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楊念初沒有想過，那個座位空下來的時候，人的心裡也會空了一塊。
教室裡，楊念初穿過一排排唸課文的琅琅書聲，走到那積了一層薄灰的座位前。
一枚櫻花花瓣乘著風，從穿堂吹到籃球場，再飄進了二樓的窗邊，落在那張空了很久的桌面上。
粉嫩的櫻花花瓣靜靜躺在陽光照耀處，他有一瞬間的閃神，以為那個人會打著瞌睡而後忽然驚醒，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對自己癡傻地笑。
突兀的報告聲打斷課文朗讀聲，「老師好！」熟悉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楊念初看見李家源笑嘻嘻的，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哎呦，李大哥你康復了喔！」
「恭喜欸！」
「厲害厲害！」週遭同學虧他，氣氛忽然輕鬆起來。
李家源仰起頭，用炙熱的眼神看著他，無聲的對他說：「我回來了。」
楊念初別過頭，一臉淡漠的說：「回來就好。」空氣好像明亮起來。
大概只有風聽見他們的暗語吧，吹動窗外的小葉欖仁樹，笑著抖落滿室斑斕的陽光。
晚自習結束時，李家源是最後離開的，他關上高三班級最後一盞燈。
走過寂靜的校園，卻意外的在腳踏車棚看到楊念初在路燈下等他，他開心的上前。暖黃的路燈下，楊念初淺淺的笑。
李家源靈巧的抓住楊念初的腳踏車後座，笑著：「老師載我！」
突如其來的力道差點讓楊念初抓不住車，他錯愕：「你不是有車嗎？」
李家源一臉無辜的說：「我今天想給人載。」
楊念初想起他因車禍受傷的腿，用力握了握把手。
「好吧。」
從學校回家的路程不遠不近，李家源卻希望永遠都不要停下來。
他指示楊念初避開大馬路走偏僻小徑，柏油路面經過一畝畝夜裡的水稻整齊站立。
楊念初感覺後座原本靠著肩膀的手悄悄轉移到腰部，起初只是牽著衣料，接著感覺後背貼上一個溫熱的擁抱。
初春的風很涼，夜裡很安靜，心跳很大聲。
他感覺到背上微微的震動，那是因為李家源貼著他的背脊說話，「老師，你說你沒忘記我們的約定，要給我答覆喔。」
明明穿著外套，吐出這句話的唇卻好像穿透了衣料在肌膚上蔓延，讓他臉上一陣火熱。
李家源說：「老師，我已經十八歲又三個月又十天了。」
楊念初深吸了一口氣，說：「以後，你會到很遠的地方，遇到很多，比我更好的人。」
後座沈默片刻，說：「可是，我再也不會遇到像你一樣的人。」
眼前的路被沿途的路燈照出彎彎繞繞的曲折，蔓延到夜的盡頭。
然而在燈與燈之間落下一塊塊的暗影，這些年，他就像是在光亮與暗影之間匍匐前進。那樣的辛苦，他不希望讓眼前有著清澈眼神的少年也經歷。
「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我不要外面的世界，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楊念初望著眼前的路，逐漸變得模糊。
李家源的聲音傳來：「老師，其實你也喜歡我吧。」
楊念初說：「沒有。」
「那你幹嘛親我？在醫院的時候。」李家源說：「我那時醒著。」
楊念初忽然沒了力氣，停下踩踏的腳步，說：「你並不了解我，把我想得太美好了。」
「老師，你很好，真的很好。」
楊念初的聲音在發抖：「我不想害你。」
李家源在身後抱著他說：「你喜歡我，為什麼是害我？」
楊念初低頭，試圖扳開箍在腰間的手，那雙手擁地更緊了。然後他頹然地放棄，說：「你家要到了，鬆手！」
身後的熱度抽離時，楊念初還有些冷。只見李家源一派輕鬆地對自己說：「在這邊等我一下，不要自己偷偷跑掉喔！」轉身衝進水電行。
哨音響起，南下的列車離開月台，楊念初望著那車駛入黑暗中，茫然地想著，這列車最終會抵達哪裡呢？
「老師，我好了，走吧！」李家源從水電行內輕快地走出，肩膀上掛著一個鼓起的塑膠袋。
「走？去哪？」
李家源咧開大大的笑容，說：「今天我爸媽參加自強活動不在，店裡就讓弟妹來顧啦！」
「所以......」
「走！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