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南，吸血鬼糖＆人類小孩俊
．噗浪上的百粉兼耶誕點文
．寫作吸血鬼AU讀作美女與野獸（？）
．祝大家耶誕快樂～
《時間靜止之城》
1. 時鐘之一
　　我是一座鐘。
　　其實身為一座被擺在大廳火爐上方的時鐘，存在這座城堡裡沒什麼意義。這裡的時間
是停滯的──並非指我的指針凍結這樣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指這座城堡並沒有什麼能讓人
感覺到歲月流逝的東西。
　　因為這座城堡的主人是個吸血鬼。
　　閔玧其。我曾經在漫長的時間長河裡聽過少數的訪客如此呼喚他。他總穿著一身黑，
個子嬌小得像要沒在長袍裡頭，皮膚蒼白毫無血色，而且瘦得驚人。我沒什麼見過多少人
形生物，只能和在他之前住在這座城堡裡的家族做比較，儘管那也是至少一百多年前的印
象了──能估出一百年這種數字也多虧了我的指針從未停止，我想這位吸血鬼確實有某種
讓這座城堡的時空凝滯的能力。
　　說閔玧其是吸血鬼還真有些不公平。他大概一季才會帶一個人類回來，脖子上咬個小
洞吸點血就把人又送走了，觀察了上百年，我猜他大概只要一丁點的血就能活過整季，並
且擁有近乎永生的壽命。他經常地將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看不見外頭的天色，儘管我知道
他並不畏光，只是討厭光線，因為我也曾親眼見過他佇立於陽光裡，迎接古堡稀少的客人
。
　　閔玧其對自己居住的地方似乎有些漠然──大多時候，負責管理著我們這些器具的是
他的眷族：Koya與Shooky，兩只有翅膀的小玩意，必要時才會放出來。而他更多時候只是
睡著，我不常見到他，他畢竟不會在大廳入睡，是曾去過主臥房的燭台和我說的。
　　日子就這樣年復一年地過，城堡內也沒有什麼大變化。直到某日裡，這座城堡迎來了
一個新的訪客。
　　那日是閔玧其一季一度的覓食日。外頭下著雷雨，雨水重重地打著窗戶，閔玧其僅僅
出門了一個鐘頭便回來了。我本以為他這麼快歸來是因為覓食失敗加上雨勢過大，但我猜
錯了。這次他帶回了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
　　閔玧其是用抱的方式將少年帶進來的。他將少年安置在了長桌的一張椅邊。
　　說是少年也不盡然正確，他甚至比我記憶中城堡前任主人十歲的孩子還瘦弱，一張臉
孔生得乖巧但削瘦，被籠在了閔玧其出門時穿的那件黑長袍裡頭，而長袍底下用衣衫襤褸
來形容並不誇張。他的臉色蒼白，豐厚的嘴唇發著顫，長袍下方一雙赤裸足踝勾不著地，
在半空中晃啊晃。
　　我看著閔玧其在他面前蹲下。那孩子歪了歪頭，而閔玧其用他慣常平靜無波的口吻道
：「回答我幾個問題。」
　　孩子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閔玧其問：「你叫什麼名字？」
　　「……俊。」
　　「嗯？」
　　「南俊。」孩子提高了些嗓音，有些稚嫩的：「金南俊。」
　　「南俊。」閔玧其重述一次，「好，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
　　叫金南俊的孩子瑟縮了一下，但頓了頓還是開口：「我跑掉了。」
　　「跑掉了？」閔玧其挑起一邊眉來，「什麼意思？你本來住在哪兒？為什麼要跑？」
　　「因為……」金南俊嚥了口唾沫，「因為他們要賣掉我。爸爸和媽媽都死掉了，他們
說我不好看，沒人要我，所以要賣掉。我跑掉了。」
　　他的邏輯以十歲孩子而言算得上清晰，可多少還是有些顛三倒四，但閔玧其似乎是全
部聽懂了。他點點頭，似乎在思忖什麼。但就在他沉默時，金南俊又開口了：「那你又是
誰？」
　　吸血鬼還是面無表情，但伸手彈了一下孩子的額頭，「沒禮貌，我年紀不知道大你多
少，叫哥。」他頓了頓，又單手捧起金南俊削瘦的臉蛋，放緩了語氣：「……閔玧其。是
個吸血鬼。」
　　孩子愣神地看著他，半晌才張口喚：「玧其哥。」
　　我難以形容此刻的閔玧其。我看著他在這座古堡裡生活了上百年，卻未曾見過他以這
樣的目光凝視過什麼人或物。他仍舊面無表情，可眼神柔和，還有一絲幾不可查的擔憂。
他揉了揉孩子的頭，別過了視線，「我讓Shooky給你弄點吃的。我沒打算白養你，但你這
麼瘦弱可吸不到什麼血。」
　　叫金南俊的孩子緩緩地點了點頭，揚起一個笑。他有酒窩，在頰上溫柔地深陷。
　　我的指針向前挪動了一格，發出了「喀」一聲輕響，而金南俊轉頭看向了我，他的目
光澄澈宛如多年前我曾見過的月光。
2. 燭台之一
　　我是一座燭台。
　　我不怎麼常被使用。我的主人是個吸血鬼，夜視能力據說極佳；而事隔多年，我再次
被從架上端起、擦拭乾淨，是被遞到一個孩子的手上。
　　這孩子的事情早已傳遍了整座古堡──由大廳內的座鐘，到桌邊的瓷器花瓶；由一粒
空氣裡纖弱的塵埃，到樓梯的扶手，這座城堡內沒有祕密，而一般人類聽不見器具們的竊
竊私語。
　　孩子叫金南俊，是個乖巧但瘦弱的小男孩，有著可愛而甜美的酒窩。他在被過去居住
的村莊內的住民賣掉的路途上逃跑，被閔玧其撿了回來當血倉養著。我不明白吸血鬼為何
要特地養著一個孩子當血倉，城堡內的所有物件都知道他一季只需吸食一次少量的血液，
養孩子顯然太過大費周章。
　　但他總歸是帶回來了，並在此刻將我從塵封已久的架上拿下，以一條漂亮的雕花手帕
小心地擦拭乾淨了，然後將一根蠟燭點上了火，遞到那孩子的手上。
　　火焰然起的瞬間我看清了金南俊的面孔──他比傳聞裡的描述更稚嫩些，卻也更瘦弱
些。他換上了件乾淨筆挺的襯衫，可袖口寬鬆地垂在了手臂下。「拿好，別給燙著了。」
閔玧其沙啞的嗓音低聲道，「這兒很暗，我不喜歡拉開窗簾，你自己走路小心。備用的蠟
燭在廚房。」
　　金南俊點點頭，細弱手指握緊了我的台座。他不是特別漂亮精緻的孩子，可雙眼閃爍
著火光時別有種韻味，叫人心疼與憐愛。
　　他謹遵囑咐小心翼翼地揣著我，跟著閔玧其走遍了城堡上下，廚房、儲藏室、圖書館
、甚至是眺望用的高樓。他走上樓梯時伸手去拽住了閔玧其的長袍，而我的主人僅僅是看
了他一眼，並未發話，只是任他拉著自己的衣角。最後他們回到了一間臥房。
　　「你睡這兒。」閔玧其道，語氣輕得像塵埃，從金南俊手上接過了我放在一邊的櫃子
上，「我會在樓上的房間，我讓Shooky和Koya留下，有事情問他們。」
　　我看見孩子露出了困惑的眼神：「Shooky？Koya？」
　　「這兩隻。」閔玧其道，叫出了他的眷族。那居然是有著翅膀的一塊餅乾和一隻小小
的無尾熊。我耳聞過他們的存在，他們負責管理城堡內的器具，但我未曾真正見過，畢竟
我並不是這座城堡裡多麼必要的存在，如今頭一次見到，忍不住為閔玧其竟會選擇這樣外
型的眷族感到訝異。
　　金南俊顯然也很訝異，因為他瞠大了雙眼，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半晌才伸出手來，
讓兩只小東西在他掌心上落下。小東西在他掌心上親暱地蹭著，我有些意外，因為我曾耳
聞眷族往往投射了吸血鬼本身的情感。
　　閔玧其揉了揉他的頭髮，然後抬手捻熄了我上方的燭火。
　　「睡吧。」他細聲道。
　　我想我應當是這座城堡裡與這個叫金南俊的孩子最親近的器具。
　　閔玧其說他不喜歡光，他便乖巧地將古堡內的窗簾都拉得嚴絲合縫，絕大多數時候則
小心地揣著我行動。白日裡頭閔玧其需要睡眠，金南俊便會帶著我在城堡內探險──對一
個十歲大的孩子而言，這座城堡顯然是絕佳的冒險地圖。閔玧其也放任他探險，總歸
Shooky與Koya會跟在他身後，避免他誤入歧途。
　　他大多時候都能平安地回到大廳裡頭，準時開始晚餐，但偶爾也會碰上兩位眷族無法
解決的狀況，他們便會回去呼喚那位蒼白的吸血鬼出來拯救這孩子。閔玧其每次在各種奇
怪的密室或者地窖與閣樓裡頭見到被困住的金南俊時，總會無奈地嘆口氣，然後伸手將孩
子抱出來，輕柔地抱在懷裡了才慢慢走回臥房裡。
　　晚上時閔玧其會為我點上一根新的蠟燭，而後他們會一塊兒坐在大廳裡，閔玧其會教
這孩子讀書與寫字。孩子細瘦的指尖捏著古舊的羽毛筆，寫下的字還有些顫抖，偶爾筆尖
滴下的墨在羊皮紙上暈開，他的睫毛便會輕顫一下，而閔玧其則會自後方握住他的手，領
他再寫一次。
　　他學得挺認真，也是個聰慧的孩子，不多久之後──兩三年的時光對一座燭台確實算
不上多久的時光──金南俊便會開始在白日裡端著我前往圖書室裡頭閱讀。
　　這座城堡裡頭的圖書室足足有三層樓高，一層又一層偌大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籍，
都是一代代古堡主人留下來的遺產。而金南俊會帶著我爬上漫長的梯子，取下一本本厚重
的精裝書籍──文學、天文、地理、歷史、藝術、哲學，他似乎無所不讀──然後回到下
方的書桌，安靜又乖巧地閱讀起來。
　　他讀書時總是專注的，小巧鼻尖幾乎要埋進書裡頭，細長睫毛垂落，前端蘸著燭火折
射出的細碎的光，我常常看著他就維持這個姿勢，直到我身上的蠟燭幾乎要燒完了，閔玧
其才會出現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拍拍他，讓他去用晚餐。
　　這些日子裡我總與他形影不離。我喜歡他，我知道城堡內的器具們也都喜歡。他是個
聰明又溫柔的孩子，儘管他聽不見器具的聲音，但我常有種錯覺，彷彿他其實能聽懂城堡
內器物們的耳語，因為他總會和我們說話：關於新學習的知識，書裡沒讀懂的內容，
Shooky與Koya，以及當然的，關於閔玧其。
　　「今天玧其哥誇獎了我寫的字進步了。」他會抱著枕頭，笑出小小的酒窩，「好怪啊
，玧其哥說他是帶我回來當血倉，他明明沒必要做這種事情的。」
　　帶這孩子回來之後，閔玧其也是真的一次也沒有吸過他的血。他曾經問過的，可閔玧
其只是淡然地回道：你太小了，吸點血就會死了吧，不如好好吃飯快點長大。說完還把一
本書推到了他面前，要他朗誦出來。
　　我曾經問過他的臥房內掛的那副畫。那是一副畫著向日葵的油畫，她咯咯笑著回道：
呀，當然因為這孩子寂寞啊。住在這城堡裡的，誰不寂寞呀。
　　他日復一日地重複著讀書、打掃城堡、用晚餐、讓閔玧其教他讀書寫字的生活，有太
多的問題閔玧其不會回答，他只能向我們這些器具們傾訴。
　　寂寞呀。我看著金南俊每一夜睡前給燭光照亮的面孔，隨著歲月流逝而欲發地稜角分
明而成熟，忽地意識過來，在這座時光靜止的城堡裡，確實沒有誰是不寂寞的。
3. 茶壺之一
　　我是一盞茶壺。
　　我大半時間被安置在廚房裡頭，我的主人不怎麼常使用我，只有很少數——例如有另
外一位吸血鬼友人來拜訪他時，他才會將我拿出來。大半時候我都在和茶杯們閒談一些瑣
碎的事，儘管這座古堡裡頭實在沒什麼新鮮事。
　　開始被頻繁使用是在那孩子來了之後。那個叫金南俊的孩子──他的事兒像風一般傳
遍了各項城堡內的器具之間。我見過他在廚房進出過幾次，但他真正拿起我已經是他來到
這裡三年之後的事。
　　我一開始其實是有些怕他的，鑒於他頭一次在某個晚上想要泡茶時便摔碎了一只茶杯
。我能聽見茶杯的慘叫聲。碎了其實並不疼，只是沒有誰想真的被摔碎。
　　金南俊看上去驚慌失措，匆忙想去拾杯子的碎片，指尖卻給劃了一下，殷紅的血珠立
刻滲了出來。這時候閔玧其進來了，看見一地慘狀便輕嘆了口氣，在孩子的身邊蹲下，有
些無奈地拉過他的手，而後小心翼翼地含入了唇裡。
　　這座古堡的主人是一名吸血鬼，器具們都見過他吸血的模樣，可金南俊大概是頭一次
。他緩緩地睜大眼，耳尖燙紅起來，別過視線似乎不敢直視。閔玧其吮淨了血液後探出舌
在他指尖上輕舔拭了一下，傷口便迅速地癒合了。
　　金南俊的耳根子還是紅的，可似乎回過了神來：「好厲害……」
　　閔玧其抬起眼看他，語氣不鹹不淡的：「沒有這種能力的話，吸血鬼的獵物很快會死
於血管破裂的。」
　　金南俊看著他放下自己手指，遲疑一下又道，「會疼嗎？」
　　閔玧其挑起一邊眉來。
　　孩子似乎鼓足了勇氣才開口，「被咬破脖子……會疼嗎？」
　　「啊。」閔玧其意會過來：「你很怕痛嗎？」
　　金南俊立刻搖搖頭。「我習慣了。」他小聲地說，「而且被玧其哥弄痛……我心甘情
願。」
　　閔玧其不輕不重地擰了下眉，但沒說什麼。他只是叫出了眷族，讓他們收拾地上的碎
片，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其實不怎麼疼的。吸血鬼咬下去的時候牙齒都會釋放出興奮物
質，用來麻醉獵物和轉移注意力。不過現在和你多說你也不會懂。」
　　金南俊小小地「哦」了一聲。閔玧其嘆了口氣，離開了廚房。
　　隔日的早晨我的茶杯回來了。閔玧其的眷族對城堡內的所有器物瞭若指掌，包括如何
修復得完美無缺，但他仍顯然歷經浩劫，用疲憊的口吻說希望那孩子別再來碰觸我們。
　　可惜事與願違，那孩子隔天晚上又出現在了廚房，往我的裡頭放茶葉，而且他也聽不
見茶杯們的尖叫聲。幸虧這次他平安順利地泡好了茶，並將我們放上了托盤，然後帶著滿
意的笑容捧著我們上了樓。
　　閔玧其打開房門時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你——」
　　「哥總在晚上做事，喝點茶比較溫暖吧。」金南俊語氣真摯，將我們捧得高了點。
　　閔玧其看上去神色複雜，但欲言又止。他躊躇半晌，最後輕嘆口氣，「你該睡了。」
他一邊道一邊伸手將我們接了過去。
　　金南俊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的酒窩藏不住。他點點頭，眼角的笑意飛揚：「晚安。
」
　　他說完便蹦著愉快的步伐離開了。閔玧其端著我們，在房門口看著那孩子離去的背影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於長廊的盡頭才緩緩地回了房間。
　　他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我往茶杯裡頭倒了點紅茶，接著端起杯子細細地啜了口。「果
然沒味道啊。」他自言自語道，眼裡有些無奈的笑意。
　　但那一夜裡，吸血鬼還是將我裡頭裝的紅茶喝完了。
4. 時鐘之二
　　在金南俊來到這座城堡之後，我才真正地感覺到我存在的必要性。
　　這樣說並不精確，作為一個鐘，我其實比所有生物都更加明白，時間是一個格外需被
標示的概念。例如我之所以成為時間此一刻度的指標，便是因為我的指針隨時間流逝而前
進；即便沒有活物的存在，時間當然仍舊會兀自流逝，但若了無變化，那時間的前行也會
失去意義。
　　而金南俊便成為了那個時光流逝的指標。
　　我看著這孩子從被領來時嬌小瘦弱的模樣逐漸成長。他的氣色一日日地好了起來，儘
管鮮少照過陽光，可肌膚仍是健康的蜜色；他抽高了不少，如發育生長的柏樹，日復一日
地看著他使我沒有意識過來，但當我回過神時，他已經長得比這座城堡原先的主人還要高
挑；他的嗓音也從稚嫩的童音轉變得低沉而成熟。
　　十年對家具器皿而言僅是一瞬，卻足夠讓一個童稚的孩子成為少年。
　　沒變的是他笑起來時會於頰上凹陷的酒窩，與眼底的一捧澄澈的光。他如今對城堡上
下瞭若指掌，能代閔玧其的兩位眷族處理古堡內的大小事，偶而甚至會去外頭市鎮上採買
城堡內的日用品。
　　金南俊甚至帶來了一些這座城堡內不曾有過的變化。城堡內的花瓶們都喜歡他，因為
這孩子每次出門時總會自外頭帶一束鮮花回來，然後替瓶子盛上清水，用花束點綴昏暗的
大廳。「噢天啊，我真喜歡這孩子，天知道我多久沒好好地打扮過了。」她們總這麼說著
，一邊較勁起誰盛著的鮮花更為鮮艷美麗。
　　金南俊某次自外頭歸來後，興沖沖地跑進了大廳，在當時正坐在桌邊讀書的閔玧其面
前掏出了一個小袋子：「玧其哥，我今天買了這個。」
　　閔玧其面無表情地轉過來，看著少年倒出幾粒大小不一的種子灑在桌上。「這是？」
他挑起一邊眉。
　　「我今天在市場順路買的。有薔薇、百合、結梗、石楠，和一些其他的種子。」金南
俊換上了撒嬌的語氣──花瓶們這麼描述他說話的口吻──央求道，「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把外面的花園整頓一下，玧其哥覺得呢？」
　　閔玧其看著他手上的種子，半晌將視線重又投向了書頁，「隨便你。我再讓Shooky把
花園的鑰匙給你。」
　　金南俊立刻笑開了，「謝謝哥。」
　　閔玧其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端起面前的杯子啜了口茶。
　　我那陣子見到金南俊的時間很少，聽衣帽架的說法，他將大半的白日耗在了外頭的花
園。過了半年之後，金南俊用來妝點花瓶小姐們的花已經換成了自己種值的植物。他甚至
每日會去外頭摘上一支鮮花，盛在玻璃瓶裡頭，送到閔玧其的手上。
　　鮮花一日換過一日，於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的大廳內，兀自孤芳自賞地綻放著，一如時
間仍兀自於這座城堡裡緩慢地流淌。
　　「那孩子的眼神啊，」我身邊的一幅風景油畫，在某次看見金南俊將花遞給閔玧其時
如此和我低聲耳語，口吻像說個驚天秘密，「似乎變了呢。」
　　是嗎？我看著少年眼角飛揚的笑意，有些困惑。畫作們往往能體察比其他器具們更為
細緻的情感，興許是因為他們身上一筆一畫皆出於某位藝術家情感流動之手。我不曉得那
孩子究竟改變了多少，但我更加不明白的是那位於這座古堡內獨自生活了上百年的吸血鬼
。
　　那孩子成長為少年，少年將要成為青年，閔玧其仍舊沒有吸過金南俊的血。
5. 燭台之二
　　那一天金南俊和閔玧其吵了架。
　　這件事迅速地傳遍了整座城堡上下。塵埃們順著空氣的流動穿過每一個器具身邊，驚
慌失措地宣布這個號外消息。吸血鬼與他帶回來的孩子十年來都不曾爭執，大夥兒們手足
無措地討論與交換情報，可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除了我。
　　畢竟當時我就在現場。金南俊總攜著我在城堡裡頭行動，我清楚這孩子的一舉一動，
除了他親手栽種的植物，我想我是城堡內最清楚他的變化的存在。
　　──他們之所以爭執是因為金南俊向閔玧其央求成為他的眷屬。
　　他在某一晚突然敲響了閔玧其的房門，並提出這項要求。「因為我很疑惑，為什麼玧
其哥帶我回來，卻從來沒有吸過我的血，所以我去查了一下。」金南俊低聲道，纖長手指
捏緊了我的底座，燭火映在他的瞳孔裡，瑩瑩爍爍。
　　閔玧其本來在羊皮紙上寫著東西，捏著羽毛筆的指尖忽地一頓。他顯然愣住了，不可
置信地轉過頭來，眉頭蹙在一塊兒，但不發一語。
　　「我查到了，吸血鬼可以把人類變成眷屬。」金南俊繼續道，「只要變成眷屬就等於
和吸血鬼的命運相繫，同生共死。眷屬也可以為吸血鬼提供血液。」
　　我感覺金南俊的手指捏著我的力道更緊了些。閔玧其只是瞪著他，一會兒便轉了回去
，「哪本書寫的，一派胡言。」
　　他語氣有些刻意的漠然，我聽見桌上的羽毛筆輕哼道「這才是一派胡言」。
　　金南俊抿起唇，「……無論如何，哥為什麼不吸我的血？」
　　閔玧其沒說話，筆直地盯著桌上的羊皮紙看。
　　金南俊抬高了些音量，「說要帶我回來當血倉的，如果哥不吸我的血，那為什麼當年
要撿我回來？」他頓了頓，沒得到回應後又咬了咬牙，「哥為什麼不讓我成為眷屬？」
　　閔玧其深吸一口氣：「聽好，南俊，你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知道你看了什麼
書，但別相信裡面的胡話。我沒有打算讓你成為我的眷屬，就這樣。」
　　「玧其哥才是呢，別把我當成小孩子，我已經二十歲了。」金南俊語速飛快，隱約帶
了點慍怒，「我想讓玧其哥吸我的血，也想成為玧其哥的眷屬。我的命是玧其哥的，我想
要陪著哥一輩子，我知道自己要什麼──」
　　閔玧其忽地打斷他，「金南俊，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金南俊一怔，向後倒退了一步。閔玧其的語氣冰冷，和平日裡頭雖平靜但仍聽得出柔
軟的口吻截然不同。他繼續道，「就像你剛剛說的，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是我給的，
但我並不需要你，別擅自替我預設立場。我不會讓你當我的眷屬。」
　　金南俊屏住了呼吸，我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顫抖，連帶燭火也在他瞳中搖曳。他們沉
默地對峙了好一會，我本以為少年會辯駁或者生氣，但他沒有。他只是抿緊了唇，然後轉
過身，帶著我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我聽見身後閔玧其房內的家具器物們都在大叫，呼喚著他的名字要他回來，可惜金南
俊聽不見我們的聲音。他並沒有哭，只是一直奔跑著，直到回到臥室裡，他將我身上的蠟
燭捻熄了，並將自己用力地摔到了床上。
　　我想安慰他。我想告訴他那個吸血鬼肯定不是真心的。若要說為什麼我會知道，那一
定是因為整座城堡的大家都看著閔玧其隻身生活了上百年。我們都明白這孩子在的這十年
裡，吸血鬼過得比過去百年的時光要來得快樂許多。
　　但可惜他聽不見。我有些難過地聽著房內器物們擔憂的耳語，忽然感覺時間又再次停
滯。
間章. 茶壺之二
　　那個夜晚金南俊還在和閔玧其賭著氣，逕自回房間睡了，城堡迎來了一個久違的客人
。
　　我認得他。金碩珍──閔玧其是這麼喚他的。他是個俊美的男人，在他們的對話裡，
我知曉他也是個吸血鬼，同樣一季只需吸食少量血液；不過與閔玧其這樣離群索居的吸血
鬼不同，他居住於滿是普通人的城裡，就這麼過了幾個世紀。
　　似乎在閔玧其搬入這座城堡之前，他們就已經是朋友了。他每過十數年便會來訪一次
，在金南俊來到這座城堡之前，我往往只有在金碩珍拜訪時才有機會自廚房被取出。
　　閔玧其用我盛上了一壺紅茶，又端出了兩個杯子。金碩珍和他道了謝，伸手端過其中
一個茶杯，視線卻還停駐在桌上擺著的一朵艷紅玫瑰上頭。閔玧其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微
微蹙起眉尖。
　　「你這兒改變不少啊。」金碩珍單手支著下顎，語氣饒富興味，「是你說的那孩子種
的？」
　　閔玧其端起杯子，不置可否地啜了口。
　　金碩珍向後靠上椅背，「所以？那孩子呢？怎麼沒看到？」
　　「……睡了。」
　　「睡了？……啊，」金碩珍頓了頓，有些訝異的，「他還沒成為眷屬嗎？我以為你是
養來當血倉的。」
　　閔玧其握著茶杯的手指掐緊了，又鬆開，「不是。我不需要那種東西，麻煩。」
　　「你還是老樣子。」金碩珍似乎哭笑不得，「有眷屬有什麼不好？有個人陪著，還不
必每一季出去找獵物。」
　　「……」閔玧其別過了視線。
　　「不讓他當你的眷屬，那不然你領他回來做什麼？」
　　蒼白的吸血鬼沉默了半晌，「南俊是從人口販子手上逃跑的，我如果把他丟在那兒，
他不是被抓回去賣了就是會死在外頭。」
　　「看不出你還會做公益啊，玧其。」
　　「我沒——」他張口反駁，可話出口一半便頓住了，有些挫敗地摀住了臉，「我也不
知道我那時候在想些什麼，就這樣帶回來了，只是……」
　　金碩珍抬起眼來。閔玧其深吸一口氣，「……南俊說他想當我的眷屬。」
　　「那為什麼不……？」
　　「南俊那孩子不適合這兒，他有他該過的人生，不是一輩子困在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
。」閔玧其用力地揉了把頭髮：「我本來打算等南俊成年之後就讓他離開這裡的。當我的
眷屬對他沒有好處，永生也不是他可以想像的事情，也許十年沒有關係，但幾十年之後呢
？幾百年之後呢？南俊不知道再也不會老去有多麼恐怖，他一定會後悔的。但我沒想到他
會……」
　　金碩珍平靜地看著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才又輕聲道，「你變了啊，玧其。」
　　閔玧其抬起頭來，「你突然說這什麼話……」
　　「我覺得你在害怕改變。但事實是這座城堡改變了，而你也是，玧其。」金碩珍打斷
他，唇角含著笑意，「你以前根本不在意這些的。但那些都不是那個叫南俊的孩子說的，
只不過是『你覺得』而已。你看我和智旻還有泰亨一塊兒生活了那麼久，他們也沒有後悔
過。」
　　閔玧其張了張嘴，似是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我聽見大廳內的家具與器物們七嘴八
舌地附和起來：是啊是啊、有了那孩子之後城堡活潑了不少呢、我喜歡現在的城堡……
　　南俊那孩子啊，覺得很傷心唷。我聽見我身後的一盞燭台柔聲道。那一瞬間我懷疑閔
玧其聽見了我們的細語，因為他抬起了頭，面上帶著我不曾見過的表情。
6. 時鐘之三
　　閔玧其攙著渾身是血的金南俊回到了古堡的大廳時，全部的家具器物們都嚇壞了。花
瓶們在尖叫，茶杯們低聲啜泣，畫像著急地不斷問著發生什麼事了。我也驚慌失措，可沒
有人或物能向我們解釋發生了什麼。
　　吸血鬼一直將少年疼得很好，他是出了名的笨拙，在栽種花草或者下廚時弄傷自己是
常有的事情，不大的傷口閔玧其通常會立刻為他用唾液治療，所以除了剛來到城堡的第一
夜，我們都不曾見過這孩子狼狽至此的模樣。
　　閔玧其仍是一身黑衣，要不是他手上和面孔也沾滿了血，我大概也看不出他的長袍早
被血液浸透。他行動無礙，血液多半是他懷裡的少年的，再次讓我震驚於少年失血之多。
　　吸血鬼身形比少年嬌小，因此多少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將少年安置到了沙發
上，他才用手輕拍拍少年的臉頰。「南俊，醒醒。」他語氣急促，「別睡了。」
　　我未曾見過吸血鬼如此慌亂的樣子，平日裡了無波動的臉上神色凝重而倉皇，本就白
皙的臉孔比往常更加蒼白，一道道血痕沾在上頭更顯怵目驚心。
　　少年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但睫毛仍輕顫著，似是下一秒就又要闔上。閔玧其咬了咬
牙，雙手捧起他的臉，「撐著點，我給你治……你為什麼要自己跑到那種地方？我不是說
了從鎮上回來時別走其他路嗎？早說過那裡有其他吸血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年的嘴唇動了動，我聽不見他的聲音，閔玧其顯然也沒聽清，便彎下身去，然後猛
然瞠大了眼：「說什麼太好了……你在說什麼？」
　　金南俊顯然在笑，儘管嘴角的弧度很微弱：「沒有、讓哥以外的吸血鬼……吸血真是
……太好、了。」
　　閔玧其顯然氣急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就和哥說的、一樣啊。」金南俊任他捧著自己的臉，嗓音氣若游絲，儘管孱弱可這
次連貫了些：「我的命是哥的，我的一切是玧其哥給的……但哥並不需要我。別擅自替我
預設立場，我不是玧其哥的眷屬，但我至少……可以決定要讓誰吸我、的血──」
　　他的最後一句話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一個吻裡。
　　大廳內慌亂的器物們倏然安靜下來，大家都訝異地看著吸血鬼俯身，用嘴唇堵住了少
年未說完的下半句話。
　　「哇。」我邊上的燭台輕聲道。我和大家同樣愣住了，而金南俊顯然也是。他只是愣
愣地讓吸血鬼吻著他，睫毛不住輕顫。
　　所幸閔玧其並沒有親吻得太久，他立刻退了開來，捧著少年的臉崩潰般地嘆息：「你
真的要氣死我吧金南俊。」
　　金南俊張了張嘴：「才沒有、我不是故意──」
　　閔玧其沒等他說完，突然低頭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抵上他的唇：「你自找的，南俊。
弄疼了也別怪我。」
　　吸血鬼的血液沾上了少年微張的唇的同時，閔玧其同時俯身咬破了他的頸子。少年用
力地閉緊了雙眼，雙手下意識地抬起攀住了對方的肩，握緊黑色袍子的指節用力得泛白，
可身上的大小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
　　他們維持了這個姿勢好一陣子，半晌，閔玧其才緩緩地自他頸子邊退了開來。「我早
該這麼做的。」他喃喃道，拇指揩過少年的面孔。
　　金南俊輕喘了口氣，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好疼……」
　　「就說你自找的。」閔玧其輕哼道，「有人不是說被我弄痛了也心甘情願嗎？」
　　「……」金南俊摁住了頸子上已然完全癒合的傷口，表情有些複雜。
　　閔玧其看著他，輕嘆了口氣，「以後就不會那麼疼了，我也會溫柔一點的，畢竟你是
我的眷屬啊。」
　　金南俊眨了眨眼，怔怔地看向了吸血鬼。而閔玧其的嘴角輕柔地、微微地上揚。
　　「別後悔啊。」
7. 燭台之三
　　吸血鬼撿回來的那孩子終究在二十歲那年停止了成長，而吸血鬼也不再出去尋找獵物
。
　　一如金南俊曾經許願的，他這一生的命運都將與閔玧其相繫，不再老去，同生共死。
儘管如此，我覺得他們看起來都比過去快樂了些，或許是因為吸血鬼終於允許少年將古堡
內的所有窗簾都拉了開來。
　　自大廳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見他親手栽種的整片庭院，光線隨日升月落而變化，花
木隨四季流轉而生長。
　　我被安放在了大廳裡的時鐘後頭。少年不再隨時與我待在一塊兒，他現在只在夜晚去
敲吸血鬼的房門時才會帶上我。
　　但我心滿意足。
Epilogue. 時鐘之四
　　時間不曾停止流動。
-fin-
如果沒有點文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想過要寫吸血鬼AU吧，真的苦思很久，最後才決定用這樣的表現方式XD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寫到一萬字，大概寫家具們聊天就很舒壓吧。
總之祝大家有個快樂的耶誕！希望這篇文能帶來一點樂趣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