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朝聖者 (1)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1-02-13 16:31:40
※奇幻架空
Summary
盧加爾是一位朝聖者。被神遺棄的地方除了風沙只有風沙,他唯一的信仰是東邊的神廟。
在寂寞的世界裡,他終於遇到另一個生命:鄂德。他非常恐懼鄂德會像沙子一樣消失,患得患
失。
他們一同踏上朝聖之旅,尋找失去的記憶。
「我忘記了一些事。」鄂德說著奇怪的話:「我覺得很熟悉,但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我也忘記了一些事,我只知道我必須前進,前往聖地。」
1.
他是一位朝聖者。
他在沙子裡醒來,迷迷糊糊之間,他撲騰在沙堆中,臉感覺到擠壓,手慌張地揮舞。無奈
沙子太沉,一覺醒來他差點被活埋在沙堆中。他用力地呼吸,這才意識到臉上痛苦的擠壓
感是因為面具,他呼出一口氣,聲音在面具裡面撞擊,發出又沉又悶的聲響。面具覆蓋他
整張臉,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沒有五官的怪物,只能勉強看到眼睛。
他不敢把面具拿下來,同時也慶幸昨天累壞的自己最後是倒在沙丘下,儘管身上都覆著沙
粒,但好歹沒有被捲起的風沙帶走。
拍了拍身體,他緊張地四處張望,此時又回歸一片寂靜,周遭沒有一點聲響。天空是灰色
的,雲、沙和塵遮住了天空。他活了十七年,一次也沒見過太陽,無風無雨,除了定期出
現的沙塵暴以外,這個世界彷彿是永遠寂靜的。
空氣稀薄,污染嚴重,他從來沒有脫下面具。
他是從西邊來的,應該是一個很小的城市,他記不清了,彷彿醒來便是獨自一人。被神遺
棄的地方除了風沙只有風沙,他唯一的信仰是東邊的神廟。
也因為如此,他徒步前往東邊朝聖,模模糊糊地覺得,他最後會死在那裡,似乎這樣方能
被捨棄他的諸神所愛,靈魂才能因此回歸神的懷抱。
他覺得自己是最後一個人類,也是最後一名朝聖者。
他艱難地從沙地裡站起來,萬籟俱寂,視野不佳。除了沙塵暴,這裡安靜得可怕,沒有一
丁點聲響,他覺得孤獨,就算是一隻老鼠也好,他多希望身邊有一個活物。
他嘆了一口氣,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朝聖的第一座城市:尼普爾,同時四觸摸找,祈
禱行李還在附近。
摸著摸著,他忽然嚇得縮回了手。
這是什麼東西?他驚恐地想。遲疑了一下,心中的寂寞獲勝了,他太想要有個活物陪伴自
己。吸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進沙子裡,謹慎地感覺掌心下的「東西」。
老鼠也好。他心想,只要有呼吸、有溫度就好,請拯救自己孤獨的靈魂吧。
他的手一抓,驚呼被壓抑在面具之下。
好像是一隻腳!
他連忙用手撥沙,心臟噗通噗通地跳,沙塵被他揮起,像是小型的沙塵暴,在寂靜的世界
裡造成了動靜,彷彿劃開了空氣。
他倒抽一口氣。
眼前是一個人。那人歪著腦袋,灰白色的髮絲遮住他的臉,臉上戴著遮住半張臉的面具,
僅僅掩住鼻子和眼睛,但嘴巴卻微微張開,胸膛起伏非常微弱。
不!他大叫,聲音在面具裡面震得自己頭暈目眩,撲在那人身上。他雙手顫抖地環著那人
的肩膀,灰白色的髮絲從臉上滑落,半長不短,正好在肩膀上面一點,看起來不比他大多
少——或許比他小得多。
醒醒!他將手指塞進男孩的嘴裡,打開了他的嘴巴,沙子吐出了一些,他連忙深深吸了一
口氣。他迅速地把面具摘掉,對著男孩口對口人工呼吸,腦袋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地把
空氣送進男孩的肺部。
這是他碰到的第一個人類——活物,有生命的「東西」。不再是冷漠的沙,又或者高傲的
灰雲,而是一個和他一樣有手有腳,有眼有鼻、有口的人類。
他激動地想流淚,但眼睛卻只是刺痛地漲紅,鼻水直流,呼吸也開始困難。
正當他意識也開始模糊時,懷中的男孩忽然咳了一下,吐出了更多的沙,胸膛也開始劇烈
起伏,但發不出聲音。他連忙把男孩半張臉的面具拿下,那面具之下的臉看起來卻很平靜
,眉頭鬆開,眼睛閉上,看起來好像只是睡著。
他將自己的面具戴在男孩臉上,自己則戴上了男孩的面具。緊閉著嘴,他強迫自己只用鼻
子呼吸。
他揹起男孩,灰髮男孩的腦袋軟軟地垂在他的肩膀上。他來不及找自己的行李,一方面又
納悶,男孩穿得可以說是非常單薄,斜裹著布料,左肩打個結,腰間纏上布料,露出右肩
大片的肌膚,雙腿也沒有多少遮掩。不像他,布料緊緊地包裹每一片肌膚,手腕、腳腕、
脖子、腰間都被布料纏住。
他揹起男孩就跑,每一下腳都越來越沉重,深深地陷在沙子裡面,沙塵揚起,他好像成為
了另一個沙塵暴。
在這之前,他已經忘記自己走了多久,眼前都只有沙和沙丘,偶爾還要小心突如其來的沙
塵暴,朝聖之路很是艱苦。
但揹起男孩只跑了一會,遠遠地,他竟就看見了一棟泥土塑成的屋子,旁邊的牌子上刻著
三個字:尼普爾。
他終於抵達了朝聖之路的第一座城市!
牌子上滿是灰塵、沙子,木牌歪斜地插在沙子裡面,那之後唯一能夠被稱為「房子」的,
也只有那矮小的泥土屋,除此之外都只剩斷垣殘壁,沒有人氣。
他不敢多看,踉蹌地撞上門,破舊的門竟然沒有被他撞壞。
砰砰砰、砰砰砰,他握起拳頭,不要命地搥門,破爛的門文風不動,他急得張口喊叫,污
染的空氣讓他的喉嚨感到灼燒的刺痛——開門!聲音沒有出來,喉嚨好像破了一個口,只
發出了嘶氣聲。
他幾乎要流淚,乾澀的眼睛卻只是發痛,視界開始模糊,他不自覺地張開嘴,大口大口地
喘氣,幾乎要跪倒在地上。
被神遺棄的人類非常悲傷,寂寞的世界好不容易有第二顆跳動的心臟,他就算死也不願意
放棄。
喉嚨發出了尖銳的聲音:「——請開門!」
瞬間,眼前一片漆黑,他短暫地失去視覺,面前一空,他直直地往裡面摔。
砰!
第一聲,他感覺到面部的疼痛,但他還是下意識地護住身後的人,不願意灰髮男孩受到任
何傷害。
碰!
第二聲,從他身後傳來的,好像是門關上的聲音。
眼冒金星,喉嚨的腥甜讓他吐了出來,狼狽地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漸漸地等視覺恢復了,
他才勉強用一隻手撐起自己,嗅覺也恢復了。撲鼻而來的霉味讓他感到茫然,迷茫之中,
他看見他們面前站著一個男人。
「……請……幫幫……我們……」他含著穢物模糊地說,鼻間滿是血腥味,鼻血流到嘴裡
,這令他感到更噁心了。
地板竟沒有一絲灰塵,空間裡只有吧臺上的一盞燈,但卻照進了屋子的四個角落。
男人沒有扶他的意思,由上往下上地俯視他,頭髮灰白,目貲盡裂,青筋突起,雙手交叉
在胸前,看起來脾氣如火。
「你是誰?」男人冷冷地問,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竟然從男人的聲音裡聽見不屑。
腦袋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著男人,男孩被他轉為緊緊抱著,他將人箍在懷裡。
雙唇顫抖,他竟祈求似地看著男人,但發痛的雙眼還是無法掉下任何一滴眼淚。
過了很久,彷彿有半個世紀,安靜的世界讓他沒有時間的概念,他只能哀求地看著男人,
但後者十分冷酷,對少年的他沒有絲毫動搖,只是毫無慈悲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的名字……」他的喉嚨痛得說不出話來,「我的名字……」
男人的表情沒有改變,依然不屑、憤怒,雙目好像能噴出火,燒死照理來說第一次見面的
他。
「……盧加爾。」他低下腦袋,臉靠在男孩臉上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摘下,並且說:「我
的名字……叫做盧加爾。」聽起來像是啜泣。
懷中的男孩睜開了眼睛,清澈的雙眸透過面具直直地看著他,那雙眼睛過於澄淨,不像是
悠然轉醒的人。
「你好,盧加爾。」男人聲音極為厭惡,但說出來的話卻制式得禮貌,好像只能說出被規
定好的台詞:「我願意幫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完成我的要求。」
盧加爾呆了好久,發出了「哈」的聲音,充滿困惑。男人站得直挺挺地,用鄙夷的眼神看
著他,什麼話也沒有回應。盧加爾完全不能理解男人的話,他結巴地說:「請……請幫助
我們……幫助這孩子。」
男人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盧加爾幾乎以為男人要破口大罵,畢竟他看起來十分不耐,好
像只要他再問多餘的問題便要將他攆出門一樣。
但男人卻還是用憤怒的嗓音,說著禮貌得僵硬的「台詞」:「你好,盧加爾。」他說:「
我願意幫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完成我的要求。」
「……要、要求?」
「我願意幫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完成我的要求。」
「請……」
「我願意幫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完成我的要求。」
對話沒有進展,盧加爾幾乎要哭了出來,懷中的男孩雖然看著他,但卻沒有動,手腳發軟
,好像只有那雙眼睛有生命一樣。
「什麼要求?」盧加爾著急地說,「什麼我都願意做!」
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舒出了一口氣,台詞終於更新了:「這裡已經饑荒已久,請幫我
找點食物。」
「食物?」
男人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大步大步地往後門走,從那裡可以看見小屋的後面,那裡只有殘
破的屋子和風車。風車的扇葉同樣破爛,沒有風的世界更不可能轉動。男人說:「這裡曾
是個富饒的風城,我們在這裡飼養牲畜、靠風車運作,然而現在卻是一片荒蕪。」他轉過
頭,冷酷地看著盧加爾,聲音也降至冰點:「你願意幫我找點食物嗎?」
明明是個要求,但盧加爾卻覺得自己是被命令、甚至是被威脅。
他看著懷中的男孩,後者發出了聲音——吐息,他重新將男孩的面具戴上,並將唇貼在面
具上,嘴唇火辣辣地痛也不在意,不知道試圖安慰男孩還是自己。
「我會救你的。」他說。
小心翼翼地放下男孩,後者的眼睛在面具下隨著他而移動,但身體卻動彈不得。盧加爾沒
有在那雙眼睛裡看見驚慌或者懷疑被丟下的恐懼,男孩有的只有純然的清澈,眼神並不冰
冷,但也不怎麼溫暖。
盧加爾走向男人,後者穿得和他相似,但沒有戴上面具,灰白色的長髮直至腳踝,嘴角緊
繃,好看的臉像是用刀刻下的,深刻而又暴烈。
等到盧加爾走近,男人才說:「我的名字叫做恩利爾。」
瞬間的耳鳴讓盧加爾皺起了眉,但轉瞬即逝。
恩利爾幾乎發怒,脖子也佈滿青筋。
「我接受你的要求。」盧加爾說。
恩利爾幾乎要磨碎牙齒,嘴唇被咬破,張著嘴,他臉部神經抽搐,好像在做什麼抗爭,過
了好幾分鐘才用平板的聲音說:「謝謝你,盧加爾。」但表情卻好像要咬死他,非常矛盾

恩利爾不情願地替他推開門,盧加爾碰了碰臉上簡易的面具,面具以外的皮膚又開始疼痛
發癢,但什麼也沒戴的男人卻只是微微蹙眉,待他走出門口便「砰」地將門關上。
「……」
屋外灰濛濛的,在僅有的生命歷程裡,他從沒看過除此以外的顏色和風景。恩利爾的小屋
後面盡是和其相似的房屋,差別只是倒得倒、塌得塌,陷入沙地之中,根本看不出來曾是
個富裕的城市。
盧加爾大步往前,但沒走幾步路就陷入沙堆,走路困難,大腿肌肉抽痛,他得忍耐才不會
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踢到了什麼,順勢想起發現男孩的過程,但他卻沒了那時的激動,反而渾身發冷。遲疑
了會,盧加爾還是蹲下身,雙手捧不起沙,只能機械式地撥開。
手指碰觸到冰冷,手指可以圈住,定睛一看,那是一隻羊腿。盧加爾心跳加速,沙中竟然
出現了一隻黑臉的白羊,橫瞳直直地望著前方。
找到了。盧加爾心想,手狠狠地抓住牠的腿,另一隻手按在羊的脖子上。當盧加爾紅了眼
睛,準備掐住這隻羊時,掌心下的羊忽然張大了嘴,發出了淒慘的叫聲。
「咩」了一聲,盧加爾嚇壞了。下一秒,活生生的羊化為沙,從指縫間流走。
「不!」盧加爾大叫,嚇得跌坐在地上,幸好摔在沙堆上並不痛。
羊的肉體化為沙,只剩破碎的骨頭躺在沙裡,嘴巴部分的骨頭還看得出來微微張開。盧加
爾嚇得連連往後退,嘴巴張開,嗆進了幾口污濁的空氣,喉嚨像是有把火在燒。
方才就像是一場夢,周遭滿是牲畜的骨頭。饑荒已久的城市,哪裡來活生生的羊呢?盧加
爾只能撫了撫胸繼續前進。
這裡看起來正如恩利爾所說的那樣,曾經是個豐饒的風城,風車建得很高,若不是時間的
洗禮,扇葉肯定一年四季沒有止息地轉動,捲著風,和這裡的人們一起生活。
盧加爾半爬半走,沙堆裡滿是骨骸。
放眼望去彷彿無邊無盡,他回過頭,透著燈光的小屋已經有些距離了,他思索著是不是該
回頭,但想到男孩的眼睛,他又毅然決然地前進。
走著走著,他來到了某個榖倉。側耳傾聽,他似乎聽見了聲響。
盧加爾為之振奮,耳朵貼著門,聲音又小了些,好像在知曉了他的存在後嚇得住了嘴。盧
加爾推開了門,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這下裡面的東西必定知道他的到來。
黑暗中,他聽見了叫聲,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像從這個空間的四個角落傳來,試圖迷
惑盧加爾似地。他發現就連榖倉裡面都是沙堆,腳因此陷得很深,好像有數不盡的手抓住
他的腳腕,盧加爾甚至想像「它們」正試圖妨礙他。
榖倉裡面已經沒有糧食了,腳腕上的力道沒有讓他駐足,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找到「食物」
,達到恩利爾的「要求」。
咩。他豎起耳朵,往榖倉的角落走。羊。這可是多棒的「獵物」。他想。
榖倉裡的角落果不其然有一隻羊,不過這隻羊是黑色的毛、白色的臉,而且是隻羔羊,渾
身還沾滿黏液,腿站不起來,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看見人類的靠近便「咩」地叫著,十分
可憐的模樣。
盧加爾伸出手,按住了無力卻試圖逃跑的羔羊。
咩。
「我必須殺了你。」盧加爾喃喃道。
他抓起羔羊,滿手的黏膩,牠發出了近乎慘叫的聲音,好像知曉了自己的命運,橫瞳看起
來像是被驚擾的湖面,波波漣漪,沒有他想像中的驚恐,只有滿滿的哀傷。
「對、對不起。」盧加爾結巴,「我必須這麼做。」
羔羊的叫聲變小了,生命彷彿隨之一同流逝。
正當他準備把待宰的羔羊抱回去時,他發現方才羔羊臥倒的角落,竟然還有一顆在昏暗中
閃閃發亮的顆粒。
盧加爾頓住了腳步,懷中的羔羊又叫了一聲。他緊緊地扣著牠,深怕牠忽然有了力氣掙脫
。盧加爾小心翼翼地蹲下,指末去碰那小小的顆粒。
顆粒是金黃色的,只有半個指甲片,但很飽滿。
「這是什麼?」他自言自語。
他帶著羔羊和顆粒從榖倉走出來,一抬頭便看見一個破舊的風車,上面歪歪斜斜地掉著什
麼,最後是承載著沙的扇葉經不住細碎的重量,咖地緩緩轉動,只有一下,讓那個高高吊
起東西被送下了一些——原來是具骷髏。
盧加爾捂住嘴巴,那個骷髏甚至緩緩旋轉,死了很久的時間,衣服都風化了。
他不敢再做停留,抱著羔羊就跑,途中沙子真的太沉,他連連摔了兩次,每一次羔羊都叫
一下,但隨著他的腳步,牠的聲音也越來越虛弱。
好不容易走回小屋時,他早已滿嘴的沙,舌頭發麻,羔羊也已全然靜默。
扣扣。聲音發不出來,他只能敲門。
恩利爾很快便來開門,拉開門的瞬間,他看見了盧加爾懷中的羔羊,臉上閃過了一絲冷意
,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笑容。
「進來吧。」恩利爾堪稱愉悅地說。
男孩躺在地上,但面具已經被脫下了,此時正閉著眼睛,沒有絲毫痛苦或者不適,像是單
純地熟睡,但起伏微弱的胸膛卻也讓他看起來像死了一般。
恩利爾瞇起眼睛,鄙夷更深,但更多了冰冷的笑意,說出來的話還是這麼彬彬有禮:「你
找到了什麼?」
盧加爾提高抓著小羊腿的手,「這個,我想能夠成為食物。」
「當然能。」恩利爾說,接了過來,一隻手緩緩地撫摸。
盧加爾鬆了一口氣。
「你要將牠交給我嗎?」
盧加爾不解:「是的。」
「為了完成我的要求?」
「是的。」
恩利爾微笑,「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羔羊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不像隻牲畜,反而像是個人那樣看著盧加爾。若牲畜也有眼淚,
牠或許已經濕潤了雙眸。
盧加爾忽然猶豫了,他去摸男孩的臉,摘下男孩的面具。他看見了一張稚嫩的臉,精緻可
愛,鼻子很小,睫毛濃密,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左右,是個比起稱為少年,更適合稱為男孩
的年紀。他的頭髮和男人一樣呈現奇異的灰白色,他不忍心,撥開了他的瀏海,親吻了男
孩的額頭。
「願神保佑你。」他說。
盧加爾沒看見恩利爾的臉色一變,眼睛幾乎要瞪出來,滿嘴的血腥味是因為他咬破了自己
的嘴唇。
男孩的雙手合十放在胸口上,盧加爾將手覆上去,感覺到一點溫度。
「恩利爾,」盧加爾抬頭看著面色陰沉的男人,緩緩地說,「我不確定。」
「什麼意思?」恩利爾問。盧加爾支吾,男人又問:「你不想救他了嗎?」
「我當然想。」
「那麼為什麼猶豫?」
盧加爾過了好半晌才低低地說,「牠……這隻羊,讓我想到這孩子。」
恩利爾不語。
「眼睛……」盧加爾緩緩地說:「大概是眼睛讓我想到他。」
恩利爾忽然不再說話,死死地看著盧加爾,方才一見到羔羊的喜悅都消失了,心如死灰地
等待著盧加爾接下來的話。
「這個。」盧加爾從口袋拿出方才撿到的顆粒,恩利爾的臉徹底扭曲了。盧加爾又問:「
這是什麼呢?」
恩利爾不願意,但他還是得回答:「這是種子。」
「種子?」
「人們將種子種在土壤裡,灌溉澆水,最後便能長出果實。」
盧加爾小心地捧著種子,他習得了新知識,磕磕畔畔地問:「『種子』能夠拯救這孩子嗎
?」
恩利爾咬著牙,好像是被誰掰開嘴巴,不情不願地說:「可以。」他蹲了下來,但沒接過
種子,冷冷地指示道:「把它放進他的嘴裡。」
盧加爾按住男孩的下唇,慘白的嘴唇微張,他順勢將種子塞了進去。「然後呢?」他緊張
地問。
恩利爾低吟一聲,「種子需要水。」
「水?」盧加爾問。這個世界除了沙子就只有沙子,乾燥而且荒涼,水是天方夜譚。
恩利爾只是冷冷地說:「是的。」沒有更多提示。
盧加爾思考了一下,然後從腰間收出小刀,刀刃很銳利,他時不時地打磨,確保尖銳永遠
能保護自己,但從來沒想過這會拿來拯救他人。他讓男孩躺好,然後將刀刃抵在手臂,避
開了動脈。
恩利爾非常失望。
刀刃劃開,溫熱的血落在男孩嘴角,滴答,染紅了男孩的嘴,成為了灌溉種子的「水」。
「恭喜你,盧加爾。」恩利爾陰森地說,「你救活了他。」
男孩悠然轉醒,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眼底依然清澈,一點也沒有昏
迷的人該有的混濁。盧加爾開心地抱住了他,親吻男孩的臉頰。
「你醒了!」
男孩被盧加爾抱在懷裡,瞇著眼睛,情緒與激動的盧加爾天差地遠,看著遠方,但眼裡沒
有東西。
恩利爾放開了羔羊,雖然憤怒,但還是盡力溫柔地將小羊放在地上。黑毛白臉小羊跌跌撞
撞,瘦弱的腿終於勉強可以支撐,直往小屋後門撞,這次一下子便撞開了門。
撞開的瞬間,外頭竄進了冷風,刮起了盧加爾的衣服,滑進他的胸膛,渾身戰慄。
這是風。這個寂靜的世界,竟然出現了風。
羔羊消失在門後,盧加爾錯愕地抱著男孩起身,想也沒想衝去瞧,門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小羊不知所蹤,只有嘎嘎轉動的風車。
一下一下,上面吊著的人也晃動著。
放眼望去,每座風車都吊滿了身影。盧加爾驚呼,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什麼人影
也沒看見,兩兩三三的風車緩慢轉動,徐徐的冷風拂來,捲起沙塵,喉腔卻不再感到刺痛

「謝謝你,盧加爾。」恩利爾伸出手,風捲過他的手,像是調皮的小蛇,繞過他的脖子,
最後拂過他的髮絲,將灰白髮絲染成了火紅。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恩利爾的雙眸變成一
汪紅色的水,像是血、恨,怒。帶著滿腔的怒火,恩利爾的紅髮被風吹起,漂浮在空中,
看起來有些可怖。他低聲地說:「你拯救了這個城市。」
「我……我很榮幸,恩利爾。」
恩利爾指著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大門已經敞開,風陣陣吹來,帶著細沙,顆粒打在臉
上,但不需要面具也無所謂了。
他拿下臉上的面具,男孩乖巧地窩在他懷裡。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男孩直視著他的眼睛,盧加爾原以為他不會說話,然而,過了兩秒鐘,男孩用又細又輕的
嗓音說:「鄂德。」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不過這次雙眼盯著盧加爾,眨也不眨。
鄂德。
「鄂德。」盧加爾輕輕地說,「我叫做盧加爾。」
男孩原本無力的四肢有了力氣,就像是方才的羔羊,盧加爾放下他,鄂德站了起來,小腿
還有些打顫,但好歹可以勉強站立。
直起身子時,盧加爾心想,鄂德似乎微微抽高了。
鄂德非常自然地將手塞進盧加爾的掌心,後者很開心:「你願意和我一起前進嗎?」
鄂德沒有改變表情,點了點頭。
盧加爾看著鄂德被風微微吹起的灰色髮絲,他這才發現他的眼睛顏色也是灰白色的。
盯了好一會,盧加爾怔怔地說:「你有很特別的顏色。」
鄂德抬起頭,他只到盧加爾的肩膀。動了動唇,他說:「你不也是嗎?」
盧加爾愣住,手滑過自己的髮絲,用力一扯,低頭看,手間竟也繞了幾搓灰白。
「你們該走了。」恩利爾的紅髮飄在空中,他冷冷地說。
「去哪?」
「下一個城市。」恩利爾指著東北方,「埃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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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會寫Summary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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