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三月底,白天就熱了起來,在外套裡的上衣換成了短袖。上課時,教室的窗戶全部打開,
天花板的吊扇嘎嘎地轉著,送出的風仍然不夠涼爽。開學好像還是昨天的事,眨眼來到了
第一次期中考。二下的成績格外重要,考前兩周,班上已有了讀書的氣氛,到了放學,圖
書館和K書中心都是滿滿的人。
當然不想念的人還是不念,照舊跑去打球。放學時,我和王俊為經過球場,班上一些人和
籃球隊的人在那裡,不是比賽,隨便玩著。曹凌雋在裡面。有個男生丟了球過去,曹凌雋
接住了,閃過籃球隊的人,帶球上籃。有人歡呼,上前跟他擊掌。突然我想起以前曹凌雋
想要考進籃球隊的事。其實曹凌雋打球很厲害,不過,班級比賽時出鋒頭的人一般都是趙
瑋博。
場上沒有趙瑋博。這陣子趙瑋博很少到球場,他像是對打球失去了興趣,可是他也沒有變
得用功,一群人在一塊聊天,他總是安靜,如果羅雅莉在場,他就走開了。大家偷偷地猜
他失戀了。校外教學之後,他和羅雅莉之間彷彿又停滯了,雖然之前也根本不算什麼進展
。最近有個三年級的男生偶爾會在下課時來找羅雅莉,她沒有一次不出去。
這時曹凌雋看見了我和王俊為,他回頭跟其他人說了一聲,跑了過來。他用衣袖擦著臉頰
的汗:「你們要回去了?」
我點頭:「嗯。」
王俊為道:「回去寫作業。」
曹凌雋道:「等我。」他又跑開了,一下子又回來,帶上了他的外套和書包。
除了英文,其他科別都有作業。倒不是英文老師仁慈,她決定每次上課就要小考,才沒有
作業。快考試了,那些作業也要陸續地交出去,多數的人平常偷懶,像是王俊為,臨到頭
了才開始寫。又要備考,只好熬夜。
王俊為道:「這個禮拜我都沒有睡好,等到禮拜六,我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曹凌雋道:「你不去補習?」
王俊為道:「唔。」
他們都在同一家補習班補數理,他們走在前面,聊著他們補習班課程的進度。我在後面走
著,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一下,立刻拿了出來。新訊息,周稚河傳來的,他在總圖念書。
我立刻回覆:『你怎麼沒有在家休息?』
周稚河:『休息夠了。』
我:『那明天你要來上課了嗎?』
周稚河:『嗯。你回家了?』
我:『我去找你。』
周稚河:『好。』立刻又傳來:『還是不要,我怕傳染給你。』
周稚河已經請了三天假。
上週四他便開始咳嗽,上學就戴著口罩,那兩三天我和他照常去總圖,他在星期天早上也
去,他除了應付學校的作業,還要準備四月的國際大考,他不熬夜,早起念書,早上的溫
度不高,大概這樣,他就感冒了。前幾天早上,我看他像是非常不舒服,他卻說沒有。上
午課間,我轉身問功課,碰到了他的手,燙得不行,實在嚇了一跳。
當時我就道:「你在發燒?」
周稚河像是愣住:「沒有。」
我道:「屁。」我拉起他的手一塊貼在他的額頭上:「你自己摸,這麼燙。」
周稚河不語。倒是隔壁的男同學出了聲:「真的!」對方摸了他的手。他立刻把手抽了出
來。那男同學又說:「難怪你一直喝水,我看你要去保健室睡一下吧。」
我站起來,道:「走吧。」
旁邊林毓涵像是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那時我也不管了。我陪著周稚河到保健室,校護幫
忙量體溫,三十九度,她立刻要周稚河的家人來接他回去看病休息。他沒說話。
我便道:「我也覺得你回去休息比較好。」
周稚河才道:「那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校護堅持一定要請家人來。她讓周稚河待在保健室等候家人,打電話到教師辦公室通知班
導老高。我回教室收拾周稚河的東西,隔壁那男同學立刻問東問西,我覺得沒什麼不能講
的,便說出周稚河要請假回去。班上其他人也聽見了,隱約看來,也許沒什麼意思,也許
奇怪,那裡面或許也包括了趙瑋博曹凌雋他們幾人的視線。我一時不安,慢慢也就無所謂
了。
有人來幫忙,是林宗儀。他坐在周稚河附近。他跟我一塊去保健室。
在路上,林宗儀就問:「周稚河他還好吧?」
我道:「發燒了,三十九度。」
林宗儀瞪大眼:「靠。」
我一頓,默默地瞟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會罵髒話。他似乎尷尬了一下,才道:「他要自己
回去嗎?」
我道:「老師說他不可以自己回去,叫他家人來。」
林宗儀點頭,沒有再說話了。到了保健室,卻沒有瞧見周稚河,校護剛好掛下電話,看到
我和林宗儀,就道:「你們同學在裡面的房間休息。」
林宗儀點頭,站著不動。他朝我看來。我有些彆扭,還是自己走了進去。周稚河坐在房間
裡的一張床上,他仍然戴上口罩,睜著兩隻眼睛,拿著手機,手指在上面按著。他看見我
,便放下了手機。我把他的書包給他。
我道:「誰要來接你?」
周稚河道:「我爸。」
我點頭。他看看我,像是要說話,我立刻又道:「林宗儀在外面。」
周稚河似乎一頓,無聲地點了頭。
我道:「等一下就上課了,我要回去了。」
周稚河道:「嗯。」他探出了一隻手。
我看了一眼,就去握住了。我道:「好燙。」便看著他,悶悶地說:「白痴,自己發燒了
都不知道。」
周稚河眼睛卻微微彎了起來。
我呼出一口氣,看著他道:「看完醫生回家,趕快休息。」
周稚河點頭:「嗯。」
我道:「好好睡覺,不要半夜爬起來念書。」
周稚河就道:「也不至於。」
我呵呵兩聲:「誰知道。」
周稚河無語。
後面林宗儀進來說話,我跟周稚河才鬆開了手。直到快上課了,林宗儀和我才離開保健室
。下一節音樂課,鐘聲還沒有響,教室裡已沒有人,都去了科教大樓。我們匆忙拿了課本
,快步趕過去。
突然,林宗儀道:「你看過他爸爸嗎?」
我嚇了一跳,對著他霎時彆扭:「沒有。」
林宗儀道:「要不要去看看?說不定他爸到了,開車很快。」
我沒說話。我心想,我才不去看,太奇怪了。
此刻,已走出了校門,王俊為像是問了什麼,我剛剛回過了訊息,朝他和曹凌雋看去:「
啊?什麼?」
王俊為道:「要不要去買東西吃?」
今天因為我是值日生的關係,所以沒有搭到校車,不然早也回去了。倒是,王俊為也拖延
到現在才走,有個男學生來找他。等我收拾好,他才跟著我一塊走。他告訴我,對方是他
一年級的同班同學,來找他借地理課本,順便聊了一會兒。這時,他又講了一遍剛剛問我
的話。
我才搖頭,道:「我要回家吃飯,你們去買吧。」
曹凌雋道:「我也不去。」
王俊為便瞪著曹凌雋,道:「剛才你不是要去?」
曹凌雋道:「有嗎?」
王俊為翻了個白眼。我和曹凌雋都不去,他也不去了,還是三人一塊搭公車。到了捷運站
,湊巧遇見班上兩三個女同學。她們去吃東西,現在才要走。她們與王雪桂黃幼萱那些人
不是同個小圈子,我和她們幾乎沒有說過話,曹凌雋、王俊為和她們倒是很熟,有說有笑
的,大家便一起進站。
在捷運上,人擠人,我們幾人靠近內側的門站立。在我旁邊的女生突然朝我看來,就道:
「你好高。」
我正在看手機,聽到了,抬頭看她:「啊?」
王俊為道:「我也高。」
那女生道:「但是我覺得你比他矮。」
王俊為道:「我和吳梓文差不多吧!」他朝我看來:「你幾公分?」
我道:「不知道。」
另一個女生道:「我看你至少超過一百七。」她問曹凌雋:「你多高?」
曹凌雋像是想了想,道:「一七五,上學期量的。」
她們認為曹凌雋不只這個數字,就要他和我背靠背比較。他向我看來一眼,笑笑。
我道:「不用比了,我比他矮。」
旁邊的那女生說:「我覺得你們差不多。」
一個說:「對呀,看看才知道。」
曹凌雋聳了聳肩。我感到無聊,可是不至於翻臉。我和曹凌雋背貼背站了一下子,他的手
掌在我的頭頂輕拂過去。我轉過了身,曹凌雋向她們說:「差不多,不然就是我變矮了。
」
我霎時道:「你可以直接說我長高了。」
曹凌雋一笑。女生們跟著呵呵地笑。其中一個和曹凌雋道:「我看還是你高一點。」
王俊為也要跟我比身高。曹凌雋就道:「不用了,大家目視你們兩個,就是你矮。」
王俊為不以為然:「我上學期量一六九,吳梓文長高,那我也長高。」
大家全都不信。王俊為就道:「真的!」
這時在我旁邊的女生道:「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以為你不高。」
她看著我。我聳了一下肩膀。她接著道:「可能你常常和趙瑋博站在一起,所以我才覺得
你身高不高。」
我扯了一下嘴角。曹凌雋彷彿朝我看來,也沒有說話。
那女生又和其他兩個女生道:「我上次站在趙瑋博旁邊,我一六二,我覺得我是小矮人。
」
「他一百八了吧?」
「一定有。」
「那個誰,班上女生最高的,在他旁邊也還好。」
「真好,這種身高差。」
她們七嘴八舌,笑容隱隱曖昧。
王俊為打岔:「什麼身高差?」
女生們一頓,對他非常嫌棄似的,不搭理。王俊為哼了哼,曹凌雋便取笑。突然,一個女
生道:「周稚河多高?」
我頓了一下,手機差點從手中滑到地上。
「我覺得他跟趙瑋博差不多吧。」
「我看他比較高。」
「妳看他們誰比較帥?」
「問我幹嘛?」
「我覺得他們不能放在一起比較,不同類型。」
「不同等級,一個Pro,一個Max。」
「什麼啊!」
「妳要哪一個?」「好猶豫。」「神經病。」
都是笑嘻嘻的,毫不在意旁邊我們三個同班的男生。
王俊為就道:「我們班只有趙瑋博和周稚河兩個男生了嗎?」
一個女生道:「臉好看就是優勢,而且又高。」
王俊為道:「我就算了,吳梓文曹凌雋他們也不醜不矮。」
曹凌雋微微抬起眉。我實在忍不住白了王俊為一眼:「扯到我們身上幹嘛?」
那些女生倒真是來瞧了瞧我和曹凌雋,我越加尷尬,簡直想要踢王俊為一腳。
曹凌雋開了口:「我沒想到趙瑋博也這麼受你們女生歡迎。」
「他打球很帥啊。」
「成績也還可以。」
「因為那個誰的影響吧。」
她們對視,笑意神秘似的。其中一個人回過頭來,看著我們三人:「你們知不知道周稚河
的女朋友是誰?」
我不作聲。曹凌雋回答:「不是畢業了?」
她道:「我是問新的。」
我一下子腦袋空白了,簡直震驚。我心中七上八下,看著問話的女生,抿住了嘴巴。曹凌
雋沒有說話,倒是,王俊為毫不驚訝,他道:「妳們知道嗎?」
在我旁邊的女生說:「學姐和他分手了。我們班的張雲娟,她在補習班認識那個學姐的弟
弟,他說他姐姐寒假帶大學的同學回家,男生,是男朋友。」
曹凌雋出聲:「分手也沒什麼,很正常。」
她們點頭。王俊為道:「那我真的沒有聽錯,有一次體育課,我忘了在幹什麼,周稚河和
陳俊凱在我後面,陳俊凱問周稚河女朋友的事,他說他們分手了。」
我脫口:「什麼時候的事?」
王俊為朝我看來:「啊?忘了,上學期吧。」
一個女生道:「反正他現在又交了一個。」
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問道:「妳怎麼知道?」
那女生一愣,看看她身邊的兩個女生,才道:「就是張雲娟去問他的,張雲娟喜歡他吧,
唔,可能她覺得他和學姐分手了,她有機會。」
另外兩個女生都笑了起來。一個道:「結果人家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告白失敗。」
其中一人搭腔:「然後這學期周稚河就換了座位。」
在我旁邊的女生道:「被嚇到了吧,哈哈。」
我恍惚地記起來,之前周稚河座位隔壁的女同學似乎就是叫張雲娟。她看起來一直很文靜
,在課間也沒有看過她和周稚河說話。我一時呆呆的。後面她們幾人又聊著什麼,也沒有
仔細聽。
到了信義國小站,王俊為就下車了。女生們和我以及曹凌雋都在美麗島站下車,其中兩個
女生搭上前往岡山的列車。只有一個,跟我們同個方向。在車上,她和曹凌雋聊天,到了
中央公園站,我和曹凌雋便下了車。
我沒有說話。我並沒有任何不愉快。我曾經當面聽到周稚河向他之前社團的女同學承認前
一段戀愛結束。那一段是假的,但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那時聽見,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之後也沒有問他,不放心上。倒是,我真是不知道他之前同桌的女生何時向他告白的。
曹凌雋忽道:「你要直接回家了?」
我回過神。剛剛到現在他也沒有出聲。我道:「唔。」
曹凌雋點頭,不再說什麼。我悄悄地瞥了他一眼。我也管不了他想些什麼。戶外教學後,
我隱約發現我對他實在不瞭解,他並不是大而化之,不太在意瑣事的人。在博物館前,他
無緣無故說那些話,我有點明白,又不明白。我知道,我脫隊的理由很爛,難怪他懷疑,
可能他以為我和趙瑋博一樣,偷偷跟某個女生待在一起。然而他問我是誰,我無論如何也
沒辦法告訴他。
我也問不出口他心裡喜歡誰,就算我非常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