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夜雪

作者: moongurl (昨天)   2021-08-08 22:20:33
所以,那篇小說會怎麼寫下去呢?書仁常常這樣想。
晚間九點十分,夜晚的騷動正要開始,都市裡人潮已經開始午夜前的上半場。要去看電影的、駐足街邊聽街頭演奏的、回家吃飯的,或是剛從餐廳吃過飯的。
他騎著機車從市民大道橋下奔馳,穿過沿街的熱炒店,熟練的拐進小巷內,從那扇剛點起紅燈籠的關東煮店,向面善的老闆點一碗關東煮特餐外帶,老闆通常都知道他點什麼,有時他甚至不用開口。
他把自備的保溫罐放上檯面,老闆接過盛裝食物遞回。付錢,把保溫罐放入機車後車廂。然後再去巷口的飲料店買一杯青茶無糖去冰。
繼續沿著市民大道下前行,置身台北的車陣裡,迎面而來的風裡混雜各種嘈雜聲音。直到擺脫橋下直上忠孝橋,跨越河面時,絨布一般的夜晚籠罩兩端城市。蔓延的車流往橋的那一端流去,他在這流水般的車潮裡只是微弱的一點光,沿途路燈一盞盞飛快地掠過眼角。
橋上的夜風帶來一絲涼意,並不冷冽,讓人清醒。
下橋,轉彎繞進同樣熱鬧熱鬧的街區,直行三個街區後再拐進靜謐的小路,朝社區警衛點點頭後,機車滑進地下道,停在B2的停車場。
耳機裡正好播到他喜歡的那首歌,他沒摘下耳機,拎著食物跟包包走進電梯。
「那些我曾經明白的夢想......那些我還不能了解的話......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他邊哼著歌邊拿出電子鑰匙感應開門。
從餐廳碗櫃拿出碗筷,將吃喝都擺好。走到書房叫喚那個埋首螢幕前的男人:「老師,先吃晚餐吧。」
男人伸了伸懶腰,邊伸展手臂走到客廳,先喝一口無糖青茶,就著電視吃起遲來的晚餐。
他走到書房,從後背包中拿出幾本標注好頁籤的資料,整齊排放在待看資料旁。期間還走到廚房削了一盤水梨給男人當飯後水果,也手沖一壺單品。
把男人放在流理臺的碗筷洗乾淨後,順手清理了垃圾,明天該丟資源回收了。
把雜事做完後,他返回書房,拿出筆電,打開筆電快速的回覆信件。
方正格局的書房,一張厚實木桌在中央,左手大面落地窗。陽台上種植著長青盆栽,靠著落地窗邊有張小方桌,那就是他的辦公桌。他無需回頭,就能隔著夜裏的窗面反映出男人工作的身影。
他瞄向那窗,注視著男人的神情,像不驚擾貓的人類,總是小心翼翼且笨拙。
成為這男人的助理,快七年了吧?
回想起第一次見面,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當時書仁只是日本文學科系的研究生,接待了從台灣來交流座談的作家,那幾天他是翻譯兼導遊,帶著這名備受矚目的文壇新星到處走逛。
他記得初次見面,一雙指節分明的手進入視線內,白皙的手背上更襯出一條條淡青色血管,指尖圓潤指甲修得整齊,是一雙好看的手。那雙手與自己相握,溫熱透過掌心傳遞全身上下,他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來了。
男人鏡片後的眼神,安靜而冷淡,聲音很好聽。
「書仁同學,這幾天麻煩你了。」
「不會,這幾天老師也要辛苦一點了。」
明明他們的年紀才相差三歲,彼此客套恭維的像教授與學生。
他也是有寫作夢的人,要說不嫉妒,那是騙人的。
耀眼的作家就在自己近距離放肆閃耀,這比較太殘酷,每次閱讀那人的作品,心裡那團創作的明火瞬間黯淡下來。
然而與這位創作天才相處那幾天,嫉妒轉而真心實意的傾佩,而後變成傾慕。
在座談會上眼神清朗,像是與一柄閃著亮光的刀刃對話,精準的直擊事物的核心。離開座談會以後,走逛繁華的新宿街頭時,卻又像尋常遊客。
走進書店時,亮起來的眼眸,像極了看見珍寶的孩子,就算是自己不熟悉的語言,依舊是捧著文庫本細細地翻閱,非常可愛。
恰逢下班時間,他們穿梭在站立閱覽書籍的上班族之間。
他問:「老師,你喜歡的日本作者是誰?」
男人不假思索答:「三島由紀夫,你呢?」他瞥見男人手上正拿著日文版的《假面的告白》捧讀。
他對男人的答案並不意外,他感覺到男人身上有那種與三島形似的孤傲氣質,微笑時又有魔魅似的誘惑。
他倉皇的別開視線,開口:「我喜歡大江健三郎,不過,吉田修一跟向田邦子我也很喜歡。」
「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類型了。」男人鏡片後的眼神在笑,「從一個人喜歡的作家,可以反映出性格,比什麼心理測驗都準。」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男人看透了。男人買了一些精裝書頗有重量,他想幫忙扛卻被婉拒。
他們在新宿的伊紀國書店旁的茶舖喝茶,邊喝邊漫天的亂聊,在充斥異國語言的街頭暢談有種奇異的安全感,他為男人談論作品時,那神采飛揚的模樣所折服。他害羞地提及自己也有創作,對上男人專注凝視的目光,讓他招架不住。
當書店廣播已到結束營業時間,他們轉移到酒吧繼續聊直到末班車,他鼓起勇氣提出要不要陪男人步行回澀谷的旅館,路程約三公里多,男人聽了以後微笑:「不遠。」
他知道自己在爭取這個夜晚延長一點,就連這樣的心思好像也被發現了。
沿著街頭散步時,男人說起自己想寫一篇關於雪的小說,好像很適合在東京完成。話語裡的每個字像熱騰騰的雲霧,在他眼前冉冉漂浮。
十二月的東京街頭,氣溫寒冷卻不徹骨,他們在旅館前道別,在話語都沉寂的片刻寧靜裡,他生硬的說:「看氣象說,今晚東京會下雪。」
「這樣啊。」
好像真的該告別了,他向男人說再見後轉身離去,這個近乎魔幻的夜晚終於要結束了,他不捨的想。
他朝街邊走,打算攔計程車,伸出手,一枚雪花輕輕地擱淺在掌心。
動作一滯,瞬時心臟狂跳不止。鬼使神差地回頭,發現男人還在旅館前看著自己,淺淺一笑,朝他揮手。
被男人謎語一樣的微笑牽引著腳步,他再度走向男人。
男人語氣輕柔:「要聊聊你想寫的那篇故事嗎?」
深邃的眼神,就像是藏了一個夜晚在裡面。
他們終於共度一夜,雪落無聲。
以為只是一期一會的豔遇,沒想到一夜就是七年。
關掉冷氣,打開落地窗透透氣,夏夜的蟬鳴像浪花一樣拍打入房。從窗裡倒映出男人微微皺起眉頭,他立刻關上窗,打開冷氣。冷氣設定25度,室內濕度維持55%,打開音響播放Philips Glass的Glassworks。暗潮似的音節湍流蔓延室內,他知道男人喜歡在這極限反覆迴盪的旋律之中,沈浸在天地孤然的寂靜裡。
七年前的那晚,隔月,男人的作品日譯本推出,男人再次與行銷團隊抵達東京與在地出版社進行聯合宣傳,他被男人指定當隨身翻譯,當然,他們又上了一次床。
那時窗外還下著雪,陰日的晨光把房間染成灰色調,他看著男人整理回台灣的行李,愣愣想著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男人忽然說:「你畢業後,打算一直留在日本嗎?」
他誠實的說:「有打算投日本外商企業,或是當自由譯者,寫點東西。」
男人看著他說:「想寫東西,回台灣也可以寫吧?如果還沒有明確的規劃,要不要先來當我的助理?」
他沒想到自己竟開始動搖了,原本是喜歡日本文化才決定來此進修,誰料到在畢業這一年遇到男人。
——想待在這顆星星旁邊,想追隨那曖昧不明的光芒。對男人的渴望積累成酸軟的痛感,每當觸及男人的眼眸,那慾望幾乎要溢出胸膛。
他對男人不只是肉體的渴望,還有對那天才橫溢創作的臣服,這男人的每一個字,都能撩撥他的靈魂。
究竟是男人的才華使他性慾高漲,還是性的魅力讓他想獨佔男人的才華?他只知道自己毫無抵抗力,深陷在男人夜色一般的眼睛裡。
他沒有多想的搬回台灣,當起男人的助理,為他處理工作瑣事,安排時程、敲定檔期、搜集寫作資料與田調,甚至還幫他打理家務。
男人是標準的夜貓子,只有在晚上才會清醒寫作,他便調整作息,從晚上十點到早晨五點這段期間,是他們的日常工作時間。
他們偶爾上床,但不是那種關係;他知道男人也有其他約會,他也知道男人與那些約會的女人、男人們不是這種關係。
不是砲友,不是情人,什麼都不是,正因為什麼都不是,他知道自己才能一直留在男人身邊。
關係如果被定義,就是邁向衰敗的開始。
他與男人之間有著奇妙的共感,遵循著這微妙的遊戲規則,彼此踩在適切的平衡木上。誰都沒有說出口,卻都了然於胸。
台北不下雪,那篇七年前男人說想要寫的小說,似乎只起了一個頭,擱在硬碟的草稿匣。不過只瞥了一眼,便被那句開頭觸動了。
「一片雪飄落掌心,他覺得身體都要燒灼起來,原來,雪是這麼燙的東西。」
這開頭與七年前的那一晚隱約的共鳴著,然而終究只是未完成的草稿,被男人遺落在角落,徒留一片空白。
他曾偷偷投稿文學獎與報章雜誌,得過編輯的青睞,見刊過幾次。得獎次數少的可憐,且都是佳作或入選之類的小獎。然後不知怎麼,男人發現了他的投稿。淡淡笑著:「寫的還不錯啊。」
他原本是高興的,甚至是飄飄然的。直到某次無意中聽見男人與出版社的舊識閒聊,說:
「我那助理也寫點東西,之前有寄給你,看過了嗎?」
舊識笑著說:「看過了,我只能說,你不要害我們啊,現在書可不好賣。」
男人笑道:「說的也是。」
說的也是。
他從那淡然的笑容裡感受到輕蔑,瞬間無地自容的尷尬竄升。被男人肯定的喜悅瞬間變得非常不堪。羞恥感讓他漲紅了臉,手微微顫抖。
後來他便不再投稿。
「書仁?」聽見男人喚他,才發現自己出神了。他回頭看見男人微皺眉頭,盯著手機說:「你幫我把這週末的工作都排開吧,我有事。」
「老師,可是這週六下午在S市有一個評審會議——」
他如實已告,內心隱約有種預感。
男人聽後點點頭,對著手機發送語音訊息:「那我們就先約在S市會合,妳等我評審會議結束後再出發。」
男人發送訊息後,對他說:「那天你就不用跟我來了,我自己去就好。」
他愣愣望著男人。
男人沒有回答,點擊對方回傳的語音,是聲音好聽的女人說著:「那就週六見囉~」
男人轉頭對他說:「幫我訂S市的飯店吧。」
週五那晚,他們久違的做愛。男人的吻還在他的肌膚上。天色微亮時,他起身幫男人收拾行李。
男人在早晨八點出發,動作輕柔的關上門,帶著他曾給過的吻離開。門鎖關上那一刻,他想起那聲音的主人是誰,是最近拿到指標性小說大獎的文壇明日之星,作品叫好又叫座,還被翻拍成賣座電影。
月亮身邊,總是要有星星的。其餘物體都只是光輝下的暗影,他只配當暗影,仰視那高掛夜色的萬丈光芒。
他知道自己不該奢求更多了,卻依然深深覺得自己好可悲。
男人與新女友度過了一個愉悅激情的週末。像是早已預測好抵達時間,他一打開家門,安靜了整個週末的訊息聲音響起。
他的助理書仁說要離職。
他直接撥打電話過去,響了三聲後對方接起,聲音沙啞:「老師,真的很抱歉這麼臨時告訴你——」
「為什麼?」男人問:「你為什麼突然要走?」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可以請假。」
「老師,」書仁停頓一下,說:「我想回日本,想再試試看去那邊的生活。」
男人深呼吸,語氣卻不自覺凌厲:「我對你不好嗎?」
「不是的。」對方慌張地說:「不是的,老師你對我很好,我、我很感謝......」
「那就不要走。」
對方顯然對他強勢的態度無措,安靜好幾秒後說:「老師,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厲害的助理的。」
對方結束了通話。
男人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錯,他想得太入神,以致於錯過女友的來電,也沒有回覆。
接下來的日子,男人因為要到外縣市擔任駐校作家,他與助理幾乎沒有碰面。每天僅是線上或email聯絡,他無從哪些往來的信件裡感知助理的情緒,那個人是非常公私分明的。相處七年,就算是情熱高潮時,他沒見過助理情緒激昂過。
最後一天,新來的助理交接,那個人依然冷靜沒有情緒起伏的音調交接檔案,而後把鑰匙放桌上。朝自己點個頭後離開。
男人忽然想起助理寫的那篇小說。
那是一個身患重病的男子養著一隻不會死的貓的故事。體弱的男子,懷疑自己養的貓長生不老,當男子開始養這隻貓,他發現自己一日比一日更加虛弱,貓卻一日日青春活力。某次貓偷溜出去出了車禍,他親眼看著貓奄奄一息躺在地面。隔天,貓卻恍如沒事般出現在家中,如常跑跳。
說也奇怪,男子病弱的身體卻一日日健康起來,而那隻貓卻一天比一天蒼老,彷彿是以七倍的速度流失生命。
當男子身體完全康復時,貓消失了。據說貓在臨終前,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被打擾的離開。男子再也沒養過貓。
筆觸很淡,文字樸素而簡練,沒有華麗的形容與炫技。明明是有點奇幻的題材,讀起來卻像白開水一樣平淡。
那結局卻一直縈繞在心頭,在男人心裡惆悵許久。
書仁在租屋處整理搬家紙箱,有些家當已經先寄到日本的朋友家了,剩餘的行李他打算靠一個30吋行李箱與後背包運送。他在池袋找了月租七萬日幣的套房,交通方便,丸之內線或山手線的站點都在步行10分鐘的範圍。
出國前一晚,男人說還有東西他忘了帶走,想親自還給他。
他約在租屋處附近的公園,男人停好車,拿著一個提袋朝他走來。很自然地問:「我還沒吃晚餐,一起吃嗎?」
他看了手機時間,晚上十點,確實是男人進食的時間。
他帶著男人到附近橋下的永和豆漿,點了兩個火腿蛋餅、兩碗鹹豆漿與兩杯冰豆漿,還有兩個飯糰。男人問起工作可有著落,他淡淡的說自己會先去熟人介紹的家具設計品牌端當業務。
男人凝視著他,目光炙熱:「你還會繼續寫嗎?」
他別開眼:「看情況吧。」
他們言不及義聊了一些業界近況,書仁覺得冰豆漿甜的在喉頭發膩。
彷彿感應到書仁的浮躁,男人把提袋給他:「你落在我書房的東西。」
接過提袋,映入眼簾的是幾本書。書仁感到有些失落,而後嘲笑起自己多餘的貪念,別再奢求什麼。
書仁對男人說:「老師,我還得回去整理行李,今天你也早點休息吧。」
男人起身搶先結了帳,他們走出店內,城市裡微暖的夏夜晚風吹拂。兩人並肩而行,沈默一路相隨,像是知道每邁出一步,距離終點越來越近。
男人打破沉默開口:「我第一次來你家這附近,沒想到開車也要一段時間。」
「騎機車的時間感很快。」
走到住處樓下,兩人停下腳步,男人看起來想說寫什麼,最終只說:「你應該要繼續寫。」
書仁只是「嗯」了一聲。一股鼻酸竄上,幸虧路燈昏暗,男人不會發現他泛紅的眼眶。
書仁說:「老師,那篇關於雪的小說,我很期待能讀到。」
男人一愣,像是在腦中搜索那個故事,而後瞭然的點點頭。
這樣就好了,到這邊就好了。書仁想。
曾經離繆思親吻過的筆尖那麼接近,曾被那雙夜色的眼神凝望,曾經有過他們並肩而行的錯覺。
就到這邊吧,到這邊就夠了。
此生,他們就在這裡分別。
那個旅日青年作家撰寫的日文小說初次在網路平台連載,就引起日本網友熱烈迴響。每一回連載都是可觀的轉載與評論量。平台早早簽下青年的作者約,熱情的邀請他將作品出版成冊。
書仁沒想過自己以日文寫作的故事,居然比母語書寫的還受歡迎。
本來只是想當作練筆,居然就獲得巨大的迴響。
曾經嘲諷過自己「書可不好賣」的那位出版社編輯,跨海寄出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希望他能將小說的中文版權交付給他們。
書仁本來想回:「我怕你們賣不好呢。」忍住了。
對方為展現誠意,列出書籍的行銷規劃,其中有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在上頭。也就是這個名字,讓他答應將中文版權交付給對方。
那年冬天,他與男人在東京的某間文學書店三樓空間,以作家對作家的身份對談。
他看著男人帶著自己的小說,書頁上是密密麻麻的各色頁籤,心情複雜。
對談的內容是他的小說,然而,他卻覺得男人的每句話都是在談論他。那目光精明而直率地看透故事裡的核心,在男人面前,他總是赤裸。
只是書仁不再感到難為情與尷尬,這些日子他儲備好的勇氣,足以迎向那深夜般的凝望。
進入觀眾提問的時間,有位觀眾問:「聽說書仁老師之前擔任過蔣老師的助理,想問問這時期的相處對兩人的創作有什麼影響?」
他正要回答,男人搶先一步說:「這問題不成立,書仁老師當然不會被我影響,他本身就足夠優秀了。」
書仁恍然地望向男人,男人只是淺淺笑著。當觀眾的掌聲絡繹不絕響起,書仁才意識到座談結束了。
座談會結束,他與一干編輯等去居酒屋聚餐,男人也列席其中。看著編輯對自己討好的笑,書仁內心沒有復仇的喜悅。他的思緒還在男人在座談會上的那句話。
聚餐結束,編輯們想再續第二攤,書仁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先離開。男人卻跟著自己走出店外。
「我送你吧。」
書仁身體一僵,說:「不用的......」
「我記得你之前說住在池袋,離高田馬場這邊算近吧?」
書仁沒想到自己說過的話,男人還記得。
他在那目光如炬的眼神裡,小聲地說:「離這邊很近。」
男人笑了笑:「一起散步?」
走在東京安靜的住宅區街道上,他們的影子時而交疊輕觸,時而分開相望。一直維持在並肩而行的節奏上。
眼前的情境太奇幻,書仁沒想過,他們分開不過一年多,竟然這麼快再相逢。
男人好像有些不同了,但他也說不上哪裡不同。本以為這趟散步會讓兩人陷入尷尬,孰料男人彷彿有源源不絕的話題拋出,兩人一來一往以恰如其分的步調前行。
看見自家巷口的全家超商,書仁發覺這段路程即將到了尾聲。男人彷彿也知曉,停下腳步轉而進入超商買了菸,在住宅旁的吸煙區繼續聊。
男人忽然說:「你每次買的那家關東煮很好吃,我後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關東煮了。」
冷空氣讓書仁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帶點鼻音:「我可以跟你說那家店在哪——」
「下次,你回台灣時帶我去吃吧。」男人輕聲說。
書仁忽然不敢看他,點菸的手微微發顫。
男人對他忽然的安靜感到侷促,開口:「我一直記得你寫過一篇,一名男子與不死貓的短篇小說。」
書仁感覺自己的臉開始發熱,囁嚅道:「你居然看過......」
男人徐徐呼出一口煙,說:「你的故事有一種魅力,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卻能在心裡一直牽掛著。」
眼前的燈光模糊出重疊的影子,書仁眨了眨眼,有東西自眼眶落下,原來是眼淚的緣故。
書仁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情緒激動,不知道為什麼想哭,只是眼前氾濫成一片,男人的神情透過淚光飄蕩著。
男人伸出手,擦去他的眼淚,手心的溫度依舊是那麼溫暖。這次他讀懂男人那夜色深邃的眼神,也是如他一樣深刻的渴望。
男人說:「如果可以,請讓我當你第一個讀者。」
點點細雪在風中飛揚,男人忽然想起自己擱置已久的那篇小說福至心靈的開頭,卻再無續寫的靈感。只是隱約地感受到無以名之的哀愁,迎接冰冷的雪在內心無聲的融化。
「一片雪飄落掌心,他覺得身體都要燒灼起來,原來,雪是這麼燙的東西。」
男人撫上書仁的臉頰,承接滑落的眼淚。
他想,他已經找到寫下去的理由。
the end
作者: maplemonster (晚颺)   2021-08-09 00:21:00
看到那我懂你意思了的歌覺得有點想哭QQ
作者: whereischild   2021-08-10 11:14:00
覺得那一片雪的意象好強烈又晦暗,無聲地貫穿了整個故事。那個驚鴻一瞥的開頭,很有種日本美學的韻味。昨天大的寫作功力又升級啦~推推PS. 推寫作是在「自己的故事裡一次又一次與孤獨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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