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暑假番外 Man Jose (3)
　　下午無論是去藝術宮或是金門大橋，秋的反應都沒有早上那麼興奮了。明明天氣轉晴
，太陽曬著很舒服，景色也很美，他卻好像開啟NPC模式一樣，沒什麼笑容，也沒什麼回
應。夏見狀有點擔心，問道：「你還好嗎？」
　　秋好像剛從發呆出神中被喚回，茫然道：「啊？什麼？」
　　夏這才注意到，秋左邊脖子到鎖骨之間抓得一片紅，甚至還有些皮下出血的紅點，立
即關心道：「怎麼了？怎麼抓成這樣？」手一伸，拉開對方衣領檢查狀況，卻被格開了手
臂。
　　「嘖，在外面不要這樣。」秋皺著眉用明顯不耐煩的語氣說。
　　夏先是被秋反常的暴躁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直接指出他所了解卻一直沒敢說破
的情況：「你在生氣。」
　　「我才沒……」秋反射性地想反駁，話說一半又覺得，誒？好像是哦，胸口悶悶又很
煩躁，不是不爽是什麼？「……大概吧。」
　　「是因為Lisa？」夏自己也不清楚這算個問題還是敘述句，畢竟答案顯而易見。
　　「很奇怪逆？剛剛你同學說……」秋一時組織不出完整語句，瞟了男友一眼，眼神有
點哀怨。
　　之前他聽夏提過這個女生，也曾幻想過她是怎樣的人，但隨後馬上沉浸在戀愛的喜悅
中，注意力全放在男朋友一個人身上，那點好奇心也隨之煙消雲散，甚至根本就忘了有這
回事。
　　直至剛剛男友被老同學圍攻，他才愈想愈不對勁，事情好像沒有夏說得那麼輕描淡寫
，那個麗莎的事居然是大家都知道的八卦！而且人家真的是校花等級的——這倒是不意外
，畢竟夏熠輝那麼好、那麼帥、那麼優秀，當然只可能配那樣等級的女生。
　　……馬的，剛剛還想騙人，說她普普而已，怎麼不再唬爛一點，乾脆說是恐龍妹算了
。心虛成這樣，到底還暗崁了什麼？
　　秋腦中的怨念彈幕尚未播放完畢，便因被人一把按進懷裡而中斷。他感覺後腦有隻大
手在用力搓揉，耳中聽到男友軟語懇求「小語，不要生氣啦，別生氣好不好？」卻沒感受
到半點溫情，只顧著驚慌地觀察四周遊客。
　　喂喂喂！不是說舊金山有親戚？雖然現在是在山上，四周都是來看橋的遊客，啊如果
親戚剛好也帶朋友來觀光咧？
　　「誒誒誒，夏熠輝你冷靜點。」反了反了，為什麼反而是自己叫他冷靜？
　　夏好像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巧克力棒拆開，將餅乾塞入秋口中：「沒有冰
棒，先吃這個。」
　　什麼時候買的呀？不是，我有說要吃嗎？？？
　　秋被夏一連串的動作搞糊塗了，聽話地啃起巧克力棒，可是才剛嚥下一根，又馬上被
塞一根，到要被塞第三根的時候，他終於回過神來，抓住夏的手，無奈問道：「夏熠輝，
你到底在幹嘛？」怎麼人看起來正常正常的，行為卻像被盜帳號一樣。
　　夏愣了兩秒，才小心翼翼地道：「Calming you?」
　　……是你比較需要冷靜吧(汗)。
　　見到秋無言的表情，夏的臉上浮現一絲不知所措，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怎樣
才能讓你不氣。」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比較難對付的那個。男友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不需要人猜，不太記
仇又好哄，不像自己習慣藏著，愛記仇又愛吃醋。就算自己偶爾使點壞心眼欺負捉弄對方
，對方也不曾真的發怒。不料因為高中同學的幾句八卦，讓他第一次看到秋疑似因吃醋真
心不爽的樣子，直覺告訴他這次跟過往不同，但正因為不同，他便不知該如何處理。
　　一開始，他還抱著僥倖心態，希望秋能照慣例五分鐘消氣(不過還是趁對方不注意時
買了包巧克力棒以防萬一)，但從日本城這頭晃到那頭，秋的臉色依然寫著「浮躁」兩字
，讓他開始有點伴君如伴虎的感覺，更是謹慎地察言觀色、伺機討好。
　　然而大頭貼上的豬鼻子告訴他：伺服器沒有回應，請稍後再試。
　　甚至剛剛他只是想關心對方，卻被嗆回來，讓他不得不正視房間裡的大象，而主動說
開。秋先是用那委屈哀怨的眼神看著他，話說一半又不知道在想什麼，神色愈來愈惱，讓
他一下子慌了手腳，使出渾身解數，只想趕快把人安撫下來。
　　
　　想到對許多事都能從容應對的男友，整個下午頭上都寫著「小心翼翼」，還不計形象
、手忙腳亂地像哄小孩一樣哄自己，秋覺得有點好笑，原本的不爽降了一點。他向後倚著
看台欄杆，搔搔頭說：「我也沒有真的很生氣啦……只是覺得你們的關係原來那麼好，我
都不知道。」
　　「我以為你不會想要知道這些。」雖然Lisa連前任都算不上，夏還是有基本常識，知
道跟現任提過去屬於自殺行為的一種。
　　「那我現在已經知道了啊，」秋將雙手放在後腦枕著，「與其在那邊聽你同學虧你，
一邊猜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寧願聽你直接講。」
　　夏俯身將前臂靠在欄杆上，雙手交握，沉默一會，緩緩開口：「我們是freshmen…高
一的時候認識的，那時一起修很多課，漸漸就熟了。」
　　夏口中的Lisa，是立志成為兒童腫瘤科醫師的優等生，會說英、越、粵、西四種語言
，會拉大提琴，是州等級的體操選手，還是學校辯論社的台柱。
　　他們一起做過科展、一起當過醫院志工、一起參加許多校內和校外的活動，最後以舞
伴的身分一起出席畢業舞會。
　　「她是很漂亮沒錯，但我從來不覺得她Hot。我本來以為那是因為我們太熟了，或是
我更欣賞她的腦袋……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只是因為她是女生。我也從來沒想過她會喜歡
我，因為她到senior year...高四之前，大部分時間都有男朋友……」夏頓了一下，忽然
拍了一下額頭，笑道：「我是笨蛋，我以為她只是為了專心申請大學才不交男朋友了。」
　　秋靜靜地看著男友回憶青澀歲月，聽他說舞會那夜之後，一方面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傾
向，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Lisa對他的感情，選擇了最糟的方式去應對，以致兩人
最後形同陌路。
　　「我在煩惱該怎麼追你時，才知道她的心情，才發現……I was a total jerk(我是
大混蛋)。」夏直起身來面對秋，伸手順了順對方被風吹亂的瀏海，嘆道：「我最後悔的
，就是沒有好好跟她說清楚。I'm gay. Let's just be friends. 就這麼簡單一句話，
我都不敢告訴她。她那時一定覺得WTF?」
　　是我們白癡，還是人很容易在有意無意間傷害到別人？然後在終於意識到自己做錯什
麼的時候，早就已過了道歉的時機，只能用不定時發作的罪惡感來懲罰自己。
　　秋怎麼想也想不出答案，但他知道有句話眼前這個人對他說過，而他要把同一句話還
給這個人。於是，他伸手拍拍男友的肩膀，用真誠的目光看著對方的眼睛說：「你那時只
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許她已經原諒你了也說不定，就跟你原諒我了一樣。」
　　夏微微一愣，定定地看著神情認真的秋。
　　他的小語。明明不擅社交卻很會為人著想的小語。明明幾分鐘前還在為了Lisa吃醋生
氣，現在卻又為了Lisa在安慰他的小語。
　　Cindy說的話他通常不當一回事，但有一句他十分贊同——
　　Never let him go.
　　他浮起一個溫暖的微笑，額頭靠上秋的前額，感激地說：「謝謝。」
　　「誒，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不是說這裡有親戚？」秋沒有推開男友，但依然有點不安
：「要是被看到了我豈不是要夾起來？」
　　「什麼夾起來？」夏明顯地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沒聽過這個梗哦？就是說把鳥夾在大腿中間裝女生。」秋解釋道。
　　「What the...」夏忍俊不住，笑彎了腰，整個人掛在男友身上：「就算這樣你也不
像女生吧。」即使五官偏秀氣，光這個身高和體型，要扮女生也太有難度。
　　「所以說是個梗嘛……你笑點可以再低一點。」秋也笑了，兩個人笑成一團。那些不
愉快隨著層層雲霧，被海風吹散至金門大橋的另一端。
＊＊＊
　　「你知道嗎？」回程路上，夏在塞車的空檔對秋說：「雖然我很不希望你生氣，但是
你會吃醋我其實還滿開心的。」
　　「靠，什麼惡趣味？」秋一臉嫌棄道。他自己最怕男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莫名醋意大
發，把自己操到快要故障，然後這傢伙居然說喜歡自己吃醋！？「……你該不會是想要我
把你幹到下不了床吧？」
　　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Are you offering?(你是在主動提議嗎？)」
　　「三八，這裡又沒有可以Kyukei的地方。」
　　「Kyukei?」
　　「日文的休息，就是去旅館兩小時，『辦完事』就出來。」
　　夏摸摸下巴：「Hmm, 還真的沒有。應該要引進這種Business Model(商業模式)。」
　　「讚哦，灣區情侶的性福就靠你了，夏董。」秋敷衍地比了個讚。
　　「那我的性福呢？」夏一邊注意前方路況，左手抓著方向盤，右手卻開玩笑地摸上男
友大腿。
　　秋師父雙手合十，對夏施主一拜。「施主，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誰叫你要住家裡…
…」
　　兩人順著101號公路南下，轉Dumbarton大橋往東灣行進。
　　「啊哈哈哈，這橋的名字裡有個Dumb(蠢)耶！那不就跟北七路一樣！」秋指著標示牌
大笑。
　　夏也跟著笑，但不是笑橋的名字，而是笑男友的腦迴路像小學生一樣。兩人便這樣一
路耍笨耍冷、無聊當有趣，回到夏家才稍作收斂。
　　他們一進門便聞到食物的香味，夏母應是聽到年輕人的笑鬧聲，從廚房出來招呼：「
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夏母明顯深諳大學男生的胃等同無底洞，煎了三大塊牛排，給大學生一人一塊，又在
餐桌中間放了一鍋燉飯，讓需要的人自己挖。
　　「哇，伯母，這個好好吃哦！這是什麼？我從來沒吃過。」秋反應誇張卻誠摯，一雙
大眼因為吃到好吃的東西閃閃發光，逗得夏母合不攏嘴。
　　「這是我媽自己發明的紅酒燜雞燉飯，外面吃不到哦。」夏笑著回答。
　　「這個深橘色的泥是什麼啊？」秋又嚐了一口：「是紅蘿蔔嗎？」
　　夏母一聽大喜：「你吃得出來啊？好厲害。很多人都猜不出來呢。」
　　「這麼好吃，以後吃不到怎麼辦啊？」秋邊吃邊感嘆，忽然靈機一動，問道：「伯母
，可以教我怎麼做嗎？」
　　「噓，這是秘密。」夏一副天機不可洩漏的樣子。
　　「夏熠輝，你在學校時都不會想念這個嗎？要是學起來的話，我們在P市就可以做這
道了啊。你看周悠南開紅酒常常都喝不完，那些酒收集起來煮菜就不會浪費了。」秋愈講
愈起勁，熊熊燃起主夫魂。
　　夏母第一次遇到年輕人那麼積極想學這道菜，加上學了之後還會煮給她兒子吃，一開
心便答應傳授獨門秘方。
　　晚餐後，夏在餐廳和廚房之間來來回回收拾，經過早餐吧台時斷斷續續聽到母親講解
食譜的聲音。
　　「培根先切丁下鍋爆炒，把油逼出來，然後再把切碎的洋蔥丟下去一起炒……
　　「要用雞腿肉，用雞胸肉容易太乾……
　　「蘑菇、洋蔥、紅蘿蔔都會出水，所以紅酒一開始不用加太多……」
　　秋很認真地做筆記，問問題：「那打紅蘿蔔泥時，可以加紅酒打，不用水嗎？」
　　「當然可以啊，我都是這樣做的，一滴水都沒加，味道才夠厚。」
　　看著這副和樂融融的景象，夏忽然有種「婆媳和睦」的錯覺，但理性上還是明白這只
是「賓主盡歡」。
　　如果媽知道我們的關係以後，還能那麼喜歡秋夜語就好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