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章有點微調~
26.
梁淑芬緩慢地低下身軀,彎腰到桌下撿起木筷,廚房裡安靜得只聽見椅子摩擦滑動的聲音
。
李恕謙站起身替母親拿了一雙乾淨的木筷,放在她面前,隨後招呼弟弟,「你回來啦,快
來吃飯吧。」
「喔。」李恕和拿著熱氣蒸騰的白飯,單手拉開兄長身旁的椅子坐下,桌上的菜餚很豐盛
,雞腿、豬腳一應俱全,只差沒有海鮮。
父親一如往常地少言,母親卻沉默得不像話,李恕和直覺氣氛有異,直往身旁看,希望兄
長給他一點暗示,誰知李恕謙彷彿沒看見他頻頻飄來的視線,低下頭,自顧自地吃飯。
李恕和毫無頭緒,只能嚥下詢問,他彆扭地扒了幾口飯,隔壁的兄長忽然站起身,「我吃
飽了。」
李恕謙拿著自己的碗筷到洗手檯清洗,梁淑芬跟著站起來,「恕謙,你等一下,我們到客
廳去講。」
李恕和側轉身軀,悄悄向後方看去,梁淑芬頭也不回,背對他道:「恕和吃飽的話,去把
碗筷收一收。」
「喔。」李恕和肩頸一縮,不敢多說,他匆匆從各盤裡夾了一些菜放到碗裡,拼命地扒飯
,務必將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小。
他聽見身後的兄長和母親邁開步伐,走到外頭的客廳,他這才有膽向父親打聽發生什麼事
。
「你哥說,他交了一個男朋友。」李敏知皺起眉,複述了李恕謙的宣言。
「蛤?」李恕和發出難以置信的單音,「可是,他不是、他之前不是交過女朋友嗎?所以
他是、呃、雙性戀?」李恕和試圖從自己的現有詞彙裡挖出一個最能定義李恕謙性向的專
有名詞。
那個字大概嚴重冒犯了李敏知,男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不要亂說話。」
「喔。」李恕和悻悻然地應聲,「那,你覺得怎麼樣?」
說實話,他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李恕謙無論成績、工作、成就總是壓他一頭,在父母眼中,他永遠比不上兄長。
他們兩兄弟各自出社會以後,如果父母在生活上有些問題拿不定主意,他出的意見沒有可
信度,父母總要再問一次兄長的意見,明明兩個人的見解並無不同,但父母總是以李恕謙
的建議為依據。
加上李恕謙住在外地,每次回家,父母都對兄長格外殷勤,吃飯的菜色總會照李恕謙的口
味做。
他有自知之明,也很尊敬兄長,但偶爾也會覺得父母偏心。
畢竟從以前到現在,只有他被母親單獨叫去問話,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事事完美的大哥也
會出錯。
「唉。」李敏知重重吐出一口氣,似乎想吐出所有的抑鬱,「不知道哪裡弄錯了。」他彷
彿在自言自語。
那一口氣將李恕和的幸災樂禍沖淡了。
他放下碗筷,思索著如何安慰父親。李恕謙要交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對他並無影響,只要
兄長高興就好,但是對父母那一輩的人來說,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嗯,我覺得,哥哥喜歡的比較重要,畢竟人家是要過一輩子,又不是跟你和媽。」他小
心翼翼地撿著中間字彙,轉成父親可以接受的語句,「不如就想像你以後會有一個比較
Man的兒媳婦也可以啊。」
「他們又不會有小孩。」李敏知沉著臉反駁。
「小孩領養就好,要做試管嬰兒也可以。現在科技這麼發達,要小孩不難啊。」李恕和盡
量以輕鬆的語句想將大事化小,「這個不是問題啦。」
「他們要辦婚禮怎麼辦?誰要嫁給誰?這一切就混亂了,我要怎麼跟大家講說我兒子要結
婚,新娘是男的?別人一定會覺得很好笑。」李敏知沒辦法想像一個男人穿婚紗的樣子,
簡直不倫不類。
「婚禮就是兩個人結婚,不用定義誰要嫁給誰吧?如果爸怕被笑,那就不要辦婚禮?」李
恕和順著父親的意,提出解決方案。
「不辦婚禮怎麼可以!那我要怎麼讓大家知道我兒子要結婚?」李敏知搖頭,「不行,不
行。」
「爸,其實我覺得,如果你真的辦婚禮,他們不會笑你啦,他們只會覺得你很前衛,多一
個兒子孝順你,這樣不是很好嗎?」李恕和開始畫大餅。
李敏知沉默著沒說話。
李恕和繼續說:「而且還是要哥哥喜歡最重要,如果他就是喜歡男生,那硬要叫他找老婆
,不是害了那個女生嗎?如果他跟女生結婚以後不舉怎麼辦?他們也不會有小孩啊,還不
是要做試管嬰兒或領養,有什麼差嗎?」
李敏知沉著臉,「不要亂說話。」
李恕和看不清父親的態度,只得繼續緩頰,「我是覺得啦,不管怎麼樣,你們還是看看哥
哥的男朋友是什麼人,不要一開始就反對,就算是交往,也沒有說以後就一定會結婚嘛。
」
「嗯。」李敏知心有成算,「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吃完飯,這些都給你收。」他站起身
,將自己的碗筷放進洗手檯,然後走出廚房。
「唉——」李恕和嘆出長長一口氣,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要擔任父親和兄長之間的潤滑劑
。
○
尖銳的熱意燙上皮膚,他忍不住一顫,身旁的母親立刻察覺他的舉動,用彎曲的手臂輕撞
他一下。
李恕謙拍落手臂上的一小截香灰,用食指指腹輕輕敲落剩餘兩柱線香上燒剩的香灰,灰白
色的灰碎落一地,一瞬間便在人群的踩踏中消散。
天氣悶熱,信徒眾多,香火鼎盛,李恕謙闔上眼睛,在心裡默念祈福的心願。
「媽祖娘娘您好,我是李恕謙,請求您保佑我們全家平安,身體健康,父母兄弟長壽,工
作順利。」他默念幾句就詞窮了,耳邊還能聽見母親細碎的叨念。
「請保佑我先生李敏知身體健康,他最近腰不太好,有長一點骨刺,希望媽祖保佑骨刺可
以消除;請保佑我兒子李恕謙工作順利,碰到好上司、好同事、好朋友,一切平平安安,
然後交個女朋友,媽祖娘娘幫我多看看,要漂亮又溫柔又能幹的;還有,請保佑我小兒子
李恕和工作順利,碰到好上司、好同事、好朋友,一切平平安安,交到溫柔一點的女朋
友,早點結婚,讓我帶孫子。多謝多謝媽祖娘娘保佑,多謝多謝媽祖娘娘保佑。」
一旁的母親虔誠地祈願,他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小憶在小小的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那一
幕隱隱和小時候替他準備晚餐的母親背影重合,他微微揚起唇,莫名地覺得心更安定。
有什麼東西在那一瞬間確定了。
昨日,母親混亂又氣急敗壞的質問,他說不出自己轉變的原因,兩個人僵在那裡,母親更
加著急,還問他是不是撞邪了,匆匆拿著他的衣服去附近的巷口收驚,還叫他喝了半碗符
水,他無奈的要命。
今日一早,母親又拉著他來天后宮拜拜,直說這裡的月老廟很靈驗,一定能幫他安排一個
好對象。
他不想跟母親吵架,只能順著對方的意,站在熟悉的廟宇,拿著香,虔誠地祈求。
他的祈願很快就說完了,母親還要重頭再念,他放空心思,凝視著在廟堂深處的黝黑神像
,他有種錯覺,彷彿能從神像雕刻的剛硬面容裡,讀出一點悲憫。
他忽然想起自己還要祈求什麼。
「您好,我是李恕謙,請保佑我和小憶的感情順利,希望爸媽都能接受他,希望社會對我
們更寬容一點。謝謝您!」
他在心裡反覆默唸三次,才睜開眼睛。母親又拉著他去拜月老,他照著母親的指示拜拜,
心裡將剛才的祈求默念多次。
回家的時候,一家人坐在廚房吃飯,他說道:「我明天還要上班,今天要坐下午兩點的火
車。」
「我載你去後站吧。」李敏知道。
「謝謝爸。」李恕謙吃完後,便上樓去整理行李,揹著背包在客廳等待。
母親提著一袋水果給他,「這橘子帶回去吃吧,很甜的。」
「不用啦,我都可以買到。」他笑著拒絕。
母親又抱了他一下,「路上小心,要保重身體,還要、」母親住了口,迴避那個不能提及
的話題。
「我知道,媽再見。」他裝作沒聽到,回抱了母親。
他坐上車,父親便發車開往火車站。他拿不準父親的意思,也沒有開口,等李敏知開了兩
個路口,才說:「你媽年紀大,有什麼事順著她,別跟她吵架。」
「嗯。」李恕謙應聲,「我不會跟媽吵架。」
「至於你那個、我也搞不懂年輕人在想什麼,別再跟你媽提就是了。」李敏知交代道。
「嗯。」李恕謙輕輕地問:「那爸覺得呢?」
「我覺得這不太正常。」李敏知講得很直,「我對你有點失望。」
李恕謙吞了口唾液,沒回話。這是第一次父親對他說重話。
氣氛在沉默裡僵持,不久,「到了。」李敏知說。
「嗯,爸再見。」李恕謙下車,朝父親的揮手道別,走進火車站,他拿出車票,經過剪票
口,坐在塑膠椅上等火車。
他來得太早,他訂的那班火車還要再等四十多分鐘才會抵達。
午後的氣溫特別悶熱,汗水冒出他的後頸,沁濕了與背包相貼的後背。
他垂下頭,發了一則訊息給小憶。
「我要回去了,到臺北不誤點的話應該是晚上六點半,回家大概七點多。」
小憶很快回傳,「你要回家吃飯嗎?」
「要。」他回覆,「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