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異常美貌又年輕的有錢舅舅
我有一個異常美貌,又年輕的舅舅。
他總是找藉口要來探望我的媽媽和外婆,其實根本就是找機會來看我。
他總是說,他以後要搬來T市,和我們一起住。
在電話裡,我和他說:「舅舅,不要來T市住啦,T市現在是全台灣最嚴重的淪陷疫區
。」
在電話裡,沒有人能聽到我和舅舅說的話,舅舅告訴我:「小海,我得了一種很嚴重
的疾病,比武漢肺炎還嚴重的病。」
「什麼病?」
「心病──我再一天不看到你,我就要死掉了,你知道嗎?
「所以我決定要來T市工作,還要在你們家附近買房子。」
※
舅舅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從不喇叭。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賺到這麼多錢的,我只知道從我小時候開始,他就很有錢,以前他
甚至在過年的時候給我八千塊的紅包,還告訴我:「別讓你媽知道我給了你八千塊。」
他把那八千塊的紅包從我的褲頭,塞進我的內褲裡,另外又拿了一個鬼滅之刃圖案的
紅包袋,塞到我的手裡,「我姊問你,我給你多少的時候,你拿這個給她看,另外一個你
偷偷藏起來,別被發現。」
當時,舅舅來我們家住。
我家裡只有我媽的房間、我外婆外公的房間、我自己的房間,然後就沒有房間了。
舅舅總是會和我一起睡,從我國小一直到高中,再到我大學的時候。
我的床對他來說太窄了,有時他會去睡客廳,當他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我也跑去睡
客廳了。當他問我幹嘛不睡床鋪的時候,我總是回答他:「沙發比較舒服啊!」只因為我
還是想和他一起睡覺。
「有沒有把八千塊藏好?」
回到我的房間裡,關上門之後,舅舅把手伸進我的褲子,從我的蠟筆小新內褲裡,拿
出那個八千塊的紅包。
「不是一直都在這邊嗎?」我說。
「這麼多錢放在手上會很沒安全感吧?等初四的時候我帶你去郵局開戶,你家人應該
還沒幫你開戶吧?」
我點頭。
「這麼多錢放在身上不安全,不過呢,一旦有了自己的戶頭,就要把存摺和印章還有
提款卡都顧好,這很重要呢。
「我想你只要有了自己能支配的錢,就會有概念吧?」
於是舅舅告知了我媽媽一聲以後,就帶我去開了戶頭。
這個異常有錢的舅舅,後來真的搬過來住了,而且就住在我家的隔壁,已經空了很久
的那一間。
比起回家,我更喜歡去舅舅家玩。
「我也很想要完全退休啊。」
舅舅一邊用手機看股票,一邊用餘光看著電視上的《紙房子》,「不過以台灣的景氣
來說,我怕我得工作到七十歲!哈哈哈!」
「為什麼?」
我躺在舅舅的大腿上,看著他的手機背,「你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小孩要養,也沒有
老婆,你根本就不用花錢!
「你知道我爸跟我媽離婚之後,我爸生出來的小孩現在才幾歲嗎?他才是那個要工作
到七十歲的人。」
「啊……可是我有小海你啊!」舅舅笑了笑,擰了一下我的耳朵,「你滿十八歲沒?
」
「當然滿了啊!我都大一了,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去考重機駕照,你要不要陪我去上駕訓班?你不覺得騎重機很帥嗎?」
本來舅舅說要幫我出駕訓班的錢,但是因為他會載我去駕訓班,我們還有兩人合報的
優惠,我想說我自己打工賺來的錢要出駕訓班的錢,以分次給付來說還是有餘裕的,我就
沒讓他幫我付了。
「哎,小海,你變得好懂事啊!果然還是會賺錢的男人最帥了,是吧?」
結訓之後,我成功拿到了駕照,但是手邊並沒有重機好騎,這讓我一下就忘記了騎重
機的感覺;就算我很可能因此再也不會騎重機,我也不認為我的錢夠買一台重機,況且連
使用分期付款,看上去都是一筆大數目。
我最喜歡的,當然還是550的,車子就是大台才帥!可是真的要買的話,就算是中古
的,我都怕我得去作黑道才有這麼多錢好花。
「別買中古的。」當舅舅看到我在用手機看網拍的時候,立刻就把我的手機搶過來,
「買中古只是讓你前期省錢而已,之後你要回去修,真的要修到好,你會哭喔!」
就在我懷疑自己是否離開駕訓班以後,這一生就無法再實際騎重機上路的時候,有一
天,舅舅忽然亮出一串掛著「闡釋者」吊飾的鑰匙,對我說:「將將將將!偉哥A夢我買
了一台重機──但不是送你的,只是偶而可以借你騎而已呦。」
我忍不住抱上去,親了舅舅帶點鬍渣的臉一下,「沒關係!這很棒!我們要騎去哪?
!」
在停車場裡,我看著那台紅色車牌的機車──排氣量最大台的重機,覺得自己的心臟
,簡直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就在舅舅牽車子的前一天,我們才一起用他家的PS4,看完BD的《阿基拉》──一台
紅色的重機,那是所有看過《阿基拉》的男人心中的夢!
「我們可以去山上,去海邊,只要你會騎機車,你就能去全台灣所有的地方。
「重機不只是好看,它代表著自由;代表我們雖然還在生活、工作,仍舊必須出社會
和照顧家人,但這些東西能禁錮得了我們的身體,卻禁錮不了我們想飛的心。」
那天,我們直接出門了,事後媽媽因為不知道我去哪裡鬼混,而罵了我一頓;但是當
她知道我只會跟舅舅鬼混,而不是出去和女生或者朋友鬼混以後,她又對著我露出憂喜參
半的表情,神色看起來很複雜。
我們一起騎重機出去玩的這天,舅舅坐在我的後座,一手抱著我的腰,另外一隻手拿
著手機,幫我看Google Map。
我們迎著風,一路向西,任由Google把我們亂帶去亂七八糟的地方轉圈圈迷路。
就在我們越過無窮無盡的鄉下,與無數的卡車擦身而過以後,我們終於騎到能看見黑
色沙灘的路段,就在這時,下雨了。
重機沒有車箱,重機不能放雨衣,重機就跟一台車子一樣貴,可是騎重機會被雨淋。
「那又怎樣?你不覺得騎重機超級帥嗎?」
舅舅把胸膛貼在我的背後,用雙手圈著我的肩膀,「可以跟小海一起騎車出來,到海
邊玩,就好像夢一樣;我很感謝神,幸好我還來得及看到小海長大!
「我覺得這個時候的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當時的我,還不理解舅舅為何會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
我對舅舅的了解並不多。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是我在所有的親戚中見過最年輕、最帥的,我真的很喜歡他,所
以我都討好地叫他「帥哥舅舅」,而他也總是被我喊得很開心,紅包裡的錢,就忍不住再
多塞一、兩千給我──小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這就是我工作一天半的薪水。
不知不覺間,其他親戚也都跟著我叫他「帥哥」,只有我的外婆和我媽媽會喊他「阿
偉」。
事實上,舅舅是我外婆的養子,他和我的媽媽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因為他到長大之
後,都找不回他因為被家暴而離開的媽媽;他也沒有再回去和爸爸那邊的親戚相認,所以
我媽媽的親戚都把他當成外婆的小孩。
舅舅的爸爸是我外婆的丈夫,簡單說就是這樣,但是舅舅的爸爸不是我媽媽的爸爸,
這個說出來很複雜,我就不說了。
除此之外,舅舅在小的時候,曾經被他的爸爸性侵──那是在家裡的時候,外婆告訴
我的。
「阿偉仔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沒啥交女朋友,聽說是伊在當兵的時準喔,好像有乎人
強姦……所以說,他不交女朋友,啊是講沒結婚喔,我攏青菜(隨便);講正經的,伊歡
喜就好。賣尬伊勉強(別勉強他)!」
我雖然很想更了解舅舅,但在我第一次聽到舅舅的身世時,我總覺得,外婆不應該把
這些講出來,更不該讓我知道;我甚至害怕外婆講給我以外的別人聽,我不希望舅舅的這
些事被別人知道!
只可惜外婆得了阿茲海默症,最近的事情會通通忘掉,連她二十分鐘前吃過降血壓的
藥都會忘記;以前的事卻一輩子都無法再忘掉。
連同舅舅被他的親生父親家暴,還有強姦的事情都是。
我舅舅就算住在台北,也時常來看外婆,很大的原因是外婆救了當年的他──舅舅當
時十二歲,每天被爸爸打,快要被爸爸打死了,外婆幫他申請了家暴令,讓他國、高中出
去住住宿制的學校。
「如果不是媽的話,也許我不會活著見到你喔。
「我曾經被拿酒瓶敲過頭,那個時候我立刻就倒在地上了,我的身體沒辦法動;我不
知道為什麼,反正人被敲到頭就是這樣吧,所以你別出去當兄弟,知道嗎?
「如果出去當兄弟的話,大家一起在酒店裡喝酒的時候,生氣起來,就會互相拿蘇格
登的瓶子敲對方的頭喔!
「蘇格登瓶子的硬度,是台灣紅標料理米酒瓶的幾十倍厚!」舅舅曾經用半開玩笑的
語氣,向我這麼說道。
可是我聽了,根本就笑不出來。
我完全無法想像舅舅離家前後,到底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他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
後來,我一直到大學畢業的時候,都沒交到女朋友。
事實上,我非常懷疑我自己是個GAY。
我曾和系上的女生一起出去吃過永和豆漿,也曾經和外校的女生約會,但是僅止於不
習慣與害臊而已。
到後來,我甚至放棄了主動約女生出去玩。
我發現我找不到那種「心動」的感覺;只有和舅舅互相打電話,和傳訊息的時候才會
有的感覺。
每次上課的時候偷玩手機,和舅舅互相發很廢的貼圖,我的臉上就會不自覺地帶著笑
容,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傻笑了很久,連我的同學都覺得我很奇怪。
有幾次,我的室友都問我:「你在跟你女朋友打電話?怎麼每天晚上六點半,都看到
你在講電話?」
我老實地回答:「別亂講,那是我舅舅。」
可是當我看到我室友,跟他交往一年的女朋友,大概二到三天才打一次電話的時候,
我的心裡就已經感覺到了:我一天沒跟舅舅講電話,就怕他人會不見,會在外面交女朋友
,會有喜歡的人,我就開始極端地瓜不安起來。
我曾經試探性地問舅舅:「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舅舅想也不想,就回答道:「當然是小海你啊!還有誰能比小海你更好呢?」
這回答讓我一本滿足。
我病了,還病得不輕,跟舅舅得的病同一種,醫不好了,不如直接電死。
除此之外,我還曾經夢到自己跟舅舅打砲,不論我是下面,還是他在下面都有。
但我始終無法鼓起勇氣,跟舅舅提起這件事。
直到我畢業之後,回到家待業的這段期間。
我每天都住在舅舅的家,和舅舅黏在一起,這讓我很快樂。
可是我還是找到一份正職的工作了,我再也不是一個打工仔了──我要出社會了,這
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會是我的104奴隸銀行上最重要的一筆資料;至少當時,我是這麼
想的。
當我即將要離開T市,搬去天龍國工作的時候,我總覺得這一搬過去,很可能就是五
、六年跑不掉,我必須去天龍國磨練,必須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賺更多的錢,不必多,
跟舅舅一樣多就好。
然後我要請舅舅教我怎麼玩股票,我要投資自己,我要成為一個可靠的男人,反過來
照顧舅舅的下半生……還有下半身。
就像舅舅以前對我好,以後我想對他好,這讓我有向錢邁進的動力。
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我決定在搬家的前一晚,向舅舅告白。
舅舅聽了以後,只淡淡地說道:「小海,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你也成年了,只要是你
自己的決定,你想怎樣就怎樣啊。
「我雖然不能跟你去台北,因為我在這裡已經穩定了,台北的物價也太高,不適合養
老;但是我可以在這裡等你。」
舅舅的話讓我的心裡感到很安慰。
光是他「願意等我」,這一點,就讓我有週末坐地獄區間車回T市的動力了。
然而,舅舅又繼續說道:「先聲明,我可沒有在搞什麼「光源氏計畫」……我想你應
該懂得我在說什麼吧?還有……我們約好,『不做愛』,可以嗎?」
舅舅的話讓我晴天霹靂,天知道我等自己滿十八歲,等了多少年,可不是為了能光明
正大地走進便利商店裡買菸和A書;而是為了等待也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真的諸多意淫
。
儘管如此,我還是對著他點了頭。
他是我最愛的舅舅,也是一直以來都對我最好的舅舅。
我知道舅舅曾經受過很多的傷害和委屈;如果我還勉強他的話,就換成是我對不起他
了。我畢竟還是不想成為自己口中曾經咒罵過的畜生。
「不接吻,可以嗎?只有擁抱和牽手就好。」
儘管一開始我很吃驚,但因為是舅舅,我覺得他希望怎麼樣就怎樣,我全都答應了。
然而,到了後來,我還是按捺不住。
有好幾個晚上,當我抱著舅舅睡覺,蓋同一床被子的時候,我就被我的下面給硬醒。
幾乎是下意識地、被腦幹控制地,我忍不住摟著舅舅的纖腰,對著舅舅只穿內褲的屁
股縫摩擦;我覺得自己此時,鐵定就像是Youtube的可愛動物影片裡所拍攝到的,一隻正
趴在雌性身上,瘋狂抖動著下半身的發情動物。
舅舅這時候已經快要四十了,可是身材看起來還是很精實,相當地吸引我;他有時只
穿著一件吊嗄仔和內褲,就在家裡走來走去,完全把我當塑膠,時常讓我看了直吞口水。
舅舅被我弄醒以後,牽著我的手,帶我進到浴室裡。
我坐在塑膠凳子上,舅舅跪在地上,替我尻了一槍。
「小海,你平常有沒有把包皮翻開來?要洗啊。」
他幫我打出來以後,拿著蓮蓬頭把我射出的精液沖進排水孔,隨即用肥皂洗了手,又
用兩隻手指把我的包皮往下拉,露出我的龜頭。
舅舅沾了一點沐浴乳,塗在我的龜頭冠下面,仔細地搓洗著,「順便幫你洗一下吧,
別不愛衛生啊,你知道男生的龜頭是會發炎的嗎?」
我有點賭氣地說道:「唯一一個會用到『他』的人又不願意用他。」
這讓舅舅啞然失笑,「小海,我不是不願意用,我只是……」然而舅舅欲言又止,直
到最後都沒把剩下的半句話給吐出來。
被舅舅洗著洗著,我下面又半勃了,舅舅看了一下以後,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唇瓣,
「年輕就是好啊。」
說完,他立刻把水龍頭的把手從溫水轉到全冰,「再硬啊!死傢伙!」還用手指彈了
我的老二一下。
「!」這一下彈得不輕,加上被冰水沖,委實讓我萎了……
厲害,承讓。
離開浴室以後,舅舅拿了一條新的內褲給我換,然後就對我說道:「把衣服穿好,你
回家吧。」
我以為他生氣了,於是點點頭,披了一件放在客廳的外套,拿起手機和鑰匙,就開門
回到自己的家裡。
當晚,關在自己的房間裡,我一整晚都沒有睡覺,可是看著A片自慰,卻讓我越來越
空虛──因為我最想要的那個人,我終究是得不到。
※
參加舅舅葬禮的那一年,我二十五歲。
事實上,在舅舅往生之前的三年,我都在他身邊陪著他,深怕他哪一秒忽然就閉上了
雙眼。
三年前,當時我人還在台北工作,上班時間,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舅舅打來的,這很反常,因為舅舅從不在我上課和上班的時間打電話給我。
「喂,小海,對不起……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是你可以陪我說說話嗎?」
我當即離開了工作的位置,隨手自辦公桌上,抓起一包菸和打火機,來到陽台的吸菸
區。
點著了一根菸,我站在直立式菸灰缸的旁邊。
這裡是視覺死角,比較不會被經過的人,尤其是同事和上司,透過落地窗看見我在抽
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菸,吐了出來,為舅舅這一通突然的電話做足了心理準備,然後才
問道:「小偉,你怎麼了?你的聲音聽起來好虛弱。」
「我……沒什麼……我只是……」
電話那頭的舅舅聽起來好像快哭了,可是他終究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就像三年前在浴室裡那樣,他有什麼事瞞著我,但他面子太薄了,對著我,他開不了
口。
這也讓我很難受,或許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可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這反而導
致了有些話,他是對著我才說不出來的。
「算了,對不起,我沒事……你先繼續上班吧。」
還沒等我回話,他就自己掛斷了電話。
我也還要上班,沒時間搞瓊瑤大戲、不斷逼問對方,只好先給他發了一則訊息,同時
也給媽媽發了訊息。
我問媽媽:舅舅他怎麼了?
我媽才告訴我──舅舅從他小時候被爸爸性侵那年,就得了愛滋,這病當然是他爸這
畜生從外頭帶回來給他的。
雖然舅舅的病情一直都有在用藥物控制,但是今年開始,他的身體突然開始不行了,
很可能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工作得太拚,導致中年過後,健康就越來越差,使他沒辦法再繼
續對抗這個病。
他現在的情形,已經不能再工作,也不能再住在家裡,只能一直住在醫院裡燒錢。
我本來也想繼續工作,但是思來想去,手頭的工作還是弄得很慢。
手邊工作堆積如山,待辦事項貼滿了螢幕周遭、鍵盤與桌面上;我是這樣的、我同事
們也都是這樣的,可是就算還有一百件事要我一個人幹,當我聽到舅舅的消息以後,就注
定了我連一件事都無法解決。
隔天,我終究是給上司遞了辭職信。
上司慰留我,他說我交東西很快,效率很好,為什麼想辭職?
我回答他:「故鄉的未婚妻得癌症了,我回去陪他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
這個回答,就連總經理都同意了,於是我離職了。
把工作的交接手續辦完之後,我整理租屋處,花了兩天時間,然後我回到T市。
媽媽告訴我,舅舅住在全T市最貴、最大的醫院裡,雖然還是沒有天龍國的醫院好,
但醫療品質也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別人搞不好還沒得住,得去住天X或新國X醫院之類
的神祕地方。
因為舅舅小時候就被驗出來有愛滋,所以基本上他是沒有任何保險的,所有的保險公
司都拒保他,就連郵局都不例外;他現在就是在沒有醫療險的情形下,實打實地吃自己的
錢當醫藥費。知道這樣的情形,令我感到既糾結,又揪心。
我從媽媽的口中得知了舅舅的病房是哪一間。
我帶了一盒「金田的機車」去探望他,因為我覺得比起花,也許他會更喜歡這個,而
我們兩個都喜歡這個。
有一天晚上,我們一起看過《阿基拉》,兩個人一起喝掉一瓶家庭號的可口可樂,吃
光普渡用的大包裝樂事。
第一次,是他想看高清重製版。
他興沖沖地跑來我家按門鈴,等到我開了門以後,他就把我從我家的門後給拖出來,
「90年代的神作!全手繪的!你去看那個車尾燈絲、那個煙霧,你不會相信那全都是動畫
師一張一張用手畫出來的!」
第二次,則是我要求重看一次,因為他告訴我他下訂了BD。這一次,是我到他家門前
狂按門鈴,「偉哥!我要看阿基拉!讓我康康!」我狂敲著他家的大門,直到他因為怕吵
到鄰居,把我拖進他家為止。
思緒回到了現實,我將視線移到病床上,見到如今的舅舅,不過是一只病憐憐的美人
燈,他的腎甚至都無法再負荷僅僅一杯的可口可樂。
我將那盒模型放在了桌上,問他:「小偉,你還有力氣拆嗎?」
「有吧?或許吧?」舅舅喜不自勝地自桌上拿起那盒模型,「小海,這一盒要五千,
你怎麼買得下手?」
「……給你的禮物,我怎麼可能買不下手?
「你都不知道給我塞過多少紅包了,你……」我按捺不住自己說話的時候帶著的哭腔
。
我看到舅舅這時候已經把頭髮剃成了平頭;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因為他有心理準備要
做化療了。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往後把簾子拉了起來,「你怎麼沒住單人房?」
「我可能得住很久,單人房終究是有點太燒錢了,這裡可是X新耶……我們繳的醫藥
費,都被拿去養棒球隊的醫院。」
舅舅對我笑了笑,還是那麼熟悉的面容,只是看起來終究有點太瘦。
「小海,你怎麼回來了?今天不是星期一嗎?」
「我辭職了,把台北的房子也退了,違約金付清了,東西全搬回來了,家具直接留給
下一個要用的人,房東用錢跟我買了。」我說:「別試著改變我的想法,我沒有要回去那
個鬼地方工作,那個地方沒有你。」
「小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只知道舅舅過沒多久,立
刻變得淚眼婆娑。
「你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要怎麼樣嗎?」我說道。
「……只要笑,就可以了。」我的話讓舅舅破涕為笑。
因為《新世紀福音戰士》動畫版,跟新劇場版,我們全都看了,我們有共通的語言。
那天晚上,我騎著舅舅的重機,帶著舅舅回了家一趟。
他抱著我的腰,問我:「為什麼要回家?」
「跟你打砲啊。」我說。
舅舅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小海……我有愛滋,你是想自殺嗎?」
「你當我沒上過健教?別有體液接觸就好了。我買杜蕾斯啦!避孕率96%以上,我跟
你講,如果跟你打一砲我就中標,我隔天立刻去買樂透!」
這次舅舅沒再拒絕我,直到我們為彼此褪下最貼身的衣服,我為他一一解開病服的扣
子,我們一起洗澡前,他都還在喃喃著:「小海,我希望我別害了你……」
「你真的不想害我,就趁你還有體力跟我做愛之前,至少跟我做一次,不然我出去叫
外送茶然後弄到更髒的,才是你害我,懂?
「我就是被你弄死,我都不要被別人弄死。」
舅舅這才終於遲疑地點了頭。
洗澡的時候,我想幫他摸硬,吹硬。
期間,舅舅非常害怕,一直說:「別碰到先走汁……你別讓我擔心。」
直到最後,我們在浴室裡折騰了半小時,他都沒硬。
我們兩個赤裸地躺在床上,我身體不累,心倒是挺累的。
我沒想到我這個魔法師的初體驗,會是這麼折騰。
舅舅看著我的臉,對著我說:「小海,我……我的下面,以前曾經被人塞針進去馬眼
……發炎之後,我不敢找軍醫,直到尿血了,我才終於向POA報告,從那之後,我就硬不
起來了……一直到現在……對不……」
就在他又要說對不起的時候,我翻過身,抓住他的肩膀,「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那
些害你變成這樣的人,有對你說過任何一句『對不起』嗎?
「……你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從此以後再也不能說對不起,這一生都不能,
對誰都不能。
「除非你在路上撞倒老奶奶又不扶她起來,這種時候你可以;其他時候都不可以,不
然我會揍你。」
「好……」
舅舅回答的聲音很小,這讓我忍不住把他抱進懷裡。
我們赤裸地相擁著,我感覺我的肩頭濕濕的,我也感覺我把舅舅的肩膀弄得濕濕的、
鹹鹹的,我們兩個人的眼睛都是多汗症。
小時候是舅舅抱我,但是現在換成我抱舅舅了。
舅舅實在是變得很瘦,抱著有些磕手。
當我壓在他的身上的時候,我怕他的骨頭會被我壓斷;可是當他騎在我的身上,他又
不習慣,總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惶恐,我能自他閃爍的眼神裡看出恐懼。
我們也無法站著做,他只要看不到我的臉,就會渾身發抖,而且他曾經被以這個體位
侵犯過;他的模樣活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羊,而他早已帶著這些驚恐活了一輩子,我根
本就無法狠下心來對著他硬做。
最後,我坐在床邊,他伏在我的胯間。
他抬起頭來看我,「這樣會不會害你得……」
我立刻拿起手機來,打開早就開好的維基頁面給他看,「不會!我要是得了,我就去
買大樂透!還要加買威力彩!買八百一組的包牌!」
於是舅舅幫我吹了出來,我讓他吐掉,但是他全部都吞下去了。
他的臉上,交雜著淚水、汗水與精液,他一邊哭,一邊笑著說:「小海,你知道嗎?
我十二歲的時候就破處了,可是這是我四十年來,第一次和喜歡的人做愛……謝謝你。」
儘管他沒有射,他只是單方面地忍受著痛苦,無法從中得到任何的樂趣,也無法紓解
任何的慾望──他卻對我說了「謝謝」,還對我笑了,這樣的溫柔,令我感到很難受,窒
息般的難受。
我恨不得他對著我勉強他這件事發脾氣,把我趕出他的家門,可終究是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抱著我入睡,然後比我先起床,用冰箱裡還有的食材,煮了一頓早餐給
我吃。
於是直到他死前,我都沒有再向他提過「做愛」這件事。
我對他的感覺,也從家人,變成男朋友、愛人,再恢復成了家人。
只是小時候是他照顧我,如今,換成我握著他的手,照顧他。
※
舅舅斷氣的時候,我人正在超商裡上大夜班,本來我以為這樣,舅舅晚上就能睡覺,
我白天再去看他,或是去他那裏小睡一下,能配合他的作息;但終究是有了遺憾。
我沒見到舅舅的最後一面,沒能陪著他一起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天,然而人生沒有後悔
藥,永遠都沒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就算我情願拿我時薪的十倍去交換,也要不回我錯失的那八小時,我那沒能擁他入懷
、最該守候在他身邊的八小時。
聽說,當他的心跳停止的時候,他的臉上是微笑的。
他在睡夢中死去,死得沒有痛苦,他是在安詳的情形下被神帶走的。
大家都這麼說,我也情願這麼相信;反正這些話,終究都是說給我們這些活人聽的。
直到舅舅過世以後,他的律師來病房裡找我,我才知道他不住單人房的原因,是因為
他不想把手邊的財產變賣。
我家隔壁的那套房子,還有他停車場裡的重機、他手上的股票,全都留給了我……還
有一些,留給我的外婆和媽媽。
外婆收了,然而媽媽不敢收,只對我說:「我跟你去辦過戶,這些都給你……反正給
你,就跟給我一樣,不是嗎?」
小時候舅舅怕給我的紅包被媽媽發現,會被拿走;等我長大,媽媽卻主動把舅舅給她
的東西給我,這讓我有一種奇異的錯位感。
我即將步入中年,而舅舅還很年輕,就死了。
我本來還想,等我排到假了,我想再帶舅舅去海邊兜風一次。
還是騎那台沒有裝後箱的機車,因為舅舅說重機裝後箱醜死了。
他想騎著很帥的機車,像鳥一樣翱翔,不被禁錮,如今他一定能;只可惜舅舅沒有等
我,就自己先過去那邊了。
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在晚上六點半,發訊息給我了。
也許以後每天的晚上六點半,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為舅舅守靈的第七天,我夢見了舅舅。
夢見舅舅陪我一起讀《小王子》,那是我大學的時候讀「文學概論」的指定讀物。
當我們讀到狐狸的時候,舅舅說:「以後我要每天晚上六點半的時候發LINE給你。」
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因為那是我下班的時間,上日班的人每天總會特別地期待六點半;但是如果
我不只是期待著下班,而是期待著我六點半的時候能發訊息給你,然後你會回我訊息,我
就會更加地快樂……
「而你雖然沒有在那個時間下班,可是因為我每天都會發訊息給你,你就會期待著那
個時間,這樣一來,每天的六點半,就是我們兩個人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間。」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他送給我一只用玻璃罩罩著的玫瑰模型。
我們都很喜歡模型,當我拆開禮物以後,我很喜歡那朵閃閃發亮的小花。我問他:「
為什麼會想送我這個?」
他回答我:「因為小王子其實不一定非得要選擇狐狸或是玫瑰,狐狸是善良的,狐狸
引誘他;玫瑰是帶刺的,玫瑰喜歡他。
「兩個都很好,沒有誰高誰低;他可以同時擁有狐狸和玫瑰,只要他想要,只要他願
意。」
這讓我頓時哭了。
我自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還躺在他的床上,聞著他被單上夾雜的醫院味道,類似消
毒水的一種味道。
我已經聞得很麻木了,可是在不必去醫院之後,我的嗅覺又開始對這味道變得敏銳。
我很謝謝我的舅舅,儘管他的一生像曇花一樣開謝得很快,而且是不幸的;但是我是
何其有幸的,只因為他是我的舅舅。
他是我的狐狸,也是我的玫瑰花。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愛人。
也許,我會永遠喜歡他。
為他燒冥紙的時候,我將那台金田的紅色重機放進了火爐裡;希望他在天國裡,能盡
情騎著重機,自由自在地沿著海邊的公路奔馳。
【全文完】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
就是遇見你
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著你
陌生又熟悉
儘管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
卻無法擁抱到你
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
但願認得你眼睛
千年之後的你會在哪裡
身邊有怎樣風景
我們的故事並不算美麗
卻如此難以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