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國旻95]白天鵝之死-上篇

作者: MHYii (WHYii_57)   2021-01-09 00:15:37
在He's in charge的更新中來個插播
惡魔國與泰 X 現代舞者旻
從演唱會智旻的Solo舞台後就一直想寫的設定
預計3篇完結
大概是這樣
*些微黑暗向。
*人物OOC。
搭配BGM:Black Swan-智旻舞台solo版(instrumental 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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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會經歷兩次死亡,一次是當他們不再跳舞時。而第一次的死亡將更加痛苦。」──
Martha Graham
  朴智旻垂眸撥動著手中的藥丸,垂落的瀏海遮掩住了他的表情。
  將藥丸配水吞下後,舞台上彩排的人員開始吆喝著休息,有人送來了餐盒,在前面發
放,朴智旻杵著拐杖走出觀眾席,在拿便當的時候被旁邊的主演喊住了。
  「智旻前輩辛苦了。」體格修長、面容溫文的青年笑著看他,頰邊露出深刻的迷人酒
窩,「謝謝前輩的動作指導,這幾次連編劇和總監都說我的表演流暢了不少,這都是托了
前輩的福。」
  青年叫徐敏赫,這一季展演作品「沙漠旅人」的主角,他是一個極具潛力的後輩,才
剛進舞團的第二年,就已經能挑起主舞大樑。
  「我沒做什麼,是你理解吸收得很快。你表演得很棒。」朴智旻禮貌性地回以微笑,
徐敏赫和他是屬於不同風格的舞者,徐敏赫的舞蹈鋒利直接,配上沙漠旅人的故事,那些
承受沙漠風暴和艱苦求生情節的澎湃編舞,他能做得很好,在音樂及舞蹈的相輔相成之下
,足夠震撼人心。
  「前輩過獎了。」嘴上謙虛著,但青年開心的情緒仍溢於言表,他見朴智旻杵著拐杖
想回去坐好,便靠近了一些問道:「前輩腳還好嗎?需不需要扶你過去?」
  朴智旻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低著頭假裝調整拐杖,掩蓋住自己的臉部表情,嘴上則溫和地回應著「不用了」。
  直到轉過身背對眾人的瞬間,他才敢歛下嘴角的弧度。那蒼白的臉上,霎時流露出一
張冰冷至極的表情。

  多發性硬化症,這是朴智旻罹患的疾病名稱。
  根據醫生所說,罹病患者的免疫系統會攻擊自己的中樞神經系統,產生視力喪失、肌
肉麻木、無力、步履不穩等等的症狀,雖然並不致命,但多數人一旦發病,就很有可能逐
漸惡化,演變成一種慢性疾病。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發病,就是在練習「沙漠旅人」舞蹈動作的那一天。他因
為小腿肌肉短暫的麻痺而重心不穩,扭到了腳,一開始他不以為意,只是去診所拿個膏藥
,卻沒想到在這之後,腿部肌肉無力的症狀竟逐漸變得頻繁,他為此緊張地跑去醫院檢查
好幾次,這才被告知得了這種疾病。
  朴智旻當時幾乎要笑出聲來。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他是一名現代舞者,卻得了多發性硬化症?雙腳會突發性的無力、麻痺,這樣的話,
他還怎麼跳舞呢?
  他記得自己是這麼詢問醫師的。
  接著他便看見醫師眼裡流露出一份隱藏不住的同情。
  有點年紀的男人告訴他,這是一種無法預測的疾病,並且每個人的症狀與疾病發展沒
有相同的模式可以參照。也就是說,他在治療後會完全好起來,抑或是持續惡化到癱瘓的
程度,是評估不出來的。
  朴智旻問,我才剛發病,還能夠進行演出嗎?
  醫師交握了雙手,字字斟酌的提醒他,治療這種病的藥物能夠緩解症狀,但是也因為
這疾病對每個人的個體差異很大,所以沒辦法保證吃了藥就一定有效。
  可能會在舞台上發病。醫師這麼說。
  他當時回了什麼呢?
  啊……這樣啊。
  好的,我知道了。
  大概是這些吧。
  儘管心裡充滿恐慌,但那時候朴智旻還沒有放棄希望。
  他每天都按時服用醫院開的藥,甚至把藥裝在糖果罐裡藏進包包,到舞團排練時便在
沒人的地方或廁所裡偷偷地吃。
  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生病的事,因為他以為他會是那個萬中選一的幸運兒,他會在藥
物的治療下澈底痊癒。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他的病情卻每況愈下。不僅時常在排舞時出錯、落掉拍子,他甚
至有時會感到暈眩和重心不穩。
  舞團的幹部和成員開始關心他、責罵他,他仍舊選擇了隱瞞,什麼都不說。
  直到那一天上舞台排練「沙漠旅人」時,他在所有人面前跌坐在台上,整整十秒下半
身都動彈不得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一件極其不幸的事情,真的降臨到了他的人生中。
  在那短短的十秒內,舞台的燈光打在身為主角的他身上,周遭無數的視線從幕簾後、
從觀眾席、從舞台旁投注過來,看著他攤坐在原地,表情從困惑到懷疑,再到驚恐,有好
心的舞團成員想攙扶著他起身,卻在發現他的下半身完全癱軟無力後,都是一臉的不敢置
信。
  朴智旻永遠記得那股想要將自己深埋進地底的難堪,同事們卡著他的腋窩將他抬到了
觀眾席上休息,甚至還有人扛著他麻痺的雙腿,他看著他的身體在別人的手裡被任意擺弄
,一股強烈地噁心感在他胸口翻滾,讓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他蜷縮起身體,遮住了自己的臉,害怕別人看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同時他也害怕看
見別人那些充滿探究、同情和惡意的目光。
  朴智旻隨後被送進了醫院。儘管在途中他的腳已經恢復了知覺,但舞團幹部還是強硬
地跟著他跑完了一輪的檢查,這讓他再也瞞不住患病的事實。
  幹部們針對他這件事進行了會議,他也列席在內。
  『智旻啊。我們都理解你得知自己罹病的衝擊,但是你隱瞞了病情一個多月,我們現
在要找備員替你上場也來不及,這場演出只能取消或延期。你知道這對於舞團來說損失有
多大嗎?我們又該怎麼和贊助方交代?』
  『醫師都說了,你的狀態根本無法上台,你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早知道事情會這樣
,一開始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想辦法不是很好嗎?』
  『我知道這個病對你的打擊很大,但你這次實在有些過份了。這種事情你怎麼可以知
情不報?現在好了,所有計畫都被打亂,整個舞團的人都受到你的影響無法進行這個季度
的表演,同樣身為舞者的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
  朴智旻坐在位子上,接受他們或委婉或嚴厲的指責。
  他放在腿上的雙拳緊握到顫抖,心裡想著,為什麼你們不能閉嘴?
  這些道理誰不明白?
  得病的不是你們,所以你們才能在這邊說這些風涼話。
  什麼理解?什麼知道?
  你們又懂什麼了?你們的腿還能好好的站著,隨心所欲的使用,不會突如其來的麻木
刺痛,不會無緣無故摔倒,不會時不時麻痺到無法動彈。
  而我只能杵著拐杖、坐著輪椅,接受他人的攙扶。
  我要每天定時服藥,每天進行物理治療,每天在不知道這種病何時會好的煎熬中過生
活,每天在隨時可能惡化到澈底癱瘓的恐懼中掙扎。
  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你們憑什麼說自己懂了。
  朴智旻低垂著頭,陰暗的情緒在身體中翻滾,他的憤怒與悲傷,哀嘆與絕望都像一把
刀,在凌遲著他的神智與心臟。
  『智旻,你是我們舞團最有前途的舞者,我們一直都很欣賞你,也支持你。但是這次
的狀況並不容許你上台,我們認為你最好還是先休養一段時間,等到你的情況好轉,我們
會再請醫師評估你是否能參與舞團的演出。』
  聽到這番話,朴智旻猛地抬起了頭,臉上充滿著哀求。
  不……不。我能跳,我還能跳舞,求求你們讓我上台!
  所有幹部們望著他,表情一言難盡。
  『你現在的狀況,不可能了。』
  朴智旻眼前的幾個人雙唇一張一闔,說出的話讓他全身發冷。
  『說老實話吧,智旻,你得了這樣的病,我們沒有把你開除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舞團
也需要賺錢,大家都很努力,留你這樣不能上台的人在舞團裡,對大家也是個負擔。但是
舞團願意包容你,是因為智旻你過去的表現足夠優秀。』他們接著說:『這樣吧,如果你
願意,你可以在這段期間擔任技術指導,幫助要演出的團員。換個角度想想,這樣也算是
跟著他們一起上台了不是嗎?甚至對我們舞團也是另一種貢獻。』
  朴智旻還能說什麼。這番話裡的意思已經足夠清楚,沒有舞團會要一個無法上台跳舞
的廢人,如果還想繼續留著,那至少他們還願意撥出一個技術指導的位子給他。
  幾個人,幾番話,他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
  舞團在官網上發布公告,「沙漠旅人」因主演身體不適,將會再重新徵選主演後再行
演出,而那些已經售出的票券,將會進行全額退費。
  這次因為朴智旻的緣故,舞團確實損失重大。場地租借費、舞台設計、音樂、宣傳費
、門票退費等等,這些已經花出去的錢都收不回來了,更別提舞團成員的酬勞問題,事實
上,光是向大家宣布要延期演出的事情,就足以讓所有人將怨恨與不理解的目光刺向他的
身上。
  貼著他照片的海報樣本被撕碎丟在垃圾桶裡,在他名字上方書寫的「國際評選最具潛
力舞者」這個頭銜,現在看來是多麼諷刺。
  「沙漠旅人」在一個月後重新進行了主演徵選,剛進舞團沒多久的徐敏赫就是在這時
脫穎而出。
  他也是評選委員之一。
  朴智旻知道,幹部們將他納進評選委員,是因為他是曾經的主演,他會知道誰最適合
接任他的位置,然而他依舊像被害妄想症發作一樣,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嘲諷意味。
  看著比他小了幾歲的青年在舞台上自在又輕盈的跳躍、舞動,朴智旻面上看似專注,
但他握著筆評分的手卻始終僵直在桌上。
  那些飛躍、空翻、旋轉,甚至是身體基礎的伸展、重心移動,徐敏赫做得很好,但是
朴智旻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比青年更好、更穩定。
  作為一個前輩,他放不下心中的嫉妒心。他一邊看著後起之秀在舞台上賣力地演出,
一邊在腦中不斷否決他的詮釋。
  徐敏赫臉上沉醉舞台的表情令朴智旻湧現出一股無法遏止的憤怒。
  如果連他都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藝術無法容忍次等品。
  比他優秀的人,是我。
  是我。
  是我!!!!
  ──這本來是屬於我的角色。
  「『這本來是屬於他的角色』。」
  朴智旻搭在門口握把的手一頓,又悄然地收了回去。
  「天哪,你知道我聽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都快笑死了。」休息室裡傳出了女人刻薄的
聲音:「角色又不是他的名字,本來就是誰厲害誰上位好嗎?再說當初要不是他,這齣劇
會延期到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太多道德魔人都覺得生病的人最可憐,所以明明不爽到極點
還是不敢罵他,可是你看他害到我們所有人,有表現出一點愧疚嗎?」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聲音遲疑地說:「還是別說了吧……」
  「我就要說怎麼樣!這都是事實有什麼好怕?」女人繼續忿忿不平地道:「你看他擔
任技術指導的那個樣子,好像我們能力有多差似的。他根本以為自己還是『最具潛力舞者
』,放不下曾經的驕傲,實際上整個舞團都在等他滾蛋了好嗎。每天在那裏拄枴杖,又不
能上台,還死皮賴臉留在舞團到底要幹嘛?當小白臉讓全部的人養他?」
  休息室裡的對話還在繼續,朴智旻面無表情地盯著門板一會,隨後什麼都沒做,只是
抬起拐杖轉身離開。
  那裏面的兩個女孩子,他光聽聲音都知道是誰。
  他還記得在他得病之前,她們總是用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嘰嘰喳喳地請教他舞蹈上
的問題,在舞團慶祝他生日的時候搶著將蛋糕遞給他。
  但是現在,用充滿鄙夷、諷刺、不滿的語調談論自己的,也是她們。
  到底惹人發笑的是誰呢?
  這些人落井下石的速度之快,著實令他嘆為觀止。
  無意間聽到的閒言閒語讓朴智旻煩躁得頭疼,他看了眼時間,決定就這樣回家休息了
,沒想到他卻在劇院大廳被團長給攔下。
  「智旻,贊助方說要見你。」團長急匆匆地跑來,說話還有些喘。
  「我?」朴智旻皺起眉,「為什麼?」
  「上次通知『沙漠旅人』延期的時候,他們不在國內,最近他們剛回國,所以說想向
你當面表達關切。」團長見朴智旻沉默不語,似是不大情願的模樣,提醒道:「我知道你
不喜歡和外面的人接觸,但是他們在投資損失之後還願意繼續支持我們,於情於理都該去
道個謝。」
  團長的語氣明明就不嚴厲,但不知為何聽在朴智旻耳裡,又變了一種味道。
  ──要不是因為你,沙漠旅人怎麼會延期。你都害人家賠錢了,還擺那種臉色給誰看

  朴智旻覺得額角有些疼痛,他壓抑住身體上的不適,對團長回以一笑。
  「我知道的。請問他們現在人在哪裡呢?」
  「我帶你過去。」團長明顯鬆了口氣,朴智旻在舞團對這些外務都相當冷漠,所以並
不知道贊助方到底是什麼來頭,竟會讓團長這樣緊張。
  團長帶著他來到一樓的貴賓室,敲完門之後便和朴智旻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朴智旻看見沙發上坐著兩位身著正裝的男子,從外貌判斷應該和他差不多年紀,這讓
他有些吃驚。
  他站到兩人面前,因為拄著拐杖不方便鞠躬,他便以低頭代替,禮貌性地介紹自己:
「兩位好,我是朴智旻。因為身體方面的問題而退出沙漠旅人,而對您們造成困擾實在非
常抱歉。我現在正在舞團擔任技術指導,還請二位多多指教。」
  坐在左側,頭髮微鬈的男人輕笑了聲,「不用那麼拘謹,先過來坐著再聊吧。」
  男人的聲音比一般人低沉而富有磁性,朴智旻聞言抬起頭,看了團長一眼。
  兩位贊助者的目光也跟著他移動到團長身上,剛才發話的男人微笑著對他挑眉,團長
的臉色立刻變得有些僵硬,他趕緊扯開嘴角,清了下喉嚨道:「既然這樣,我就先離開了
。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就待在附近。」
  「辛苦了。」另一位男子半垂眼簾啜飲熱茶,對團長連正眼都沒給過一個。
  團長很快便鞠著躬離開,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被單獨留下的朴智旻心情也跟著沉重下
來,胸口浮上面對陌生人的不適與不安。
  他撐著拐杖坐到兩名贊助商對面,左邊聲音比較低沉的那一位對他露出友好的笑容,
拿出自己的名片放到桌上。
  「智旻對吧?我叫金泰亨。之前聽說了你的事情就一直想過來,好不容易今天有空,
就代表公司來慰問,你不要緊張。」
  朴智旻拘謹地點頭回應,雙手拿過名片,上頭寫的都是英文,應該是一家他沒聽過的
海外公司,他看見男人的職位是寫副總,心裡震驚了一下。能贊助藝術演出的公司怎麼說
規模都有一定程度,這麼年輕就能在其中身居高位,實在不簡單。
  朴智旻還在驚訝,旁邊另一位男子就緊接著遞來他的名片。
  「我是田柾國。」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盯著朴智旻看,那樣毫不遮掩的視線讓朴
智旻莫名有些害怕,接過名片時刻意迴避著不去看對方。
  ……這個人的頭銜也是副總。
  朴智旻恭敬地把名片收好,內心的疑惑卻不斷增加。
  就算他曾經是現代舞領域的新星,但現在無法跳舞的他,對於贊助商來說已然失去了
價值,他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讓企業的兩位副總特地一起來探望。
  「多發性硬化症。」金泰亨的聲音將朴智旻的思緒拉了回來,「聽說你得了這種病。
你的腳現在還好嗎?」
  朴智旻調整著表情,盡力不讓負面情緒流露出來。
  「我一直有在吃藥控制,謝謝二位的關心。」朴智旻客套地回應,畢竟他拐杖都擺在
旁邊了,想必這兩人也不是真的要關心他的腳,他也就隨便回答。
  「『沙漠旅人』下禮拜就要演出了吧?」金泰亨繼續問:「你好像說你現在是技術指
導,你覺得舞團的狀況怎麼樣?」
  金主就坐在眼前,朴智旻自然知道該如何說話,「很不錯,大家都配合得很好。這齣
劇雖然因故延期,但舞台效果跟音效都重新審慎做過加強,演員對舞蹈動作也非常熟練,
我認為這一季度的票房不會讓兩位失望。」
  「比你擔任主角的時候要好?」田柾國突然插了這麼一句。
  朴智旻扭頭看向他,後者原本冷淡的臉上出現一種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不懂您的意思。」朴智旻的聲音沉了下來。
  金泰亨的手在沙發扶手上點了點,「新的主角叫……嗯……徐敏赫?以你之見,你覺
得你們兩個,是你比較強,還是他比較強?」
  這都是些什麼問題!他們到底是來這裡幹嘛的?
  兩人失禮的提問讓朴智旻心中不悅,他捏緊了擺在腿上的手,深吸一口氣道:「我們
兩個是不同類型的舞者,不需要做比較。」
  「但是是個人都會比較。」金泰亨突然將身體前傾,「不論是我們、團員,還是觀眾
,所有看到演出的人,都會把你們拿來比較。」
  「你是國際認可的『最具潛力舞者』,而他呢?他還是個新人,沒有任何頭銜,可是
這樣的一個人只因為你的病,輕而易舉取代了你的位置。」
  「一開始還有人會為你惋惜,可是當你不再跳舞,舞台的聚光燈不再打在你的身上,
眾人的視線將不再追隨於你,而是其他走得更高更遠的舞者。」
  「你這個人,包括你的舞蹈,終將被世人遺忘。」
  金泰亨的話語化成利刃,刺入朴智旻的胸口、刮刨他的血肉,那些被過度壓抑的念頭
失去了阻礙,如膿水一般正順著傷口緩緩流出。
  「你難道不會不甘心?」田柾國的嗓音並不似金泰亨那樣低沉,卻同樣蠱惑人心,「
如果沒有生病,你本該繼續在舞台上發光發熱,受到世界所有人的追捧。你會演出無數部
劇、擔任數不清的主角,你會用你獨特的舞蹈征服觀眾,享受他們贈與你的熱烈歡呼和掌
聲。」
  金泰亨和田柾國一左一右地對他低語,兩人微笑凝視著他,可是他們的目光中卻沒有
絲毫笑意,朴智旻只感到可怕冰冷的某種貪欲。
  他被這兩個人身上蔓延出來的一股威壓給籠罩,僵直地坐在原地,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好像有什麼東西越過桌面爬上了他的身體,透過面前那兩人的聲音鑽入了他的腦子裡。
  ──你們兩個,誰比較強?
  當然是我。
  ──你難道不會不甘心?
  怎麼可能不會。
  位置被人奪走,怎麼可能甘心。
  不能站上舞台,只能躲在幕簾之後,怎麼可能甘心。
  再也不能夠跳舞,無法聽見透過舞蹈而彼此共鳴的觀眾的掌聲,他怎麼可能甘心!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殘酷,他得了一場病之後失去了一切,但那又能怎麼樣呢?他還能
做什麼呢?
  連神都拯救不了自己。
  「我們可以。」
  朴智旻茫然地抬眼,印入眼中的是兩雙漆黑到看不見倒影的眼睛。
  「我們是來幫助你的,智旻。」金泰亨語調輕柔地說:「只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我們就能治好你的雙腿。只有你的舞蹈才能讓世人折服,我們不想讓其他人搶走你的風采
。」
  治好雙腿?朴智旻喃喃道:「怎麼可能……」
  「凡事皆有可能。」田柾國徐緩的咬字像是在對情人耳語一般,「只要肯付出,就必
有所得。關鍵是,為了能重新跳舞,你願意付出什麼?」
  「我……」彼此一前一後交疊的話語在朴智旻腦中不斷迴盪,他的思考逐漸變得遲鈍
,他緩緩朝前伸出了手,卻不知道自己要握住什麼。
  突然,「硄」地一聲,有東西撞到茶桌倒在地面,朴智旻猛地回過神,發現是自己靠
在旁邊的拐杖滑了下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轉而將拐杖撿起,握緊拐杖的瞬間,
他心裡突然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後怕。
  剛才是怎麼回事……
  金泰亨和田柾國一來一往地不斷對他說話,而他就如同被催眠了一樣,過程中失去了
思考能力,完全被那兩人牽著鼻子走,甚至他腦中在剛才那段時間所出現過的所有想法,
都已變得全然模糊。
  朴智旻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重新面對沙發上的兩位贊助者,儘管對話被意外打斷,他
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不耐。
  「不好意思,我身體突然有些不適,可能得先回去休息了……不能繼續招待二位,實
在是非常抱歉。」他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其實這個離開的藉口不完全都是謊言,眼前這兩
個人流露出來的氛圍實在詭異到讓人害怕,令他不禁想趕快逃離這個房間。
  然而對面兩人聞言都只盯著他瞧,沒有立刻接話。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朴智旻心中打鼓
似的不安,背脊冒下冷汗。
  半晌,金泰亨終於開口回應:「那還真是遺憾。」
  他臉上的微笑跟最開始見面一樣溫和有禮,一分不增也一分不減,但朴智旻不知怎地
就是覺得他嘴角彎起的弧度裡藏有幾分不快。
  朴智旻有些慌張地架著拐杖起身,說完告辭便要離開,田柾國的聲音卻從身後傳來。
  「給你的名片,記得好好收著。」
  他這麼提醒,朴智旻口袋中的那兩張紙片頓時傳來異常強烈的存在感,朴智旻開門的
動作僵了一下,選擇不多做回應,拄著拐杖艱難地逃離那個地方,就好像有怪物會衝出來
追趕自己似的,心裏有種揮之不去的恐慌。
  他在外頭遇見了等待談話結束的團長,搶在對方開口詢問他談話內容前,先告知了自
己的身體狀況。或許是因為他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看,團長只好關心了幾句就放他離開。
  坐上公車回家之前,朴智旻看著路邊的公用垃圾桶,停下了腳步。
  方才匆忙的步伐使他的呼吸輕微顫抖。
  過了一會,他重新挪動拐杖,同時將口袋中的紙片給扔進了垃圾桶中。

  黑暗。
  視野之中是一片黑暗。
  但是朴智旻聽得見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響。工作人員挪動道具的聲音、演員熱身的聲音
、觀眾翻閱節目手冊的聲音、小聲討論的聲音、咳嗽的聲音……
  這些他最為熟悉的事物,又一次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輕輕轉動腳踝,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擺好身體的重心。
  音樂與口白響起的那一刻,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他的身體升騰起熾熱的溫度,心臟的
鼓動拍打著胸膛,將滾燙的血液送往他的四肢,直到身體的最末端。
  他緩緩移動軀體,最開始是重心的偏移,而隨著音樂的發展,他的動作也跟著大了起
來,手臂和雙腳向周圍劃開,伸展著、揮舞著,配合音樂訴說想要傳達給觀眾的一段故事

  他的視線隨著舞蹈的動作而轉移,舞台的每個角落他都盡收眼底,面前的觀眾席因為
燈光的關係而發散模糊,卻仍能看見滿滿的人影,朴智旻能感受到那些目光聚集在他的身
上,因為他的舞動而越發熱切。
  旋轉、翻滾、空中扭轉,這些技術動作他跳起來毫不費力,成千上萬次的訓練讓他知
曉每一吋的肌肉該如何發力。
  音樂逐漸變得歡快,朴智旻沉浸在舞蹈之中,臉上也跟著露出笑容,身心彷彿都隨之
輕鬆了起來。現在的他不再是朴智旻,而是整部劇作的主人公,而這小小的舞台就是他的
世界,他會在這裡表演出主角精彩燦爛的一生。
  他姿態優雅地立於舞台的最右端,幾個輕盈的步伐提供了向上的動力,他朝著舞台的
另一側躍了起來,跳得既遠又高,拉長了他的滯空時間。
  他高昂著頭,卻不需要低頭確認就知道最後會降落於舞台中央,停留在燈光下,完成
一個足以令人驚嘆的飛躍。
  朴智旻滿足地輕闔著眼,感受到身體開始下墜,他弓起的右腳緩緩放下,腳趾尖輕觸
於舞台,然後異樣感從腳尖開始,一點一點地侵蝕而上。
  朴智旻逐漸失去了對雙腳的控制,他的兩條腿麻痹發軟,因為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
而帶著整個軀體向前傾倒,重重摔落在地。
  音樂戛然而止。
  朴智旻猛地睜開雙眼,心中充斥著快要滿溢而出的恐慌。
  聚光燈還打在他的身上,整個舞台的燈光明亮到近乎刺眼。明明應該是會讓人感到安
心的場所,朴智旻卻覺得這比開幕前的那片黑暗更讓他感到恐懼。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但下半身已然毫無知覺,他試圖努力振作的舉動,看在他人的眼
中就只是拖著雙腿在地上爬行的滑稽模樣。
  來自四周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鑽入他的耳中,質疑、驚訝、害怕、嘲笑,細碎的聲音在
這種場地被放大再放大,朴智旻捂起了耳朵,眼中還看得到烈光之下對著他晃動的模糊人
影,於是他也緊緊閉起了眼睛。
  不要看我……
  不要嘲笑我……
  不要同情我……
  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
  朴智旻蜷縮起身體,在自己意識的無邊黑暗中對所有人怒吼。
  這只是個意外,他還可以跳,他必須要跳,誰都不能搶走他的位置,這是屬於他的舞
台,是他的!
  朴智旻體內的不甘與憤怒壓過了害怕的情緒,促使他重新睜開雙眼,然而引入眼簾的
,居然是兩張熟悉的臉。
  金泰亨和田柾國。
  「好可憐的樣子啊。」金泰亨面露有趣地低聲笑了起來。
  「明明告訴過你名片要好好收起來的。」田柾國俊美的臉上流露出幾分不滿。
  這兩人身上依然穿著見面時的那套西裝,他們雙手插著口袋,低頭俯視蜷縮在舞台上
的朴智旻,他們高高在上的悠然模樣刺痛了他的眼睛,但是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兩個
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在他將疑惑問出之前,金泰亨就像有讀心術一樣搶先開口:「你不知道嗎?這是你的
夢啊。」
  夢?朴智旻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啊……如果這是夢的話,那這裡的一切就都是假的了

  正當他這麼想,金泰亨卻突然蹲下身,笑瞇瞇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腦門。
  「這不是假的啊。」他故意擺出同情的表情,說:「如果你沒有被舞團換下來,而直
接上台演出『沙漠旅人』的話,就會造成這樣的場面。所以這並不是假的,而是某一個可
能的未來。」
  明明沒有說話,這男人卻總能回應他心中所想之事,朴智旻臉色蒼白,悚然問道:「
你們到底是誰……」
  不對。這是他的夢,所以說,這兩人目前的形象也是他潛意識幻想出來的?
  「是夢,也非夢。這個地方是你創造出來的夢境,但我們不是。」田柾國單膝跪在舞
台上,一手抬起了朴智旻的右腳,另一手則輕柔地向上撫摸,原先毫無知覺的雙腿在他的
觸碰下,竟漸漸傳來麻癢的感覺。
  這兩人說的話朴智旻完全聽不懂,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對他們的恐懼。他們到底是
自己臆想出來的?還是真的進入了他的夢中?如果是後者,那他們又是什麼來頭?
  朴智旻呼吸急促地往後挪動身體,嘴裏喃喃道:「我要、我要趕快醒來……」
  田柾國手指一個使力,單手抓著他的腳將他給拖回自己面前。他的力氣大得嚇人,朴
智旻瞬間便只能仰倒在地上,滿臉驚懼地望著他們,如同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待宰羔羊。
  金泰亨看見他害怕得快要發抖的樣子,嘆了口氣道:「我們好像還是太急了一點。算
了,就當是來打個招呼的吧。」
  說完,他拍了拍田柾國的肩膀,「柾國,走了。」
  田柾國瞥了他一眼,又回頭去看朴智旻。他在後者驚疑不定的注視下,撫摸著手中優
美緊實的腿,掌心一路滑到對方的大腿根部,才勘勘停止。
  朴智旻倒抽一口氣,不自覺縮起了肩膀,卻只見田柾國垂眸輕笑了下。
  「那好吧。」他說:「朴智旻,我們下次再見。」

  睜開眼的時候,朴智旻有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直到雙眼逐漸適應了房中的黑暗,他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已經從夢中醒來的這個事實。
  他揉揉眉心從床上坐起,伸手點開床頭燈,本來只是想拿起杯子喝水,卻突然發現床
頭櫃上出現了奇怪的東西。
  當他仔細去看,一股強烈的冷意侵襲了他的全身,背脊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那是他下午丟進垃圾桶的兩張名片。
  朴智旻像是被人從頭澆灌一盆冰冷的水一樣,思緒驟然冷卻,同時也變得異常清晰。
  他終於明白了。
  剛才他經歷的那些景象是夢,唯獨那兩人不是。
  朴智旻抓緊了身下的被單,恐懼讓他連呼吸都在顫抖。
  他還記得夢裡田柾國所說的,彷彿預言一般的話。
  他說他們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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