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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阿走?」
清瀨站在島根的老家圍牆邊,望著停在他身後幾步的阿走說。
阿走渾身不自在的用手指整理已經很挺的領子,再拉拉外套的邊角,垂頭將視線從合身的
深色長褲掃到昨天才被清潔過的跑鞋鞋尖,接著回到清瀨帶著詢問意味的雙眼。
他在開口前下意識的想用手摸自己的後頸,但手舉到一半才察覺到自己的動作,訕訕的放
下後握住了提著見面禮的紙袋。
阿走深吸一口氣,「灰二哥,我會加油的。」
他把話說出口後發現自己的語氣太急,尾音有點破開。
清瀨注視阿走抿著嘴、彷彿下了很大決心的面孔,壞心眼的問道,「要在什麼事情上加油
?」
阿走斷開與清瀨對視的目光,眼珠子轉來轉去,看起來十分困窘。
夏末的夜晚降臨得很早,在飯點前天空就幾近全黑。老舊的路燈佇立在狹窄的道路旁,遲
緩的拖著昏黃的燈光步伐踉蹌的跟上侵入視野的黯色,帶來一線勉強可辨的照明。而有了
年頭的路燈燈管在此時不穩的閃爍著,把阿走臉上的表情照的更加無所適從。
「就……」他的手指扭著紙袋的提繩,掌心佈滿汗水,「見灰二哥的雙親,還有……」
清瀨用目光把阿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圈,相較於自己頂多加一件大衣的全套運動服,阿走
那身可以算的上半休閒且不屬於平日穿衣風格的衣著顯然花了不少心思,V領的駝色針織
衫中和了白上衣和灰長褲的冷硬色調,全黑且剪裁得宜的薄外套襯托出阿走的挺拔身材,
展現出一種率性但實在的品味。
這種低調的正經風格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建議。清瀨在心裡一一檢視阿走可能會向其求助的
友人名單 ,一面朝阿走靠近,捏了捏他緊繃的肩膀。
「不用擔心,他們會喜歡你的,尤其是我爸。」清瀨肯定的說。
阿走的表情滲入了一絲困惑,思緒在胃部轉了一圈後才小心的猜測道。
「……因為我跑得很快?」
阿走認為自己絕對不是故作謙虛,他真的只能想到這個理由而已。但清瀨的笑聲和拍他胸
口的動作告訴阿走,自己說的很顯然不是正確答案。
「阿走,你在很多方面都太沒自覺了。」清瀨搖著頭泛起微笑。
「放輕鬆,我之前去你家的時候沒特別做什麼,但也很順利不是嗎?」
阿走不贊同的癟著嘴,看向磚牆上寫著「清瀨」兩個字的黑色門牌。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你是把我重新拉回賽場的人,又是我的教練。」他因突然出現在內心
的念頭而感到耳根發燙,低下頭用腳尖敲著路面,笨拙的回答,「而且灰二哥很討人喜歡
。」
「阿走也很可愛啊。」
在自己的手腕被握住時,阿走聽到清瀨用從容的聲音這樣說。這句讚美讓他的臉紅了起來
,抬起頭看著對方笑嘻嘻的眼睛,乖乖的被清瀨牽到門口前。
「現在的你就很好了,可以更有自信一點。還有,你今天不是以一位運動員的身分來到這
裡,如果等一下我爸問了失禮的問題,你不用回應也沒關係,我會想辦法轉移話題的。」
清瀨在按下電鈴前說。
正當阿走想說不管是什麼問題他都會認真回答時,一位留著淺褐色短髮、身型瘦長穿著圍
裙的婦女推開了建築物的大門,她有張讓人感到親切的面孔,正瞇著眼睛開朗的向兩人打
招呼。
「灰二、藏原君,你們到啦。」她踏著外出用的拖鞋不急不緩的繞過前院,來到木製的前
門放下門栓迎接他們。
當阿走見到曾有數面之緣的清瀨的母親、對上那雙跟自己戀人相似的棕色眼瞳時,他感到
全身的肌肉都變得僵直,脖子冒出熱氣,好像雞皮疙瘩都浮了出來。一旁的清瀨察覺到他
的情況,安撫似的攬住他的背對著母親開口。
「我回來了。」清瀨輕鬆的說,轉頭看向阿走時不動聲色的加重了語氣,「我們帶了爸爸
喜歡的酒。」
過了幾秒阿走才收到清瀨話中的暗示,回過神來。
「初、初次拜訪,這幾天要麻煩您了。」阿走的額頭緊張的冒汗,有些笨拙的對清瀨的母
親微微欠身,伸直雙手把手中的紙袋遞出去。
清瀨的母親接過裝著見面禮的袋子,和藹的對阿走說,「藏原君太客氣了。不用這麼拘束
,之前也曾在東京見過面啊。」
「是的,之前沒有周到的接待兩位,請原諒我的失禮。」阿走深深一鞠躬。他想起前幾次
與清瀨的雙親見面都是在有賽事的時候,兩位似乎是很隨性的跑來幫兒子的隊伍加油,看
完比賽後就在當地的城市觀光,接著回到島根完成一日遊行程。導致阿走若不是遠遠的向
他們點頭致意,不然就是僅限於簡短的招呼,每次都沒時間好好的問候清瀨的父母。
「是我們趁你比賽的時候自作主張跑過去的,不是藏原君的錯。」清瀨的母親用柔軟的聲
音強調。
等三個人都進了屋子,清瀨的母親站在玄關看著兩人說,「晚餐快好了,灰二你帶藏原君
放完行李後就來吃飯吧。」
「好的。」清瀨先脫下右腳的運動鞋,等他把左腳抬起時,站在他右邊的阿走如慣常那樣
摟住清瀨的腰,讓他稍微靠著自己直到把左腳的鞋也脫掉,兩腳穩穩的踩到地面。
等兩人都把鞋子擺放整齊轉身面向走廊後,才看到清瀨的母親一手捧著面頰,用感懷的目
光望向他們,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阿走被看得有點心慌,他垂下眉毛吞了口口水後說:「那個……」
「阿走,我們去客廳吧。」這時清瀨拉了下他的衣角,阿走覺得他就像等在前門徘徊許久
、自己的牽繩終於被拎起的大型犬那樣鬆了口氣。
待他們把行李放到客廳的沙發上,清瀨領著阿走來到鋪著榻榻米的和室,看到阿走疑惑的
表情後清瀨跟他介紹道,「為了方便我爸與選手或其它教職員開會,在我出生前他們改裝
了這個空間,桌子也換成長桌,我們家就這點跟社區的其他家庭不大一樣。」
此刻清瀨的父親也走下樓,看到兩人後面色淡然的朝阿走點頭致意。阿走則誠惶誠恐地猛
然低頭行禮,用打顫的聲音說:「清瀨先生您好,初次到府上拜訪,若有失禮之處請多多
指教。」
聽到這番話後清瀨父親的動作停了一下,表情不動如山的盯著阿走看了好幾秒,接著把視
線移向清瀨,這舉動讓阿走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心底深處響起了類似「欸?欸!?」的
回音。半晌後清瀨的父親才又點點頭,蹬掉拖鞋踏入和室並頭也不回地說,「灰二,不要
讓客人一直站在走廊啊。」
阿走徵詢似的望向清瀨,看到清瀨正摀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那雙褐色的雙眼對上
阿走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對現狀感到興味盎然的清瀨朝房內的方向點點下巴,接著脫鞋
示意阿走跟上他。
盤著腿坐下的清瀨注意到阿走用跪坐的方式坐在墊子上,背脊比開記者會時還要筆直,他
在心裡無奈的嘆了口氣,為了緩和戀人的緊張,清瀨伸出手蓋住對方放在膝蓋上捏得死緊
的拳頭,然而他的手掌一下子就被阿走握在手裡,即使用手指輕敲阿走的手背也沒放鬆一
絲一毫。
清瀨輪流觀察自己的戀人和父親,阿走緊抿著上唇直視什麼都沒有的前方,臉色有些發白
,若是現在要他轉頭,他的脖子可能會發出卡住的喀拉喀拉的聲音吧。而自己的父親則是
拿起放在角落的運動雜誌,看似用專注的表情在閱讀,但翻了一頁後就再也沒動過自己的
手跟眼睛。清瀨覺得目前的情況真的相當有趣,完全沒打算主動化解眼前尷尬的氣氛。
不過這樣的沉默很快的被端著菜餚的清瀨母親所打斷,阿走和清瀨本想起身幫忙,但專職
主婦把四個餐盤端上桌的動作太靈巧,不給他們任何表現的機會。
「這是出雲蕎麥麵,不知道藏原君有沒有吃過。」清瀨的母親笑吟吟的說道。
阿走看著四方型餐盤裡的菜色,旁邊有著加了蜆仔的味噌湯和天婦羅,中央的是一碗浸泡
在熱湯中顏色偏黑的蕎麥麵,上面放了山藥、生蛋黃和綠色的細蔥。
他老實的回答,「我沒吃過,謝謝伯母的招待讓我知道這道料理。」在清瀨母親期待的注
視下,阿走說了聲我開動了後便把麵條夾起來,吹了兩口放進嘴裡。
阿走首先嚐到的是以帶著甜味的醬汁為基底、混合了柴魚高湯後顯現出層次的淡雅鹹味,
當他咀嚼時濃郁的蕎麥香氣隨著Q彈的麵條在口中擴散開來,接著黏稠的山藥泥帶來清爽
的甘甜,蛋黃那令人熟悉的醇厚滋味則撫慰著食客的心。溫熱卻不燙口的湯汁和風味十足
的麵條溫暖了夏秋交替的季節,讓阿走感到自己的身體熱了起來,不由得一口接一口的吃
下去。
「這種蕎麥麵好香。」阿走忍不住稱讚道。
「出雲蕎麥麵是用黑蕎麥連同蕎麥殼一起下去磨出來的,所以穀類的味道會比一般來的重
,顏色也比較深。」清瀨徐徐的向他說明。
清瀨的母親笑著建議,「合藏原君的胃口真是太好了,要是喜歡的話就帶幾包回去吧。」
接著她把視線移向清瀨,用埋怨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的語氣說,「灰二居然沒做給藏原
君吃過,這也算是島根名產啊。」
「那個,大概是因為我對蕎麥麵沒有特別偏好的關係,所以……」阿走有些著急的把話說
到一半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的臉悄悄發燙,一旁的清瀨則有默契的把話題接
過來,從善如流的對著母親開口,「既然阿走喜歡的話,我們就帶一些回去吧,再請媽教
我湯頭的作法。」
聽到這句話後清瀨的母親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對兩人說,「你們是搭公
車過來的?這個時間公車上的人很多,一定累了吧,要我先去幫你們放洗澡水嗎?」
清瀨注意到阿走瞬間變得侷促不安,小幅度的調整自己的姿勢,便出聲向準備起身的母親
說,「媽,這種事情讓我們自己來就好,而且你太積極的話會讓阿走覺得不好意思的。」
阿走則不否認的紅著臉向她道謝。
清瀨接著補充道,「我們來島根時租了汽車,路上車況還不錯,阿走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
場了。」
這項消息不只讓清瀨的母親露出驚訝的表情,連父親也停下了筷子,木著一張臉注視著兩
人。
「欸?是藏原君開的車嗎?藏原君也拿到駕照了?」清瀨的母親不自覺的向兩人的方向傾
身,感到不可思議的追問道。
「是的。」阿走回答。
身邊的清瀨則大方地說,「而且在四個月內就考到了呢,阿走很厲害的,他的技術比我剛
開始開車時好多了。」他說完後阿走臉上的紅暈更深了,連忙端起碗想把自己的面孔遮住
。
「不容易啊。」清瀨的父親用低沉的嗓音小聲說,接著再度吃了起來。
清瀨的母親發出讚嘆,「藏原君平常的日程應該很滿吧,居然還能抽空去考試。」
這時阿走放下了碗說出理由,「因為考慮到未來的狀況,如果遇上長時間的車程兩個人換
著開比較不會累。」
清瀨的母親認同的頷首。
「確實是這樣呢~藏原君真體貼。」
雖然臉上的熱度還沒退下去,但阿走仍發自內心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畢竟平常已經
受到灰二哥很多的照顧了。」
他的話惹得清瀨也開始感到難為情,連忙催促阿走繼續把食物塞進嘴裡。
接下來三個人斷斷續續的閒聊島根與東京的瑣事,清瀨的父親在用完餐後又開始看起方才
放下的雜誌,清瀨的母親則把父親的餐盤拉過來,準備一起拿去廚房。這時清瀨也放下筷
子,當他把手撐向榻榻米準備站起來時,阿走伸出左手輕輕的覆在他的膝蓋上,了解對方
意思的清瀨停下起身的動作,若無其事地讓對方端著兩個人的盤子站起來,向自己的母親
詢問用過的餐具要放在哪裡。
目睹方才那一幕,清瀨的母親有些愣住,但她很快的轉換表情,笑著對阿走說,「那就麻
煩藏原君了,廚房往這邊走。」
進入廚房後清瀨的母親把餐盤放到一旁,捲起袖子開始把碗盤放進洗碗槽。
「謝謝藏原君,盤子放在旁邊就可以了。」她指示阿走。
她以為阿走會在放下餐具後回到客廳,但沒料到右手邊出現了一道聲音。
「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幫忙嗎?」她轉頭看向阿走誠懇的面孔,那雙青黑色的眼睛耿直
的詢問著她,讓清瀨的母親彷彿能理解似的勾起一抹微笑,將一塊海綿遞過去,「好的,
麻煩你了。」
偶爾出現的水流聲及餐具間輕碰的聲響在這塊空間交錯響起,有如代替兩人進行屏除言語
的交流。
過了好一陣子清瀨的母親才盯著手中的盤子開口。
「我想……我應該要向藏原君道歉。」
這是自從阿走見到清瀨的母親後,首度聽到她用如此猶豫的嗓音說話。阿走默不作聲的把
視線移向她微垂著眼角的側臉,停下動作靜靜的等待。
「當灰二向我們提到他跟你在一起之後,我曾經希望你們能夠分手。」清瀨的母親用有些
羞愧的語氣,沉下聲音向他坦承。
「自從他在高中受傷後,我就一直認為跑步對他而言簡直是種詛咒,我從來沒辦法跟他的
父親一樣理解跑步到底有那裡吸引人。灰二被跑步緊緊拴住,離不開它,卻又讓自己受傷
,為無法跑步而感到痛苦。所以當初我並不認為你們的交往對灰二來說是件好事,因為你
是位非常有前途的跑者,就像他小時候期許自己能成為的樣子。」
她看著洗碗槽中的水流一點一點的帶起餐具上的蓬鬆泡沫,往排水孔的方向捲去。清瀨的
母親不自覺的加大捏住海綿的力道,細小的白色泡沫從海綿中湧出,漫過她的指節皮膚,
而她擦洗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有段時間我曾想過要勸灰二找個女孩子,我還對自己說,如果灰二真的喜歡男性,能找
個跟跑步無關的人共度一生,對他比較好。」
儘管她已經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也看不到阿走的表情,但她可以感覺得出來落在自己身上
的視線並不尖銳,也沒有責備的意味,這讓她打算把埋在心裡這麼久的話一次吐出。
下定決心後她的語調提高了點,用好不容易放下心中大石頭的口吻繼續說,「但當我第一
次為了灰二指導的比賽去東京,看到他跟你相處時所露出的表情,就覺得自己以前所煩惱
的事情一點都不重要了。」
「在今天之後我更加確信,即使是女孩子也不會讓他更快樂,換作其他人也不會比你更關
心、更照顧他。而對身為母親的我來說,沒有人比我兒子更值得擁有快樂和幸福。」
此刻兩人的動作都完全停止了,僅有水流拂過餐具邊緣時所發出的輕柔聲響。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她聽到自己兒子所選擇的男人這樣說,清瀨母親的笑容變得苦澀,緊緊閉上雙眼。
「我看的出來。」哽在她喉嚨的嗓音用力壓抑即將洶湧而出的感情,她握緊手中的海綿,
嘴角微微顫抖著。
「可以交給你嗎?我的兒子。灰二雖然看起來在什麼方面都很好,但他有的時候非常固執
,個性很拗不講理,而且容易責怪他自己,膝蓋又……」
「但他是個好孩子,他──」不斷膨脹的情緒使一股熱氣朝她的胸口聚集,融掉她想說出
口的話語,眼眶和咽喉逐漸發燙,她閉緊雙眼不敢睜開。
「我知道的,伯母。我知道。」
沉穩的聲音和揉合了水槽中緩慢上漲的水位,溫柔的蓋住了她發抖的指尖。
阿走再度回到和室的時候只看到清瀨的父親戴著眼鏡坐在原位,桌上放了一疊筆記本,不
時用筆在攤開的紙頁上做批註。正當阿走打算開口詢問時,對方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灰二提著行李先去樓上洗澡了,他說你可能會想幫忙洗碗,不會這麼快回來。」他垂頭
盯著筆記本說,「看來他真的很了解你。」
阿走放鬆雙肩,用充滿寵愛的語氣說,「因為他是灰二哥啊。」
清瀨的父親長吁一口氣,放下筆闔上本子,緩緩地把眼鏡脫下來。
「我蠻佩服你的,居然能讓那孩子向你示弱。」
聽到戀人的父親這樣說,阿走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啊、嗯……我想……」
清瀨的父親看著手中的眼鏡,鏡片和金屬鏡框在轉變角度時反射出光線。他壓低聲音說道
。
「他願意依賴你,讓你幫他做這些事。我們家的兩個大人都辦不到這點。當初高中的他在
住院時不准隊友去探病,連藤岡想見他都被拒絕了,出院後每次需要復健時,灰二總是堅
持自己一個人去復健所。」
阿走靠近和室,坐在架高的榻榻米邊緣望向叨叨絮絮地說著往事的對方。
「我不了解灰二哥那時候的情況。但現在的我們已經約好要對彼此坦承。所以,當我對他
說『要是你隱瞞你的不舒服,我也會為此感到擔心和痛苦』時,灰二哥知道我是認真的。
」阿走用柔軟但堅定的口吻說。
雖然他們一開始交往時不是這樣的,阿走回憶起這個約定產生的原委。
即使清瀨在跑完箱根後曾向大家說明自己右膝的傷勢,並看似適時的向他們尋求幫助,但
阿走和清瀨在一起的時間夠長了,長到讓阿走知道戀人有時會在某些事情上撒謊(或下意
識的隱瞞),這是為了不影響到阿走,或給周圍的人添麻煩。
在這塊名為蒙混及謊言的領域中清瀨擁有大師級的技巧,而阿走想要達成的目標就是讓清
瀨知道自己永遠不用這麼做,阿走接受他的所有,而且渴望和他一起面對任何事。
不論方向,不論何時,不論何地。
但在另一方面,阿走不願老是質疑清瀨對自身狀況的說辭,這不僅是對伴侶的不信任,還
可能讓清瀨覺得阿走認為他的膝蓋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什麼事都做不到,或感受到自己
再也沒辦法以他想要的方式生活的無力感。
然後阿走就在這樣矛盾的自我拉扯中,於交往邁入第三年時迎來了第一次的爆發。那時阿
走剛加入職業長跑隊,清瀨也處於草創時期最忙的階段,在忙碌和壓力下阿走疏於對清瀨
身體的關注,沒察覺到清瀨強忍著痛楚在跑行程,直到走下樓梯時,清瀨的右膝終於沒辦
法繼續支撐他的身體,一陣劇痛後雙腳一軟倒了下去。
那次真的要把阿走嚇瘋了,雖然他走在前方,非常幸運的接住了清瀨,但直到現在,只要
想起那時的光景阿走仍會冒出一身冷汗。據旁人的說法,事發後阿走臉色煞白的緊緊抱著
清瀨不肯放手,全身不斷打顫,臉上的表情恐怖極了。接著他不顧清瀨的抗議和旁人吃驚
的目光,猛然將氣得臉色鐵青的清瀨抱起來,塞進計程車後直奔醫院。等到回到租屋處後
兩人罕見的大吵一架,阿走記得自己一股腦地把從第一年箱根賽後積壓已久的恐懼、焦躁
和痛苦毫無節制的倒在清瀨的面前,怒氣宛若無法停止般從唇舌間迸出,被淚水模糊了的
視野看不清戀人的面孔,僅顧著從身體深處擠出斷斷續續、邏輯不通的低啞嘶吼。他在大
肆發洩了一番後全身乏力的跌進沙發裡,用手壓著濕潤扭曲的面孔哭出聲。
他不清楚自己憤恨地流了多久的眼淚,唯一知道的是現在的他只想在這裡坐到世界末日,
什麼自尊心、無力感、見鬼的顧忌都下地獄去吧。
等他的內心終於平靜了一點,一片寂靜的房間裡只聽的到自己大力吸氣的聲響。羞恥心和
理性像冬眠過後的爬蟲類遲緩的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他感到憤怒又難堪,理智上知道這不
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表現,但他不認為自己有錯,是清瀨對自己和他太殘忍了。
而隨著沉默一分一秒的蔓延,內心的細小聲音好似煙一樣的飄上來,以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把疑慮扎進他的心裡。
萬一不是這樣呢?那個聲音說。如果這只是你的自以為是,其實太過分的是你;假使灰二
哥再也受不了你了怎麼辦?
阿走咬緊牙關,他的身子縮成一團,放任恐慌在心裡不斷瘋長,跟過了頂峰的怒氣互相角
力。經過如同永恆般煎熬的幾分鐘後,他聽到清瀨拖著經醫院診斷後重新固定住的右腳移
動到附近的聲音,感覺自己身旁的椅面凹了下去,但又很快的遠離了他一點。
完蛋了。這時即使沒有內心的細小聲音,阿走也知道這樣的行為暗示著什麼。
正當阿走覺得腹部一冷,彷彿就要墜進絕望的深淵時,清瀨乾啞的嗓音帶著出乎意料的歉
意拉住了他。
「對不起。」
阿走抹掉眼角的淚水,轉頭看向身邊的人,意外的發現清瀨的身體和自己一樣緊繃,年長
戀人的雙手緊扣著放在膝蓋上,用力到指甲泛白。
清瀨垂下頭,閉著眼睛彷彿在逃避什麼似的。接著用強裝鎮定的語氣喃喃說道,「今天是
我不好,明明知道你有多擔心我,我卻老是逞強,以為自己可以撐下去……阿走,可以原
諒我嗎?」
「灰二哥。」阿走從沒見過這副模樣的清瀨,他低聲叫喚對方的名字,小心的靠過去攬住
他的肩膀,這才發現清瀨正微微顫抖著。
而阿走溫柔的語氣和動作觸發了清瀨的情緒,突如其來的愧疚和自我厭惡突破他的心房,
使清瀨彎下腰開始失控的抽泣。
「對不起、對不……阿走,我總是──」他褲子上的深色斑點迅速增加,破碎的聲音讓阿
走心疼不已,他連忙將清瀨抱進懷裡,用自己的胸口接住戀人沉重的話語。
「我不想、讓你難過、真的……很抱歉……」清瀨的道歉因無法控制的抽噎而變得黏稠且
語意不清,最後在阿走嘴唇的覆蓋下變成一陣軟濡的鼻音。
「噓──沒事的。」阿走輕拍清瀨一顫一顫的背脊,用方才抹去自己眼淚的手擦拭對方的
淚痕,他輕啄戀人皺著的眉、發紅的眼角、濕漉漉的臉頰和柔軟的雙唇,直到清瀨再度控
制住情緒,心情緩和下來。
那晚他們聊了很多,把藏於內心的糾結和底線都完整的攤開來,毫不保留的在對方面前坦
承。最後他們達成了共識,那就是不論是情緒還是身體上的不適都要向對方誠實以對,在
此之後阿走會相信清瀨的自我判斷,而相對的,清瀨不可以阻止阿走偶爾幫他一點小忙,
阿走堅持的說法是「這樣做對我自己的身心都有極大的幫助。」
隔日兩個人都請假一天,等到他們再度來到公司時,沒有人(包括川本)敢去問這兩天發
生了什麼。因為雖然阿走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如大學生般的純真氣息,對清瀨總是很溫順的
樣子,不過大家都知道他一旦認真的生起氣來就代表事情很嚴重,這種狀態下的阿走還會
變得相當難安撫(對清瀨以外的人而言)。
而在差點發生意外之後,清瀨接受了川本幫他找個助理的提議,等到阿走當上了隊長,也
開始讓阿走幫他分擔帶領隊伍的責任。
從結果來看,也算是個三贏……吧?
「──藏原 君。」
不同於記憶中的戀人嗓音將阿走喚回清瀨家的和室,他霎時回過神,注意到原本一直看向
下方的年邁男人把頭抬起來,維持雷打不動的表情凝視著他,這讓阿走又把背挺直了一些
。
「你真的很信任他。」清賴的父親憑藉幾十年的教練資歷給出中肯的評價,「從你們出賽
時的相處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我沒有不這麼做的理由。」
「曾經動搖過嗎?對於灰二跟跑步。」
阿走聽到後坦然的微微一笑,眼神變得更加堅定,覺得彷彿有股暖流充盈在體內,即使他
不刻意僵著身體,仍能以不亢不卑且充滿自信的姿態面對眼前的長輩。
「灰二哥說他無法想像能有比我更好的跑者,我想這就是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清瀨的父親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過了好一陣子後點點頭,攤開眼鏡重新戴上,「不好意思
硬拉著你跟我聊天,去找灰二吧,他的房間在二樓的尾端。」
「那麼我先失陪了。」阿走站起身恭敬的朝清瀨的父親深深一鞠躬,「非常感謝您,從以
前到現在都是。未來也請清瀨先生多多指教。」
待阿走洗完澡走進清瀨的房間,發現自己的戀人並不在房內。他緩慢的用毛巾擦著自己的
頭髮並用目光打量這個清瀨住了十八年的空間。也許是因為清瀨離家太久所以被整理過了
,房間看起來乾淨又樸素,書桌上除了一個檯燈以外空無一物,牆壁上也只留下曾被貼上
什麼的痕跡,唯有一旁擺滿書冊和雜誌的書架訴說著這個空間過去的主人是一個熱愛運動
及文字的青少年。
在他用手去摸牆壁上因殘膠而變深的色塊時,清瀨的嗓音跟門把轉動的聲音同時出現。
「在看什麼呢?」
阿走轉過頭,看到清瀨拿著幾本筆記本走進房間。
「灰二哥以前也會在房間裡貼海報嗎?」阿走指著牆壁問。
清瀨把筆記本收進行李時回答,「會喔,像電影海報,還有馬拉松跑者的報導之類的。」
「那個時候常被我媽唸。在我離開家後就都拿下來了。」
阿走回過頭看著牆上數個褪色的長方形的線條。
「原來如此。」
清瀨摸著下巴思索,打開書架旁的大櫃子,「我記得應該沒有丟掉,都放在這裡──找到
了。」
阿走走到櫃子前充滿興趣的看著被收進去的東西。一捲捲的海報和掛軸立在角落,相簿、
獎牌、紀念冊、筆記本和顯然是課堂要求的觀察手冊高矮不一的排在一起,最下方的是不
同顏色的大塑膠籃,裝著不方便收納或無法分類的物件。
清瀨看到阿走蹲下去盯著其中一個籃子,拿起裡面的東西感興趣的看著。
「都是我學校的作業和蒐集的小東西。」清瀨解釋道。
阿走拿起一個顯然不該跟其他童趣的同伴混在一起,看起來很突兀的絨面戒指盒。
「這個是……?」
清瀨也蹲了下來,把阿走手中的戒盒打開。一個只有在外側上了黑色釉彩的陶製圓環擺在
軟布的中央,雖然說是圓環,但仔細一看會發現它在塑形階段時被捏的歪歪扭扭的,表面
充滿指痕,從粗糙的製作技術和不均勻的上釉方式看的出來是一個小孩子的作品。
「這是我小學二年級在美術課做的,那堂課的主題是『給重要之人的手作禮物』。」
清瀨看著自己的作品搔搔鼻尖說,「本來想做一對耳環,但等到燒好出窯時不知道為什麼
只剩一個,我媽安慰我當成戒指剛剛好,所以收在她多出來的盒子裡。」
就在這個時候阿走瀏海上的水珠慢慢滑下來,很恰巧的滴進戒指盒裡。阿走立刻把頭抬高
,將小盒子還給清瀨時連忙道歉。
清瀨站起來把戒盒放到一旁,毫不在意的說,「沒關係,等下再看,我先來幫你吹頭髮吧
。」
熱風拂過坐在床沿的阿走頭頂,讓吸飽水份黏在一起的頭髮開始散開,站在他背後的清瀨
適時撥鬆上層的頭髮及移動吹風機口,讓其他的部位也能均勻受熱。清瀨看著手中逐漸乾
糙的黑色的髮絲,經過吹整後變得柔軟而平順,蓬鬆的搭在頭皮上,讓他忍不住用手指玩
弄起阿走的髮梢,感嘆對方的頭髮跟人一樣耿直,不像自己的總會到處亂翹。
「──二哥──」阿走的聲音從吹風機巨大的噪音下偷溜出來,鑽進清瀨的耳朵裡,清瀨
正好覺得吹的差不多了,便把吹風機關掉放到一旁的桌上。
「灰二哥剛剛是去跟清瀨伯父討論我們隊上的情況?」阿走在吹風機的聲音停止後又說了
一次。
「是啊,想參考一下資深教練的建議。」清瀨邊說邊用梳子把阿走的頭髮梳順,接著停了
一下後問。「阿走是不是不想給隊伍以外的人看到自己的資料?」
「不是的。」阿走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只是想知道清瀨伯父對我的成績有什麼看法。」
清瀨注視著阿走黑黝黝的頭頂,俯下身親了一下。
「他認為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跑者。」
他低聲回答,手指從滑順又帶著熱度的黑髮中穿過的觸感太好了,使清瀨貪戀的不斷用指
尖梳理對方的頭髮。
「就算排除運動員這個身份他也很欣賞你。雖然沒親口這麼說,但我可以從他的語氣和態
度中感覺出來。」
「太好了。」清瀨聽到阿走這樣說,他可以看出戀人的雙肩頓時垂了一點,連髮絲都好像
變得更柔軟了些,清瀨見狀不由的彎起嘴角。
「我早就說過不用擔心了,事實證明你也很討人喜歡。」他用爽朗的嗓音故意揶揄對方。
阿走的臉馬上就紅了,他單純的眨著眼、開心的望著自己的模樣讓清瀨好想吻他,而他也
這麼做了,兩人的距離被迅速縮短成零,阿走的皮膚被吹風機弄得熱烘烘的,嘴唇吻起來
乾燥又溫暖。
兩人的舌頭很快的攪在一起,體溫和呼吸的頻率開始上升,正當清瀨想加重這個親吻時,
阿走卻往後一坐退開了。清瀨睜開雙眼,見到阿走神態可疑的看著旁邊,面色緋紅用手掌
遮著嘴唇的畫面。
「繼續下去的話…我會太興奮。」阿走氣息不穩的說。
清瀨探出上半身想對上阿走的眼睛,接著一派輕鬆的開口。
「有什麼關係?」
阿走回頭望著清瀨,猶豫地皺起眉頭,「……不好吧,伯父和伯母都在。」
而清瀨只是冷靜的看著他,態度十分從容,「這個時間點我媽在看電視,我爸出去散步了
。只要動靜不要太大他們不會注意到的。」說完後對著阿走驀然一笑。
那半閉的雙眼、微微上鉤的眼角和粉色唇瓣勾勒出來的弧線,全都散發出令人心醉神迷的
魅力。
「我想跟你在我的房間做。」
為什麼那些評論家會把他比喻作黑色子彈呢?阿走口乾舌燥的看著對方深邃的褐色雙眼,
不合時宜的開始想這個問題。比起黑色子彈,他覺得自己更像一隻黑色的昆蟲,心甘情願
的被包裹在蜜色的琥珀裡。
「好吧,」阿走努力的吞嚥了幾次後拍著枕頭要求道,「那麼……灰二哥能躺下來嗎?」
清瀨笑著對他眨眨眼睛,把全身衣物脫掉並躺上床後才發現阿走正用鍾愛的眼神望著他,
一隻手撫摸著他精瘦的腰際。
「阿走?」清瀨低聲詢問。
阿走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然後趴下去從清瀨的肚臍開始親吻,一直吻到光滑的下腹以
及人魚線的溝痕。他用手捧起清瀨尚未勃起的性器,不論是薄軟的根部皮膚或光滑的粉色
頭部都用嘴唇好好的照顧了一遍。當眼前的陰莖因為他的努力而開始起反應後,他張開嘴
一口含住了全部。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嘶聲,阿走往上看,發現清瀨正咬著嘴唇垂下眼皮凝望著他,這讓阿走
忍不住在含著對方性器的狀態下露出微笑。緊接著他發現口中的物體跳了一下,於是他更
加努力的照顧口中的勃起,加快吞吐的速度,讓不斷膨脹的前端擦過自己柔軟的上顎後端
,這個動作非常有效,他立刻發現自己臉頰旁的大腿繃緊了。
「不要、吞的這麼……你會不舒服的……」清瀨壓低音量警告阿走,但他沒有理會,反而
如同挑釁般把口中的性器含到更深的地方。相較於清瀨他並不擅長做這種深入的口交,但
他總能在自己產生不適的反應前退開,而且他每次幫清瀨做時都會練習,阿走賭定自己一
定會越來越上手。
察覺清瀨興奮到一定的程度後,阿走拿起擺在床頭的潤滑劑擠在手指上,慢慢餵進兩片臀
瓣中的小洞裡。
當手指進去時清瀨的內壁反射性的縮緊,阿走暫停了片刻,用另一隻手撩撥對方柔軟的囊
袋,試著轉移清瀨的注意力,不久後吸著手指的甬道又恢復柔軟,阿走趁著這個機會又塞
進了一根指頭和大量的潤滑劑,把炙熱的內部跟夾著他的穴口都弄得黏糊糊的。
在兩根指頭的幫助下阿走開始用觸感探索那即將把自己吃進去的地方。他摸到熟悉的敏感
處,然後繞著它的邊緣劃圈,用指尖搔刮挑逗,最後像剪刀一樣把有彈性的腸壁拓寬。
這種戲弄自己的身體且無法得到滿足的折磨幾乎要讓清瀨發瘋,體內的手指在除了前列腺
以外的地方慢悠悠的摩挲,但就是不碰會產生強烈快感的那一處。外面的拇指故意於穴口
來來回回的遊走,撥弄皺褶,只給予短暫且無法轉為快感的刺激,使的清瀨只能淺短的喘
息,更用力的咬住下唇並發出不耐煩的低吟。
「別這樣、阿走,」清瀨等體內的那一波麻癢感過去後求饒似的說,「我想要……拜託!
」
阿走把即將到達臨界點的陰莖吐出,看向清瀨時動了動有些僵硬的下顎,然後用性感無比
的沙啞嗓音說,「我會的,不管灰二哥想要什麼。」
接著他銜住清瀨下體敏感的前端,用舌頭猛蹭那道狹窄的縫隙,另一隻手以清瀨喜歡的方
式擼動柱身,激的清瀨曲起平放在床鋪上的雙腿。此時阿走突然把第三根手指塞進清瀨的
體內,轉動一圈後宛若突襲般用力按壓前列腺的位置。
無預警的快感如長矛將清瀨貫穿,他猛然粗喘著弓起身體,雙腳踩著床單讓腰臀懸在空中
。知道對方快要到了的阿走再度把口中的性器全都吞入,用力、飢渴的吸吮著,讓鹹腥的
黏稠液體全都釋放在自己的嘴巴裡。
幾秒後阿走退開了一點,三根手指被抽了出來,兩手分別揉弄露出的柱身及縮緊的囊袋,
直到最後一滴精液射進他的口中為止。
然後他抬起頭,有如對著愛人展示取悅他的新技藝般,在清瀨的注視下嚥了下去。
清瀨喘著氣,用軟綿綿的眼神不可置信的瞪他,「你可能會拉肚子。」
阿走伸手拿起放在書桌上的杯子,喝了幾口水後語氣平淡的說,「我查過資料,可能性很
低。」
清瀨哀嘆了一聲,用手把瀏海往後撥,「下次別這麼做,要是你身體出狀況川本會怪我的
。」
阿走笑了幾聲,對清瀨眨了一邊的眼睛。
「我會說是去居酒屋吃壞了。」
「……你現在也會說這種話了啊。」清瀨面色複雜的看著他,「是說為什麼要指定我躺在
枕頭上?」
阿走聳聳肩,用充滿獨占欲的眼神直勾勾的凝視清瀨。
「我想讓灰二哥以後就算單獨睡在這裡也能想起這件事。」
清瀨的臉立刻變得比方才高潮時還要紅,他如不想面對般往牆壁那側蜷起身體,用挫敗的
語氣呢喃,「我的阿走要變成一個心機鬼了。」
阿走放下水杯爬到清瀨的身上。
「因為我在你的身邊待的夠久了。」阿走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鼻尖輕輕摩擦清瀨暴露出
來的頸部肌膚,惹的清瀨一陣顫抖,「繼續嗎?我也想要,灰二哥……」
「好……但是……」清瀨深吸一口氣,坐起身雙頰發燙的對阿走低語,「要換個位置,平
常的姿勢會讓這個床發出很大的聲音。」
清瀨仍背對著他,雙腳打開跪在床頭,兩人之間的默契讓阿走了解清瀨的用意,他拿起幾
顆枕頭放在清瀨的膝蓋與床頭板中間,然後讓自己覆上清瀨的後背。將套子戴上後他頓了
幾秒,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去撫摸清瀨的右膝,把唇貼上眼前紅通通的後頸。
「如果痛的話──」
「我會跟你說。」清瀨粗聲接下去,接著一隻手往後伸勾住阿走的腰,垂下頭對阿走說,
「來吧。」
阿走盯著從褐髮中露出來像辣椒般豔紅的耳尖,想著自己年長的戀人在出點子時總是十分
大膽,但某些表現又羞澀的讓人心癢難耐。他握住清瀨放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並把他抵在
牆壁上,然後用另一手扶著陰莖慢慢滑入為他打開的身體裡。
這恰巧能確實壓上前列腺的姿勢使清瀨忍耐不住低聲叫出來,而阿走緩慢的動作把他的呻
吟拖的又長又軟,好似飄在空中甜蜜勾人的風聲。
好深,清瀨呼吸急促、有些失神的想,是因為地點的關係嗎?自己的身體似乎比平常更容
易得到快感,他不該在這個階段就喘成這樣。
當他試著理清頭緒時阿走已經把膝蓋卡進清瀨的兩腿間,把戀人的腳頂的更開,讓清瀨完
全坐在自己身上。
身體的下墜讓體內的硬物突然深入到一個不常碰觸的境地,清瀨的腰和腿瞬間垮了下來,
將全身的重心放在身後的戀人身上,而這也使的阿走的陰莖直直捅到最頂端,逼出清瀨的
驚呼「嗚!阿走──」
聽見自己的聲音有多大的清瀨立刻咬緊牙關,用手緊按自己的嘴。當眼前的白色火花消失
後他發現有輕柔的吻落在自己的耳後和肩膀,一雙手正撫慰著他的身體。
「放輕鬆,灰二哥。我會等你的。」後方的聲音這麼說,但清瀨聽到的不只這些。阿走的
胸膛貼著自己的背,鼓動的心跳越過肋骨、血液、肌肉和皮膚直達自己的心臟,就像彼此
的身軀已經融為一體,共用兩顆心。
而跟心跳一樣不容忽視的是嵌在後穴尺寸可觀的性器,燙的有如在身體裡埋了一根火柱。
阿走性器的熱度、因隱忍而抽動的顫抖由交合處傳遞到他的身上,撲在他頸窩的呼吸急促
又克制,這些清瀨都感覺得到。
自己年輕的戀人為了他而努力忍耐的樣子,每次都能讓清瀨認知到自己確實被這個男人珍
視著,於是他收縮內壁用行動暗示對方,希望能讓阿走快一點得到他應該有的快樂。
但隨之而來的不是預料中的抽插,而是溫柔摀住自己嘴巴的大手。
「我來,別擔心。」阿走在他偏過頭疑惑的看著自己時說,「灰二哥的手扶著牆就好。」
話音甫落阿走就動了起來,順著床鋪的彈性顛著坐在自己身上的清瀨,讓自己的性器確實
填滿深愛之人的全部。
強烈的酥麻感沿著脊椎迅速攀上,讓清瀨戰慄不止。阿走一手環住他的腰迫使他接受逐漸
加速的撞擊,摀住嘴巴的手將清瀨拉近自己,讓阿走能親吻他越來越燙的頸側和耳垂。
兩人身上蒸騰而出的汗水和體液混合成慾望的味道,讓他們越發失去理智,急著去探索混
亂卻激情的快感。阿走放在清瀨身側的手箍得更緊了,幾乎是把他抱在身上操幹。逼的清
瀨再也沒辦法強忍自己的聲音,節制的輕哼逐漸變成毫無理智的叫喊,漸趨放肆的喉音彷
彿流水一般從指縫間溢出,混雜撞擊肉體和汁水的淫靡聲響在房間裡迴盪著。
戀人的聲音讓阿走動情的不能自已,他雙手發力讓清瀨往後靠向自己,承受對方全部的重
量,全心全意去感受懷中這具散發著高熱的身體。
對方熱燙的鼻息撲上自己的手指;手掌因悶在口中的呻吟而振動著;隨著自己的動作而舒
張聚攏的骨骼和肌肉強韌又柔軟;性器將貪吃的穴口撐大,過多的潤滑劑從邊緣擠出,順
著會陰流到兩腿之間、清瀨從小睡的枕頭上,這些都讓阿走內心的情慾高漲,想要更熱情
的疼愛對方。
「很舒服吧,灰二哥,我會讓你更舒服。」阿走張開嘴,輕咬清瀨潮紅的後頸時呢喃著。
他注視懷抱中陷入意亂情迷的戀人,那追求快感的表情跟跑步時那麼相似。他沒辦法讓清
瀨灰二再度奔跑,但除此以外,他夢想的速度、追尋的真諦、渴望的快感,藏原走都發自
內心樂意為他獻上。
「 只要灰二哥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
說完後他改變姿勢讓清瀨靠在牆上,將身體往後拉,把陰莖幾乎全都退出後迅速的撞進去
,這種瞄準敏感點的攻勢讓清瀨連頭皮都麻了,沒過多久他的上半身就跟遇熱的奶油一樣
癱軟下來,凹著腰翹起屁股承受瘋狂的抽插。
好舒服,阿走好熱,身體好像要融化了。清瀨神智不清的在心裡讚嘆著,閉上眼睛享受阿
走帶給他的源源不絕的歡愉。
聲音被強勢的悶在口中,眼角的淚水被舔去,身體也被固定成無法逃脫的模樣,有如全身
上下都被對方掌控著。但戀人擁抱他的力量是如此豐沛、又充滿依戀,清瀨光是想到自己
正用身體含著阿走的一部份並給予對方同樣的快感,就能因而感到心滿意足。
他們兩個在做愛時,阿走總是沒辦法保持溫柔到最後,但清瀨喜歡阿走用絕對的力量佔有
他,為他失控。那強而有力的挺動和抱著自己的堅實雙臂告訴清瀨,這麼強大而溫柔,讓
人覺得遙不可及的藏原走,是屬於他的。
想到這裡清瀨忍不住衝向高潮,在阿走的掌中爆出如夢囈般模糊不清的碎語,未勃起的陰
莖好似關不緊的水龍頭流出透明夾雜著白色的液體,隨著前後搖晃的性器讓水漬落在枕頭
和床單,於織物上灑下如星點的痕跡。
內壁突然收緊的壓力讓阿走陷入狂亂,遊走於全身的欲望隨著猛烈的抽插集中起來,他用
盡僅存的意志咬住下唇,遏止即將脫口的低吼,在最後的一個挺身後全數發洩到自己擁抱
的身體裡。
而清瀨也如到達頂點般全身痙攣著,形狀優美的小腿肌肉一陣陣的抽動著。阿走放開摀著
對方嘴巴的手憐愛的抱住他,將清瀨牢牢的鎖在懷中,如兩個磁鐵那樣貼在一起。
阿走把下巴靠在清瀨的肩上,閉上眼睛聆聽彼此交錯的喘息聲,感受黏在皮膚上的汗水慢
慢冷卻。
「好了。」清瀨拍拍他的大腿,阿走了然的將自己抽離,他將套子脫下後打個結丟進垃圾
桶。然後像每次做完那樣先用衛生紙將兩人大致清潔一下,接著穿上衣服,從行李中拿出
兩條毛巾走出房間,等到回來時將其中一條浸過熱水的毛巾遞給清瀨。
阿走用另一條毛巾擦著脖子時,目光不經意的移向被他們弄得一團糟的床舖,感覺自己的
臉又開始發燙。
「我有預備一套替換的,別擔心。」清瀨注意到他的視線後悠哉的說。他將自己的身體清
潔的差不多時對阿走開口,「等我們把床罩和枕頭套換好,阿走你先把自己整理一下,我
們就可以準備出門了。」
「欸?要出去嗎?」阿走兩手拉著繞過脖子的毛巾尾端,睜大眼睛詫異的說。
清瀨肯定的點點頭。
「沒錯,去看螢火蟲。我媽說今年大概是因為天氣比較熱的關係,到了現在還有一些螢火
蟲在活動,我們真的很幸運。」
「灰二哥──」阿走蹙著眉頭,用有些抗拒的語氣低聲叫喚清瀨的名字。白天已經搭了很
久的車,剛才又用那樣的姿勢……以今天的狀況來說,他認為實在不適合去外面走更多的
路。
老實講,阿走現在只想把清瀨按在床上好好休息,讓自己熱敷及按摩他的腳。
但約定就是約定,而且阿走並不想阻止清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這甚至跟擔憂無關,只
是阿走決定信任對方。
於是他只能望著自己一生的軟肋,聽到對方用果斷的語氣開口,「不用擔心。」
「而且螢火蟲比較重要喔,阿走。」
雖然在房間的時候阿走很想吐槽對方「這世界上很難有比你更重要的存在」。但當他和清
瀨並肩走在田間道路上,同時被黑暗和閃爍的光點包圍時,內心的嘀咕馬上就被眼前的景
色抹去了。
黃綠色的細小光團在夜色中泅泳,一明一滅安靜的包圍了兩人,數量多的宛若置身於遍佈
繁星的夜空中。
「這算是『還有一些』嗎?」阿走目不轉睛的盯著十幾個亮點從身邊不急不緩的飄走。
「是啊,盛夏的時候更多喔。」清瀨不以為意的說,「多到讓很少抱怨什麼的藤岡感到噁
心的地步。」
這時暗處傳來騷動。
一陣風從遙遠而古老的前方誕生,承載著赤暑餘韻的有翅之物展開尾羽,在空中滑行而過
,攪亂靜謐的夜色汪洋,使一旁田裡的作物如捋過的獸毛般倒向他們。降下的氣流被夜色
染黑,兩人彷彿劈開潮水的礁石,逆流行走其中。
空中捎來隱隱有些涼冷的氣息,等最初的寒意散去後,隨之而來的是比霧更輕盈的氣味,
讓阿走聯想到仙台近海的郊區。
「我和藤岡以前常在這裡跑步,雖然路面不寬但又直又長,不論景色還是迎面而來的風都
讓人覺得舒坦。」清瀨語帶懷念的說。
「阿走想要跑一跑嗎?」
阿走看著被晚風吹得偏離路線的小光點,毫不猶豫的回答,「我想跟灰二哥一起散步。」
從旁邊傳來的嗓音勸誘著他。
「這條路跑起來真的蠻舒服的喔。」
「沒關係,跑步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跑。」說完後阿走握住清瀨的手。
接著他想了想好奇的問,「所以藤岡 以前也住在附近?」
「藤岡住在學校的宿舍,離這裡有段距離,但這個地方剛好是我從學校返家必經的路,所
以我們會約在這裡一起跑步。」
「他也是在這裡邀我一起去六道大。」
大概是太放鬆了,沉默的夜晚總是能淡化人們的警戒心,從沒想過要坦承的回憶就這樣溜
了出來。
「我拒絕了他。那個時候的我對藤岡可能是懷著類似憤怒的情緒,我明明這麼努力接受現
實,為什麼要給我不切實際的希望呢?『你要相信你自己』什麼的,我也曾經相信過啊。
」
把全部的信任和執著都交付出去卻因此而感到絕望的心情,沒有人比清瀨更瞭解了。
清瀨覺得待在可以自由奔跑的選手身邊的自己,是個醜陋的存在,所以他沒辦法理解藤岡
的邀請。難道他是想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嗎?清瀨常常自嘲,自己已經沒辦法進步了,
根本就沒有未來。
當時的藤岡對他而言太刺眼了,彷彿一舉一動都在印證著自己的殘缺。選填志願的那段時
間最為煎熬,清瀨最後一次拒絕藤岡時曾惡毒的想著「如果他受了像我這樣的傷,他是不
是也能以同樣的態度要求自己?」接著旋即為這種想法感到非常愧疚、痛苦不堪。
但就算清瀨選擇了寬政大,進了大學後放棄和田徑隊一起練習,藤岡都一直鼓勵著他,深
信他不會放棄跑步。
清瀨剛住進竹青莊時曾對藤岡半開玩笑的說,這宿舍雖然只有九個房間,不過最多容納的
人數是十個人,剛好可以報名箱根驛傳呢。
而藤岡居然表情嚴肅的認真回應他:「那麼參加吧,箱根驛傳。」他注視清瀨的目光炯炯
有神,清瀨可以從那雙直白的眼睛看出對方是真的認定他可以做到,並且期待能與自己在
同一個賽場上競賽。
清瀨忘記自己是怎麼回應的,也許是在腦袋一片空白的情況下粗魯的中斷了對話吧,因為
他依稀記得藤岡皺起眉頭,又露出那種在無可奈何中帶著沮喪、卻堅持己見的表情。每次
清瀨躺在101號房於午夜夢迴間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都不禁認為自己是個差勁的人,不配
擁有像藤岡那麼正直友善的朋友。
「可是當我看到藤岡在箱根驛傳出賽的時候,他跑得那麼好,似乎全場的光芒都落在他的
身上,我又覺得被跑步拋棄的人不是他,而是我,真是太好了。而被這樣的人相信著的我
,也是有能力追尋自己的夢想的吧。」
清瀨放輕聲音述說著,感覺到握住自己的手變緊了。
「也許不執著於箱根驛傳的話。我可以小心謹慎的懷抱對傷痛恐懼而跑,就像大學前三年
的情況。不過我一直希望跟藤岡一樣,能夠無拘無束、拋棄膽小和對未來的顧慮、只為了
自己熱愛跑步的心而奔跑。我還是想跑,我終於明白了不管我跑或不跑都會一樣痛苦,所
以就算無法達成夢想,我也想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完成我心目中的嚮往。」
即使疼痛,他還是想跑步,即使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他還是想跑步。直到不能跑步後,
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深愛著它。跑步讓清瀨確認自己的存在,讓他的心臟跳動,他不能
沒有跑步。
「我想要自由,想要免除恐懼而奔跑的自由,這份渴望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清瀨臉上沉著的表情震撼了阿走,對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線淡然,跟縈繞在自己內心的
風暴這麼不同。突然間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疼痛掠過阿走的內心,使他胸口一揪,無預警
的停下腳步。
對方在如此龐大的痛苦前表現的安定而釋懷,反而讓阿走感到心緒大亂。
他覺得自己有如被劃過天際的流星而吸引,拔腿奔跑不斷追逐的孩子,然而才感覺到自己
更接近了一點,僅僅在這麼隨意的瞬間,對方又一蹬腿跑到了他伸長雙手也無法觸及的地
方。
此時清瀨注意到他的佇足,那雙令他著迷的澄澈雙眼為了他而移動,明亮的凝望著他。
阿走知道對方正等待著自己,但他無法吐出一個字,好似把唱針移開的唱盤機。
「怎麼了?」
他也想知道。
清瀨的聲音永恆而安定,如同靠近海邊必會聽到的浪濤聲。好奇怪。他們年輕,健康,彼
此的關係親密,沒有任何嫌隙,而且現在就在一起。自己的手中有著戀人海綠色的血管和
柔軟的皮膚,但他卻已經在恐懼失去對方了。
這會不會很傻,絕大多數的時候阿走並不能確定。他唯一知道的是只要自己一想到清瀨,
所有的判斷跟思考走向就會失去基準,跟沒了地心引力一樣胡亂飄走。
「阿走?」
熟悉的聲音響起後有隻手撫摸他的臉頰,用拇指擦著自己又熱又脹的眼角,這個動作讓阿
走回想起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場景,在那個時候強大而堅定的清瀨也是同樣溫柔的安慰著自
己。
我這麼多年都在幹麻?這不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嗎?阿走感到更加挫敗了。
「我只是……」
阿走眨眨眼睛,視野中的霧氣散開,他注意到清瀨凝重的眼神,讓他強烈的希望自己並沒
有把全部的情緒表露出來。
他撇開視線喃喃的說,聲音越來越小。
「只是對自己感到失望。」
他說完後如驚醒那樣看向對方的臉,接著立刻就後悔了。
清瀨蹙著眉頭,五官少見的繃緊沈聲追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
阿走的嘴巴張開了幾秒又再度閉緊,肩膀無意識的拱起來。
緊張的空氣連同沉默將他們包圍,平伏於周遭的山巒與田野醉於夜晚而熟睡著,在寂靜的
黑夜中阿走的聲帶有如石化般的僵硬。
「阿走,我需要知道為什麼我引以為傲的戀人會這麼想。」清瀨反過來握住他的兩隻手腕
,全神貫注的凝視著他,彷彿那些卡在阿走喉嚨的言語跟箱根預賽中入選隊伍的宣判同等
重要。
對方的眼神讓阿走察覺到自己的喉嚨鬆動了,在清瀨果決的氣勢前節節敗退,最後不受控
制的為微不足道的理由放行。
「我在醫院時曾經說過,只要灰二哥不覺得後悔,我也不後悔,但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沒辦
法做到這點。」阿走苦澀的開口。
在對什麼都一知半解的大一末尾,他發下了低估悔恨,卻高估自己與時間的誓言。隨著光
陰填滿人生晷盤的刻度,阿走發現這件事造就的陰影並沒有如流傳的那樣「隨著時間淡去
」,而是化為沉睡的獸,一經碰觸,便會以排山倒海之姿啃噬他的內心。
那不是他的過去,不是他的傷,但即使明白這點,不,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遠比清賴
更無法釋懷。
然而不管理由為何,他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清瀨的支柱,或至少與他並肩,在對方需要時
堅實的承接他柔軟的眼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阿走恨鐵不成鋼的在心裡對自己說。
聽到阿走的說法後清瀨有點驚訝的睜大眼睛,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
案,又像不知道對方竟為一個如此微小的承諾耿耿於懷。
片刻後他半垂下眼簾,再度開口時嗓音放輕了,聽起來好似化進了島根的風裡,「我也會
覺得遺憾喔。」
「在某些早晨,我比較早醒來,看到外面的藍天那麼漂亮,天氣很好的樣子,就會想著如
果能在外面跑一跑該是件多麼快樂的事。如果我不參加箱根驛傳的話,我現在就會在外面
晨跑,我可以跑過很空闊的人行道、穿過變黃的行道樹下、沿著筆直的河堤跑到柔軟的草
地。最後站在河邊望著被太陽照得閃閃發光的水面,把涼爽的空氣吸進發熱的身體裡,那
一定非常美好吧。」
他閉上雙眼,嘴角浮現一抹平靜的微笑。
「可是,我只要轉頭看到你睡在身邊,就覺得現在的我是幸福的。你讓我不會後悔跑過那
一段。」
阿走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視線無法移開那張將所有的悲傷都變得微不足道的堅韌面孔。
「灰二哥……」
清瀨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
「可以繼續跑步的未來很完美,但我們相處的時光和你我之間的感情,就算給我全世界作
為交換,我都不會捨棄。」
他柔聲的說,把阿走見過的絨布小盒子掏出來,打開後將那個黑色的陶戒拿在指尖。
「所以我想給你這個。雖然我本來是打算在你心情更好的時候說出這些話。」
清瀨注視著阿走摸不著頭緒的面孔,笑容的弧線加大。接著他引導阿走的手腕抬起來,將
圓環放在對方的掌心。
「還記得你有次說過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想給這段時間一個名字。」
阿走腦中雜亂的情緒和想法隨著清瀨的話語漸漸停止運轉,時間在兩人間緩慢的凝滯,從
風中傳來的聲音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緒。
「所以,阿走。」
他不敢呼吸,生怕在吐息間漏掉任何一秒。
過多的資訊在阿走腦中擠成一團,就像各種顏色的光交會在一起反而變成無色的空白。他
怔怔的望著清瀨一開一闔的嘴唇,吐出那句他在設想中向對方說過無數次的台詞。
「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阿走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手心,戒指帶來的衝擊讓自己的心臟開始狂跳,劇烈的幾乎要突
破胸膛。
清瀨看著他說不出話的僵硬模樣,瞭然似的搔了搔臉頰。
「嘛……如果阿走覺得太快了的話,那──」清瀨露出有點糗的表情,再度伸手想把戒指
拿回來。
這個動作引發了阿走激烈的反應,他突然將戒指連同清瀨的手指一起握住。
「我沒有拒絕!但是、現、現在?」阿走連忙解釋,急的整張臉都漲紅了,慌慌張張地向
清瀨再次確認。
清瀨挑起一邊的眉毛,感興趣的反問對方。
「那阿走認為我們該在什麼時候結婚呢?」
尚未從渾沌狀態恢復過來的阿走拼命眨眼,只能緊握著手中的戒指和清瀨的指頭戰戰兢兢
的說。
「我是想、應該、拿到國際獎牌的時候。」他將自己計劃已久的求婚前提七零八落的說出
口,接著又強行打起精神,一鼓作氣的對清瀨發誓,「我一定會拿到的!所以、那個……
」
清瀨聽到後彷彿鬆一口氣似的露出清爽的笑容,「阿走也是想跟我結婚的嘛。」
阿走冒著汗緊張又嚴肅的重重點頭,放大了音量。
「當然囉!那可是我最大的願望!」
清瀨一派悠閒的聳聳肩,用無所謂的語氣對他說,「既然兩個人都想結婚,提早一點也沒
什麼不好吧。」
阿走有如被餵了一塊石頭而噎住那樣無措的盯著清瀨,過了良久才用細弱蚊蚋的聲音囁嚅
的說。
「重點不在這裡。」
「那麼重點在哪?請藏原選手多加指點。」清瀨望著好似連不存在的尾巴都要垂下來的阿
走,上下搖擺自己被握住的手指,連帶把阿走的拳頭也弄得晃來晃去。
阿走的臉色看起來更窘迫了。
「我真的可以嗎?」
他張口結舌了好久,最後如爆發般的脫口而出。
對阿走來說。
清瀨實在太重要。
自己固然也在成長,但仍會為了無法完成的諾言而沮喪,還讓跨過那道坎的戀人為他擔心
,有好多好多事都需要清瀨引導他。
「若是不努力、更努力是不行的」這樣的焦慮始終盤旋於他的腦中。
──他成為當初自己誇下海口,清瀨灰二的夢寐以求了嗎?
想到這裡,他鬆開了拳頭,等清瀨把手指抽回去後喃喃的問著自己和清瀨。
「這樣的我……就可以了嗎?我希望能夠讓灰二哥得到最好的。」
這個時候一隻螢火蟲飛到了掌心的戒指上,淡然的散發淺黃色的光芒,陪伴著飄浮於兩人
之間懸而未決的提問。
過了半晌後,清瀨才失笑的開口。
「我沒想過這種事。」
清瀨把阿走的手指往掌心推,停在戒環上的螢火蟲被驚的飛起,有些狼狽的掠過指甲邊緣
飛向同伴。褐髮青年用兩手握住那包著戒指的拳頭,深切的注視感到茫然的戀人。
清瀨的手掌十分溫暖,就跟他的話語一樣。
「如果你覺得現在不適合也沒關係,我不急。但這枚戒指永遠是你的,我不會把它交給別
人。」
「我喜歡你啊,阿走,就像喜歡跑步一樣。」
他的表情有一種純淨的喜愛之情,眼角微微上翹的雙眼在此時顯的天真又執著,笑的如他
們第一次見面時那麼好看,面孔散發出來的光彩連夜色都無法掩蓋。
喜歡,僅僅兩個字,氾濫到隨處都看的見、聽的到的兩個字,只因是從清瀨口中說出來,
就足以讓阿走感到自己暗不見光的心臟似乎被點了一盞燈,將那些負面而消極的想法溫柔
的驅逐,幸福感如朝陽般溫吞的誕生,接著和煦的包裹著他。
他也想讓清瀨體會這樣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想對清瀨表達的心意堆在心裡,沒說出來的部分還跟富士山一樣高。但就是現
在了,讓與日俱增的炙熱情感和他發誓會訴說出來的明確告白,全都凝聚在重要無比的那
兩個字,現在一定可以傳達過去。
阿走直視清瀨,嘴唇顫抖著,「我也喜歡灰二哥。」
接著他忍不住張開雙臂把對方收進懷中,他抱得太緊了,緊的連清瀨胸膛的起伏都好似在
跟他雙手對抗一般。
周圍的微小螢光為兩人編織了層溫柔的網,於相擁的戀人身邊輕薄的舞動。
美麗卻脆弱的光點在阿走的眼前遊走,隨後他閉起雙眼把頭埋進清瀨的頸窩。
「請跟我結婚。」
一片萬籟俱寂中,沙啞並帶著哽噎的聲音傳進清瀨的耳朵。他抬頭仰望夜空,兩手攀上懷
抱中的大男孩的背,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我答應你。」
接著他靈機一動想到了某個念頭,忍不住邊笑邊問,「這是不是我們第一次對彼此說出喜
歡?」
沉默片刻後頸邊悶悶的聲音這樣說,「好像是這樣。」
清瀨也閉上眼睛,將下巴放在阿走的肩膀上。
「但阿走說過很多比喜歡還要厲害的話呢。」
「……我有說過?」
「你總在沒意識到的情況下說了不得了的情話,這點也超級可愛喔。」
「灰二哥──」
年輕戀人的嘆息讓清瀨笑出聲,接著他用指腹撫摸對方的後頸並以沉著的口吻開口。
「不過關於我的感情,我本來以為你是知情的,但既然你沒察覺到的話,我認為必須把自
己的心意也說出來。」
「我以前看過的小說中有這段話『你在這世界怎麼會快樂?你的心裡有個洞。你體裡有個
通道,通往你所知的世界之外的地方。在你長大的過程中,那些地方會呼喚你。而你永遠
忘不了他們,在你心中,你會永遠追求你得不到的東西,而你甚至無法確實想像那東西,
而那股空缺會讓你無法成眠,毀了你的日子和你的一生,直到你最後一次閉上眼,直到你
的愛人把你下毒,把你賣去解剖,即使那個時候,你仍會懷著一個空洞而死去,而你會哭
喊咒罵不完美的一生。*』」
清瀨感覺到摟住自己腰部的手掌變緊了,把外套抓的皺了起來。他也更用力的回抱阿走,
停頓了幾秒後接著說下去。他要將自己的感激以及躊躇悲觀的想法向愛人坦白,即使這會
讓阿走感到不安,但他相信這並非兩人無法攜手跨越的無解之地。
「我覺得我的靈魂也有一個洞。我每天都要面對它。在我閉眼後,那黑色的圓形就會浮現
,我總是盯著它,跪在它旁邊,思考自己什麼時候會踏進去。」
「但你照亮了那個空洞,使我察覺那只是個小小的凹陷,自己其實是完整的。無論什麼時
候、或直到永遠,你都是我的光。」
他對著自己、阿走及周身的黑暗述說的語調如此堅實,閃爍著得到救贖的喜悅,好似可以
從他的明朗的話語中窺見烏雲散去,露出碧藍天空的時刻。
清瀨鬆開雙手,抬頭望著阿走黑的可以把人捲進去的雙眼,周圍螢火蟲的亮點映進他的瞳
孔中,彷彿往他的眼睛裡下了一場流星雨。
他撫摸著阿走的臉頰輕聲說。
「我比你想像中的更需要你喔,阿走。我不知道你是以什麼樣的標準在評價自己,事實上
你很出色,有毅力又認真,一直為我們努力著,我沒遇過像你這麼美好的人。」
阿走凝視了清瀨一會兒,然後抽了下鼻子皺著臉笑了出來。表情介於解脫與下定決心之間
。
他把握在手中摀的溫熱的陶戒拿起來,試著套入自己的無名指。但天不從人願,戒指居然
硬生生的卡在第二個指結上,阿走的眉頭絞了起來,另一隻手扶著戒環轉動,執著的尋找
可以把手指塞進去的角度。
「不要勉強,會受傷的。」清瀨阻止他繼續摧殘自己的手指,把戒指接過來後從口袋掏出
準備好的鍊子從洞口穿過去,然後戴到阿走的脖子上。
清瀨看著陶戒穩穩的垂在阿走的鎖骨中央,滿意的說,「先給你這個作為替代,回東京我
們再去買正式的婚指。」
阿走用指尖撫摸陶戒光滑的釉面和粗糙的內圈,表情舒緩下來。
「好,不過能讓我來付錢嗎?」他提議道。
清瀨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你的薪水不是都交給我了?」
阿走的臉上拉開一個微笑,老實的承認了,「我有在偷偷的為這件事存私房錢。從我拿到
第一筆薪水後就開始這麼做了。」
「我說過了吧,跟灰二哥結婚是我最大的願望。」
他帶著笑容看向感到出乎意料而愣住的清瀨,用雙手捧著他的臉頰,低下頭親吻對方。
阿走蹭著他的嘴唇有如柔軟的應允,清瀨捨不得閉上眼。在這一片陪伴自己成長、彷彿星
空的田野中,他的小男友如此專注的親吻他,好像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清瀨
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