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破鏡難圓
第十五章 鋼索
「陸先生?」
「我知道你在家,可以開個門嗎?北辰很擔心你。」
「陸言?」
阿克賽爾揉揉眉心,沒有看到剛才的記憶,他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但從北
辰的反應來看大概不是不好就是十分糟糕。他又敲了一次門,換了個說詞:「你再不開門
我要去爬防火梯了,麻煩你不要報警或是拿槍對著我,謝謝。」
阿克賽爾等了半分鐘,正打算下樓找個鄰居幫忙,房門就突然解了鎖。陸言也沒有開
門讓他進去,阿克賽爾只能自己來。一進門就看到滿地的啤酒瓶,陸言靠著沙發癱坐在地
上,面無表情地拿著一瓶威士忌,直接就著瓶口喝──或者應該說是灌。
阿克賽爾鬆了口氣,起碼人還醒著。
他關上身後的門,上前進一步查看陸言的狀況,臉色很紅,但眼神看起來看還算清醒
,只是喝酒的速度有點嚇人。從地面上的幾個空瓶來看,他已經喝了好幾輪了,還能維持
神智就足見他酒量不錯,至少還不用擔心突然喝太多導致酒精中毒的問題。
目前是如此,再喝下去就不一定了。
「別喝了。」阿克賽爾說:「等一下北辰就來了,他現在在公車上。」
陸言動作頓了頓,最後還是沒有放下酒瓶,只是喝得沒那麼急了。
阿克賽爾坐在陸言對面的沙發上,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說些什麼,他和眼前
的男人沒有什麼交情,純粹是因為北辰的關係偶爾湊在一起。抓了抓頭,他拿出手機打了
通電話給北辰。
「怎麼樣了?」
電話接通的很快,北辰大概一直在等電話。阿克賽爾內心有那麼一點酸,就那麼一點
,他不是真的覺得陸言和北辰之間有什麼,只是不禁想如果鬧失蹤的是自己,北辰是不是
也會有類似的反應。
不過這個假設本身就不成立,阿克賽爾不覺得自己生活中,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這樣
失去控制。
至少北辰遇到問題時還會向他求助,阿克賽爾安慰自己。
「我進門了,他沒事,只是喝了不少酒。」
北辰明顯鬆了口氣,「謝謝你,我大概還要一個小時才會到。」
「到了也別急,安全重要。」阿克賽爾忍不住叮囑,「你打算怎麼來這裡?這個時間
就不要搭地鐵了,叫輛車吧,上車之後把司機的名字跟車號傳給我,從車站過來應該要十
幾分鐘──」
電話另一頭傳來輕輕的笑聲,阿克賽爾頓了頓,他可以在腦中想像北辰笑起來的樣子
。他笑的時候總是眼睛先笑,之後整張臉跟著被帶動,笑容不算寬闊,但很真誠。現實中
的他是什麼樣子的呢?笑起來有沒有酒窩?他的眼睛應該是黑色的吧,是不是也和在蜂巢
上一樣明亮?
媽呀,他等等就要跟北辰第一次在現實中碰面了。
「沒事的。」北辰說:「我去過紐約,不會把自己搞丟。」
「我是怕有人把你劫走。」阿克賽爾嘆氣,「你就縱容一下我這公海馬吧。」
「好。」北辰的聲音也染上了笑意,「真的謝謝你。」
掛掉電話之後阿克賽爾就對上了陸言打量的視線,讓他有那麼點不自在。他經常搞不
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內心似乎總是藏著千頭萬緒,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和安靜
、但許多時候想法都寫在臉上的北辰不同,陸言就連表情也是寂靜而封閉的,阿克賽爾見
過他情緒最外顯的時候就是在遇到 V 的時候了。他愛他,至少這點阿克賽爾看得出來,
除此之外陸言對他而言就是個謎。
「有事嗎?」
陸言搖搖頭,拿著酒瓶在手中晃了晃,「要喝點嗎?」
「不了,我等等還要開車。」
陸言看了他一眼,仰起頭又喝了點酒。阿克賽爾開口:「你已經喝夠多了吧?」
陸言瞇起眼,看了看滿地空瓶,之後掂掂手中威士忌的重量,「不算多。」
這樣都不算多,那要哪樣才算多?阿克賽爾從沙發上下來,將地上的啤酒瓶排成一排
,陸言已經喝了八瓶,現在手中的威士忌又空了將近四分之一。
「你大概八十公斤?八十公斤的人吸收 480 毫升的純酒精會致命,這一瓶啤酒半公
升,酒精含量 4%,那就是 20 毫升的酒精,八瓶總共 160 毫升。你手上那瓶威士忌大概
是 1.75 公升,酒精濃度算 40% 吧,你喝了四分之一,含 175 毫升的酒精,加起來已
經 335 毫升了。」
陸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一連串的數據震懾了,有好半晌沒有回話,之後才短促地笑了
聲。
「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規勸方式,也難怪你和那孩子合得來。」他把酒瓶放在大
腿邊,拇指抵著瓶口畫圈,發出微弱的「嗚嗚」聲,「不過我九十公斤,你的數字得改改
。」
九十公斤,這是肌肉的重量?阿克賽爾甩甩頭,拿起其中一個啤酒瓶,走到廚房裝了
一瓶清水,之後回到客廳。原本他還想把陸言手中的酒瓶拿走,但陸言也不知道吃什麼長
大的,力氣大得要命,阿克賽爾又不能真的為了搶瓶子和他打起來──這是原則問題,絕
對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打不過對方──只能臭著一張臉,把裝著水的玻璃瓶塞進陸言懷裡
。
「喝水。」
陸言瞥了他一眼,接過瓶子。
「你晚餐有吃嗎?」阿克賽爾問,「不會是空腹喝酒吧?」
陸言搖搖頭,喝了口威士忌。
「你真是──」阿克賽爾實在不知道該拿這個人怎麼辦,「一口算你 30 毫升,這樣
是 12 毫升的酒精,加起來 347 毫升了。」
陸言輕哼,過了幾秒又喝了口酒,阿克賽爾忍無可忍地又試圖搶了一次他的酒瓶,再
次拔河失敗。
可惡,他明天就開始加強重訓。
物理上不敵,阿克賽爾只能在陸言每喝一口酒時報數,不斷提醒他喝水,希望至少能
讓他少喝一點酒。嘮叨到自己都有點受不了,阿克賽爾也不知道陸言怎麼能忍受這麼長的
時間,要是埃琳在這裡早就找膠帶試圖把他的嘴封起來了。
一個小時感覺卻像是一輩子一樣長,阿克賽爾像是進入了自動導航的模式,一邊和北
辰傳簡訊,一邊繼續報出陸言累積的酒精攝取量,嘴巴都不像是自己的。北辰出現的時候
他都要忘了緊張,只想著他需要有人幫忙解決這難搞的男人。
「你來了,路上還順利吧?」阿克賽爾側身讓他進門,注意到北辰手中的威士忌時愣
了愣,「你怎麼……這是要做什麼?」
北辰抬起頭對他笑了笑。阿克賽爾這才好好看見他的臉,比蜂巢上虛擬形象要大的眼
睛微微瞇起,虹膜顏色並沒有阿克賽爾想像中的深,而是偏紅的淺棕色,笑容帶出的酒窩
一邊深一邊淺。阿克賽爾盯著他,看著看著就忘了正事,下意識吐出一句:「你真好看。
」
北辰的笑聲安靜又短促,臉上的酒窩變得更深了。阿克賽爾抹抹發燙的臉,領著他到
客廳裡,「我已經盡量讓他少喝一點了,為什麼帶酒過來?」
「讓他別喝了。」北辰說,在陸言面前坐下。
陸言抬起眼端詳著他,過了好半晌之後才用慵懶的語調說:「好久不見。」
「兩小時前才見過。」
「我是說現實中。」陸言拇指蹭著瓶口,「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的?」
北辰撿起地上的開瓶器,不熟練地取出軟木塞,「V 給我的,要我看好你。」
陸言動作一頓,臉色陰沉起來。雖然整個晚上他還沒有做過什麼失控的行為,阿克賽
爾還是下意識把北辰擋在身後,警戒地看著他。
「怎麼,你以為我會對他做什麼?」陸言坐起身,瞇起眼,「是信件房裡的那個安?
」
「嗯。」
陸言垂下眼,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酒。阿克賽爾正想起身阻止他,身後的北辰就同樣
灌了一大口酒,因為不習慣而嗆得咳了起來。
「北辰!你怎麼也跟他一起鬧?」
「他,咳!他這麼愛喝我就陪他喝。」北辰抬起泛紅的臉,執拗地瞪著陸言看,「你
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陸言嗤笑,像是在賭氣一樣仰著頭喝酒,北辰也如他所說的跟著喝,這次嗆得更嚴重
了,眼睛都泛起了水光,「咳咳……你是真的酒精中毒才甘願嗎?」他的聲音染上了哭腔
,阿克賽爾可以從貼在他背上的掌心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他不希望你這樣,就連死後
都還是擔心著你,怕你會做出什麼傻事──」
「我知道。」陸言尖銳地笑了聲,「但那又如何?他都走了。」
兩個人又一前一後喝了口酒,阿克賽爾這回搶下了北辰手中的酒瓶,結果已經紅了臉
的北辰突然就跌進他懷裡,固執地抓住他拿著瓶子的手。
「他走了你就能這樣傷害自己?」
「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陸言瞇起眼,「你是安的誰?又是我的誰?尚北辰,我們
的過去從來就與你無關,你這樣不過是多管閒事。」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北辰用阿克賽爾從沒聽過的聲量喊,「但是、但是我在乎你
,在乎你們,這我又控制不了!我不想要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失去了誰,我、我──」他
抹抹眼睛,委屈地皺起鼻子,「酒好難喝。」
阿克賽爾又好氣又好笑,阻止他揉紅眼角的手,抽了張面紙替他擦淚。「不會喝酒還
這個樣子。大不了我直接叫救護車,把他綁到醫院上 IV,救護車的錢他自己付,讓他看
看衝動的代價有多高。」
「救護車很貴……生病也很貴。」北辰悶悶地說,泛紅的眼睛盯著陸言,「我都不敢
生病,你還這樣子。」
有那麼幾秒他們只是無聲地盯著對方,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神色固執,僵持到最後還
是陸言先敗陣下來,臉上的冷硬稍微消融。
「你啊──」陸言把酒瓶遞給阿克賽爾,按了按眉心,「好了,我不喝了。倒掉吧。
」
阿克賽爾實在怕了這兩個人了,連忙把兩瓶酒都拿到廚房處理掉,雖然倒的時候有點
心疼,這畢竟都是錢,但這個屋子裡現在還是不要有酒精比較好。他又檢查了廚房和客廳
的櫃子,沒有看到其他酒瓶,之後帶著一壺水和兩個杯子回到客廳。
「頭暈嗎?」阿克賽爾擔心地問,碰了下北辰發紅的臉,「喝點水,明天比較不會頭
痛。」
北辰慢半拍地應了聲,蹭了下他的掌心。
阿克賽爾心臟突然竄到喉頭,在蜂巢上北辰偶爾也會對他做出這樣親暱的舉動,但殺
傷力實在不及本人的十分之一。他的頭髮好軟,阿克賽爾的大腦做出不合時宜的觀察,骨
架不寬,能夠輕易攬進懷裡,阿克賽爾從第一次在蜂巢上看見他的笑容就覺得他很可愛,
在之後的相處中更是加強了這個第一印象,他沒有遇過這樣沒有撒嬌的意圖,卻又如此適
合撒嬌的男孩子。
但最終擔憂還是壓過了悸動,阿克賽爾嘆口氣,撥開他前額的頭髮,「有沒有哪裡不
舒服?我帶你回家休息吧?」
北辰搖搖頭,指了下陸言,「我得看著他。」
阿克賽爾捏著鼻樑,「站都站不直,你要怎麼看著他?算了,我跟你一起留下來,我
先扶他回房間。」
這大概也是難得重溫以前養埃琳的日子?阿克賽爾苦中作樂地想,攙扶著步伐沉重的
陸言進主臥室。好在陸言還沒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生理需求可以自己解決,漱洗時也只需
要阿克賽爾偶爾扶一下。之後阿克賽爾找出乾淨的衣服讓他換上,這才注意到到陸言原來
兩條腿都是義肢。
看起來有點年頭,但保養得很好,阿克賽爾又忍不住嘆口氣,喝得這麼兇,這個人難
道沒有想過要是義肢出了問題,他爬不起來怎麼辦?
「要幫你拆嗎?」
陸言搖搖頭,熟練地拆下義肢,躺在床上之後緊抱在懷裡。阿克賽爾揚起眉,沒有多
說什麼,每個人都有來自過去的鬼魂,他沒有什麼資格去評斷。
「謝了。」陸言低聲說:「你和北辰可以穿我的衣服,客房門鎖的密碼是一零三一。
」
阿克賽爾接受了他的橄欖枝,替他蓋好被子,「有需要就喊一聲,我很容易醒。」
陸言身高和阿克賽爾差不多,肩膀甚至還寬了一點,他的衣服穿在阿克賽爾身上是剛
好,穿在北辰身上就過於寬鬆了。阿克賽爾撇開頭,逼迫自己不要盯著北辰的鎖骨看。
冷靜點,阿克,他暗罵自己,你們才第一次在現實中見面。
「搭車趕過來累了吧?你好好睡。」阿克賽爾拍拍床上的枕頭,「棉被夠厚嗎?」
北辰的臉還有點紅,酒量顯然不好,剛才又喝得太急。要是知道他打算怎麼阻止陸言
自毀性的灌酒,阿克賽爾早就沒收北辰帶來的酒瓶了,比力氣他比不過陸言,但對上北辰
還是綽綽有餘。
「你不睡嗎?」北辰問。
「我睡外面沙發。」
「我比較矮,我睡──」北辰連忙坐起身,結果因為動作太急而昏頭,整個人又倒回
床上。
阿克賽爾清清喉嚨掩飾笑聲,「睡覺,我不想要明天還得照顧兩個宿醉的人。」
「不然一起──」
「床也不大,你會睡不好的。」阿克賽爾摸了摸他的頭,「有事就喊我一聲。」
阿克賽爾大概是天生勞碌命,原本只打算洗自己和北辰的衣服,但看到陸言的也順手
丟下去洗了,之後回到客廳又忍不住收拾醉酒後留下的狼藉一片,還有廚房裡沒有收拾的
碗盤。接著還檢查了冰箱和櫥櫃,看看明天早上能夠做點什麼當早餐。
埃琳有句話說的對,阿克賽爾就是沒辦法放著需要照顧的人不管。
忙完之後他到主臥室和客房檢查了兩個人的情況,陸言維持著剛剛的動作,抱著義肢
睡著了,北辰則是整個人縮成一團,在阿克賽爾開門時猛然抬起頭。
「抱歉,吵醒你了?」阿克賽爾低聲說,把一杯水放在床頭,「睡吧。」
他正要轉身離開,北辰就拉住了他的衣角,抬眼看著他。
「今天很謝謝你。」北辰慢吞吞地說,停頓幾秒之後補上:「你也很好看。」
阿克賽爾失笑,「還醉呢?」
北辰搖搖頭,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之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即便光線微弱,阿克賽
爾還是看見了他抿起的唇和淺淺的酒窩,讓他有點心癢。
「晚安,北辰。」阿克賽爾說:「做個好夢。」
北辰把他的手拉到自己頭上蹭了一下,之後低低說了聲「晚安」。
阿克賽爾曬了十分鐘的衣服才讓自己心跳冷靜下來,躺在沙發上卻禁不住抱著自己的
手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