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雅澤保持著客套的笑容,拉了我斜對角的椅子入座,卻一眼都不再看我。
真的完了。我整個人都垮了下來,但文文卻一臉平靜,還像有點鬆了口氣的樣子。我咬牙切齒地用氣音對她說:「妳做經紀人的竟然不幫我解釋!」
她表情泰然:「人家都說了沒關係了,擔心什麼。」
重點在於池雅澤看起來一點都不是沒關係的樣子!我雖然還想解釋,其他人都已紛紛入座,開始準備對劇本。這種氣氛之下我也不好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只好也悶悶地打開劇本。 「嗨。」
左邊的椅子被人拉開,我轉頭一看,嚇了一大跳,趕忙站起來鞠躬:「前輩好!」
竟然是水生,看來文文爭取這個角色費的心血比我想得多太多了。
他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你幹麼站起來?」
我尷尬地笑著坐回椅子上。雖然水生和我同年,但很早就出道了,是我的大前輩。「之後要請水生前輩多多指教了。」我緊張到視線都有些飄移。
「不要那麼拘束嘛,我們好好相處吧。」他咧嘴一笑,用力地拍拍我的背:「叫我水生就可以了,我可以叫你億承吧?」
「當然!」
「難得我們幾個主要演員都年紀相近,有空多聚聚。」水生拿出手機,很自然地跟我交換了Line。
文文不動聲色地扯住我襯衫下擺,低聲說:「你不會給了私人帳號吧?」
「呃、他是水生欸 」
「你這白癡!你怎麼知道對方是不是給你官方帳號?你就這樣把你私人LINE流出去了我真的要殺了你——」
文文最令我讚嘆的就是可以用氣音讓我感受到有如咆哮信的威力。好吧我可能是輕率了點,可是,那是六歲就主演電影的天才童星水生欸!如果能從他那邊得到一句建議,就算我的個資被用50塊賣掉也值得。當然這些話我沒膽跟文文講,只能靈魂出竅地默默挨罵。
水生沒注意到我這邊的小騷動,他趴在桌上,親暱地跟對面的池雅澤搭話。他們似乎之前就認識了,池雅澤的態度放鬆不少,剛剛難看的臉色也和緩很多。
「啊,對了,我把我們三人拉個群組喔——」
水生輕快地說。池雅澤整個臉歪了一下,雖然不是說這種話的時機但真的好可愛。
「好啊,把劇組的人都拉進來吧,大家聯絡一下感情。」池雅澤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暗自讚嘆他的應變能力,但又有點傷心。
「咦?那種群組等副導創就好了啦。」水生皺起眉頭,一臉不高興:「我是想要我們三人約出來喝酒呀!」
文文臉色微妙地變換了好一陣子,至少可以確定是私人Line了吧,希望別再因為這點唸我了。我偷偷地看向池雅澤,他的臉色已經是無法掩飾的難看,拿起水杯擋住了臉。水生似乎絲毫未察覺他的變化,自顧自地說下去:「雅澤你圈內的朋友太少了,難得有機會可以遇到你喜歡的類型——」
池雅澤直接一口水噴在桌上:「你在說什麼!」
「不是嗎?」水生笑著說:「我很少看見雅澤在別人面前沒有偽裝的樣子耶,我還為你開心了一下說。」
這誤會可大了,我乾笑兩聲。池雅澤瞪了他一眼,從經紀人手裡接過紙巾,將桌上的水擦乾淨。
「說得好像你有很多圈內的朋友似的。」
「我不需要呀。」水生滿不在乎地將自己的水推給他:「有雅澤你就好了。」
*
「水生和池雅澤不是待在敵對的公司嗎?感覺他們很熟。」文文在車上隨口問我。
「我也覺得很奇妙。」
水生在的雲昌是資本額最大的老牌經紀公司,巔峰時期所有電影主演都是他家的藝人,現在雖然下滑一些,仍是最有威望的品牌。而池雅澤所在的L.W.,跟雲昌相較而言是非常年輕的經紀公司,但近幾年迅速拓展版圖,聲勢有壓過雲昌的跡象。不像雲昌以實力派演員為主要培育對象,L.W.偏向多角化經營策略,更積極於營造藝人的形象特質,簡單說起來就是比較偏向偶像派。
跟這兩家公司比起來,我的經紀公司虞星就真的名不見經傳了,雖沒有經營危機,但也還沒做出什麼名堂。因此文文一直很希望能將我捧成公司的招牌,她的野心稍讓我有些壓力,但因為我對她感激頗深,也蠻希望能達成她的願望。
「不說這個了,今天對劇本覺得如何?」
妳明明在場目睹一切不是嗎!我斜眼看著她竊笑的表情:「太可怕了,簡直是噩夢一場。」
「我也沒想過會這麼可怕呢,不愧是陳宇。」
《六封信》是一個很奇妙的劇本,我不是很懂這個故事想表達什麼——老實說,我一直都不太懂陳宇的電影在表達什麼。剛讀完劇本時,我完全一頭霧水,忍不住問文文:「妳看得懂嗎?」
「當然看不懂啊。」文文一臉理直氣壯。
「 那妳說這個角色好,是好在哪邊?」
「和主角的對手戲多,而且有很多部分是在自然景拍攝,陳宇的團隊最擅長拍自然景!你會被拍得超好看!」
「好喔。」是根本和劇情一點關係都沒有的理由呢。
故事背景設定於文明過度發展的近未來,神對人類感到失望,想要毀滅人類,卻又心生憐憫,於是給了最後一次機會。神給了六個人各一封信,並告訴全人類,只要拆開信就可以實現一個願望,但六封信都被拆開的話,人類就會滅亡。
但電影只聚焦在一個拿到信的大學生身上,也就是池雅澤飾演的男主角。整部電影都在講述他的日常生活,而我飾演他的好友。其他拿到信的五個人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最後結局也沒說男主角到底有沒有拆信。
要我說的話,就是莫名其妙,到底在幹麼。
我的角色感覺可有可無到不行,戲份卻多到異常,有很多段跟主角意味不明的超長對話。我完全看不出到底在這部戲裡能發生什麼作用。
所以對劇本時,當我偷瞄到池雅澤的劇本時,簡直要嚇哭。
密密麻麻的筆記填滿了每個空白,他是針對每句台詞作文學批評是不是?我忍不住用左手擋住我那本只禮貌性地劃幾筆螢光筆的劇本。
池雅澤當然看都不看我,他小聲地對水生說:「等一下要在陳導面前對劇本耶,我好緊張喔。」雖然說著擔憂的話語,他的眼睛卻閃閃發亮,想不到他還是陳宇的粉絲,我略感訝異。
水生安慰地輕握他的手。陳宇這時走了進來,一樣隨性地對在場的人打個招呼後,就站在為他空下的主位旁,並沒有坐下。我注意到他兩手空空,連筆都沒拿。他瞥見池雅澤的劇本後,很明顯地皺起了眉頭,輕嘆一口氣。
他走向池雅澤,拎起他的劇本攤在大家面前:「看好了,這就是最標準的錯誤示範。也是我今天為什麼找大家來的原因。」
池雅澤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陳宇轉向我,看見我空白的劇本後,深鎖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
「億承,你看完劇本什麼感覺?」
「呃,不好意思,我還不太理解這部的主題 」
「很好!」陳宇第一次露出微笑:「你們看不懂的。看不懂無所謂,承認不懂就好。不用硬要裝懂。」
「請大家不要對自己的角色有太多想法。你們個人的角色塑造通常都只是干擾。」
陳宇的音調平板而缺乏起伏,很像我高中化學老師在念元素表時的語氣。
「這是我的電影,開拍時照我要求做就好,我要說的就這些。剩下的時間你們高興怎麼排就去排吧,我先走了。」
除了追出去的助理導演,其他人都啞口無言。
*
時隔多年的更新。主要是因為換了電腦後完全無法在PTT上發文,現在也還是,要複製到手機上再用app貼上。
但現在比較有空和這些東西搏鬥了,就還是很想把這故事好好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