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Fling 夏日戀情的續篇，建議看過之後再回來看這篇
＊有被我乾坤大挪移 (?) 的床戲
＊這次只有床戲沒有床戲（啥小
＊是不是每次寫他們我都得爆個字數
　　熟悉的身影讓艾瑞克停下腳步。
　　「怎麼了？」
　　「這部短片的主演，」艾瑞克指著海報上沒有露出正臉的年輕男人，「是不是叫喬瑟
夫．希爾？」
　　丹妮翻開手上的名冊，找到名為《煤氣燈》的短片，艾瑞克側眼一瞥，果然在主演一
欄看見了喬瑟夫的名字。
　　「你和他共事過？」
　　艾瑞克點點頭，「伊森的劇組。」
　　丹妮挑起一邊的眉毛，「你這眼睛也太厲害了，光靠背影都能認出人。」
　　艾瑞克不可置否地「嗯」了聲，即便不考慮他們共度的夜晚，他畢竟也透過鏡頭盯著
喬瑟夫盯了數百個小時。
　　電影殺青之後過了兩個多月，艾瑞克兩個星期前才看過導演介入之後的初版剪輯，故
事的輪廓已經有了，個別場景的效果也不錯，但整體脈絡還是模糊了一點。現在伊森大概
正在壓榨他們可憐的剪接師和剪接助理，幾個人對著電腦螢幕煩惱該怎麼改善電影的節奏
，讓主角的發展弧線更漂亮一點，艾瑞克只能祝他們好運，他至今依舊覺得剪接就像是個
黑盒子，只有在出問題的時候才會被注意到，即便知道有問題也不一定知道問題的源頭是
什麼。
　　他現在人在紐約的製作人戲院，丹妮是紐約獨立電影節的劇情長片策展人，負責挑選
要在電影節播映的劇情長片，艾瑞克和她是校友，以前在學校和她合作過幾次，正式進入
業界後也在不同的場合遇過她。這次就是丹妮邀請他來電影節分享在小成本製作擔任攝影
指導的經驗，艾瑞克提早了一天到紐約，希望能先看看挑選出的作品。
　　喬瑟夫給他的名片就塞在錢包裡，他還在想是否要聯絡對方，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
不期而遇。
　　「拉斯──我們的劇情短片策展人──滿看好這部短片的。」丹妮說：「有興趣嗎？
」
　　艾瑞克沒怎麼猶豫，「你們方便的話。」
　　《煤氣燈》是部心裡驚悚片，一開始的劇情發展就如同電影標題所提示，主角因為伴
侶的謊言而開始相信自己精神出了差錯，直到最後幾分鐘才突然反轉，原來他的伴侶未曾
對他說謊，記憶出錯的是他，也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做了讓實話成為謊言的小動作。喬瑟夫
飾演的便是這名愈來愈神經質的主角，他的肢體語言依舊有感染力，但鏡頭大多聚焦於他
的表情和眼神上，不是說他在這方面表現不佳，艾瑞克只是覺得可惜。
　　「有點太規矩了。」他在短片結束之後評論，「燈光和分鏡還有很多探索的空間。」
　　丹妮笑了聲，「就他們那個成本，能達到這個製作成效已經很不錯，你不知道我看了
多少收音都收不清楚的作品，再過幾年我都要學會讀唇語了。」
　　艾瑞克不怎麼同意，「突破窠臼和成本無關。」
　　丹妮嘖了聲，「你真的不願意當我們電影節的評審？」
　　艾瑞克裝模作樣地想了想，「不願意。」
　　影展前夕丹妮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艾瑞克也從不把自己當作需要接待的貴客，又看
了一部電影之後他便和丹妮告別，獨自離開了戲院。十月份的紐約市空氣已經開始清冷起
來，街道上少了夏天時彷彿如影隨形的潮濕臭味，他站在戲院外頭抽出錢包裡的名片，拇
指抹過喬瑟夫的字跡，半晌之後播出了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喬瑟夫用訓斥的語氣說：「莎曼沙，我說了我不當什麼假男友─
─」
　　艾瑞克愣了會，隨即笑了出來，「莎曼沙是你們那部短片的導演？」
　　電話另一頭安靜了幾秒。
　　「艾瑞克？這麼突然──等等，你怎麼知道莎曼沙是誰？」
　　「我現在人在紐約。」艾瑞克壓低聲音說：「你猜是為什麼？」
　　「……啊，是電影節？」
　　艾瑞克為喬瑟夫的鎮靜到有些遺憾，但他的確給出了不少線索，喬瑟夫能得出正確的
結論並不讓人意外。「我在影展的第二天有分享。」艾瑞克解釋，「你沒有先看過節目表
？」
　　「我就看了第一天和最後一天的行程。」喬瑟夫嘆口氣，「這幾天光是處理莎曼沙的
事情就夠我傷腦筋的了。」
　　艾瑞克應了聲，「假男友？」
　　「說來話長，我大概也不該說。」
　　「唔，想休息一下嗎？」艾瑞克問，「我缺個一起吃晚飯的伴。」
　　喬瑟夫笑了聲，「你想吃什麼？」
　　他們約在布魯克林一間義大利家庭式餐廳，喬瑟夫在看見站在門口等待的艾瑞克時主
動上前抱了他，臂彎如同艾瑞克記憶中那樣結實有力，抵著耳後的鼻子可以聞到洗髮精的
氣味，像是喬瑟夫才剛洗過澡沒多久。是原本沒有打算出門？艾瑞克想，還是出門前沖了
澡？
　　他暗自因為自己飄遠的思緒感到好笑，拍拍喬瑟夫的背之後退了一步。
　　「很高興再見到你。」他說，拉開門讓喬瑟夫先進餐廳，「這幾個月過得怎麼樣？」
　　「謝謝。」喬瑟夫轉身和門口的員工說自己打過電話，在他們入座之後回答：「除了
朋友的私生活之外沒有什麼風波，接下來的電影節大概是今年發生在我身上第二值得興奮
的事。」
　　艾瑞克挑起眉，「第一是？」
　　喬瑟夫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艾瑞克笑了聲，他知道喬瑟夫是在嫌他明知故問。
　　喬瑟夫選擇餐點的速度很快，把菜單翻過一遍之後就闔上沒有再看，看來沒有像艾瑞
克先前想的那樣有選擇困難。倒是艾瑞克自己挑了好一會，最後選定馬鈴薯麵疙瘩佐松露
奶油醬和雞肉溫沙拉。
　　「有點意外。」喬瑟夫在他們點完餐之後說：「還以為你是個做什麼都不會猶豫的人
。」
　　「彼此彼此。」艾瑞克雙眼微彎，「我還以為你是選擇一多就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人。
」
　　喬瑟夫低下頭，昏黃的燈光下也能看出他發紅的耳尖，「我也知道自己演戲的毛病，
之前朋友還想找我去演即興短劇，試過幾次他就放棄了。」
　　「每個演員都有自己的個性和特質。」艾瑞克拍拍他擺在桌上的手，「一個好的導演
會把演員放在適合的地方，踏出舒適圈不是壞事，但你不用勉強自己改變。」
　　喬瑟夫看起來還是不大信服，艾瑞克接著說：「我遇過很看重自己角色外表的演員，
一定要找到適合的服裝和妝髮才能進入自己的角色；還有台詞一長就演不好戲的人，但光
是靠表情和眼神就能傳達台詞的內涵。劇組會選擇一個演員都是有原因的，只要這個原因
不是單純的『因為他有名』，個人的特質就不會是缺陷，而是你可以帶給你角色的東西。
」
　　喬瑟夫怔怔地看著他好半晌，擺在桌上的手翻了半圈，捏了下艾瑞克的手腕，接著如
拍攝期間那樣鄭重地說：「謝謝你，我會記得的。」
　　他就是這點討人喜歡，艾瑞克想。
　　晚餐很愉快，喬瑟夫是個很好的談話夥伴，不搶話題、無論說到什麼都會認真回應，
艾瑞克遇過聊起天來像是在爭搶地盤的人，也遇過要刻意哄誘才能獲得回應的人，在不短
的職業生涯中他已經學會該如何跟不同性格的演員和劇組人員溝通，但他還是更喜歡接近
自己合得來的人，和喬瑟夫彷彿沒有阻力的對話讓他一整晚都很放鬆。
　　「其實你打給我的時候我有點驚訝。」喬瑟夫說，抿著一杯白酒，「我還在考慮首映
那天要不要和你保持點距離。」
　　艾瑞克沒有預期到這個反應，但回想起來似乎也不大令人意外，畢竟他在過去兩個月
連傳個訊息讓喬瑟夫知道他私人號碼都沒有，喬瑟夫會做出這樣的結論很合理。
　　「抱歉，這是我的壞習慣，我在交際上比較隨緣。」
　　喬瑟夫看起來沒有太放在心上，「有交集就有交集，沒交集就算了？」
　　這一次輪到艾瑞克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工作和生活沒有什麼分野，我已經習慣了和
圈子裡的人在工作時才見面的狀態，我幾個朋友也經常嫌我。」
　　喬瑟夫雙眼帶笑，「看來我還要謝謝影展主辦單位邀請你來，提醒你還有我這個人在
。」
　　艾瑞克假咳一聲，往自己的杯子裡倒水，「敬丹妮？」
　　喬瑟夫和他輕輕碰了杯，「敬緣分。」
　　*
　　艾瑞克一走到台前就注意到了坐在第一排，規矩地打直背脊、雙腳併攏的喬瑟夫，他
別過頭吞下自己的笑聲，拉開椅子坐下。
　　前一天吃完晚餐喬瑟夫就送艾瑞克上了計程車，關上車門之前喬瑟夫彎下腰，臉頰貼
上艾瑞克的臉頰，發出小小的一聲親吻聲。退開時他的表情有點尷尬，微張的嘴似乎就要
吐出一句道歉。艾瑞克安撫地對他笑了笑，柔聲說了「晚安」。
　　回到飯店艾瑞克便收到了喬瑟夫寄來的訊息，解釋自己習慣了這樣和親近的朋友打招
呼和道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他很抱歉，認真的態度讓艾瑞克不禁覺得他有點可愛。
　　不是個正經八百的人，待人處事卻總是這樣認真。
　　「歡迎大家來到今天的第一場座談會：獨立製片的攝影與燈光，很榮幸請到艾瑞克．
楊和我們分享。艾瑞克從紀錄片起家，除了紀錄片之外還拍攝過廣告、MV，以及數十部劇
情長片，雖然許多人比較知道他參與的高成本製作，但艾瑞克其實拍攝過更多成本一百萬
之下的中小型製作，其中也包含成本十萬以下的獨立製作。他做為攝影指導曾獲得許多獎
項的提名，包括……」
　　艾瑞克維持著得體的微笑，但他其實沒有在聽丹妮的介紹詞，視線掃過整個會場，最
後回到喬瑟夫身上。喬瑟夫看起來倒是聽得很認真，專注地看著丹妮，似乎絲毫沒有察覺
到艾瑞克的視線。也是，會在拍攝期間一一感謝劇組成員的人大概不會像他一樣在這種時
候走神，不過他知道丹妮此刻的注意力其實也不在介紹詞上，而是接下來要進行的討論，
他也只比她要不認真一點。
　　「……話不多說，現在就先請艾瑞克和我們簡單分享他是怎麼走上攝影指導這條路的
。」
　　艾瑞克對丹妮笑了笑，拿起麥克風，「謝謝丹妮的介紹。我是艾瑞克．楊，等一下提
問時間麻煩叫我艾瑞克就好，如果有人叫我楊先生，請我們的工作人員直接把麥克風給下
一個要提問的人。」
　　現場一陣笑聲，艾瑞克接著說：「我成為攝影指導的故事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就跟在
座的各位一樣，我一直都很喜歡電影，從一開始只對故事有興趣，到後來對於呈現故事的
手法也產生興趣。然後有一天，我被我假女友的爸爸端著槍趕出德州，我和她一路搭便車
到了紐約，開始在不同的片場打工──」
　　「等等。」丹妮裝作從未聽過他這段往事的樣子打斷他，「這叫沒什麼特別的？」
　　艾瑞克聳聳肩，「妳不是德州人可能不知道，這種事情每個星期都在發生。」
　　觀眾席再度傳來一陣陣笑聲，艾瑞克知道自己抓住他們的注意力了，他看向喬瑟夫，
對上他悶著笑的臉。
　　這段故事他已經說了上百上千次，其實最終還是歸於一句「機緣巧合」，如果事情發
展不同，也許他會成為老師，也許他會成為銀行行員，也許他依舊會進入影視圈。要在這
個產業存活並不輕鬆，他不會說自己做了其他選擇就無法過得快樂，但現在的他很慶幸自
己走上了這條路。
　　「先不論故事，小成本製作成敗最重要的關鍵就是燈光和聲音，我想各位在電影節挑
選出的競賽片中也能夠觀察到這點。」
　　「說起來可能有點好笑，但我很喜歡逛 Home Depot，光是觀察不同類型的燈具光線
特質的不同，都能幫助你和燈光師更有效地利用不同的光線來源，在預算有限的製作中這
點更加重要。」
　　「電影是個極度合作導向的藝術，要成為好的攝影指導，你必須去了解其他部門的工
作。」
　　一個小時很快就在他和丹妮的一問一答中過去，接下來是 Q&A 的時間。在場不是有
參與這次影展的拍攝團隊，就是真正熱愛電影的觀眾，所以沒有太過奇怪或是外行的問題
。他平時看電影會如何去分析其他 DP 的選擇？他對於膠捲和數位的爭論有什麼看法？現
在有不少人開始用手機拍攝電影，他是否也會考慮加入這樣的製作？艾瑞克一個個問題仔
細回答，偶爾瞥向喬瑟夫，這位好學生都拿出紙筆開始寫筆記了，艾瑞克壓下上揚的嘴角
，把注意力放回提問者身上。
　　等丹妮宣布只剩下一個問題的時間，喬瑟夫立刻舉起手，拳頭衝向天花板的速度快得
像導彈一樣。艾瑞克忍不住撇過頭偷笑，緩了好一會才看向喬瑟夫，清清喉嚨說：「嗯，
這位坐姿特別漂亮的年輕人，請問你有什麼問題想問？」
　　喬瑟夫捏了下自己的耳垂，雖然從這個距離看不清楚，但艾瑞克可以看出他的不好意
思。「我知道這場座談主題是攝影指導，但在座也有不少演員，不知道能不能請問你作為
攝影指導和攝影師，會希望演員如何去配合攝影組？我們要怎麼樣讓攝影組的工作變得更
加順利？」
　　「這個嗎，我在最近的拍攝中就遇到了在這方面做得很好的演員，叫喬瑟夫．希爾，
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
　　喬瑟夫不怎麼凶狠的瞪視讓艾瑞克樂得笑了聲，「其實只要演員認真為了說一個故事
努力，也記得劇組其他人都和他有同樣的目標，這樣對我來說就夠了。其他我和攝影組的
老夥伴都能做出調整，不管是走位上的小問題、希望攝影機不要離得太近、還是太強的燈
光影響了表演，我不認為畫面滿分一百分，演員卻只能發揮百分之七十是最好的做法，這
時我寧願退一步，讓畫面和表演都達到八十五分。」
　　他認真看著喬瑟夫，「至少在我擔任攝影指導的劇組，我會希望讓演員都能安心在鏡
頭前呈現自己。」
　　喬瑟夫眉眼彎彎，拿著麥克風鄭重地對他說了聲「謝謝」，艾瑞克回給他一個微笑，
話鋒一轉，語氣輕鬆地說：「啊，但如果遇到控制欲很強的導演就沒辦法了。導演如果想
拍九十九次，運鏡燈光都要精準到毫米，演員移動的時機也要精準到毫秒，我除了偶爾勸
一下導演也不能做什麼。不過別擔心，到時候我們攝影組的人都會和演員一起受苦的。」
　　「我怎麼覺得你這是經驗談呢？」丹妮揶揄地說：「你合作過的哪個導演把你折磨成
這樣？」
　　「妳別想從我口中騙到任何八卦，莫里斯女士，我還想繼續在這圈子裡混。」艾瑞克
回完話才收回視線，對著觀眾一笑，「希望這段老生常談對各位有點幫助，最終還是需要
從做中學。」
　　座談會結束之後艾瑞克又在會場待了好一段時間，有來問問題的、來自薦的、甚至還
有來要簽名的，等人潮終於散去，艾瑞克的名片已經差不多發完了，忙著組織下個活動的
丹妮對他揮了揮手之後離開，整個房間就剩下收拾善後的工作人員和站在一旁用手機對著
他的喬瑟夫。
　　「在偷拍？」艾瑞克大步走到他面前，「表演界的明日之星還是別轉行當狗仔吧，有
點浪費才能。」
　　「我在記錄攝影界今日之星的風采。」喬瑟夫說，把手機翻過來對著艾瑞克，螢幕上
是他為幾乎要和他一樣高的女孩子簽名的模樣，「楊先生今天很帥。」
　　艾瑞克哼笑了聲，「別貧嘴了，出去走走？認識一下其他來參加影展的人，對你以後
的發展會有很大的幫助。」
　　喬瑟夫安靜了一會，「你明天一早要離開不是嗎？」
　　「嗯，可惜沒辦法留下來看到結果出爐。」
　　「那，」喬瑟夫有點遲疑地說：「我們去約會吧。」
　　艾瑞克訝異地盯著喬瑟夫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不用想得太複雜。」像是注意到了他的錯愕，喬瑟夫接著說：「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的感覺，所以想要趁你離開之前和你多待一點時間，只是這樣而已。要建立人脈我可以自
己來，到影展閉幕為止還有好幾天。」
　　他看起來並沒有勉強的樣子，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肩膀的線條也很放鬆。艾瑞克放
下無謂的擔憂，對喬瑟夫點點頭。
　　「走吧。」艾瑞克說：「正好今天天氣不錯。」
　　*
　　「很多人會在春天來這裡看櫻花。」喬瑟夫說：「但我更喜歡秋天的樣子。」
　　陽光斜射過橘黃色的葉片，在他的臉上灑下一片暖意。艾瑞克按下手機螢幕上的快門
鍵，有點遺憾自己沒有帶相機來紐約。
　　上次來布魯克林植物園好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他會來紐約大多是因為工作，即便有
幾天空餘，他通常會選擇去 MOMA 看展覽，或是找個非連鎖電影院看電影，不是對自然美
景無動於衷，只是人類對他的吸引力更大。
　　現在抓著他目光的就不是火燒一般染紅樹林的葉片，而是斑駁的光在喬瑟夫臉上舞動
的樣子。
　　「我有陣子很常來。」喬瑟夫說：「那段時間我很容易生氣，心情不好又不想牽連別
人，我就會過來這裡，找個沒什麼人的地方待著。因為入場費比較貴，之後我還特別申請
會員，一年來個四次就回本了。」
　　艾瑞克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輕快的腳步踏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很難想像你生氣的樣子。」
　　「那我很幸運。」喬瑟夫回頭一笑，「在這個時候才讓你認識我。」
　　像是啞謎的話語讓艾瑞克不確定應該如何解讀，他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挽住喬瑟夫
的手臂，把手插進外套口袋裡。
　　喬瑟夫頓了頓，「這種挽法感覺像是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紳士。」說到後半他換上了
誇張的英國王室腔調，接著輕輕笑了聲，「完蛋了，以後有你的劇組都不會找我演英國人
了。」
　　「別擔心。」艾瑞克說：「你至少會有試鏡的機會。」
　　他們就這樣手挽著手走在被枝葉簇擁的小徑上，大概是路比較難走的關係，這一區的
人明顯少了許多，拐了個彎就只剩下他們兩個。艾瑞克大概可以理解喬瑟夫為什麼會喜歡
這個地方，在忙碌奔波的都市中，這片綠地確實能讓人沉靜下來。
　　似乎是突然起了玩心，喬瑟夫用他們勾在一起的手臂當作支點，高高抬起右腿接住一
片落葉，之後腳尖一踢，矮身用鼻子頂住葉片，艾瑞克差點被他帶得失去平衡。
　　「你這是在學海獅表演嗎？」艾瑞克忍不住笑，「要不要我找顆球給你頂？」
　　「我鼻子可能有點太大，不好頂。」喬瑟夫吹開鼻頭上的葉片，「我試過用頭頂著蘋
果一個早上，其實還滿難的。」
　　「打賭輸了？」
　　「大冒險。」
　　他超前幾步像是跳踢踏舞那樣在落葉上踩出輕快的節奏，之後一面跳一面轉起了圈。
艾瑞克也不知道學跳舞的人是怎麼做到的，簡單的姿態都能展現出不同的美，喬瑟夫配合
著踩踏的節奏開始彈指，腳步帶起一片片黃色和橘紅色的葉片，像是絢爛的火花。然後他
動作變得和緩，肢體舒展開來，最後輕盈地起跳，像是展翅那樣伸長雙臂，雙腿幾乎打成
一直線。
　　他們視線相會，這一次艾瑞克不是隔著鏡頭單方面和喬瑟夫對上眼，而是在看著他的
時候同樣赤裸地被看見。他真的很美，艾瑞克想，長相不精緻、不算英俊，但很有魅力。
　　啪啪──
　　身後傳來的錯落掌聲讓艾瑞克回過神來，一對頭髮帶著點灰白的中年男女滿臉笑意地
看著喬瑟夫。喬瑟夫羞得整張臉都紅了，搭著艾瑞克的肩膀躲在他身後。
　　艾瑞克好笑地替他推拒這兩位熱情觀眾的小費，像他們解釋喬瑟夫只是一般遊客，不
是植物園請來表演的。把人送走之後就看到喬瑟夫蹲在地上縮成了一團，把臉埋進雙手中
。
　　「不好意思了？」
　　喬瑟夫呻吟了聲，「有點丟臉。」
　　「跳得這麼好哪裡丟臉？」艾瑞克彎腰拂去沾在喬瑟夫頭髮上的葉子，「之前演了一
整年 Equus 所以不怕床戲的人是誰？」
　　「表演是表演，我剛才就是隨便跳的。」
　　「隨便跳還這麼好看，你應該覺得驕傲。」艾瑞克捏捏他的肩膀，「像我肢體不協調
的程度就只比伊森好一點。」
　　「也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喬瑟夫甩甩頭，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不說這個，你餓了
嗎？」
　　*
　　他們在 Dumbo 區吃了晚餐，之後一路慢慢走到喬瑟夫的住處。路上的店大多已經關
門了，只剩下幾間酒吧還亮著昏黃的燈光，門口站著接受身分檢查的年輕人。艾瑞克告訴
喬瑟夫自己曾經替未滿二十一歲的同學偽造過證件賺取外快，喬瑟夫滿臉驚訝，說自己無
法想像艾瑞克也有離經叛道的過往。
　　跟同學和之後的同事比起來，艾瑞克覺得自己還是滿保守的，他只是不大介意幫別人
違反他認為不合理的法律。
　　他這麼回答之後，喬瑟夫給了他一個奇怪的眼神，說：這就叫離經叛道。
　　喬瑟夫住的封閉式社區對面就是超市，附近也有洗衣店和餐廳，生活機能很不錯。他
帶著艾瑞克走進相鄰的三棟公寓中最裡側的一棟，內部燈光有點昏暗，但不到髒亂的程度
，起碼艾瑞克年輕時住過很多更糟糕的地方。喬瑟夫住在四樓，一個樓層根據艾瑞克的粗
估大概有十幾戶，每一戶大小顯然不大。
　　「歡迎來到我小小的家。」喬瑟夫的手臂畫了個優雅的弧，即便是這樣隨意的動作都
能讓人看見他的舞蹈訓練，「要喝點什麼嗎？茶？氣泡水？啤酒？」
　　「水就好，謝謝。」艾瑞克習慣性地站在門口觀察，一房一廳，加上一個開放式的小
廚房，不大的空間因為用心擺設而顯得比實際上要寬敞，牆壁和檯面放了許多相片，如果
這是電影的場景，艾瑞克會推斷屋主是個重感情的人。
　　現實生活鮮少有一對一的簡單答案，艾瑞克強迫自己停止沒有必要的心理分析，在客
廳沙發上坐了下來。
　　「謝謝。」他接過喬瑟夫遞給他的水，「滿好的，你住的地方。」
　　喬瑟夫在離他半個手臂的距離坐下，給他一個淺淡的笑容，「如果你是來場勘的，你
會想在這裡拍戲嗎？」
　　「你也才拍了幾部片，怎麼就跟我一樣老是想到拍戲？」艾瑞克嘴上是這麼說，心中
卻莫名有些欣喜，「光用看的我會對這個空間有興趣，但如果真的要當作拍攝場景，我寧
可在攝影棚把房間搭出來。」
　　喬瑟夫湊了過來，「為什麼？」
　　「空間太小，光是劇組的人都裝不太下，更別說是器材。」艾瑞克想到往事忍不住笑
了出來，「有一次我在拍攝之前一直和場景設計強調不要做天花板，不然我肯定得在上頭
挖洞容納燈光，結果他們還是做了個很漂亮的天花板出來，我也只能現場鑿了個大洞，我
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位場景設計師的表情。」他搖搖頭，「心痛歸心痛，該挖的洞還是得挖
。」
　　喬瑟夫也跟著笑了，「有時候我真不知道電影到底是最夢幻還是最現實的藝術。」
　　艾瑞克聳聳肩，「結果夢幻，過程現實。」
　　預算便是最大的現實，但現實的箝制也可能激發有趣的靈感，艾瑞克即便在小有名氣
之後依舊鍾情於中小成本製作也是這個原因，如果拍攝時間只有十五天，他該怎麼最大化
攝影組的效率？如果用不起專業等級的打光器材，他和燈光師該怎麼運用場景既有的燈光
，或是自製燈具？如果特效經費有限，他能怎麼樣用現實的解決方式來達成同樣的效果？
　　某種程度來說這也許是他和喬瑟夫類似的地方，他們都是在限制之下表現更好的人。
　　喬瑟夫提出要換個舒服點的地方時表情看不出曖昧的端倪，但艾瑞克可以感覺到氛圍
的轉變。換上白 T 和棉褲的喬瑟夫看起來更加柔軟了些，因為穿脫衣服而跳出來的一縷
捲髮讓艾瑞克有點手癢，他移開視線，打量喬瑟夫的臥室，睡的不是床而是地舖，其中一
面牆裝著一大面鏡子，還裝設了不鏽鋼的橫桿，雖然他知道喬瑟夫裝設的目的應該和芭蕾
有關，他的思路依舊有那麼點脫軌。
　　「這裡空間應該不夠讓你練舞？」
　　「嗯。」喬瑟夫走到鏡子邊，「真的要練舞我會去劇場，但在家裡還是可以拉筋和確
認姿勢。」
　　他放下腿站好，把雙腳貼著向外打開成一直線，「這是第一位置。」
　　「第二。」他維持著同樣的角度把腳分開成與肩同寬，之後將兩隻腳的腳跟前後貼在
一起，「第三。」
　　「第四，這是轉圈的預備動作。」他一腳向前踏，轉了個穩定漂亮的圈，最後兩腳前
後腳跟對著腳尖貼好，「第五。」
　　他恢復到舒適的站姿，輕而易舉地把右腿抬到橫桿之上，維持筆挺的上身更加凸顯了
腰部到臀部的線條。
　　棉褲，艾瑞克想，大概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服裝，明明並不完全貼身，卻在顯露身形和
遮掩細節之間達到了最好的平衡點，他不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但他也並非沒有慾望，喬
瑟夫臀部的曲線和肌肉的變化都令他著迷。
　　「看著就夠了嗎？」喬瑟夫問。
　　艾瑞克沒有怔愣太久，他不可否認這個年輕人對他的吸引力，也不打算在喬瑟夫主動
邀請的時候拒絕他。
　　「你確定的話。」
　　喬瑟夫點點頭，「先沖澡？」
　　沖澡時他們沒有多做什麼，喬瑟夫赧然地承認自己曾因為在浴室做愛打滑而手臂脫臼
過，艾瑞克也分享了自己差點撕裂約會對象陰莖的故事。喬瑟夫抹去他額頭上的泡沫，臉
上的笑容不明顯，但很放鬆。
　　「其實昨晚我在出門之前準備了一下。」喬瑟夫拉著他一起倒在床墊上，雙腿夾著他
的腰，「還在附近的藥局買了套子。」
　　艾瑞克噗哧一笑，捏了下他的臉，「我就是想和你吃頓飯，原來你一直都想著要和我
上床。」
　　喬瑟夫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抱著艾瑞克的頭吻了上來，含著他的下唇輕咬。
　　然後他說：「和你做感覺很好。」語氣鄭重得像是在揭露什麼秘密。艾瑞克捧著他的
臉，雖然不確定喬瑟夫沒說出口的潛台詞是什麼，但艾瑞克可以感覺到他小心翼翼藏著、
揭露了一小角的真心。
　　「看來我得好好表現了。」他半開玩笑地說：「免得你不滿意想退貨。」
　　喬瑟夫抿著上彎的唇，搖搖頭說「不會」。
　　他們有過一次經驗，多少記得對方的喜好。艾瑞克耐心地撩撥著喬瑟夫，用唇舌和手
指探索他肌肉的線條、他身上不明顯的雀斑，他渴望溫柔碰觸的部位，直到喬瑟夫高昂的
性器覆蓋著透明的體液，乳尖變得又硬又挺，喊著艾瑞克名字的聲音像是帶著鉤子，一次
次刮在他的心口上。
　　「想要什麼就和我說，嗯？」他捏了下喬瑟夫的腰，「雖然我可以自己觀察，但我想
聽你說。」
　　即便這不是艾瑞克第一次問這個問題，喬瑟夫依舊蹙起眉頭，看起來一臉為難，艾瑞
克輕柔地摩娑著他結實的大腿，想起他們在殺青隔天早晨的對話。
　　「你的腿部線條真的很漂亮，看著就讓我想到你跳起舞的樣子。」
　　「你的脖子也很好看，讓我連留下一點痕跡都覺得罪惡。」
　　「還有你的眼睛──」
　　有力的手摀住艾瑞克的嘴，他用雙眼對著喬瑟夫笑了，滿意地看著他鬆開的眉頭和發
紅的耳根。
　　「你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不是你說──」艾瑞克捏捏他的手腕讓他放開，「不是你說面對一個會說你臀大肌
漂亮的人很難覺得緊張嗎？」
　　喬瑟夫一臉哭笑不得，「我不是緊張。」
　　「我知道。」艾瑞克撥開喬瑟夫還有點微濕的頭髮，他只是想讓他自在一點。
　　喬瑟夫緩緩吐了口氣，伸手抱住他的脖頸，把臉埋在他的肩窩，下身抵著他的大腿磨
蹭。艾瑞克接受他無言的邀請，躺在他身上讓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喬瑟夫的性器在
他腿上留下一道道濕黏的痕跡，溫熱的呼吸燙在他皮膚上，頭髮搔得他有點癢。
　　要怎麼樣才能讓這個人放心追逐自己的快感？艾瑞克還沒有答案，當他的呻吟更像是
為他而喊，當他的動作更像是表演而非本能，艾瑞克只能在他胸口印上輕柔的吻，在他耳
邊喊他的名字，試圖讓他再放鬆一點、再放縱一點，性愛本該是雙向的，他不需要喬瑟夫
單方面的迎合。
　　跪在他身下的年輕身體染上了情慾的紅，艾瑞克沒有照他所說的直接進入，而是耐心
地將他揉開，一點一點地陷進去，同時愛撫他敏感的腰。艾瑞克可以在鏡中看見喬瑟夫閃
躲的視線，像是不願見到自己陷入快感的模樣，卻又無法忍住不去看。
　　「別看鏡子。」他捧著喬瑟夫的後腦，把他的頭轉過來吻他，「看我。」
　　結實又強健的肌肉此刻卻像是融化了一樣，喬瑟夫手肘一抖，上身大半趴倒在床墊上
。艾瑞克追著他沉下身體，側著頭繼續吻他，抱著他緩緩挺動。
　　他也許不習慣溫柔，但艾瑞克不願意對他粗暴。
　　「你裡面好熱。」艾瑞克低聲說：「緊緊包著我，都要直接把我吸射了。」
　　「你想要什麼，喬瑟夫？」他加大挺動的幅度，用舒緩的節奏在喬瑟夫體內拖動著，
「想像上次那樣被綁起來嗎？還是要我像這樣按著你？」
　　艾瑞克按住喬瑟夫抓著床單的手，手指穿進他的指縫間，「你也覺得舒服嗎？」
　　注意到喬瑟夫的顫抖，艾瑞克胸膛貼著他弓起的背，一面低聲喊他的名字一面加快動
作，騰出一隻手套弄他的性器，直到掌心感覺到一陣陣抽動，溫熱的體液一股股射了出來
。
　　喬瑟夫趴在床上喘了好一會，拉過艾瑞克沾著他精液的手，仔細地舔乾淨。
　　「喬瑟夫。」艾瑞克搖搖頭，吞下自己沒說出口的問題，起身從他體內退了出來，「
還可以嗎？會不會太敏感？」
　　喬瑟夫搖搖頭，跪在床上翹起臀部，像是在邀請他繼續。
　　剛達到高潮的身體還沒恢復，艾瑞克把拇指按進去就感覺到喬瑟夫的緊繃，他無聲嘆
口氣，親了下喬瑟夫的尾骨。
　　「在我的床上禁止逞強。」
　　喬瑟夫在靜默幾秒之後回嘴：「這是我的床。」
　　艾瑞克攬著喬瑟夫的腰讓他們面對面躺下，拇指將他的下唇從他的牙齒間拯救出來。
此刻的他看起來是如此地年輕，來不及收拾好的表情促使艾瑞克將他攬進懷裡，指尖按著
他的後腦，感覺他一點一點放鬆下來。
　　「我幫你口交？」喬瑟夫問。
　　艾瑞克笑了聲，「我光是蹭你的腿就能馬上蹭出來，相不相信？」
　　喬瑟夫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臉頰被笑容推高，柔化了他線條銳利的顴骨。趁著艾瑞
克愣神的時刻他翻了個身，把艾瑞克壓在床上，有力的大腿夾著他的胯骨，掌心貼著他腰
側的皮膚。
　　「但我想讓你在我裡面射出來。」喬瑟夫說，用指尖刮搔艾瑞克好幾年前就已經模糊
成一塊的腹部肌肉，「給我五分鐘？」
　　「只要五分鐘？」艾瑞克嘆口氣，「看來我真的老了，你有沒有什麼道具？等一下要
是我太早射至少能動手滿足你。」
　　喬瑟夫拳頭抵著嘴，肩膀因為忍笑而抖動，最後笑聲還是撬開了他的嘴，艾瑞克沒有
聽過的開朗聲音先是在他胸膛裡震盪著，漸漸填滿整個房間，讓艾瑞克有種被他的氣息包
圍著的感覺。
　　喬瑟夫彷彿訴說著寂寞的笑容很上鏡，但在現實中，艾瑞克更想看見他這樣沒有憂慮
的樣子。
　　「你的笑點很奇怪啊，希爾先生。」
　　「那是你喜劇品味不好。」
　　「我不允許你這樣汙辱喜劇泰斗詹姆士．阮。」
　　「Birdemic 的導演？？」
　　「噓，你別害我以後找不到工作。」
　　五分鐘過後喬瑟夫還是忍不住看著他就笑，艾瑞克就這樣被喬瑟夫因為笑聲而抖動的
身體夾射了，他也不知道這是他經歷過最奇怪的高潮方式，還是最親密的一次。
　　「我以前都不知道，」之後喬瑟夫湊到他耳邊低語，「做愛原來可以這麼快樂。」
　　查覺到自己一瞬間紊亂的心跳，艾瑞克無奈地捏了捏喬瑟夫的耳朵。
　　年輕人就是這點可怕。
　　*
　　「下次見。」喬瑟夫抱了他一下，「路上小心。」
　　艾瑞克替他把被睡翹的頭髮梳理好，「有個愉快的電影節，祝你好運。」
　　道別的場景每天都在機場上演，不遠處有對父母紅著眼睛送他們的孩子離開，後頭一
對男女則是已經擁吻起來。西裝筆挺的男人握手告別，也許是商業上的合作夥伴；兩個年
輕女孩抱著彼此不斷說再見，也許是很好的朋友，也許是情侶。
　　他和喬瑟夫算是什麼呢？艾瑞克想，他不是很確定該如何定義他們的關係，也不確定
他們是否需要定義這段關係。
　　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大概是永恆的課題，幾十年的經驗也無法給他確切的答案，他只知
道和喬瑟夫相伴的時間他總是過得很愉快，他不是個喜歡強求的人，但也不是個會放任自
己後悔的人。
　　「首映的時候見。」他彎腰貼著喬瑟夫的臉頰，嘴唇輕輕擦過他的皮膚，「保持聯繫
。」
　　喬瑟夫眨眨眼，像是想在他臉上尋找什麼答案，之後露出點亮了整張臉的笑容，伸手
再度擁抱他。
　　「說好了。」
　　還沒離開，艾瑞克已經開始期待起下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