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書陽沉浸在開心中,連撿地薯的動作都輕快多了,等東西拿回屋子裡,已經是半黑
的天。
他沒有蠟燭,也沒有油燈,塞了一些木頭進火口,又拿了些乾草點燃,忙了些時候,
等火燃了起來,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半大的火光照得屋內幽幽的微亮。剛來那段時間,他很不習慣沒有電器的生活,師雲
家有油燈,是動物油脂跟果皮製成的。
果皮是取類似香吉士的柑橘類,沿著外圍中段切出一圈頭尾相連的切線,再將蒂頭的
那方的果肉剝下,將動物油脂倒入果皮之後,內裡的蒂就能充當蠋芯,動物油脂是耐燒的
易燃物,就是個現成的油燈。
第一次看到這東西時,景書陽有些訝異,不是因為製作方式的巧思,而是因為,他曾
在電視新聞中上看過這油燈製作方法。
這世界有穿越者留下的痕跡。
這是後來多方驗證後得到的結論。
在此,他們將穿越者叫做『天人』,天人是佛教用語,直譯過來就是神仙,想來天人
這名詞也是穿越者帶來的。
這邊的人深信天人能帶來改善生活物什或者教導族人們新的知識改善生活。
巫醫手腕上有個機械錶,據說是個能準確計算時間的神器也是是天人帶來之後代代相
傳的。
這充滿恥力的名詞,也曾被師雲用在他身上。
把他【嗶--】趴在地上時,他掛在嘴邊的就是這名詞。他的手機也讓他搜走了,比
手畫腳地問他使用方法,景書陽好不容易搞懂了,戰戰兢兢的滑開一個遊戲app教他玩。
他一開始覺得有趣,但沒多久就失去興趣,玩遊戲可以幹嘛?獸世走的是務實路線。
他手機電力沒剩多少,不久就沒電了,師雲以為東西壞了,又開始研究他其它的東西
,瑞士刀還不及獸身的一爪子,衣服倒不錯,但景書陽說不清如何生產;雨傘先前的天人
帶來過,不稀奇,打火機等小東西不是有替代品,就是在獸世沒用途。
翻到最後,他把這問題歸咎在景書陽身上,覺得他是次級的天人,身上的東西一點也
不值。
劣等貨。
Excuse me?
景書陽覺得這獸世似乎對穿越者有著奇異的誤解跟推崇,這直接導致了一個問題,被
歸類為劣等貨的他,日子不好過。
這是個強者為尊的世界,同時,也是個父系社會,女性屬於依附者。景書陽在現代雖
然不矮,但在獸世,他真就是個矮子,雖然臉蛋白淨,但在遍地帥哥的地方,他也沒有特
別的優勢,而且語言不通,他又不懂得討好,也沒展現出甚麼特殊能力......凡此種種,
讓師雲對他的興致一點少過一天,最後甚至不介意跟其他人分享他。
景書陽日子就更難過了。
因此重生之後,景書陽簡直迫不及待想要擺脫那身可以認出他身份的東西。要說的話
,先前的那些穿越前輩大概都是瑪莉蘇、傑克蘇爽文路線的,可他不是啊,他就一個普通
的,技能點在獸醫現代人,他依靠,而且依賴各種現代技術。
巫醫的在族群是不容挑戰,而且地位崇高的。
景書陽自從發現了這點之後,他就算懂了,說出自己是獸醫,日子可能會更難過。
他沒有勇氣嘗試,他早在暴力與陌生的環境裡麻痺自己的心。
發現自己懷孕後,看到漸大的肚子,除了不可思議,還有噁心。到了中期,開始有胎
動了,他更是頭皮發麻,某個一晃而過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如同種子的發芽,生長而且茁
壯起來。
他開始想要怎麼死。
大概是某個下雨天,他躺在六起身旁,而他撫著他的肚子,看似深情的說了一句,不
知道會像你還是像我?
景書陽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個情景。
他初戀時曾深信他會跟那女孩結婚,那女孩有著一頭烏亮的長髮,既直又滑,歡愛時
長髮散在身體各處充滿誘人的香氣。女孩染著紅暈、咬著下唇,騎在他身上嬌喘,手上胸
脯軟綿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想要含在嘴裡逗弄,女孩的嚶嚀在他耳畔掀起熱浪,他既享受視
覺、聽覺、也享受肉體的快感。
那場歡愛結束時,他起身時,她有些不滿的說,「甚麼,你要去哪?」
「廁所,怎麼了?」景書陽坐在床盼看她。
女孩裸著身體半趴在床邊,嚷嚷,「不是應該問問我感覺如何,不是應該抱著我聊聊
天,下雨天你就不關心我冷不冷?!」
後來又嚷了半天,景書陽只能重新回去把她摟在懷裡,照她希望的,聽她說話。
他想抽菸,但女孩討厭菸味。
他有些睏,聽著女孩說話最後逐漸的像是白雜音,然後女孩又不滿了,最後兩人不歡
而散。
可那時,那段話裡,他記得最深的一個畫面在彼時躍上了景書陽的腦袋,『我想跟我
愛的人,在微冷的時候,比方下雨天的日子裡,在床上相互依偎,用彼此的體溫相互溫暖
,要是他能記得對我說我愛你,那就是最幸福的事。』
景書陽當時感受著六起的手掌在他肚皮上滑動,呼吸打在他耳畔,不知是手、聲音還
那段話,令他身體不自覺的戰慄了起來。他幾乎可以感覺這是件溫存的事,簡直滿懷情意
溫柔。
太可怕了。
景書陽覺得,他的溫柔就是一種糖衣毒藥,當他浸漬在這日復一日的糾纏,當他與他
們之間的糾葛更深一層,當他為他們生養小孩,他早晚有一天要認命。他會忘記開頭的暴
力,他會忘記那曾有的不美好,他會開始理解,甚至對他們產生同理心。他無法想像,萬
一,萬一他有一天愛上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自從那之後,景書陽想死的念頭就日復一日的加劇,懷孕生產本身就充滿了各種危險
,更何況他沒有所謂產道,到底如何被接生他也不甚清楚,難不成真用菊花生?
直到他去觀摩了一場純人的生產秀,呵呵,那是橡皮做的菊花吧?!
想死,真心不騙。
他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居然讓金桐一語道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像倒垃圾一樣對他說出自己的各種糾結與怨念。金桐聽完當
下沒做甚麼表示,只是讓他回家。
再下次見面時,他卻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景書陽有些訝異。
「你要幫我嗎?」他忍不住開口。
金桐用他修長的手指來回的抹著額頭,似沉思,似無奈,眼神並不望他,「生或死,
不過個人之事,何須我幫你?你想了這些時候,想好怎麼死了?」
他拄著額頭、聲音平穩,表情淡然;景書陽卻覺得一窒,說不出話。然而一股鼻酸瞬
間竄上鼻腔,要說螻蟻尚且偷生,他卻費心力想著要怎麼死,怎麼死比較快,比較有效。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死,可他也不想身不由己的度日。
倘若他放下這一身的糾結從了那些人,也許還能享受偶有的溫柔,可他分明是被迫的
,分明沒有人尊重過他的身體,尊重過他的意願,到底憑甚麼他就要因此屈服。
他不想死,他不想要孩子,孩子生下來到底應該愛他還是恨他,他根本說不清。
這一切都是錯的,他沒有那麼大的胸懷去接納一個強暴犯,甚至去愛他的孩子;可那
也是他的,在他肚子裡活生生的一條命,他有甚麼權利在他出生前就去剝奪他的生命?
多恨阿,如果他不曾吃那果子有多好?
如果他沒有懷孕有多好?
景書陽握緊了拳頭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這段期間,金桐坐在原處,清冷的眼神
看著他的悲泣。
「我、我想要等小孩生下來再死,他是無辜的,我、我不能累他。」聽他斷斷續續的
嗚咽著,金桐清冷的開口,「一定要死嗎?沒想過離開?」
這一問句把景書陽的痛推向另一個回憶。
他想過,當然想過,而且實行了,甚至離開了大貓族的領地有兩天路程遠的距離。
他在一處水淵,遇見了六起。
那是一段比師雲更恐怖的回憶。
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只是個弱者。一但脫離了保護範圍,橫在他眼前的選項竟除
了傷害他自己,就是屈從。
六起就是邏輯有毛病的神經病。他知道他有主了,他還強迫他,強暴了他還不算完,
三天兩夜把他玩得差不多後,把他洗洗乾淨,又變回蛇型,載著他游回部落。他想用挑戰
另外兩人的方式取得景書陽的所有權,可另外兩人聯手把他打趴了。
六起被趕出部落,景書陽被剩下兩個人帶回在家裡,美其名休養,事實上是輪流玩弄
,景書陽遺失了那段期間的時間感。
昏昏醒醒。
他怎麼活下來的,不記得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傷好得可以在外頭行走了,然後他在部落裡看到了六起。三人不
知甚麼時候達成了協議,共享了景書陽。
一定要死嗎?
「活著如果只是煉獄的話,那為什麼還要活著?」景書陽看著金桐,回答了他的問題
。
一時間屋內寂靜得聽得見他的呼吸聲,金桐垂手像是個長輩般順了順他的頭髮,「既
如此,我可以幫你。」
吃了那所謂會導致血崩的藥之後,他成功的死了。
然後,又重新回到這煉獄人間。
景書陽看著火口的火發呆,摸了摸炕頭,已經開始有了熱度,他爬上炕頭屈著一隻腿
,撿了一顆地薯剝開,慢吞吞吃著微甜的地薯,他細聽外頭的聲響。
窗外傳來的多半是蟲鳴鳥叫,隔壁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動靜。他並不確定那隻黑豹是不
是昨天下午見過那隻,那時驚慌佔據了他大部分的心思。
但倘若他是的話,那會不會,對方在他過敏發炎之前就已經聞到了他散發的味道?
......可他沒撲倒他?
所以是有節操,還是沒發現?其實他對獸人的節操實在存疑......雖然還是有好人的
,比方巫醫跟族長。
景書陽揣測了半天,沒得到結論,他吃完兩個地薯,差不多飽了,拍了拍手,以防萬
一,又摘了棵桃果擦了擦吃下肚。
等了一會兒,他感覺臉上有些發熱,下意識搔了搔臉頰,下了炕,將熟地薯一個個撿
到懷中。
是甚麼樣的人,試試便知。
夏晃在淺溪中見到那穿越的小子,就在揣想對方為何會出現於此。
他穿著一套粗布衣裙,並草鞋,看著跟部落裡的純人無異,甚至打扮更簡陋。
臉上依舊紅腫,甚至手腳都有各處紅斑分布。他快活地在溪裡洗手腳時還用中文叨念
著癢。
讓他莫名想起當遊魂時曾聽到的一首歌,『來呀,造作呀,反正有大把風光。啊,癢
~』
捏著嗓子,在鈴與鼓的陪襯之下,煙視媚行、迷醉狂浪的輕音挑逗......聯想到這樣
的歌,對照樹下那月餅臉的小子,分明是圖文不符。
夏晃舔手洗了洗臉,繼續趴在樹上觀察。
離開了之後,他在打獵時遇見了族長,琥瀲通知他有個投奔的純人要住到他隔壁,讓
他注意對方安全。夏晃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那小子。
他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至於後來族長說起近水樓臺把握機會云云的叨念,夏晃就
當沒聽見,自顧自的離開。
獸世這套變相相親的婚配手段有夠隨便。
果不其然,等他抓了晚餐回去,果真在隔壁的後院看見那穿越的小子,其實無須近看
,他身上散發的臭味實在好認得很。
雖知道他是故意要遮掩花期的香氣,但就像萬花叢中一點綠,反而好認了。
這念頭晃過他的腦海,便不甚在意的移開視線。
好認不好認,又與他何干。
他走進家門,把兔子丟在圍籬內,搖身變作人身,逕自開門走進木屋。
夜幕還未完全降下來,他拿陶盆準備來收拾那兔子,拉了小凳在兔子前坐了下來,幻
化出尖利的指甲,熟練的放血。一隻兔子不到完全天黑便已處理好。
他將皮毛丟在一旁的籮筐裡,肚腸與血肉分別用兩個陶盆裝了,將血肉拿進廚房準備
處理,他的屋內隔了成兩間,廚房並餐桌算一間,房間算一間。
豹子的夜視力佳,夏晃有些懶得點燈,他將肉分成了小塊,又打水仔細清洗了,將灶
生了火,舀了一鍋水,將肉丟進鍋內。水逐漸的滾了,連同肉裡的髒污雜質也浮出水面,
他拿勺子仔細的撈掉鍋中的雜質,才將肉從鍋裡一到一旁的冷水中,再次清洗之後,才算
完成了備料前置處理。
他重新煮第二鍋水,將兔肉丟下去熬煮,切了一些蔥薑等配料,滾了之後莫約又煮了
十多分鐘,等湯呈現半稠狀,才將配料丟進去調味。一鍋兔肉湯又花了他將近半小時。期
間他將兔血處理過放進蒸籠,準備蒸成血糕。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他也有些餓了,雖然沒有主食但也是可以的。
正當他整理好灶頭,準備坐下來吃時,門被敲響了。夏晃瞇了瞇眼,他無須走出去也
能聞到味道。這是來做甚?
說實話他是不耐煩應付生人,他拿了碗筷,自顧自的坐下來,準備開飯。
等他舀好了湯,門又響了......兩下,還是杵在門口,他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了。
夏晃垂眼想了想,還是放下手上的東西去應了門。
屋內沒有燈光透出來,景書陽一開始不確定是否有人在,但門口的籮筐裡有兔皮,陶盆裡
還有血糊糊的肚腸,應該是有人的。
他又敲了一次門,脖子發癢著很想抓,景書陽扭著肩膀蹭了蹭脖子。
終於門內傳來了動靜,他下意識退了一小步。
門開了,從裡頭走出個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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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二合一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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