飛乾脆應了,然而想起家人,他倒是苦中作樂地又笑了出來。
  那個傻子趙王!
  流放之刑所以見效,乃是因罪犯顧忌親人的安危,怕逃了會令親屬遭受牽連。可趙王
卻讓他的夫人攜子改嫁,是以他逃得全無後顧之憂,畢竟餘下的親人都被殺光了,他還怕
什麼?
  「家人是一個不剩了。倒是你……」劉靖飛看了看程煥詞:「你有什麼打算,目的是
什麼?」
  程煥詞的目光移到了地面,半晌方道:「那日劉兄放了我,可我也是有家歸不得,只
能流亡了。」
  軍報上他己受處決,後來將軍送酒肉入牢不過是要他補個「生前的」口供,如此身分
即便回得家鄉也是見不得光,徒添家人包藏死囚的罪名。
  「區區小兵,護國無方,那便在此待著吧……」程煥詞回憶他一路往北方流浪,直到
在這荒村村口遇上北周的軍隊操練。
  他這才想起,即便趙魏停戰了,北周可不會因此收住野心。
  於是他落腳於此,自力存活,權當是在替南面小國做前哨了——若有什麼風吹草動,
他一人之力或還能偷匹馬到鄰近的關城、悄悄稍個口信回鄉讓家人收拾避難。
  「小人從軍失職,守國不成,但盼家人安好。」
  「……好,」劉靖飛神色肅然,短短一席話卻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對殘生亦有
了新的信仰:「你盼家人安好……我亦敬你。」
  「從前錯事,你我各為其主難論是非,至於往後,」劉靖飛取出囊中短刀,擱上指尖
:「便是天地之間只你我二人,程弟可願盡此棉薄,與我共守漢疆?」
  「不是守著魏國、也不是趙國,而是咱們漢人的家鄉。」
  程煥詞看了那短刀一眼,便放上食指,任劉靖飛使力劃破,兩人就著湧出交融的熱血
一口舔下:「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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