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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按著原定計劃，伊達鶴丸躺進治療艙轉移進三日月宗近的家裡。過程一切順
利，這次躺進治療艙時伊達鶴丸的意識全程都很清楚，包圍住他的液體很溫暖，
搖著晃著他就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好像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刻，幼小的他被輕柔的抱進柔軟的懷抱裡，那懷抱有
著穩定的心跳與輕柔的歌聲，哄得他昏昏欲睡。
好像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刻，年幼的他緊緊拉住三日月正裝寬大的袖子不放，
一起走向一個被眾人圍繞的嬰兒搖籃旁邊，搖籃裡有一個小小的嬰孩睡得正香甜
，嬰孩的頭髮像是晴天的天空。
好像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刻，他躺在病床上肚子破了一個洞，有雙柔軟的手握
住了自己，要他愛惜自己的性命，周圍還有一群人齊聲附和。
好像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刻，他緊緊地抱住了某個人，發出了一個他自己也記
不得的誓言，懷裡的人有著乾枯的頭髮與乾裂的嘴唇，他稱呼他為「主人」。
......
光線產生輕柔的變化，他被從治療艙中喚醒，先感覺到溫暖的液體退去，艙
蓋打開，他濕漉漉的坐起時身上還連著維生管線，三日月宗近用一件柔軟的白色
浴巾包住了他。
「還好嗎？」
「嗯。」還沒有完全清醒的伊達鶴丸安靜又溫馴的讓三日月宗近拆下維生管
線後，牽引至醫務室旁的淋浴間，洗去一身營養液並吹乾頭髮，換上先前就寄存
在三日月宗近家的衣服，光腳踩在三日月宗近家的地板上，他還是有一點沒有實
感。
三日月宗近帶領著他參觀自己的私人宅邸：隱密的出入口、嚴密的監視系統
與保全、小型泳池、模擬戰鬥訓練場、器材完備的重量訓練室、豪華的浴室、超
高級靜室——雖然伊達鶴丸也不是沒見識過有錢人的住宅，但是還是讓他目瞪口
呆了。
「你一個人住這麼大間啊？」
「不，本來是兩個人住的。」三日月宗近回答的表情沒有什麼波瀾，「這是
你的房間。」
伊達鶴丸本來還想道歉，可是這門一開，他除了罵髒話之外什麼話都講不出
來了。
「我跟燭——伊達光說，住在我這裡的話，還是熟悉的環境比較好吧，不過
除了墊鋪、被單跟枕頭之外，都是按著你房間裡的掃描資料訂做的，不喜歡嗎？」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吧。伊達鶴丸在心裡面吶喊。當然他現在也只能慶幸
燭台切光忠沒有讓三日月宗近知道他另一個房間的樣子——這是他在伊達家本邸
房間，而在他們四個人居住的公寓裡，他則擁有另外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裡充滿
了與三日月宗近有關的事物。
「這樣說起來，我確實不太了解你，從前也沒有機會去五条家看過你房間的
樣子，伊達家的小嚮導說那是你會做惡夢的房間。」
「哪有那麼誇張，床、衣櫃、書桌，很普通的房間而已，沒有什麼好看的。
」伊達鶴丸勉強拉回注意力，「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吧？我又不會一直住在這裡。」
「體質不一樣了，哨兵是很敏感的。進去看看？有不合意的地方跟我說。」
伊達鶴丸也就這麼進房間裡看看了。他想起來老宅邸的房間統一規格都是鋪
著榻榻米的和室，伊達老爺由得他們各自佈置自己的房間，不要住和室也行。一
開始的時候他有點困惑，也就什麼東西也沒有動，後來還是貞小子跟光小子看不
過去，主動搬了墊鋪跟枕頭給他，還拖了大俱利伽羅過來大家一起睡。
後來他從伊達家的倉庫裡找到幾只頗有年歲的衣箱與櫃子，上面都有精細的
螺鈿，原來是老爺母親的嫁妝，老爺也沒有生氣，說東西還是要有人用才好，於
是都送給了他。這房間裡的衣箱跟櫃子當然不是那些，木料很新，鶴丸可以聞到
新木頭的氣味，從前他分辨不出來，他真的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他翻開了衣箱，裡面衣服擺了半滿，打開了櫃子，裡面有些是他擺在那個房
間裡的日常用品跟小玩意，全都是他原來的東西，他不知道該罵誰多事。
「如果還是覺得衣服太大的話我再找人訂做。」
住院期間光小子送了他的衣服來，他本來就偏瘦，過去光小子非常熱衷讓他
吃胖，結果他稍微長點肉了，其他人卻都多胖了一圈。現在穿那時的衣服竟然還
有些漏風，伊達鶴丸自己都有些尷尬。
「不了，」他自己拉拉衣襬，「我要努力吃胖！」
「你以前胖胖的是挺可愛的，捏起來手感很好。」
「哼，現在就想起來了啊。」伊達鶴丸把三日月宗近推了出去，「走開，讓
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安靜一下。」
「今天休息，吃飯的時候我會叫你，明天開始你要早起訓練。」
聽了這句話，本來要關門的伊達鶴丸又打開了門，「什麼？我的工作不是當
個誘餌嗎？誘餌不就是懶散吃喝躺在這裡等著敵人上門嗎？」
「你以為誘餌躺在這裡敵人就會上門嗎？」三日月宗近覺得很好笑，「你現
在是哨兵，身體狀況跟以前都不同了，你以前頂多是能從兩個哨兵手下逃命，現
在至少也要跟他們打個一比一吧？」
三日月宗近說到伊達鶴丸在意的點了，「好吧，那明天幾點起床？」
「早上五點。」
也太早了吧？伊達鶴丸瞪著他。這一陣子住在醫院裡朝七晚十的健康生活讓
他很不習慣，沒有想到三日月宗近的時間竟然這麼早。
「只有伊達老爺那種上了年紀的人才這麼早起好嘛。」
「我明天會準時來敲你的門。」三日月宗近沒有讓人拒絕的餘地，「還有，
這是你的房間鑰匙跟備份。」他把兩把鑰匙放在榻榻米上，「不准在房裡抽菸飲
食，內務要自己整理，最近有狀況我不會讓鐘點到家裡來，你也要負責打掃。」
「我是免費女傭嗎？」
三日月宗近上下看了看伊達鶴丸，想了一下，「你穿起來好像也滿可愛的。」
「穿什麼？」伊達鶴丸真恨自己不是嚮導，這樣就可以知道三日月宗近在想
什麼了。
「嗯，我會付你鐘點，看你打掃的表現。」三日月宗近覺得對方不是嚮導真
好啊，這樣胡思亂想也沒有什麼關係。
「嘖，不要小看我！」伊達鶴丸忽然懂了三日月宗近講什麼，莫名臉紅，這
次用力地把門關上，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房間，還是覺得不知道應該要罵誰，
最後他決定把墊鋪鋪開，棉被抖開來，衣服也不換了就窩進去，蜷曲成一團。
——好陌生。
被窩裡只有新洗乾淨的氣味，但是伊達鶴丸也不記得原來是什麼味道了。他
這才明確地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至於他的人生被浪費的時間，那可真是不知道從何時算起了。
＊＊＊＊＊
三日月宗近後來來找伊達鶴丸吃飯，他完全沒沒有應，他想了想，決定還是
明天再來叫他。
＊＊＊＊＊
醒來之後伊達鶴丸茫然一陣，聞到房間裡充塞的檀香氣味，還有一隻大白鳥
跟他大眼瞪著小眼，他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但也不是在那個幾
乎沒有什麼隱私可言的靜室裡。
他在三日月宗近家裡呢。他現在在三日月宗近家裡呢。
伊達鶴丸捧住了白鶴的頭。
「怎麼辦啊——」
精神嚮導大白鶴也只會睜著一雙沒有眼白的眼睛歪著頭看他。
「問你果然沒有用。」伊達鶴丸放開了牠，找到了空氣濾淨器的開關（竟然
位置也跟他原本房間裡的差不多），看了時間是四點半，抓抓頭髮，進了淋浴間
裡梳洗。
他這輩子根本沒有想過還會有這種時候，會天天跟三日月宗近說話、讓他盯
著吃飯睡覺。鶴丸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捏捏自己的臉，在行李裡找到了抑制劑跟
平常還在吃的藥。他昨天晚上倒頭就睡，竟然睡的連三日月宗近有沒有來叫他都
不知道，結果就是漏吃了兩次的藥跟一頓晚飯，現在餓得不得了。
「平心靜氣、平心靜氣。」
人家三日月宗近是未亡人，跟過世的伴侶情深意重，對他好只是因為想補償
多年前對他的疏忽而已，他想補償就讓他補償吧，能拿的盡量拿才是他困頓生活
裡體悟出來的真理。反正等到案子結束之後他就要回去伊達家，跟三条家也不會
有什麼關係了。
整頓好自己心態之後，伊達鶴丸就聽見了敲門聲，大聲回說他換件衣服就出
去，三日月宗近在門那一邊說，他昨天晚上都沒有出來吃飯，先換件輕便的衣服
，等下先吃飯，今天先從簡單的事情開始。
伊達鶴丸看著收不回來的大白鶴，想著還有什麼簡單的事情呢？等上了餐桌
看著那一桌子罐頭，嚇得他抬頭看三日月宗近：
「你平常都吃這種狗罐頭嗎？」
「我平常都在外面吃。」三日月宗近指指那些罐頭，「這是讓你習慣味覺用
的，我會跟你一起吃。」
「你不是說光小子塞了你一冰箱食物？」
「看你的表現，表現得好才有的吃。」
聞言伊達鶴丸瞪大眼睛簡直不能相信，不，他才沒有對他好，他還是那個可
惡的三日月宗近。旁邊的大白鶴也虛張聲勢的對著三日月宗近張開了翅膀，這次
他們總算上下一條心了，但是他的胃卻發出了抗議的聲響。
「快點吃吧，你現在的狀況也不是普通哨兵的狀態，這些罐頭都是高能量的
食物，等下我們要稍微熱個身，你會很需要補充熱量。傍晚鶯丸會來教你如何與
嚮導作戰的事情。就算是學校裡的哨兵跟嚮導，也不見得能夠得到我們一對一的
教學。」
說的很了不起，可是伊達鶴丸之前從其他人那裡聽到的全不是這麼回事，三
日月宗近跟鶯丸根本就是大刀中的大刀，被他們當掉完全沒得商量：三日月宗近
當年是首席哨兵就算了，哨兵們本來就沒一個能打得過他；鶯丸當年堪稱嚮導中
的哨兵殺手，修他的課讓他們沒有人敢對嚮導造次。伊達鶴丸現在很懷疑自己能
不能夠通過他們的標準，不過至少目前得先解決最基本的民生問題。
「三日月。」
「嗯？」
「我願意穿女傭的衣服打掃房子，拜託你不要給我吃狗罐頭。」
「打掃是要的，女傭服如果你想穿我也沒有什麼意見，但是這些食物還是要
吃，它們是正常的。」三日月宗近打開了其中一罐，在他面前吃了起來。
伊達鶴丸的破釜沈舟在三日月宗近的銅牆鐵壁前面一點用處都沒有。
＊＊＊＊＊
所謂「稍微熱個身」是在訓練室裡進行「十公里模擬全地形障礙賽」，擬真
的環境模擬系統裡面有許多的致命陷阱，雖然那些都不是真實的，不過會扣分，
扣分到底就等於死掉出局了。
「不公平，」很快就死掉出局的伊達鶴丸只能大字型的躺在地上，連把掛在
臉上的模擬儀拿掉的力氣都沒有，一邊抱怨，「這是你家的機器，你當然很熟。」
「地形跟障礙是隨機分配的，而且難度是容易，所以只是稍微熱個身的程度
而已。」三日月宗近把能量飲料遞給他。「要再來一次嗎？」
「你很常用這套訓練嗎？」
「如果沒有什麼重要事情的話，每天吧。在三条邸那裡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
設施，不過比較舊型。」
「不是熱身的話呢？」
「一百公里，地獄。」三日月宗近想了想，「但是那要有一整天的時間，最
近都減半。你的話，還是先從容易開始吧。」
「比容易難一點。」伊達鶴丸跟他討價還價，看著三日月對他揚揚眉，「我
不夠資格嗎？」
「不，我只是在評估。」三日月宗近想起了燭台切光忠的告誡，別看他老是
打哈哈不太正經的樣子，在覺醒不完全的時候就會在訓練上把自己逼過頭，好在
他們有個優秀的嚮導，總是能好好的把他從神遊症的邊緣拉回來。但是他現在也
想知道伊達鶴丸的極限在哪裡，「好啊。」
覺醒不完全跟完全的哨兵那是不同檔次的，他認為可以好好開發伊達鶴丸的
潛力。
＊＊＊＊＊
於是傍晚鶯丸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又給裝進了治療艙裡的伊達鶴丸。
「你們做了什麼？」鶯丸頗為好奇，又揮揮手要三日月宗近別說話。
「他太逞強了，基礎訓練超過他現在能負荷的程度。」
「他說是你太糟糕，讓他吃了恐怖的伙食。」鶯丸歪著頭，從精神觸稍那端
接收了伊達鶴丸的抱怨，露出忍笑的表情。
三日月宗近無言以對。
「我從以前就不太懂哨兵幹嘛要虐待自己的味覺。」鶯丸自己拖了張椅子到
治療艙旁邊，「三日月，有茶嗎算了，我還是自己來好了，茶葉在哪裡？」
「我沒有說你可以把我家當你家。」三日月宗近只去廚房給他拿了一壺熱水
跟杯子，卻沒有想到他小心翼翼地從公事包裡掏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盒，裡面竟然
裝了一堆茶包。
「三条家的待客之道看來也只有這樣而已，如果一期一振還在的話他才不會
讓我這麼寒酸的喝茶包。」
「是你自己決定要喝茶包的。」
「誰叫你連茶包都端不出來，只給我一壺熱水。」
鶯丸從精神觸稍那裡聽到了一連串的笑聲，於是敲了兩下治療艙打斷了伊達
鶴丸亂轉的思緒。
「還不錯嘛，有力氣胡思亂想，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我囉？」
「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傳說中跟等級高的嚮導上床可以快速拉高等級，很想試試看。」
「那種都市傳說不要隨便相信啊，當心有毒。」三日月宗近也拍了拍治療艙
，「你素質很好，但還需要一些時間，不用急。」
「這話可真不像當掉一整年段哨兵的前任首席哨兵講出來的話。他說的。」
鶯丸看來心情很好，把椅子拖到治療艙旁邊。
「人都有年輕的時候。」三日月宗近掛了新的浴巾在架子上，對他們揮揮手
，「自便，我去洗澡了。」
鶯丸少不了感應到伊達鶴丸一陣旖旎的心思。
〔開始吧，收拾你的心思跟情緒。雖然三日月說還有一些時間，不過我們剩
下的時間可能不多。〕
要讓伊達鶴丸能夠盡快上線才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