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分心
張緯峰 <( 我想追助教 )
張緯峰送出訊息時是半夜,他本來正靠著枕頭讀蔣舟借給他的布希亞,每天睡前若還有時
間他就會讀一點,到家洗完澡後,他會帶一本書上床,邊打呵欠邊讀個幾頁,即使讀進去
的東西也與眼皮一樣打褶,但摸著書頁讓他好眠。
他的書桌有一塊地屬於蔣舟,那裡有一座隨著時日越疊越高的書塔,都是蔣舟借給他的。
每次從蔣舟手裡接過一本書,手中甸甸的重量也落進張緯峰的心,砌成台階,朝蔣舟的方
向蓋梯。
他調整閱讀燈的角度,讓光線清楚字句,循蔣舟讀過的足跡爬字像是隔空交心,晚來的他
順著頁碼想像蔣舟如何經過,憑書裡的摺角和鉛筆畫線的痕跡,收集記號裡的端倪,彷彿
看懂了書,就能也把蔣舟讀清。
他想著蔣舟的事三心二意,自然就分心,回神時,發覺自己正盯著的這行字和上行他都沒
有記憶。他往前翻頁,找到思緒脫隊的斷點,重新啟程,但一而再而地又因想到別的被甩
出去。
今夜的他心浮氣躁,為了書裡不會解釋的問題。
而他還不敢讓蔣舟知道分出的心去了哪裡,所以他先告訴了沈淯青。
沈淯青打開訊息時是下午,他和李以正剛吃完午飯。
他想問那天張緯峰帶走玫瑰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張緯峰的校園生活似乎不僅充實,還青
春四溢。
好朋友戀愛了,沈淯青不曉得該在訊息裡追問,還是要留給張緯峰自己說,他希望能聽見
一個完整的故事,有結果的,不要像他自己的難以啟齒,本在猶豫的手指動起來,發了個
輕鬆的訊息回去。
( 玫瑰還有剩 )>YU
沈淯青將手機放下,兩隻手交互搓手心,搓熱了把手指包在升溫的掌裡,暖指尖的冰涼。
花店的空調配上穿外套的天氣,無論觸到哪裡都覺得冰,尤其現在店裡只有沈淯青一個人
,最大的熱源不在,體感溫度更低。
李以正去倒垃圾了,提著兩包垃圾走到隔壁里等那邊的垃圾車,說這樣沈淯青晚上就不用
去巷口被冷風吹。商店街是垃圾車路線的最後一站,垃圾車經常誤時而來,李以正知道後
,就又給自己添了新的忙。
沈淯青看著時鐘發呆,李以正不在,時間變得很慢。
不僅張緯峰的生活發生變化,他這裡也是。
李以正出現以前,他每天的力氣只足夠自己醒來,應付一間沒有客人的花店,然後再睡去
,不思考,不期待,每天維持一樣的心情,削去沈烟棠,他所剩無幾,而他把這千篇一律
的日子命名為和平。
花店自開店以來就沒有冰櫃,那時商店街興隆,花店不保花期,要花易開,任它自然。沈
淯青把自己擺在花店裡的這兩年,也是想一切自然,可他的肚子空空的卻始終覺得身體很
沉,什麼也不想腦袋仍沒有力氣,以為需要的是更多休息,直至李以正出現,被打理的不
只是花店裡堆灰塵的縫隙,連他放倒不動的順其自然也被扶起。
算著李以正回來的時間,沈淯青離開老闆椅,打開玻璃門,站在門口迎接他。
李以正在路口見到沈淯青,跑著回來,跑步時手臂縮緊,腳抬起高高離地,帶出營裡操練
的舊影。
「趕快進去。」李以正用手肘催趕沈淯青,門關上時風鈴噹噹地敲,花店又多了生氣。回
到店裡,李以正先到工作檯那裡洗手,「今天安哥幾點來載花啊?」
沈淯青走進櫃檯,坐回椅子,「晚上。」
「關店之後?」
沈淯青點頭,「我順便把那兩束花拿過去,你先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啊。」李以正答,洗完手,整理起以沈淯青的標準已經相當乾淨的工作檯
。
「看你。」
沈淯青把腳伸上椅子,抱腿側躺進老闆椅,縮成一團。李以正喜歡看他理花,但他不喜歡
看李以正打掃,他寧可李以正什麼都不做,嘴上說是員工,但真正付李以正薪水的那個人
早就不來了。
他收割了李以正對葉誠勳的傾心,得到李以正對花店的無條件傾力,奇怪的是沒了葉誠勳
,李以正仍在這裡。
李以正在花剪底下找到一片葉子,他看向櫃檯,沈淯青面無表情盯著他,像個木偶,李以
正把葉子握在手心,走到沈淯青面前。
沈淯青不曉得李以正要給他什麼,攤開手接,然後一片鋸齒狀的葉從李以正放開的手裡飄
出,落進他的手裡。
沈淯青想問給他這個幹嘛,然後李以正的手覆了上來,讓沈淯青把葉子握起。
李以正的嘴角笑得神秘兮兮,他對沈淯青握拳的手吹了口氣,呼,再打開手,本該在沈淯
青手裡的葉子不見了。
「怎麼弄的?」沈淯青問。
「秘密。」李以正把自己的手打開,葉子神不知鬼不覺回到他的手上。
沈淯青不捧場,「硬要我說的話,瓶蓋那招比較厲害。」
李以正笑了笑,對自己手中的葉子吹氣,呼,這次不是魔術,葉子飛出他的手,打中沈淯
青的胸口,掉在他的衣服上。
沈淯青把葉子拿起,是玫瑰葉,葉面絨絨地。他捏著葉柄,鋸齒狀的葉子在他指上轉,他
發現李以正的頭髮裡有東西。
「頭。」沈淯青出聲。
「頭?」
「你頭上有東西。」
李以正拍拍頭頂,一朵小花掉在櫃檯桌面。
「老闆,你也會魔術?」
沈淯青不回應李以正的冷笑話,他把腳放下,椅子往前靠,看清楚那是欒樹的花,可能是
剛剛去倒垃圾時掉在李以正頭上的,這個季節,有欒樹的路想必滿地金黃。
沈淯青把玫瑰葉放下,排在欒樹花旁邊。
「李以正。」
「嗯?」
「你喜歡花店嗎?」
「喜歡啊。」李以正的回應帶著揚起音調的問號,不解沈淯青為什麼問。
看著澄金的欒樹花,沈淯青思考要付多少錢聘李以正才能讓他留在這裡這件事變得合理,
這是他掌管花店以來第一次覺得不賺錢是個問題。
沈淯青手著撐下巴,瞇起眼睛苦想,但臨時抱佛腳就想參透生意經可沒那麼容易。
李以正本想趁著等待的空檔和沈淯青提自己要去面試的事情,但他不敢吵想事情的沈淯青
,於是他拿起掃把,把花店又打掃了一遍。
沈淯青就這麼煩惱到安哥的貨車來,倒車燈一閃一閃,很刺眼,沈淯青用手擋光,走出櫃
檯。
李以正把門打開,和安哥打招呼,安哥是沈淯青大舅的兒子,年長沈淯青一輪,沈淯青小
時候不喜歡去大舅家,那邊的哥哥姊姊不像沈烟棠一樣處處讓著他。
李以正和安哥寒暄幾句之後回身進店,跟沈淯青兩人分工合力把要送去飯店的花搬上小貨
車。
李以正包裝的伯利恆之星是沈淯青搬的,他把裝花的桶子用腳頂起,拖到門口,再一鼓作
氣把桶子抱起,傳給站在車廂裡的安哥。安哥把花一桶一桶往裡面推,過程中沈淯青只搬
了三趟,其餘都是李以正搬的。
沈淯青的上衣肚子那塊被水桶底的灰塵弄髒,灰黑一團,他拍一拍衣服,把灰黑拍成淡灰
,拍完他用手臂撥開擋著視線的瀏海。
李以正的手也是髒的,但他毫不客氣地抓臉,在頰邊留下一條黑印子。
「全部都上了嗎?」安哥問。
「還有兩束花,我跟以正拿過去。」
「又要去搭公車?」安哥看了看車廂,又看看眼前兩個小子。「後面跟花擠一下,載你們
去。」
沈淯青是無所謂,李以正應該更無所謂。
看他們沒回話,安哥又說,「小時候不是一天到晚吵著要坐?店門關好,上車。」
李以正看向沈淯青,沈淯青對他點頭,李以正得到老闆應許,轉身去店裡關燈,而沈淯青
洗完手,抱著兩束花在騎樓下等李以正。李以正關上花店的玻璃門,扣起地上的栓子,按
下鐵捲門開關。兩人一起看著鐵門降到膝蓋才離開,走前,李以正把鑰匙放到電箱上。
兩人走到貨車車尾,李以正先上去,腿一跨俐落跳上車廂,沈淯青在後,他把手裡的花束
交給李以正,然後手扳住車左的鐵條,借力拉自己上去,他收腳時被車尾門絆了一下,幸
好他手拉著貨車廂固定帆布的鐵條,及時穩住重心,低頭時,他與定格撲地呈現準備接人
姿勢的李以正對上眼。
沈淯青擺手,指揮李以正往裡面坐,他拿走一束花,坐在李以正旁邊,一人抱一束。
沈淯青不太會坐貨車,車一開動身體就滑來滑去,小時候喜歡坐在貨車後面是因為好玩,
躲在帆布罩起的陰暗空間裡,想像這是他和沈烟棠的秘密基地,在他的秘密基地遊戲裡,
沈烟棠不一定在,但他會幻想沈烟棠等會就會過來,一個人時也玩著兩個人的遊戲。
沈淯青壓低身體,拿捏重心,前方紅燈,安哥突然煞車,而不通肢體韻律的他又差點滑出
去。
「老闆,你要不要去前面坐?」及時用腿把沈淯青撈住的李以正說,他指的是副駕駛位。
「......你借我靠。」說完,沈淯青把一隻腳跨到李以正腿間,勾著固定,身體也不客氣
地倚過去。
「老闆,你剪刀腳啊。」李以正猶豫要不要跟沈淯青說他們這姿勢有點曖昧,但不知怎麼
地,他不敢說。以前在軍裡和人稱兄道弟,肢體接觸搭幾句噁心巴拉的話是無遐想空間的
友誼,但對著沈淯青,他不敢低俗。
有李以正,沈淯青終於能安穩坐車,兩人望著車尾框出的四方形風景,夜路拉展兩旁無盡
的路燈,黃色的光點在消失點中一一遠去,他們在帆布與鐵條罩起的車廂裡看世界後退,
彷彿遠走去哪裡的氣氛提醒了李以正,他有個似於這個情景的話題還沒提。
「李以正。」沈淯青突然說,「改天請你吃飯吧。」
沈淯青的腦袋隨著車行的加減速擺晃,路一顛簸身體就沒骨頭地震,像個無人牽繩的木偶
,沒有自己的力氣。
「怎麼這麼客氣?」李以正輕輕推他一下。
沈淯青被往外推,又順著車子的節奏靠回李以正身上。之後又過了幾個紅綠燈,李以正卡
在喉頭的話還是說不出嘴。
他們到了飯店,幾個飯店員工準備了推車在下貨的地方等他們,安哥寫了張單子,字潦草
得看不清寫的是什麼,他在停車場抽菸,託李以正把這張鬼畫符的便條紙交到警衛房。沈
淯青自己抱著花束去找部門組長,兩人說好等等在飯店大廳會合。
沈淯青從接待那裡得知他要找的組長在C廳會場,沈淯青過去,會廳已經佈置成宴客席,
目測二十桌上下,他找到組長,組長正和兩個男生在說話。
組長站的方向面朝門口,沈淯青一人抱著兩束花很醒目,他見到沈淯青,對身邊兩個男生
說了什麼,接著三個人一起朝他走過來。
「這是我們配合的花藝設計師。」組長向跟著他來的兩人介紹。
聽到自己被冠上一個這麼煞有其事的頭銜,沈淯青覺得有點荒謬又有點羞恥,但生為生意
人之子的他沒有拆自家的台,配合地扮演角色:「你們看看,不滿意可以再改。」
「這樣很好。」其中一個男生說,說完問身邊的人,「你喜歡吧?」
被問話的男生對沈淯青豎起兩個大拇指,他笑起來兩頰鼓鼓地,像天竺鼠。
看兩人對視而笑,沈淯青才意會,眼前的兩人就是婚禮的主角。
「謝謝。」沈淯青把花交到他們手中,又說了句:「恭喜。」
把花送到了,沈淯青去大廳找李以正,想和他分享新人是兩個男生的事情,而李以正站在
大廳水池前,與兩個拖著行李箱,西裝筆挺的人說話。
李以正看見沈淯青彷彿看見救星,他舉高手,叫沈淯青趕快過來。
原來是兩個外國人,李以正不會英文,聽不懂他們說什麼,搖了半天頭他們也不離開。
對方的英文有地方腔調,但沈淯青要聽清楚並不費力。
沈淯青的英文很流利,說起英語時和平常的樣子很不一樣,李以正不懂這是因為英文句子
比較長,還是因為這兩個外國人的問題很難。沈淯青流暢地回應兩人的話,長句子一個接
一個,李以正聽著,對沈淯青又更尊敬了。
說完話,兩個外國客人拖著行李上樓,分開前他們跟李以正和沈淯青握了握手。
「他們要幹嘛?」他們走後,李以正問。
沈淯青的語速和語調降回本來的沉緩,「他們問你有沒有空帶他們吃晚餐。」這兩個人從
印尼飛來開會兼觀光,原先接應他們的人臨時來不了,便搭訕李以正,看能不能帶他們去
附近逛逛。
「你怎麼說?」
「我說我是你老闆,你在工作,還沒下班。」
李以正彎起嘴角笑,知道沈淯青在騙人。
「那老闆,要不要帶你員工吃晚餐?」
沈淯青想,該不是現在就要兌現他說的那頓飯。那不是他本來的意思,他只是想預訂一個
感謝李以正的行程,但不是臨時的現在,加上,他還沒跟李以正解釋自己有吃東西的障礙
。
「我們隨便吃,吃便利商店也可以。」李以正補話。
沈淯青看著他一會,答:「好。」
他們準備走時,大廳員工叫住他們,問哪位是沈淯青,有電話找他。
沈淯青過去聽電話,他講電話時,李以正走到一邊,隨手拿起擺在大廳書架上的遊客指南
,英語版本,他讀著圖,想像字的意思。
掛斷電話後,沈淯青過去找李以正。「我要去上面找一下我媽,你先回去?」
「我......」李以正試著讀出沈淯青的意思,是不想他跟,還是在跟他客氣?
沈淯青把他的猶豫連起,「算了,一起來吧,我很快。」沈淯青說。
李以正把觀光手冊放回透明架,跟著沈淯青去櫃檯。
櫃檯接待拿著一大把鑰匙串帶他們到電梯口,鑰匙串上有十幾把長短不一的鑰匙和幾張感
應卡,接待踩著高跟鞋叩叩叩地走在前面,她按了一部電梯,電梯來之後她用鑰匙串裡的
其中一張白卡感應樓層,頂樓的燈示在她把卡放到感應處之後亮起。
她用手擋著電梯門,「可以上去了。」
「謝謝。」沈淯青說。
沈淯青和李以正兩人搭電梯往上,電梯裡,李以正問:「你多久沒跟你媽見面了?」
「忘記了。」沈淯青回。
他們到達頂樓,電梯門外的景色與李以正預期的不同,他以為他們會在一間高級的辦公室
與沈淯青的媽媽碰面,或是某個會客廳,但眼前出現的是未經裝潢的一層空樓,水泥地沒
鋪磚,樑柱和配線裸露,像沒蓋完。
沈淯青領李以正來到一扇鐵門前,他打開鐵門,冷風迎面灌來,門通向室外,是一個天台
。
天台上,一個戴著防水手套、身圍圍裙的女人蹲在地上,她手裡握著一棵連根拔起的植物
,植物開著紅色的花,但花枯了,並不好看。
女人的臉上無妝,氣色很好,梳整齊的黑髮或許是染的,長髮在後腦束成一個俐落的馬尾
,整個人清瘦而朝氣勃勃。
「媽。」沈淯青走過去,「這個是李以正。」
女人聽見聲音,看見兒子,臉上笑容漫開,她放下手裡帶著泥土的花根,小跑到沈淯青面
前一把抱住他。她緊抱著兒子,身體左右搖擺,表情滿足。她下巴抵在沈淯青的肩膀,眼
睛看著沈淯青身後的李以正,「你好,我是沈淯青的媽媽,謝謝你常去花店幫忙。」
沈淯青的媽媽很漂亮,李以正一緊張,差點舉手齊眉敬禮,他制住反應動作,靦腆地回笑
,發現沈淯青秀氣的嘴鼻和臉型長得和媽媽很像。
「爸呢?」沈淯青拍拍媽媽的背,示意抱得差不多了。
女人放開沈淯青,臉上的笑仍退不下來,她把滿是泥巴的防水手套脫掉,赤手拍落自己弄
在兒子衣服上的泥屑。「忙得很,我也好幾天沒看到他了。」
「哪些東西要去花店?」沈淯青問,對許久不見的家人不多念。
「這邊這邊。」女人勾著兒子的手臂,帶他走到方才她正在整理的盆栽前,「這兩盆,你
帶回去幫我洗一洗......你會吧?」
「這我怎麼拿回去?」沈淯青看著兩個大花盆皺眉,「計程車?」
「嗯,叫計程車吧。」沈淯青的媽媽說,「有點重,我叫人來搬下去......」
聽到這裡,李以正自告奮勇,「我來吧。」捲起袖子就把沈媽媽指的杜鵑盆抱起。
「啊,謝謝你......」沈媽媽打了一下沈淯青的肩,「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常常麻煩人家
。」
李以正聽見,笑著把花搬去電梯口。
天台上剩下沈淯青和沈媽媽,沈淯青捲起袖子,把另一盆花搬起。「不用叫人,這我可以
。」
「小心。」女人叮嚀,「我陪你們下去。」
她走在沈淯青後面,對兒子的削瘦的背影,語氣很輕,像是也端起了一個重重的花瓶:「
最近食慾怎麼樣?」
「比較好了。」
「......那就好。」
三人一起搭電梯下樓,沈媽媽和李以正初次見面,電梯裡,她盯著李以正上下打量,李以
正感受到她熱烈的視線,也回看過去。兩人目光交會時,沈媽媽抓緊機會開口:「我聽小
淯的表哥說你常去花店幫忙小淯做東做西,很照顧他。」
「沒有啦,他也照顧我。」李以正把身體轉向沈淯青的媽媽,和長輩要站好說話。
這個舉動很討喜,沈媽媽笑呵呵繼續問,「你們怎麼認識的?你也是小淯的同班同學?」
同班同學說的是張緯峰,她只知道兒子的這一個朋友。
沈淯青站在電梯角落,開始後悔帶李以正上來,他耐住性不掃媽媽的興致,心裡催促電梯
快點到一樓。
「我有個認識的人常去買花,後來我們就認識了。」李以正說。
沈淯青心想,回得不錯,既沒說謊又完美規避跟蹤行為。
「啊?花店還有客人啊?」沈媽媽笑起來,「沈淯青,原來你真的有事可忙啊?」
「哈哈哈,有啦,他很忙耶。」李以正也笑,和沈媽媽一搭一唱。
電梯裡,被當話題的那個人不為自己辯駁,靜靜處在後面,眼角被他們的笑聲感染,也微
微彎起。
他們走出電梯,沈媽媽讓櫃檯叫一台車。
「以正。」等車時,沈媽媽又問李以正,「你住在哪裡啊?要不要叫兩台車,先送你回去
。」
三人在飯店門口的接送道等計程車,沈淯青站在最左邊,李以正在中間。
「沒關係啦,阿姨,我跟沈淯青一起搭就好。」
沈淯青看向李以正,這好像是第一次聽李以正叫他的名字。
李以正餘光見到沈淯青隱晦的驚訝表情,忍不住笑,沈淯青見他笑,瞥開眼睛,看著地上
。
沈淯青的媽媽沒發現這兩人暗底下的小動作,繼續和李以正說話:「你工作了嗎?明天放
假吧?」
「我剛退伍,還沒工作。」
聽見這句,沈媽媽熱心起來:「打算找什麼工作?對飯店有沒有興趣?」
聽出沈媽媽的意思,李以正不好意思地笑,「不行啦,我英文不好,工作正在找,我下禮
拜要去面試。」
這幾天一直想告訴沈淯青的事脫口而出,李以正心想不好,他猶豫了一下,才拿出勇氣去
看沈淯青的反應,而沈淯青像是什麼都沒聽見,維持著看地上的姿勢,頭低低的,表情不
變。
車來了,沈媽媽招呼司機把後車廂打開,司機和李以正協力把花盆搬上,花盆裡躺著兩株
被拔出土的杜鵑花。
「小淯,先把人家送回家知道嗎。」沈媽媽叮嚀。
「嗯。」
司機關上後車廂,李以正惴惴不安,看沈淯青一轉頭,打開前座的門坐進,磅一聲把門關
上。
李以正從同方向上後座,上車後聽見沈淯青問:「你家地址。」
「不用送我,我跟你回花店再回去。」
「你家地址。」沈淯青重複。
李以正把地址報給司機。心想糟糕,沈淯青該不會生氣了。
一路上無人交談,只有跳錶聲每到哩程就嗶響一聲,李以正試著從中央後照鏡看沈淯青的
表情,但角度照不到他。
李以正的家到了,他下車,站在路邊。
沈淯青心想司機怎麼不開車。
「你朋友好像要跟你講什麼。」司機說。
沈淯青轉頭看向外面,車窗外,李以正彎腰,臉貼在他座位外的車窗玻璃前。
沈淯青把車窗搖下。
李以正彎腰說話的樣子有點委屈,姿勢讓他像鞠躬道歉。「老闆,我要去找工作了。」
「......嗯。」沈淯青說,「祝你錄取。」他的語氣平緩,又有點不像生氣。
李以正還想說點什麼,而沈淯青說:「後天你還會來嗎?」
「會——我面試是星期五,早上十點,面試完我就去花店,我買午餐過去,你等我——」
李以正鉅細靡遺報備那天的行程,語速也急促,像趕著要在車窗關上前講完。
「那星期一你帶紙筆來,我教你英文。」
李以正有點意外,沈淯青沒生氣嗎,「好。」那當然好,他說。
「站後面一點,我回去了。」
「好。」
李以正往後站一步,沈淯青轉頭叫司機開車,李以正很高興車開走時,沈淯青也沒有把車
窗關上。
車開了一小段,沈淯青看見後照鏡裡,車開走後,李以正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