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殺人
漆黑的房裡,一個身著黑斗篷的身影,靜靜地自角落出現。
他踏近垂放著紗簾的床,輕輕地撥開了紗簾,自斗篷下伸出一柄匕首。
自窗戶透進房裡的月光照射之下,刀緣流淌著微微的銀光。
刺客高舉著匕首,青筋浮在他持刀的薄薄皮膚上。
他將匕首對準了心臟的位置,狠狠地刺下。刀刃刺穿皮膚,也貫穿了正在跳動的心臟
,鮮血頓時濡濕了床單。
刺客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在確定那人已經死亡後,便沒入黑暗中。
在確定那名刺客已經離去以後,一名金髮男子才慢悠悠地進到房間裡。
他站在床畔,靜靜地凝視著床上人悽慘的死狀,心想:『王子,雖然你下得了狠手,
若論智謀,還是略遜我一籌。』
門外人恭敬地問道:「公爵,請問要追捕王儲嗎?只要能將他殺死,或是抓進大牢內
,這個王國將成為您的囊中之物。」
聞言,金髮男子微微挑起眉來,只說了句:「退下。」那人朝著公爵行禮完,便悄悄
離開。
『誰說我要的只是這個國家而已了?無聊。』公爵心想道。
『我真正要的是……』
※
午夜時分,王城內警鐘大作。
向來守衛森嚴的卡俄斯宮中,竟然有貴族遭到刺殺,這使得宮中衛士傾巢而出,提燈
往城牆外四處搜索。
方自宮中逃出的刺客騎在馬背上,腳踩馬鐙,小腿朝馬腹用力一夾,以隨時可能摔落
馬背的急速,往森林裡奔馳而去,目的是穿越國境。
迎面而來的風吹落他的兜帽,皎潔的月光下,燦金的髮絲從帽子裡流淌而出。王儲肌
膚白若初雪,蔚藍的雙眼有如海水,五官細緻,竟不似凡間之人,如同天神下凡般。
直到遠離國境,來到一處溪畔,他才下馬,讓坐騎喝水吃草。
王儲疲累地坐在溪邊,低垂著眼瞼。月光點綴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清澈的溪水映照著
他恍惚的神情。
『亞歷斯還沒死。剛才殺的那個人,只是一個長得很像他的替身而已。』金髮碧眼的
少年思忖道。
『但是不這麼做,我便無法離開這個國家,更無法展示我這輩子一定要殺了他的決心
。下次再見面……』
王儲摸了摸腰側的佩劍,『我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斬殺他,讓世人看到,亞歷斯這個逆
賊,是我親手斬除的。』
他拿出地圖與指南針,確認自己的所在地,地圖上被紅墨水圈選出來的地名寫著「波
納法伊茲」。
「『善意』嗎?居然會有侯爵領取這樣的名字。只是,像我這樣的『殺人犯』,有資
格領受他們的『波納法伊茲』嗎?」
想起凱撒琳王后口吐鮮血,死在榻上的模樣,王儲心道:『母親遺命,不敢不從。只
願侯爵能助我一臂之力,剿滅亞歷斯這逆賊。』
※
清晨,身著一襲絲質睡袍的亞歷斯公爵,揣著一張薄薄的羊皮紙,紙上的花體字極為
工整,內容寫道:
聖徒的手只供撫摸
凡人的唇念誦禱詞
聖徒,請讓我以口碰觸你的手背
來滌盡我的罪
王宮苑囿內,亞歷斯蹲下,將那張紙裝進小瓶內,用軟木塞封口,將瓶中信放入流淌
的涓涓細流中。
那瓶信順著水流,流淌出水閘,流過一個彎,出了宮牆以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旁服侍的童僕起了好奇心,輕聲問道:「公爵大人,您要將這瓶中信送到哪裡去?
」
亞歷斯轉頭看那童僕。
陽光將亞歷斯的頭髮照射得宛如金子般耀眼。當他瞇起眼微笑時,左眼下的淚痣特別
突出,然而他並不常哭,或許在他的這一生中,唯有出生的那次哭過。
他向那僕童微笑道:「波納法伊茲。」
(二)Melancholia
「華利斯,今天是你的十四歲生日,這對一名男孩而言,意義重大。你已經是一名合
法的侍童了,你可以跟隨一名偉大的騎士,一同上沙場爭戰。」
就在維特侯爵正在為他的兒子華利斯慶生時,一名僕人急匆匆趕來,向他報告道:「
有客人來了!」
「我正在為華利斯慶生呢。不能晚一點再跟我提這一件事嗎?」
「那個人是……來自德爾斐的……」
維特侯爵聞言,臉色一變,「快將貴客請至禮賓廳。」他轉頭向兒子說道:「華利斯
,你也跟我來。」
那位來自德爾斐的貴客,全身異常地骯髒,斗篷上還沾有血跡。
當維特侯爵與華利斯來到禮賓廳時,客人傲視著他們,他的態度高高在上,與骯髒的
外表絲毫不相襯。
『那是人血,還是獸血?我無法分辨。只知道在前往這裡的路途上,這人沒少受折磨
。難為他獨自一人遠道而來。』打量著來人時,華利斯心想。
「貴安,鄙人是維特.盧門。」
維特侯爵非但不在意那人的樣態,還與骯髒的客人行了貼面禮。
「我是賽米爾.亞拉爾。」客人也禮貌性地自報了家門。
「果不其然,你是……」就在侯爵即將道出他的身份時,賽米爾搖了頭。
侯爵隨即噤了聲,另外起了個話頭,說道:「這是小犬,華利斯。」侯爵對著華利斯
,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招呼客人是你應有的美德。」華利斯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上前。
賽米爾知道自己目前的模樣,按理而言,任何人都不會想與他行貼面禮,於是他自然
地從斗篷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那隻手的手指修長,蛋形的指甲閃爍著有如貝殼般的光
彩。
華利斯怔怔地看著那隻手,本來只想低頭輕輕碰過,以表敬意,無意間卻將嘴唇貼在
那隻手的手背上。
賽米爾一乍,縮了手,斥責道:「無禮之人。」
華利斯也驚覺了自己的作為,忙道了歉:「失禮了。」
分明來人的樣貌如斯骯髒,何以自己方才竟吻了對方的手背?
※
翌日,侯爵夫人親自為賽米爾梳妝打扮,清洗了全身。
賽米爾有一頭金燦燦的長髮,綁成馬尾,垂在左肩上。他的雙眼湛藍,皮膚白皙勝雪
。當他輕瞥向華利斯時,華利斯看怔了,全然不敢相信他是昨日見到的那位黑袍客。
對此,侯爵讚嘆道:「洗得很乾淨,堪比孩子方受過浸禮之時。儘管消耗了不少的水
,但是跟你容光煥發的模樣一比,便不值一提。」侯爵還親自為他抹上乳香、沒藥與龍涎
香製成的香膏。
「神國的王子,願你永蒙神祇的祝福。」
作為見面禮,維特侯爵將一把刀送給了賽米爾,刀鞘上還鑲嵌著紅寶石。
華利斯可從來沒有自父親那裡得到如此貴重的禮物。
賽米爾自刀鞘中拔出刀來,仔細地審視著刀身的花紋,「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大馬士
革刀。侯爵,今日你待我不薄,日後我將回報給你更多。」
華利斯見狀,心想:『這傢伙看起來與我的年紀相去不遠,父親卻如此厚待他,看來
他的來頭不小。可我不明白,他是哪裡的王公貴族?』
賽米爾將刀俐落地收入鞘中,走向華利斯,主動伸出了手,「少莊主,看來我得在這
裡耽擱一些時日了,日後也請你多多擔待。」
華利斯也伸出手來,握住賽米爾的手。
隔著一層薄絹手套,他能感覺得到賽米爾的手掌很小,手指纖細,與方才收刀的俐落
動作相比,賽米爾實在不像是慣於使用武器之人。
華利斯捏著,甚至是搓揉著他的手心,這讓賽米爾面露怪異,忙鬆開了手。
「少莊主,握手忌用力。還是說,你對我的手,特別地感興趣呢?」
「……」不論是『並沒有』,還是『失禮了』,華利斯都說不出口,只是默然。
※
「賽米爾大人真了不起。」
「您擊劍的英姿太帥了!」
莊園中,許多僕童都圍繞著賽米爾,觀看他練劍的英姿。
另一頭,華利斯正獨自在射箭場的一隅打靶。
他用手背拭去額際沁出的汗,放下弓與箭袋,轉頭望去,見到賽米爾被眾人環繞,便
覺有些寂寥。
「華利斯少爺,您累了吧?還請休息一下。」一名前來遞毛巾的女僕說道。
華利斯走到樹蔭下席地而坐,那名女僕便跟了上去,拿起乾毛巾,擦拭他的額頭。華
利斯聽著聲音,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這名女僕,並非是其他的女僕。
「碧翠絲?妳不是已經被父親大人指派為賽米爾的貼身侍女了嗎?」
這件事尤其是華利斯的心頭恨。
從小華利斯就一直幻想著長大之後,碧翠絲能成為自己的陪房。儘管他知道以自己的
身份,不可能與碧翠絲結婚,然而碧翠絲確實是全公爵領最美的女子;至於莊園裡最俊美
的男子,從前可能是他,如今卻毫無疑問地是賽米爾。
賽米爾的到來,不但搶走了父親對他的關注,也搶走了他心儀已久的女子。
憶此,華利斯便推開了碧翠絲溫柔擦拭著他肌膚的手。
這讓碧翠絲不解地問道:「少爺,怎麼了?是我的動作太過粗魯,弄得您不舒服嗎?
」
華利斯只是恨恨地說道:「妳喜歡他的話就過去,別待在這裡。那個人真是礙眼!」
在碧翠絲與華利斯的談話結束過後沒多久,侯爵便私下詢問賽米爾道:「小犬是否有
哪裡開罪了你?如果有的話,請務必告訴我,我會好好地教導他作為貴族應有的禮儀。」
聞言,賽米爾用湛藍而晶亮的雙眼望著侯爵,淺淺地微笑道:「怎麼會?我很喜歡他
,他也很喜歡我。畢竟是同齡人,我們怎麼可能會處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