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普通的戀愛著
（1）
「還會不舒服嗎？」
「已經好很多了。」
楊看著訊息，又看看結帳櫃檯排隊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聲稱自己在家休息的人，此刻正在眼前。稍早前才說自己感冒，今天沒辦法見面。還要早點休息了。
他大可以一通電話過去戳破這顯而易見的謊言，甚至直接上去拍拍那人，揭穿他。
但他就是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
他最終還是打字回：「那就好，你睡吧，不吵你，晚安。」
若不是今天剛好去全聯一趟，他不會發現男友說了謊。
外面下起小雨，雨勢漸漸變大。
前方哈扣加快腳步，要一邊護著蛋一邊往前跑，姿態很是狼狽。
細雨飄落在他的髮梢上，一點一點像小小的雪，楊想喊住他，叫他別淋雨了一起撐傘吧。
但哈扣臉上焦急的神情，竟讓他喊不出口。他很少看見哈扣這模樣，更別提對他說謊。
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吧。
那個極少下廚的男友，在超市打烊前急急忙忙買了蛋與菜回家。
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那個個性孤傲卻死心眼的男友，第一次對自己說了謊。
楊沒有掙扎太久，便跟著哈扣的路徑過去，這條路他很熟悉，是哈扣住的舊公寓。
老公寓五樓，面街的套房還亮著光，儘管雨越下越大，依舊能清楚看見陌生男子倚著套房的窗台抽菸。
過一會，男友走到陽台關窗，他希望自己看錯樓層，可惜沒有。
看著大雨中套房的燈熄滅，心裡某一角也跟著暗了下去。
宛若黑夜的陰暗意念與濃重的困惑，如潮水瞬間淹了上來。
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那天，小坐關東煮第一次遲了整整兩小時才開店。
■
喜歡一個人，要全然的信任他。
可是為什麼，這樣的心情有種難以言喻的焦灼感，就像是某個地方正在燒灼著，翻攪著。
楊想起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來自前男友沈。
沈是愛他的，只是愛得很輕、很自我。
在一起六年，他曾經與沈爭執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不管怎樣，我是最愛你的。」沈這麼說。
那個「最」彷彿是個閃亮的王冠，天賜的榮耀，被沈加冕在這關係上。讓他快樂地承擔著，雖然他覺得，聽起來像個慈悲的施捨。
那次以後他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沈輕盈地在不同花叢間飛舞。然後沈會帶著更多甜蜜回來，像是採集足夠的花蜜，喜孜孜地回巢穴。
他實在厭倦去揣測對方是否忠誠，更不願想像對方此刻在別人懷裡的模樣。
那好像顯得自己非常可悲。
後來他也搞不清楚信任的意思是相信對方不會亂來，還是相信對方無論怎麼亂來都會回來。
信任這兩個字，怎麼會讓人那麼難受呢？
楊只能捧著那句「我是最愛你的」惶然度日，安慰自己是得到最多愛的那個。
他讓沈自在自由的來去，他傾注所有愛意專心灌溉，就為了讓沈像花般恣意綻放。
他知道，那樣的沈最好看。
儘管後來證明，沈在別人的掌心綻放。
這份糾結的心情，好像烤壞的食物。
楊深吸口氣，隱約感覺到那股不尋常的氣息瀰漫。
「老闆！飯糰焦了啦！」莉娜的聲音即時把他拉回。
還真的是焦了。他發現烤網上的烤飯糰已經黑成一塊炭。
「今天有心事啊？」莉娜難得奚落他：「該不會跟哈扣有關吧？」
楊沒說話，表情卻洩露了。
莉娜笑呵呵的說：「哈扣桑愛你愛得要死，你們之間還能怎樣？」
是嗎？他聽見自己低低的問了一聲。
楊的腦中還是幾個小時前，哈扣家樓下的那個畫面。
收店過後，披著厚重的夜色回家。雨停了，一尾黑貓睜著亮黃的眼竄過溼滑的街。
此時他的腳步聲響是街道唯一的節拍，很輕，也很沉。
洗個澡，楊躺在床上，身體很疲憊，腦筋卻還在運轉著，像滿載的過熱的機台，嗡嗡作響。
成年人的戀愛應該是什麼樣子？
進退得宜，留給彼此舒適距離，不過問，不踰矩。
都已經三十好幾，更應該得體的給彼此一點空間。更何況自己還虛長對方幾歲。
像一杯沸騰過後冷卻的溫開水，溫潤平和，再不起一絲波瀾。
有共識的喜歡，而後穩定的持續往前，那些過去就彷彿水裡曾經沸騰的物質，終將沈澱在杯底。
所以那天哈扣騙了他，帶陌生男子回家，他應該要先理解原因，不胡亂臆測。
楊反覆告訴自己，一定有什麼原因。像是催眠般，直到窗外鳥鳴四起，天色微亮之際，楊終於關閉嘈雜的意識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