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配對為
王柏德(Birdy)&張家漢(阿漢),王柏德視角,時間為電影裡 Birdy放
「告白氣球」之後,〈做什麼都可以〉、〈笨蛋與傻瓜〉、〈傻瓜與笨蛋〉、
〈受傷的伊卡洛斯〉、〈釘子〉、〈天堂裡的人〉後續,建議依此順序閱讀。
該篇為個人詮釋,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性格),
及大篇幅 Birdy與班班戀愛與瓊瑤電影相關(?)的描寫,有自創人物,高虐
無糖,還請慎入。
〈曾經希望〉9-8
張家漢沒有太大動作的掙扎,卻一直固執地想飛,他用盡全力拖回來時,
一個踉蹌,兩個人都滾倒在沙灘上,都在劇烈喘息,慶幸的是,張家漢一倒
在沙灘上就不動了。
他知道,剛才那一陣衝動──無論那是什麼──都暫時過去了。
他們都在躺在沙灘上許久,王柏德才開口:
「你到底想去哪裡?」
「我想去哪就去哪。」
他幾乎笑了出來,為了那願望曾經的疊合──就像他曾經希望能終身相
伴一樣,那樣傻氣,卻又無比真摯地期待著,未來會實現的願望。
被張家漢這樣賭氣地說出來,好像就沒……
不,無論如何還是太傻了。
「走不掉的,你哪裡也去不了。」
他一面說一面去拍他的手臂,但這舉動似乎又惹火了張家漢:
「我走給你看!」
看著張家漢開始脫起衣服,連內褲也脫了下來,王柏德起身就近觀賞,
竟產生一股單純的愉快──張家漢這個人生起氣來,只要不是冷戰,他也覺
得很可愛──就像是一隻教養良好、平時安靜守候的大狗狗,轉眼就變成噴
火龍,一吐火就把身上的枷鎖燒掉,開始撤腿奔跑──充滿了生命力。他就
坐在那裡,僅僅看著全身赤裸的張家漢投入海潮當中,狂吼亂叫,打水濺起
水花──就好像自己也活了過來似的。
只要他好好的,自己也就覺得,什麼都好了。
拿出相機拍照的時候,王柏德才赫然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要拍照、
想要花時間等待、捕捉某個剎那的念頭了。張家漢也發現他拍照的舉動,直
接從海水裡向他走過來──大狗狗又要變身的預感,促使王柏德迅速收好相
機放進防水袋裡,往後一拋,扔到遠遠的沙地上,然後大狗就撲了上來:
「你拍什麼?」
「沒什麼啊。」
看他想去搶相機的樣子,王柏德及時拖住了他,然後看到一雙冒火的眼
睛──咳,怎麼這麼容易生氣呢?還來不及反應,那雙手已經近身開始脫他
的衣服了,「你幹麼?」「不能只有我被看光光!」他還愣著,制服襯衫和
內衣就被扯了下來,但到褲頭的時候就停住了,手停在那邊像是不知道該怎
麼辦才好,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像一隻忘了命令就不會動的大狗。
有時候直接變成噴火龍還好一點,上次在淋浴間不是很敢嗎?脫他衣服,
脫他褲子,還對他……
好吧,反正自己也想下水,而且他看起來不生氣了,這裡也沒有人,怎
樣都沒關係。王柏德決定暫時丟下原本的顧慮,自己動手抽皮帶、拉下拉鍊,
把長褲和內褲都脫了下來,在張家漢呆望的目光下抓住對方的手臂:「走啊!」
張家漢隨他站了起來,真的跟著他走了,但走了幾步就掙開他──然後
握住了他的手,在這一瞬間,他和張家漢四目交接──接住了他揚起的笑容,
接著就被他牽進了水裡。
一踏入水中,王柏德就直接衝進大浪──一瞬間就被撲倒,他才要起來,
又被另一波浪潮迎面打來,這次措手不及,水直接浸到鼻間、眼睛,甚至嘴
巴,他還來不及睜開眼睛,更多的水花往他臉上撲來……
「張家漢!」
他大喊,也不管自己的狀況,直接把海水往那個方向潑,兩三下之後暫
緩了攻擊,他連忙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聽到張家漢大喊:
「Birdy──!」
那聲音不像在喊他──反而像是把積壓在心底的情感吶喊出來,那瞬間
他幾乎熱淚盈眶,忍不住跟著大喊:
「張家漢──!」
「Birdy──!」
他和張家漢就這樣對著大海像瘋子般吶喊著對方,接著吼叫,然後又互
相潑起水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張家漢一個踉蹌跌倒,發現海潮已經
漲到脖子,回頭一看,他們扔在沙灘上的衣服書包已經在海面漂流了──遂
一齊趕過去想辦法撿回來──當然都濕透了。他想起自己的相機,還孤伶伶
地被扔在遠處,再一陣子也要被海水淹到了,趕忙衝過去搶救,張家漢也跟
了過來,兩個人一直往內走,找一個海水淹不到的沙灘,然後筋疲力竭地撲
了上去。
撲倒趴了許久,王柏德翻過身來,困倦使他幾乎要睡去,在旁邊的張家
漢也翻過身,頭卻靠向他的腹部──那重量原本小心翼翼的,頭髮搔得他有
點癢,使他摒住氣息──直到整個貼了上去,風吹得髮絲輕揚,大部分是濕
的,沾了點沙──他想要伸手去摸,像摸一隻依戀的狗狗──但他終究沒有
動作,而是闔上眼睛。
他還記得的,他跟來這裡,是為了要讓張家漢回家。
被注視的感覺牽引了他,王柏德微掀眼簾,接到張家漢的目光:探尋而
不確定,那雙漆黑的夜空裡有星星,讓他有許願的錯覺──但星星移開了位
置,轉而注視著他的手臂,然後,他就為自己撥起沙來,一下、兩下、三下……
那隻手背沾上比他更多的沙,觸上肌膚的手指卻輕巧而柔軟,彷彿他是一個
易碎品般仔細,但手指上的溫度每掠一下就印在上面,暖暖的,帶有小小的
電流,從手臂、肩膀,然後來到胸膛……很快他就忘了自己數了幾下,只是
凝視著他的動作──如果這時候相機在手上就好了,他想永遠記得他這一刻
的神情──拂拭的手忽然停住,張家漢猛地起身,閉上眼睛,吻了他。
與其說是吻,就跟他在淋浴間一樣,只是把嘴唇壓在他的嘴唇上──這
是一個灼熱的、乾燥的、小心翼翼的吻,跟夢裡一樣溫柔而膽怯,連眼睛都
緊緊閉著,睫毛是兩排暫棲的扇羽,卻仍能看到張家漢臉上那種不顧一切的
傻氣──不同的是在那柔軟當中不肯放棄的固執──彷彿就是要他給一個明
確的回應。
王柏德把頭往上抬,讓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兩個人的嘴唇緊貼了一會,彼此都能感受到投注進去的情感──然後他
往後,和張家漢四目交接。
我喜歡你。
他又找到張家漢過去看著他、他還不知道那代表什麼的眼睛。
那時候的張家漢,本身就是陽光。
亦是向來身處黑暗的自己,最接近光的時刻。
他的陽光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屈起身體,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又
恢復了如狗狗般的馴和。
在這一刻,他體會到他們是屬於彼此的,那些理應幽冥、不能見光亦無
法成形,只能堆積在胸口最深處、卻還必須一再否決、砸碎的情感,在剛才
的片刻凝聚起來,珍而重之地交給了對方。
是交換,同時也是尋回另一半遺失的靈魂。
王柏德第一次覺得,他不需要再閉上眼睛,就能讓眼淚靜靜聚積,在海
濤聲中,讓光一點一點地、填滿了那些幽暗的縫隙。
像是首次找回完整的自己。
可惜靈魂無法填滿肉體的餓。他們躺了許久之後,都聽到了肚子咕嚕咕
嚕的抗議。
「張家漢,該回去了吧?」他說。那顆靠在他肩上的頭動也不動。
立場也交換了,以前明明都是他不想回家,張家漢陪他的說。想著,王
柏德微微一笑,道:「我有餅乾和綠茶,先吃點東西再說,我餓了。」
那隻狗狗乖乖起身,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去摸他的頭髮。
然而剛剛起身,就發現他們躺的地方,周圍都被漲起的海水包圍了,離
海岸還有一段距離,沒問題吧?他想,張家漢明顯還不想回家,所以此刻他
也不那麼在乎,先填肚子要緊,之後再慢慢勸他吧。
王柏德把書包的水倒空,拿出泡了海水的餅乾和綠茶給張家漢,再用力
甩乾,把裝了防水袋的相機放進裝餅乾綠茶的塑膠袋,綁緊,連同制服衣褲
抱著,和張家漢一起坐在岩岸上。張家漢費力拆開了包裝,拿出半塊浸到海
水裂開的餅乾,連同已經插上吸管的綠茶遞給他,然後自己吃起另外半塊。
「海水好像一直漲。」
「我們等一下可以回去嗎?」
「……不知道。」
回不去了嗎?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王柏德竟有一種輕鬆的心情。接過
第二片餅乾時,他偷偷瞥了旁邊的人一眼,只見張家漢一臉不快,因為他一
直要他回去的關係嗎?
真是個傻瓜。他轉回頭,吸了綠茶一口,用平常聊天的語氣說:
「好可惜喔,我還希望有一天,可以和我喜歡的人,」他接過張家漢遞
來的餅乾,然後把綠茶遞過去,「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瘋狂做愛!可惜沒機
會了,我們就要死了。」把餅乾嚼了嚼,比上一片還鹹,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卻有一種獨特的美味,像是咀嚼著咀嚼著,這個願望就會實現似的。
「什麼樣的地方才算特別?」張家漢乾乾地說,語畢喝了一口綠茶。
「雪地、沙漠,或是大瀑布旁!反正一定要是很特別的地方,一直做一
直做,做到筋疲力竭為止!」
張家漢沒有回應,良久才說:
「我們會死嗎?」
「……會吧。」他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堅持,要張家漢回去了。
畢竟這裡與世隔絕。
這樣的孤絕有張家漢相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永遠不會分離──還有什
麼比這更像天堂?
餅乾吃完了,綠茶也喝完了,接近傍晚,氣溫逐漸下降。他們把衣服穿
回身上,坐在愈來愈小的礁石上,等待遙不可及的救援。
「Birdy,」
「幹麼?」
「如果沒有人發現我們的話,你要怎麼辦?」
「你游得回去吧?」
「……」
意會到張家漢沉默的意思,王柏德笑了,把頭靠過去說,「不然我們商
量一下好了,」
「……什麼?」
「餓的話誰先吃誰。」
「……」
「怎樣?猜拳決定?」
「當然是我先吃你!」
張家漢這麼說,真的用手臂箝住他的肩膀,咬住他的肩頭──咬得不重,
只弄得他癢癢的想笑,甩手掙脫,張家漢卻不放棄,這次兩隻手臂都從背後
纏了上來,力氣也用上了──沒有馬上鬆口的那種咬,他能感受隔著半乾冰
涼的制服,他的手臂、牙齒、嘴唇嵌進肌膚的溫熱,和帶來痛覺的咬勁──
令他莫名感受到一股顫慄。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跟張家漢瘋狂做愛的話,自己可能會被他吃掉吧。
「好了,夠了啦!」他把纏上的手臂拉開,張家漢乖乖放手,他略偏頭
就能看到他的笑容,和看著他的眼睛。
終於笑了。
……也許會是自己把他吃掉也不一定。
王柏德把頭轉回去,忽然一僵,跳了起來,開始揮手。
「怎麼了?」張家漢說,往他的方向看去,隨即也站了起來,和他一起
揮手。
那艘船很快就發現了他們,急駛而來,對他們叫:「喂──!你們怎麼
還在這裡?不知道漲潮了嗎?」
他們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向對方。直到船隻停靠,把他們都帶上了船,
其中一位漁夫還責備他們說:「再怎麼玩也要看狀況啊!要是死了怎麼辦!」
他先說了對不起,給你們添了麻煩之類的話,然後道謝,另一個漁夫才
勸道,「好啦好啦,不過是孩子嘛,肯定是玩瘋了。嘿,船上有毛巾,還有
一些餅乾,先填填肚子吧,別著涼!」
「謝謝叔叔。」
他先把毛巾遞給張家漢,再接過餅乾,拉著不言不動的張家漢坐在角落,
拆了一塊給他──這才把視線轉過去。
張家漢雖然都接了,卻面無表情,臉色比舊毛巾更灰澹,比剛剛吃海水
餅乾的樣子還要絕望。
王柏德低頭,也塞了一塊餅乾入口,比起剛剛的口糧,自然是好吃許多,
但他卻食之無味,嚼了許久才勉強吞嚥下去。
明明很餓,那包餅乾最後卻誰都沒有吃完。
他們又上了岸,回到現實世界。因為身上的錢已經不足以住旅館,就直
接待在火車站,等待早晨的第一班火車。
他們靠著彼此,睡睡醒醒。上了火車之後,天還半亮,火車上的座椅舒
服許多,幾乎一坐上去就睡著了,途中什麼也沒有說,卻都知道,這次回去
之後,要再見面,就不容易了。
甚至,還可能再見面嗎?
就連在這種時候,張家漢都不會跟他討論「回去後該怎麼辦」,他想,
他應該明白他們是連朋友都無法做的。
至少短時間內都不行。
在火車上睡著後,王柏德掉進了一個重複做過的夢裡。
醒來時,他的眼睛還沒睜開,而是意識著現實與夢境的區別:他正在火
車上,身邊是張家漢,為了確認,他悄悄睜開眼睛,望了旁邊那張熟睡的、
看似寧和,卻又微皺眉頭的睡容。
你也跟我一樣,在煩惱未來的事吧。
比起夢境與未來,他更珍惜著眼前的這一刻,彷彿要藉由這樣的凝視豢
養一輩子的記憶般,幾乎捨不得閉上眼睛。
再醒來的時候,王柏德發現自己睡在張家漢的胸口上。他睜眼時,張家
漢正低頭看他,用撐出來的笑臉說:
「再三站就到了。」
他揉著眼睛,慢吞吞地坐直,用手撐著頭,只有不看他,才能把思量許
久的話說出口,「誒,我們暫時不要見面好不好?」
「……」
「反正我們都要準備聯考嘛,之前我都沒怎麼在念,所以打算最後一個
多月來閉關拚一下,要是再見面的話,我一定會分心。」
「……」
「你也是吧?要是落榜了,你媽媽會傷心的,她那麼希望你能上大學。」
不用正面對視,他都能感覺到張家漢一直盯著他看,好半晌才開口,
「那考完之後呢?」
「考完聯考還有三專啊!都要試試嘛!我成績又不怎麼樣,說不定到時
候只有三專才容得下我,而且我後來查過了,原來大學沒有電影系……三專
才有。」
「……你也有去查?」
「當然。那時候我們說好的,是約定。所以你也要做到,知道嗎?做不
到的話,我們就不要見面了。」
「……只能這樣嗎?」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是說,你做不到?」
「你會做到嗎?」
「當然!」
「好,那就……一言為定。」
他吁了口氣,轉頭看張家漢──他的眼睛終於有一點點光了,這讓他笑
了,還搭上他的肩:
「那我們就說好囉!不管考上哪裡,我們就在台北見!」
在車站分開的時候,他們互相道別,有默契地沒再說「下次」,而是
「再見」。
走了很久很久,王柏德還是忍不住回頭,看著張家漢在他轉身的瞬間,
也回頭望向自己。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是他們少年時相視的最後一眼。
他有時候會夢到那個時刻,像幽靈一樣,偶爾看著對張家漢說「我們就
在台北見!」最後回首時揮手,滿臉笑容的自己,但大多時候則都凝視雖然
勉強笑著,眼睛卻逐漸蓄積著光的張家漢。
那時候,他們都抱著微弱的期待。
希望和等待是共用心臟的連體嬰。在知道張家漢考上了大學,自己卻落
榜,連三專都沒考上的時候,就相繼夭折了。
他和張家漢的那一趟,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啟程。
以及終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