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小白花 - 20

作者: begoniapetal (詠、)   2021-01-17 14:36:41
〈離別圓舞曲〉
     夏於鏑重新彈琴意味著什麼,我再清楚不過。
     我不知道學琴的人是否都能如此自律,還是夏於鏑是特別的那位,他的
   側臉看上去焦慮、煩躁,彷彿下一秒就要重擊琴鍵發脾氣。但他總能意識到
   這點,收手並深呼吸放鬆一會,隔著街道抬手跟我打招呼,或勾起一個僵硬
   的微笑,再重新來過。
     他帶著彷彿要把書架上的譜全彈過一遍的氣勢,彈奏著過去一年多我耳
   熟的曲目。
     剛開始,夏於鏑在結束練習,回家前會會溜過來我這,跟我們未交往前
   一樣,稍稍說今天的練習感受,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我的房間裡,說話同時帶
   上肢體動作,撒嬌、擁抱、親吻,或其他什麼的。
     那天未說出口的話,我正努力付諸在行動上。
     夏於鏑一定不知道自己在鋼琴前充滿魅力,我曾說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契
   機,也曾暗自忌妒過用鋼琴陪伴他長大的葉家長子,但我不能因為忌妒視而
   不見他的掙扎,我情願他坐在那,彈奏所有人——包含我與他與葉家長子所
   喜歡的曲目。
     然而失眠開始找上我,決心無法讓我安寢,也無法揮去從交往之初便夢
   靨連連的症狀,每一個晚上大腦一連撥放好幾場自製的悲劇電影,有的清晰,
   有的模糊,絕大多數停留在情緒深處,陰鬱的壓著。
     他在我這過夜的早晨跟夜晚,抑或短暫停留聊天的晚上,我都不忘親吻
   他,依然堅持奮鬥能在少年的心上開闢出一片屬於我的天地。
     少年即將迎來高中生活的第一次期中考前,他與我在樓下的陰影處餵食
   新街貓——小橘與雪白在我們忙著逃避跟安撫的兩個月裡的某天就未再現過
   身,新的街貓是三花——常常黏滿一屁股的鬼針草到處亂跑,我們每回都把
   種子一根根收集起來。
     他將手裡的鬼針草放進我掌心,說:「我決定要送阿森哥哥一首曲子當
   結婚賀禮。」
     「選好曲目了嗎?」
     夏於鏑揚起許久未見的甜美笑容,「〈降E大調夜曲〉,是阿森哥哥小
   時候常彈、也是我小時候他常彈給我聽的曲子。我可以哼給你聽,但它不是
   很好彈,我懷疑時間可能會不夠用……」
     我趁機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和額頭落下一吻,「還有近兩個月,我相
   信你可以的。」
     這麼說完,少年突然一把抱住我,拖進過去躲避葉家次子的柱子後頭,
   賴在我肩窩裡不肯動彈。我單手輕拍他,左手緊緊握著的鬼針草,在夏爸爸
   歸來分手後,全灑進了先前栽種的兩盆咸豐草土裡。
     期中考周他曾來過一兩次,僅靜心的讀書,嘴裡喃喃念著英文或國文課
   文、數學或理化或地科的公式像在朗誦祈求考試順利的咒語,不過我相信他
   會考得不錯,一如他考上高中的堅強實力。
     短暫的一周休息後,夏於鏑的琴聲突起變化,明確的目標略微揮散他心
   裡的茫然,樂章斷句的轉換上不再有拖泥帶水的瞎晃感,但同時他也幾乎不
   再來找我了。
     日子的細節清晰的像慢速撥放的影片,我日復一日的在街道這側眺望他
   的側臉,過去的幾個月跟夢一樣,偶爾會讓我懷疑自己得了妄想症,妄想曾
   經和傾心的夏家少年談了一場苦澀的戀愛,但遺留在這的一切都提醒著我:
   那些記不起來的陰影與害怕才是夢。
     我還是能從這扇窗看出去的畫面得知葉家最新動態,和偶爾與少年對望
   微笑著等待,而在葉家長子外出拍婚紗照的那天下午,自是看見了葉家次子
   跟夏家少年的互動。
     那張暗紅燙金的喜帖信封被遞到少年面前,那日之後少年練的曲目不再
   只有〈降E大調夜曲〉,還有更多耳熟能詳被使用在婚禮相關的曲目,也包
   含著那首〈小白花〉。
     飄來的琴聲裡我讀出少年的勤奮與不甘,那股不甘也勾起我的,我懷疑
   是壓在心上的憂愁影響了行為,每回當他彈奏〈小白花〉,我就忍不住拉了
   拉窗簾,半遮少年略顯憂愁卻嘴角含笑的側臉。
     少年的側臉被社團學長的臉給取代,趁著通識課被我索取過琴譜的學長
   湊過來問話,「學弟,你怎麼突然退社,該不會是練琴挫折太大吧?」
     我搖頭,含糊回答沒有時間跟精神練習,家裡也沒有鋼琴,這種程度的
   謊言當然一秒被識破。
     學長在我身邊坐下,一副過來人的姿態,「你學琴動機不良喔,不然我
   換個簡單一點的譜給你,可以先從民謠類開始,像是《真善美》的〈小白花〉,
   如何?」
     「不要。」我拒絕的口氣強硬又迅速,學長當即愣住。
     這刻我才終於清楚,每當聽到夏於鏑演奏〈小白花〉時,內心那種快被
   吞噬的暗湧情緒是源於忌妒跟厭惡,因為那是我永遠也無法跨越的藩籬,也
   是我對於自己的嫌惡。
     我自以為聰明的理解夏於鏑回到鋼琴前代表什麼,終究是自以為是罷了,
   根本不是發自覺悟的認知到一切終將離我越漸遙遠。
     夏於鏑原先說要練一首給葉家長子,卻在葉家次子的推波助瀾中多練了
   六首,演奏技術隨天候加速轉涼而流逝的日子裡變得越來越純熟,隱藏在樂
   曲中的情緒也逐漸靠近我剛發現他時,那樣的溫暖、甜蜜,還有一些我現在
   解讀不出來,卻更加龐大的美好意念。
     所有曲目輪轉過一周後,在那閃爍金黃霞光的傍晚,夏於鏑重新演奏起
   〈降E大調夜曲〉。我悄悄拉開窗簾,發覺塵埃像金箔撒在少年的身周,突
   然想起他曾對我形容這首曲子的氛圍。
     閃著金光的美麗,將世界染成一片金橙色的溫暖,即使內心有一個巨大
   的空洞,都好像能瞬間被填滿。少年這回傳遞出的情感濃郁飽滿,好似攤開
   了最深沉的秘密,將其暴露在空氣之中。
     我坐在桌前遙望他專注的側臉,想起了那個引領我來臺北的原因,催促
   我提筆寫下心中所思。
     12月16日,少年跟葉家次子分別請假,早上九點多他們一塊出門,我大
   概知道他們的目的。
     12月23日,我如常上學打工去,但在回家的路上腳重得像被鉛球束縛,
   我想我需要一點助力,在路過公共電話時進了附近的超商買張電話卡就撥回
   家。
     我站在寒風中和意外在家的姊姊講光整張電話卡錢,她溫柔地傾聽我支
   支吾吾,又遮遮掩掩的煩惱,讓我下回又談戀愛時記得找她做軍師,別自己
   往死路鑽。
     獲得姐姐的溫柔言語,我重新踏上歸途,遠處射入的燦亮車燈把影子趕
   到身後拉得好長。我緩緩走近,停在車燈旁的黑夜裡,盯著夏家父子攙扶兩
   個醉漢先後上樓,梁小姐則獨自扛著禮服箱下車,開始她新身分的一晚。
     不一會夏爸爸率先回家,夏於鏑才姍姍來遲般下樓停在我家門前。
     眼前的景象極為安靜,少年的身影孤獨地被水銀燈映亮,我沒有靠上前
   安慰他,只是在遠處靜靜陪伴,願這些寂寥能在往後的時光中漸漸減少。
     而那時我不會是他身旁最親密的人。
     這晚我久違的打開愛樂電台,他們正在撥放一首蕭邦名為〈離別圓舞曲〉
   的華爾滋。
     這是最後一場舞。
     親愛的滿荷:
     我在臺北談了一場戀愛,跟妳的很像,短短的,卻也足夠長足夠美。
     代表妳的小水荷我養了一年多,現在非常健壯,整盆綠色的葉子挺出水,
   變冷的時候會慢慢捲起來度過寒冬,我很喜歡妳變成這種模式陪伴在我身邊,
   就好像少年變成一顆顆飽含情感的音符充滿我的生活一樣。
     我想我該知足,也明白妳為何怨也不怨了。
     前陣子我老是聽到妳以前常說的話,「談戀愛不要想太多」「不要只用
   自己的方式去愛對方」,作為戀愛新手的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但我現在懂了,是該放手的時候了,因為愛情並非緊緊抓住才能存在,放手
   也是一種愛,對吧?
                              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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