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阿佩普的使徒
「喂,醒醒。」
「唔……」
有個男人拍了拍我的臉,這個低沉的嗓音,我很熟悉……是薩胡拉?
我睜開雙眼,發現眼前是孟斐斯的宮門外廣場,矗立著一座方尖碑,我轉頭一看,發
現王宮的門口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頭上還戴著法老的頭巾以及假鬍子,看來是前任法
老。
這裡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
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發現身上什麼都沒穿,連一塊遮羞布都沒有。
我被綁在木椿上,雙手雙腳都無法動彈。
「難為你剛新婚,就必須跟我跑這一趟。」薩胡拉挑起我的下巴。
他……居然坐在王宮門口的樓梯上抽菸,他的菸盒旁還放著一罐伏特加。
「呵,現在才注意到?」
薩胡拉緩緩地吐出一口煙霧來,「表情怎麼這麼震驚?你以為擁有邪神阿佩普力量的
人,只有你一個?」
他站起身來,用手指摸娑著我被綁在木椿上的手,我的手心裡烙印著邪神的名字,而
他說出來卻絲毫沒有事……就連歐西里斯說了祂的名字都會吐血,可是為何?
此時,猛然一個記憶回溯,進入我的腦中。
有一名占卜師來到宮中。當時,伊爾邁還是法老。占卜師奉法老之命,替他占卜他的
三個兒子,究竟誰適合成為下一任法老。
那三個人分別是薩胡拉、內弗爾卡拉,還有……我。
秘儀不可被打擾,占卜師獨自進入密室中測算。我們不知道占卜師何時完竟,薩胡拉
卻率先進了門。
我想跟著進去,內弗爾卡拉卻緊緊地抓住我,對著我搖頭,「別進去,蘭尼弗雷夫。
」
而後,當宮廷大總管來催促,於是我們也跟著進了門以後,只見那位占卜師已經慘死
。
……
『拉神將你的一切交託給我。我握持著你命運的絲線。』
『在你每一次的掙扎與逃離過後,我撫慰你。』
『你是我唯一的情緒,也是我唯一的愛慾。』
『瓦提耶,我的愛……我願運使我的力量,使你得見世界的真相。』
濕淋淋的香氣襲入鼻間,歐西里斯的聲音傳入我的腦中。
他朝我臉上呵出一口氣,我立刻張開嘴,將那口氣吸了進去。我的唇瓣上感覺到一個
如煙霧般,轉瞬即逝的輕吻。
這次,我以上帝視角看見了事情的經過──
薩胡拉進入房中,逼問女占卜師結果。
女占卜師本來不願意說,但是薩胡拉拿著一把金匕首,朝她面前晃一晃;是他曾經拿
來殺內弗爾卡拉的那一把。
占卜師這才說道:「二王子內弗爾卡拉,是拉神在地上的子嗣。三王子瓦提耶,是歐
西里斯的後代,而你,大王子──」
「乃邪神●●●所生,與大王子、三王子勢不兩立。」
於是薩胡拉上前,用匕首割開了占卜師的喉管。他冷酷地笑著,看那個女人痛苦地死
在他的刀下。鮮血噴濺在他身上,成為他殺人最鮮明的罪證。
薩胡拉殺了那個人,可是宮中無人問罪……
那一晚,他找了一個無人的地方,獨自躲起來垂淚,渴望不被任何人所打擾。
在族譜上,連同伊爾邁都是拉神的子嗣,然而自己卻是邪神在地上的血脈,這使得薩
胡拉心灰意冷。
既然已知自己無緣於王位的爭奪,他便灰心了。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用那把已經被他
擦淨血跡的匕首,割破自己的喉管。
內弗爾卡拉卻出現在他的身旁。
「你來幹什麼?」薩胡拉露出嘲諷的笑容。
「我聽見了,王兄。」內弗爾卡拉說道:「那個占卜師所說的。」
登時,薩胡拉懷裡揣著的刀有了別的用途──他想殺了內弗爾卡拉。
「我沒告訴蘭尼弗雷夫,放心吧。他還小,不必懂這些。」
內弗爾卡拉當著他的面,解開佩劍,扔到薩胡拉的面前。「殺了我吧,如果這樣會讓
你比較好過的話。」
「……什麼意思?」薩胡拉驚訝道。
「你很不安,對吧?」
內弗爾卡拉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身為親兄弟,我們卻是彼此未來的競爭者。我們
兩個之間,只有其中一個人可以好好地活下來,而另一個人註定會是為了國家而消磨的棄
子。」
內弗爾卡拉低聲笑道:「大哥,我……並不覺得自己成為法老,會是一個比較好的選
擇。」
薩胡拉的手,離開了兜裡。他垂著手,看著內弗爾卡拉,「這算什麼?」
「沒什麼,你是我大哥。」內弗爾卡拉拍了拍薩胡拉裸露的膝蓋頭,「即使我們的母
親是不同的人。但是只要你願意對我好,我也願意對著你好。」
薩胡拉當時並沒有答話,但是他的心態自此以後,悄悄地發生了改變。
長大成人以後,他依舊與內弗爾卡拉爭奪著王位,但是他爭的不是王位本身,而是為
了參與內弗爾卡拉成長的過程,看著內弗爾卡拉如何在他一次次地陷害、對著我施暴,以
及在他的言語調唆之下個性丕變。
他喜歡破壞、搶奪內弗爾卡拉所擁有的一切,如此一來,就等同於他擁有了內弗爾卡
拉,比起單只是擁有肉體要來得更多。
他不喜歡內弗爾卡拉對他好,他想要內弗爾卡拉對他壞,正因為內弗爾曾經是這麼純
真的一個小孩子,「剝奪」內弗爾卡拉這件事才會使他感到痛快。
他享受著這個過程,如同是他在形塑著內弗爾卡拉的性格。他本以為自己能一直主宰
著內弗爾的人生,直到他所主導的一切失去控制──我的出現。
他想利用我,給內弗爾帶來一次沉重的打擊,但是他漸漸地無法控制我,一如他也無
法再控制內弗爾卡拉,於是他藉助年少時就曾經接觸過的,巫術的力量,求問了邪神……
畫面一轉,緊接著,是薩胡拉在現代的經過。
他出身於沙烏地阿拉伯的王室,因著喜歡考古,家裡錢多而且他沒事幹,而且即使已
經轉世,根植於他骨子裡的對內弗爾卡拉的想念依舊未曾斷絕,於是他組織了考古隊,去
尼羅河沿岸挖掘內弗爾卡拉的陵墓。
在解讀出壁畫上的最後一行聖書體之後,他在陵墓裡發現了陪葬品──那把屬於他的
金匕首。
他拿起金匕首以後,一道本不該出現在墓室裡的沙漠颶風,將他捲進了四千四百年前
。他曾和我一樣迷惘;但是引導他的,並非拉神,也非歐西里斯,而是邪神。
在邪神給予他前世的記憶以後,他笑了。
他來到安努,捧著一顆血淋淋的人心,在邪神的祭壇前虔誠地跪下。
邪神揚起一抹幽藍色的火焰,抹去他手中的祭品。祂端坐祭台之上,輕撫著薩胡拉的
頭,用舒緩而慵懶的嗓音問他:「吾忠心的使徒,薩胡拉,你可知你因著什麼樣未竟的心
願,而重新回到吾之面前?」
薩胡拉伏在邪神的膝蓋前,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要內弗爾卡拉作我一生一世的奴
僕。
「我要征服他,讓他舔我的腳,奉我為他的真主,讓他對著我心悅誠服。
「我要讓他從雲頂掉落至冥界的最深處,使他抬頭仰望時,只能看見我一個人。
「只有我一個人能對他伸出援手,而當他知曉我不會救他時,我想看見他絕望的神情
──只有我一個人可以看見。」
於是邪神應允他:「拉神之子便是吾之敵人。人子,你血統尊貴,甚合吾意。吾揀選
你,將力量借予你,只因你打倒光明之夙願,與吾相配。」
薩胡拉得到邪神的默示以後,趁著法老命他往努比亞平叛,在那裡築了邪神祭壇──
他以全努比亞人的性命,煉製出那只眼鏡蛇金墜。
努比亞歸順埃及,自此,歷代法老統領了上、下埃及與努比亞,薩胡拉被奉為功臣。
而後,他在明知道我是想刺殺他的情形下,來到後宮與我偷情。他配戴著那只項鍊,
而我在邪神的暗示下,竟是恍然無知。
薩胡拉趁著我沒有自主意識時,以魅惑的嗓音告訴我:『讓內弗爾卡拉戴上這條項鍊
──只有這樣,你才能與他永遠在一起。你才能讓他只愛你一個人!
『這是唯一實現你願望的辦法,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相信邪神!邪神會幫助
你,使你與你最愛的哥哥永結同心。』
我被薩胡拉催眠,內弗爾卡拉殺了薩胡拉,也殺了我,我在臨死之際將邪神的項鍊交
給內弗爾卡拉,邪神收下內弗爾卡拉的靈魂作為代價,於是內弗爾卡拉的詛咒發生──而
這一切,都是起因於薩胡拉對內弗爾卡拉的渴望。
薩胡拉,就是那個黑幕,他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若說內弗爾卡拉對我的詛咒,是源於邪神為了成全薩胡拉的欲望所做出的指示以及安
排,一點都不過份。
畫面轉換。安努的太陽神廟中,那名跪在內弗爾卡拉面前的士兵,忽然撕開臉上的人
皮面具。
當時的我吃了一驚──這東西是矽膠做的,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古埃及?!
半張人皮面具後方的輪廓尤其英俊,眼神如此邪魅,明顯是薩胡拉。
薩胡拉拿出一顆手榴彈,內弗爾卡拉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我立刻撲倒他,「快趴下
!」薩胡拉朝我們扔出手榴彈,但是被拉開插銷的手榴彈,非但沒有爆炸,卻大量地噴出
某種氣體。我立刻感到昏沉。
「……該死的,大哥,為什麼、為什麼、你永遠都要這麼對我──!
「我明明是尊敬你、景仰你的……我是喜歡你的!可為什麼……!」
內弗爾卡拉崩潰而失態地咆嘯道。他強自支撐著身體,拔出劍,砍向薩胡拉,他雖中
毒,卻還是與薩胡拉打得有來有往。
薩胡拉在即將不敵之際,看向禮塔赫,「喂,賤人,還不快點動手。」
禮塔赫向他行禮,旋即走了過來,用一塊布蓋住我的口鼻。
「瓦提耶!」內弗爾卡拉轉頭看著我,朝著我驚叫道。
薩胡拉立刻砍將過來,劃破內弗爾卡拉身上的王袍,袒露出他赤裸而結實的胸膛。
他用飽含慾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視著他的王弟,「內弗爾,還有空擔心別人?
「就連打個架,都不願意正眼看我,可是會讓我很傷心喔,哈!」
內弗爾氣急了,揚手舉起劍來,「你竟敢殺了父王,我要在拉神的面前除掉你!」
「能的話你就儘管試試。」
薩胡拉愉悅地拿著劍與內弗爾卡拉搏鬥,每一次閃躲都像是在跳著華爾滋,腳步輕盈
而靈巧。
金屬碰撞之間,發出「鏗」、「鏘」的清脆聲響。內弗爾卡拉的表情非常著急,而我
卻四肢發軟,逐漸失去意識……
「人皮面具還有那個毒瓦斯,是你從現代帶來的,對吧?……你可以一直回到現代,
是不是?」我問他。
「回答這個有什麼意思?那一點都不重要。」薩胡拉將一枝抽了三分之一的煙,按在
我的胸膛上。
「呃……!」肉的燒焦味,刺痛的感覺。薩胡拉狠狠地將菸蒂按了進去,直到在我的
皮膚上掐熄了菸蒂。
他彈去菸蒂,「連作為菸灰缸的資格都不夠,可憐的小賤人。或許你的無能還有軟弱
,就是小弟始終中意你的原因,這樣才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慾吧,呵。」
我的胸前還在刺痛,狠辣的痛覺良久都沒有消失。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會想綁我
這種廢物回來,不就是因為你連中毒的內弗爾卡拉都打不過嗎?這樣的你,還有什麼資格
說我?」
薩胡拉把笑聲含在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陰險又邪惡,「頭腦真簡單,拉神
的妻子……啊,對了,你已經是內弗爾明媒正娶的『偏妃』了。瓦提……不,蘭尼弗雷夫
,你真丟父王的臉。」
他掬起我的頭髮,親了一下,而後志得意滿地說道:「既然綁了你,就能得到他,我
又何必浪費心神,去跟他正面對峙呢?」
我一愣,「……什麼意思?!」
他走下台階,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朝著遠方的地上一丟。
「砰!」地板爆炸了。
赤焰沖天,爆炸的地方頓時變得光禿禿的一片,沒有東西好燒,火很快就熄滅了。
可是……爆炸?
「是地雷?」我吃驚道:「你從現代,帶了地雷過來?」
拿現代兵器去對付古代人?簡直無恥!我真希望內弗爾卡拉他也是現代穿來的,然而
他……唉,算了,我不指望。
「我不打沒有勝算的帳。」薩胡拉雙手抱胸,悠悠地看著地雷引爆以後,仍在原地冉
冉上升的煙霧,「輕鬆的方式比較適合我。我想過怎樣的畫面會比較漂亮,果然還是這個
好。
「我想看內弗爾卡拉一步步提著劍,浴血走來。他的手腳都被炸斷,而他的眼裡只有
你,直到他的眼睛也被爆炸的碎片射瞎……光只是這麼想想,就使人愉悅。」他說道。
我發現他穿的襠布下頭,已經勃起了……
薩胡拉笑道:「我的慾望很純粹,我只是想這麼看著痛苦掙扎,既想求生,又想拯救
所愛的內弗爾──這將會是他的人生中最璀璨光耀的一戰,遠勝他攻打敘利亞還有利比亞
的時候!
「他很美,而我將啟發他的美。我會使他更加耀眼動人。這不單單是阿佩普賜與我的
使命,更是我生而為他大哥的原因。」
他到底是想看見內弗爾卡拉怎麼樣?在他面前粉身碎骨嗎?我敢說內弗爾卡拉個性會
扭曲,十之八九是他帶壞的。
「你傻了,你說內弗爾會來,他就會來嗎?他……!」
我才想辯解,卻看見遠處揚起沙塵。
薩胡拉拿起掛在胸前的望遠鏡,朝沙塵處一看,「這不是來了嗎?王師。」
?!
隨著沙塵越來越近,我逐漸看到戰馬上高懸的旗幟──是王室的紫紋。
不好,要死,內弗爾卡拉他來了,而這裡……他媽的有地雷!
不只是內弗爾卡拉會死,他率領的那些千軍萬馬都會死的!冷兵器要怎麼對付熱兵器
?!
薩胡拉放下望遠鏡,舔了舔唇,「我弟弟總是使我興奮,因為他這麼愚蠢。你不覺得
和他一起玩樂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事嗎?」
我搖頭,「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自願來的。我只想回到現代!
」
「可憐蟲。你蒙邪神的召喚,得以回來玩這麼有趣的遊戲,卻心心念念著離開?這個
機會真該讓給別人才對。」薩胡拉又點了一根菸。
他把菸叼在嘴邊,「但願你身上的詛咒永不終結,如此我就能一直享受與我弟弟在一
起的時光──不被時間所約束,不忌生死,沒有開始,也沒有終點。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因為太過快樂,以至於我早已忘記時間的存在。」
我說:「薩胡拉,你也死了很多次吧?難道你就不痛苦嗎?」
「能死於內弗爾的刀劍之下,我是舒服的。」他說道:「我不是你,所以你不必以你
卑陋的價值觀來衡量我。」
我無語了,這人心理跟精神都有問題,我不能跟他溝通的。
薩胡拉接著說道:「我很享受你的加入,你也時常成為我的助力。
「你的存在幾近摧毀我弟弟的心神,使我弟弟無數次臣服於我的膝下,甚至曾經成為
我的性奴──我非常滿意這樣的結果,讚嘆阿佩普給予我的籌碼。
「本來我並不捨得完結……一直以來,都不捨得。」
薩胡拉淺栗色的眸子,淡淡地掃了我一眼,他的眼中閃爍著紫色的幽火光芒。他高漲
的情緒,只不過是這麼一對視,依然能傳遞給我,卻令我不寒而慄。
他太恐怖了,說他是邪神的化身,確實不錯。他享受著死亡與破壞的快感,而我與內
弗爾卡拉,都只不過是被他的遊戲牽涉其中的棋子而已。
薩胡拉微笑道:「只可惜,你的願望與我的互斥。時候已經到了,總有一人必須成為
賽局的贏家,而人選除了我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候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