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李家源忘了自己從台中返家後，是用什麼理由解釋自己的晚歸。他只知道弟弟李家凱得意洋洋拿著新租的海賊王在他面前炫耀，他都提不起勁。李家凱悻悻然離去。
那夜，楊念初吐出口的那縷煙霧，在心頭縈繞了整個寒假。
李家源聽著捲毛借他的「華語金曲排行榜」——從表哥那邊接手的，老舊的PanasonicCD隨身聽，型號是 SL-S330。黑色塑膠外殼因長期的使用有些髒污，不過無損於音質。
重複聽著班上女生說很好聽的〈鴨子〉，沒搭過計程車的他還不懂什麼叫「搭taxi孤單的離去」，不過這句話有種氣味，讓他想起在那天跟蹤楊念初去台中，在華燈初上的城市裡
看著楊念初在前方，淡淡地笑，抽著煙。
明明人潮擁擠，李家源內心卻空蕩蕩的。
當耳機裡的蘇慧倫輕快地唱著：「沒有你我的心就像遙控器，在每個頻道裡瘋狂找你，瘋狂想你，瘋狂看你——」
這一段，李家源好像有點懂心像遙控器的感覺，他希望對著進站的列車按下按鈕，想見的那個人就會從開啟的車門中走出來。
他日日凝望月台的視線好像念力，某一天，朝思暮想的白襪子又乖巧的出現在視線裡。
不自覺跟著哼著，「啊哈～去吧，沒什麼了不起～」
寒假結束了。
開學後的生活跟以往沒什麼不同，除了李家源的妹妹每天都在家跳健康操，前奏一下，全家瘋掉。
他與李家凱一聽到「一二三三二一」，就想奪門而出。國三生李家凱的脾氣火爆，一聽到音樂就會怒吼：「李家柔不要跳了啦！」
高一男生都迷戀徐若瑄的天使外表魔鬼身材，李家源從捲毛那邊借了「珍藏版」。趁家人睡著自己在客廳偷偷放，不知道是不是怕被發現太緊張。畫面中那白皙柔軟的肉體與清麗面容，他都毫無感覺。
第二天，捲毛偷偷問：「怎麼樣，喜歡嗎？」表情就像古裝片裡的淫蕩龜公。
他心虛地哼了一聲，說：「不錯。」
「超好用。」捲毛喜孜孜地說：「快還我，我想她了。」
「蔡其順你好噁。」李家源瞪了他一眼，正當要還片子時，忽然發現片子不見了。
「你該不會忘記帶吧？」
李家源立刻說：「喔，我放家裡。」
捲毛哀怨地嘆口氣：「那你明天一定一定要記得喔！家源哥哥～」
「多借我幾天會怎樣。」李家源表面上鎮定，內心有點慌。
早上明明記得夾在課本裡面，怎麼會不見了？
等等，我是夾在課本裡嗎？不對，好像是夾在作文簿裡。
他忽然想起，上一堂國文課結束後，小老師把全班的作文簿都收齊，交給老師了。
夭壽！這下完了。
李家源在導師辦公室張望，發現楊念初不在位置上，而他們班的作文簿正在桌上，有幾本攤在桌面上正在批改。
他四周觀察了一下，不動聲色走進辦公室，再偷偷的在那疊作文簿中找自己的那本。找得滿頭大汗。
「你在找你的作文簿嗎？」背後響起此刻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李家源僵硬得回過身，看見楊念初笑嘻嘻的臉。
「李家源，好看嗎？」
「......」他低下頭沒說話。
楊念初走到座位上，從抽屜拿出作文簿，遞給李家源。
「難怪你最近成績退步。」
李家源接過，薄薄的本子裡隱約摸到光碟片的形狀，鬆了一口氣。
楊念初忽然靠得很近，他甚至能從對方從衣領嗅到飄散出來的草本香氣。
楊念初說話的聲音很輕，像在耳邊輕吹一口氣。
「沒想到你喜歡徐若瑄這種的啊，眼光不錯。」
李家源登時臉色爆紅，不知是因為他的那句話還是他的動作。
這讓他想起跟蹤他到台中的那夜，楊念初在光影流轉的巷子裡，對著黑夜深處輕輕吐出一團美麗的白霧。
李家源連謝謝都忘記說，有些狼狽地逃出教室，身後好像還能聽到楊念初壞心眼的笑聲。
直到他才想自己忘了對楊念初澄清，他不喜歡那種的，因為他沒有硬。
楊念初去台中的頻率降低不少，以前是每週五都能在南下月台看見那雙白襪子。現在變成一個月一次。
他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然後又更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情緒。
整個夏天他都搞不懂自己，不懂為什麼要反覆地聽〈鴨子〉，不懂為什麼自己對徐若瑄硬不起來，又為什麼一定要硬起來。不懂自己為什麼國文課捨不得睡覺，卻又不敢抬起視線看講台。不懂自己為什麼自己被某人稱讚會開心。
這些不懂，無時無刻都讓李家源感到好困擾。
媽媽帶他去例行性拜伯公（土地公）時，他發現自己對著伯公忍不住在內心說了這些事。
琇芳注意到大兒子的心不在焉，輕聲斥：「專心拜牙！（拜拜）別胡思亂想！」
李家源低頭，內心默默對伯公說：「伯公，如果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就好了。」
香火前，慈愛的土地公斂目，笑而不語。
回到家，妹妹正守在電視機前看星座運勢，李家源隨口問：「雙子座講過了嗎？」
李家柔回頭，雙眼銳利：「大哥你為什麼關心雙子座？你又不是雙子。」
「就隨便問問。」李家源感覺自己額頭快冒汗。
明明才小學六年級，李家柔卻一副討人厭的小大人模樣。她揚起狡詐的笑容，說：「大哥，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李家源一愣。
「因為只有關心喜歡的人，才會去看對方的星座啊，相信我。」
「我不是，我幫朋友看。」
李家柔一臉「我才不信」。此時，電視剛好播到星座專家講解雙子座片段，星座專家振振有詞：「雙子座最近運勢很旺，要小心爛桃——」
「你們兩個都沒發現店裡有客人來嗎，還在看電視！」琇芳忽然怒斥，抓過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李家源「啊」一聲想撲上前去搶遙控器，忽然發現一旁的李家柔滿臉詭異的笑容。
李家柔笑嘻嘻的嚷嚷：「猴～有人戀愛了～」
明明自己沒做什麼，卻有罪證確鑿的感覺。李家源冷著臉扔掉遙控器。
琇芳一頭霧水：「什麼？誰戀愛了？」
李家柔做出把嘴關緊動作，神祕地說：「偶不告訴尼～」
李家源無視客廳的喧鬧，說著：「我去送貨。」踩著腳踏車離開。
他在坡道上加速，腦中卻一片混亂，本來那一個個「不懂」是一個個沉重的鉛塊，一直堆積在內心某處增生。而妹妹卻輕易的用一句話瓦解了層層疊起的高牆。
——啊所以雙子座這週的運勢是要小心爛桃花嗎？他更不懂自己為何忽然想起這完全無關的事。
李家源覺得胸悶頭疼，當他停下腳步時，發現自己忽然懂了。
因為他已經抵達答案，那個解答正在二樓露台，對著天空輕輕吐著煙圈。

我還是喜歡在bbs看，全黑底色上一個個方塊字說著故事就像是個黑甜鄉之夢。拜託昨天大繼續努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