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罌粟 (二)
徐至清忘記睡著還有做惡夢的可能性。
臉色慘白的他獨自坐在診間外的長椅上,手裡捏著那份體檢報告,像是每個遭到醫生宣判
病情的患者那樣,想著為什麼是我。
一如往年慣例的員工健檢,他心血來潮加做了幾個項目,紅字出現的時候還不以為意,但
健檢診所卻強烈建議他去大醫院追蹤。
他想不太起來剛剛醫生說過了什麼,大抵是些鼓勵的話,諸如發現得不算太晚,年輕積極
治療的存活率很高等等。即使醫生把複雜的專業講得盡量白話,徐至清唯一記得的就是被
量化過的數字——百分之五十。
他垂下頭,緊咬著下唇,大片的水漬在體檢報告上暈染開來。
徐至清聽見朝他而來的腳步聲,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黑得鋥亮的皮鞋,他抬起頭,看
見了溫文爾雅的戀人。
徐至清很害怕,他在焦慮下不斷喊著對方的名字,手指攀上了對方西裝的衣襬。即使他已
經是個成年男人,面對無法掌握的疾病,也還是會有恐懼、有不安的情緒,這一切太過突
如其來,他無法順利的消化噩耗,只能朝著最依賴的人尋求安慰與保護。
對方卻笑著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
徐至清雙唇顫抖,他沒有說話但眼神充滿祈求,他把對方襯衫都捏皺了仍不敵對方的力氣
,最終只得撒手放往昔的戀人遠去。
他被拋下了,感覺自己像是墜入深淵,再也聽不到身邊的紛擾,也找不著出路,最後將在
孤獨無邊的黑暗中邁向死亡。
「唔……」
海恩特夜裡被細碎的嗚咽聲吵醒,他本就淺眠也清醒得很快,藉著月色他看清了把自己縮
成一團的徐至清。
徐至清像是被惡夢給魘住了,表情不怎麼好看。
「徐至清,你做惡夢了。」海恩特伸手想把徐至清搖醒,徐至清卻反手抓住了自己,力道
之大讓海恩特有瞬間的分神。
他沒料到對方瘦弱的身體竟然蘊含著那麼大的爆發力,竟捏得他生疼。
而且徐至清迷糊中,緊握海恩特的手自然而然地改成與自己手指交扣,海恩特盯著他,本
想著乾脆放著讓徐至清繼續作完惡夢算了,但試圖抽手時卻看到徐至清眼角的淚痕,一時
間有點心軟。
就這麼幾秒的猶豫時間,徐至清又得寸進尺地將海恩特的手放到臉頰旁輕蹭著。表情也不
若之前那樣痛苦,眉宇終於舒展開來,露出平靜的樣貌。
「…………什麼意思?」
徐至清冰涼的體溫透過手掌傳遞過來,柔軟的唇若有似無的輕觸自己的手背,海恩特僵硬
地站在床頭,不怎麼習慣親暱的接觸讓他萌生一股掀翻對方的衝動。
「徐至清,清醒一點。」
海恩特終究保持著貴族的風度,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輕拍徐至清的肩膀,結果徐至清仍然沒
有清醒的跡象,反而是海恩特一時不察,整個人被徐至清拽得重心不穩跌落在徐至清床上
。
徐至清夢中睡得並不安穩,海恩特想爬起來,徐至清就像動物般受到本能驅使,朝令人安
心的熱源纏了上去。
被迫與救世主同床共枕的海恩特非常疑惑,徐至清到底是夢到了什麼對他這樣動手動腳的
,而且鬧出那麼大動靜還能繼續睡。
嚴格說起來,海恩特也不是不能直接簡單粗暴地把徐至清槌醒,不過他們照著預言書連日
趕路、日夜兼程地折騰,徐至清雖沒有明說,但疲勞直接反映在他那對重到不容忽視的黑
眼圈。連艾諾那個長年擔任文職的祭司氣色看起來都比徐至清好上太多。
海恩特斜睨著徐至清片刻,最終面無表情地闔上了雙眼。
徐至清一夜好眠後,首先看到的是一對像寶石的眼睛。
「醒了?」
男性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徐至清耳畔立體環繞,徐至清驚愕到沒敢回話。
他睜眼就是高清無碼近在咫尺的海棠春睡美男圖,畫面實在太衝擊,徐至清瞳孔驟縮,慌
張地來回審視,找尋讓場面不至如此尷尬的蛛絲馬跡。
床是他自己的單人床沒錯,那海恩特是怎麼回事,難道海恩特半夜來爬床?
不不不,這種假設太噁心了,怎麼想都不可能!
單人床擠兩個大男人,睡起來不啻是一場酷刑,更何況海恩特這種人就算夢遊也肯定是睡
地板,怎麼也不會躺到自己床上來。
他現在要先求饒還是先自盡?
對昨夜作夢的事完全沒印象也不影響徐至清快速否定海恩特主動的可能,還反過來肯定自
己勢必做了要檢討的錯事,腦內劇場盛大開演。
「手能放開嗎?」
眼前人表情瞬息萬變十分精采,海恩特冷靜問道,那對翡翠綠眸的視線一路移動到兩人交
握的雙手。
這句話威力猶如投下一顆核彈,徐至清如臨大敵,彷彿遭到兩道雷射綠光灼燒,觸電般鬆
開海恩特的手,同時不忘拉開兩人的距離
「抱、抱歉,我一定是睡昏——」
「小心!」
狹窄的單人床沒有過多的空間,瘋狂後退的徐至清並未注意自己已經坐在床沿,半截身子
已經露在外面,就在差點要摔下床之際,海恩特伸手將他撈了回來。
徐至清就這樣撞進海恩特的懷裡,睡衣單薄,他整個人趴伏在海恩特的胸口,對方的胸腔
傳來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徐至清掩著臉,耳朵不爭氣地紅了。
男色當前,尤其海恩特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徐至清雖沒有起非分之想,但當海恩特以鎮日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貌做出
保護者的姿態,被摟住的徐至清也很難不心跳加速。
「謝謝。」徐至清吶吶道。
海恩特點頭,確認徐至清無恙後便退開下了床。
「昨晚你做惡夢了,所以才抓著我的手不放。」
「啊……抱歉,給你造成困擾了。」徐至清鬆了口氣,慶幸自己不是睡糊塗了夜襲海恩特
。
「無妨,你應該只是太累了。」
海恩特轉過身,房內的水瓶裡還裝著昨日用剩的清水,他倒出一些在臉盆裡浸濕毛巾,擰
乾後走回來,遞給還跪坐在床上的徐至清。
他的臉上還有乾掉的淚跡。
看著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