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拉神的妻子
古埃及人相信,墓穴中的假門,能讓死人在復生後通往現世,因此對於重視來生的古
埃及人而言,假門也就特別重要。我親自探勘過的所有埃及陵墓,不論富麗堂皇或是簡單
,終歸都有假門。
但是假門終究是假的,不是真的。那只不過是一面牆上的機關。
我不相信我竟然被帶入假門的後方,來到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青年哪,你終究是為著未完成的使命而回到了這裡。」
一道極為空遠的聲音呼喚著我。
「這一場橫跨了四千四百年的詛咒,終究是沒有斷絕的一天。」一名女子頭戴著鴕鳥
羽毛的女子說道。
我望向女子,見到女子的身旁,站著一名有著狗、不對,胡狼頭的男子,兩人一左一
右地服侍在王座的兩側,而王座上的男子與我對了眼,不過這一對上眼,我便明白,方才
與我說話的那道空遠聲音,便是來自這位盤踞在王座上的男子。
儘管有點玄幻,但我還是一下就理解到了眼前可能發生的情景──我人已經不在塞加
拉墓穴谷裡了。
鴕鳥羽毛是公義女神瑪亞特的象徵,至於狗頭、咳,胡狼頭神,自然是阿努比斯。
那麼,在我面前這位端坐在王座上,氣象莊嚴的男子,無非就是冥神.歐西里斯。這
裡只可能是哪裡?冥界。我甚至能看見遠處流淌的冥河。
現在不正是在進行杜阿特,也就是「審判」嗎?而被審判的對象,則是明明就還沒有
死的我。
只見阿努比斯舉著他的金天秤,一側放著一顆心臟,一側放著一根羽毛。
我摸了摸我的心口,發現中間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我甚至能把我的手來回穿過我
自己的身體,這太搞笑也太驚悚了。
我低頭一看,只見我的手上全是鮮血。
然而,最可怕的並不是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胸口是個血洞,或是手上沾滿自己的血
,我還能看見我正在跳動的心臟被放在天秤上;而是我居然一點痛感都沒有。
我竟然還能站在這裡,親眼看著這三位神祇;明明沒了心臟的我不可能繼續有知覺。
我合理懷疑,剛才吸到的煙霧其實不是什麼安息香與沒藥,而是毒品,我現在人有可
能還待在墓穴裡,只是嗨到沒知覺了也說不定。
只見金天秤兩端,放著羽毛的那一側一沉,而那顆正在跳動的心臟卻往上浮起。
傳說心臟比羽毛重,就必須下地獄、心臟與羽毛等重,就能上天堂;然而心臟比羽毛
輕?怎麼會這樣?我從來沒看過這種事。
「唉。」衣著華貴,面相莊嚴的年輕男子,端坐在王座之上,朝我搖頭,「瓦提耶,
你不膩嗎?」
「……什麼?」我問道。
「三不五時就要來我這裡報到這件事。加上這一次,就已經是你的第二十次。」歐西
里斯翹著腳說道:「你是我見過最多次面的凡人,你覺得驕傲嗎?」
「陛下,請不要洩漏天機。否則拉神會責罰的。」阿努比斯向歐西里斯鞠躬道。
「囉嗦,看我不劈了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有我幫他處理冥界業務,他的工作就是現在
的兩倍多。」歐西里斯朝著阿努比斯揮揮手。
歐西里斯所言,就和我被那陣香味迷倒時,所聽見的男子聲音所說的一致。我懷疑那
陣香味是從假門後方傳來的,然而假門後方所通向的,竟然真的是冥界?埃及神話都是真
的?
「心臟不夠重,不能放行。把心臟還給他。」歐西里斯懶懶地命令道。
阿努比斯鞠躬後,走向我,將天秤上的心臟取下,而後塞進我的身體裡。
我就這麼看著阿努比斯握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把手插入我的胸膛中。
心臟回到身體的一瞬間,我整個人一震,忽然感覺一陣暈眩。血液重新回到我的體內
,我卻兩腿發軟,無法站直。
就在我眼前模糊,即將閉上雙眼之際,就聽歐西里斯說道:「得到法老的真名,唯有
如此,你才能破除永遠輪迴的詛咒。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雖然我知道你還會再來。」
……
※
「此為偉大的邪神.阿佩普的領域。將拉神的妻子作為燔祭,獻給阿佩普,祭品的靈
魂將陷入永劫,無法得到安寧。獻祭者能得到一切所需所想。」
當我張開雙眼時,我身在一座神殿裡。透過壁上火把的亮光,我能看見牆壁上寫的象
形文字。
我的雙手雙腳都被捆著,一名蒙著面的男子,正在祭壇前生火。
我對著那名男子,喊了聲:「喂!」
「醒了嗎?拉神的妻子。」男子發出笑聲,轉過頭來看著我。「你應該再睡一下,至
少睡得越久越好,否則你的痛苦會變長。」
這個人說的是古埃及語,和至今通行的科普特語很類似,我聽得懂。
「拉神的妻子,是在說我?」我用科普特語問道。
「可能是剛才我的下人打你的頭,打得太用力了,才會害得你變得如此無知。」男子
說道:「你是赫利奧波利斯的祭司,你不是拉神的妻子,誰是拉神的妻子呢?」
幸好我在開羅大學裡主要教授的科目就是科普特語,本來穿越最怕的就是語言障礙,
現在倒是沒有這層問題了。但是……
這男子說得不對。
埃及主神在人間的妻子,確實是由那位埃及神所掌管的城市的祭司來擔任不錯,可是
按理而言那應該是流著王血的公主才對,畢竟王族是拉在人間的化身。我既不是什麼王室
的後裔,也不是個女的,我不可能是什麼拉神的妻子。
我往下一看,發現自己穿著一身白色亞麻絲精繡的祭司袍,胸前的金飾和那個把我推
入假門中的男鬼所佩戴的形制一樣。
我的胸,一如我所習慣,是平的,大腿中間的寶貝也還在,幸好我沒變性。要是男穿
女,那我可就尷尬了。
而且依照古埃及的喪葬傳統,不論是來生還是轉世,前世的屍體都必須得是完整的;
如果我的寶貝一天丟了,那我可能下面永遠都不會再有寶貝了。
在我的記憶裡,可沒看過男性作神的妻子,何況是埃及第一主神.拉神的妻子?橫豎
我穿錯了地方?
可是牆壁上寫的文字我看得懂,這裡是埃及,錯不了;邪神阿佩普我也認識,他是不
被埃及神話所承認的、不屬於拉神體系的邪神,因為他總是和拉神作對,所以古埃及人討
厭祂,祂是被抹滅了存在的神祇。
「你想拿我來交換什麼?」我對著那名生火的男子問道。
「永遠的王權……不,應該說是永遠。純粹的永遠。」男子在我面前蹲下來,抬起我
的下頷,「你很幸運,當你進入火焰的那一瞬間,就會變成『永遠』。拉神愛著你,而你
被圈禁在阿佩普的領域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不都是永恆嗎?」
我才想說他是不是傻了,真他媽變態。卻見一根亮晃晃的東西從某方射出,就在要刺
到男子的瞬間,被他躲了開來。
「哼,這事不急,下次再聊。你我還會相見的!」那名男子揮動他身著的黑斗篷,悄
悄地隱沒到火把照不到的暗處。
躲到哪裡去了?可真會藏。早知道後來會被打,一開始為什麼要做壞事呢?而且從什
麼時候開始,我從一個完全沒人對我有興趣的古埃及文化書蟲,變成一穿越就立刻被綁架
的體質了?
循著那根吹針的方向望去,一名穿著顯然是貴族的褐色肌膚男子走了過來,他身量瘦
長,兩條手臂和兩條筆直的腿全暴露在乾燥而炎熱的空氣中,穿著太過清涼,看得我有些
招架不住。
他手持一把金匕首,將我身上的繩索砍斷,「瓦提耶,你還好嗎?」
這個清澈而柔軟的嗓音,不正是墓穴裡,在我神識恍惚之際,對著我耳邊說話的那個
人嗎?
我點了頭,「你是誰?」我看著那名面容俊秀的男子。儘管聽過他的王銜,我心裡已
有了可能的答案。
男子聞言一愣,「你真的還好嗎?沒受傷?」
我總不可能告訴這位看上去像是古埃及人的年輕男子,我不知道多久前還待在開羅附
近的峽谷作考古工作,我直接告訴他:「剛才有人打我,我頭很痛,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
。」
「你失去了記憶……也好。」男子的眼神裡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你還記得你的名
字,對嗎?」
我點了頭。
「你知道把你綁來這裡的人是誰嗎?」男子問道。
我搖了頭。
「我也許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我沒有證據,現在的我也還不一定有能力對抗他。」
男子說道:「我是你忠心的朋友,內弗爾卡拉。」
……?!
他就是內弗爾卡拉,古王國時期第五王朝的第三任法老,王家祭司瓦提耶的主人;那
個時常進入我的夢裡,殺死我,甚至是……強姦我的那個男人。
不得不說,他救了我的狗命,我本來是很激賞的,但是因為在塞加拉考古的這半年來
,我作了太多與他相關的噩夢,他現在是我最討厭的埃及人第一名,沒有之一。
「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內弗爾卡拉用拇指輕輕地抹了抹我的眼皮,「人還沒冷靜
下來嗎?」
「你會殺我嗎?」我問他。
內弗爾卡拉聞言,顯然是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愣了一會兒,才垂著眉,表情有些悲傷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永遠也不
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看來他殺我不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既然如此,剛才他為什麼要對那個黑衣人射吹箭
?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我死,只是被剛才那個人殺,或者是被他殺的區別罷了。
「倘若你去見歐西里斯神的話,我也很快就會去見你的。」
他說:「就算我真的有必須殺你的一天,我也捨不得看你一個人坐船,通向寂寥的冥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