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陰森的短篇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我怎麼認識凱的。凱是我同系的學弟，他不太顯眼，總是一臉蒼白的倦
容，隨時要睡去的模樣。
我當初退了好幾個必修，因此有好幾堂課會跟凱一起上。我坐在階梯教室上課時，視線總
是會追隨著凱的後腦杓。鄰座的同學熱切地玩著手遊、看足球賽，凱則是點著頭，然後枕
在電腦鍵盤上沉沉睡去了。教授不在乎同學睡覺，別的同學也不在乎同學睡覺。凱安詳地
倒在鍵盤上，而我看著他整堂課。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凱的奇異之處，只有我一個人會緊盯著凱。後來跟凱熟識之後，和他坐
在學餐裡隨時都要注意他是不是醒著。因為有時候他難得清醒地吃鍋燒意麵之類的，下一
秒就會聽到他筷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他睡著了。因此為了安全，不能和凱吃火鍋，也不
能吃石鍋拌飯，這是我得出的結論。
我來到這個城市之後，發覺這裡最讓人難受的時候是下雨的時候。宿舍房間又小又通風不
良，下雨一潮濕起來，整屋子男性的臭味令人暈眩。再加上宿舍會漏水，偏偏又漏在我床
位的地方，報修幾次都無果。下大雨的晚上，就聽到水珠規律滴在臉盆裡，像是秒針在走
。
我的腳踏車坐墊很吸水，和海綿沒什麼兩樣，下完雨必定是吸飽水的。一坐上去，從褲子
一路濕到內褲，一吹冷氣屁股都是涼的，蛋蛋都縮起來了。
下雨也只能撐傘騎車，如果風大更惱人，因為折疊傘被風一吹就會反過來，好幾次差點車
禍。有一次風雨都大，路面又濕滑，我竟然還想嘗試邊騎車邊開傘，結果就一頭栽在路邊
。好在我跳車得快，只有把手上的鈴鐺不知道飛到哪去。
凱那時候竟然剛好站在路邊，愣愣看著我，然後去幫我把飛了又一段距離的傘撿回來。我
趕緊把倒在地上的車扶起來，凱伸出一隻手幫我，我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車子立起來了
。他的力氣比想像中大。
「落鏈了。」凱指著看起來沒什麼異狀的鏈條。我還來不及理解，凱就蹲下來拿著濕紙巾
橋了一下鏈條，他把腳踏車架起來，撥了幾下踏板讓輪子咻咻轉動。
「應該可以騎了。」說完，凱就靜靜往宿舍的方向離開了。
我後來才知道，凱和我讀的是同一所高中，家也住附近。我們年節回家都得搭著漫長的客
運，直到夜深了才能到家。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家山丘上的醫院，還有一間名不見經傳的
職校以及殯葬街。有時候從熟睡裡醒來，一時認不得車窗外的街景，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眼前是黃泉路。
特別是在殯葬街的時候，會聽到葬儀社裡面傳出來法器敲擊的聲音，說不定仔細聽還會聽
到念經的聲音。有一次還看過一整隊黑衣肅穆的出殯隊伍，橫越晚上的馬路。不過畢竟晚
上辦喪事還是少見，就只看過那麼一次而已。
載著或睡或醒的一整車人，客運開著奇妙的幾盞藍色燈光，像是行走幽冥之間。偶爾我身
旁坐的是凱，因為我們會相約一起搭車回家，凱最後會早我兩站下車。他一坐上車就會睡
著，脖子歪成神秘的角度，然後理所當然地倒在我的肩膀上。
看著凱的睡顏，我會想著他每次都睡得那麼熟，不知道我們好像死了一遭又活回來了。凱
很沉重，枕在我肩上的時候，我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他。最終，我的呼吸會和他的呼吸
節奏同步，兩具身體同時起伏，像是相連的怪物。
如果凱睡著的時候都做夢，那麼他睡著的時候應該更像是醒著吧。凱沉沉睡去的臉沒有表
情，好像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一樣。
凱好像家境不錯，住在聽說費用昂貴的單間宿舍裡面。一天豔陽高照，凱把我叫到他的宿
舍。他把我拉進門內，一關上門就開始熱切地親吻我。我被親得不知所措，正想躲開的時
候，凱使力把我往他床上一推，他就壓在我身上。他的手往我褲檔探去，不知為何我起了
反應，血液炙熱地灌注著。
我感受到凱的東西頂著我，他的舌頭往我嘴裡探去。我竟然遲疑起應該要抵抗他或接受他
。但是，他突然就沒動作了。我瞄了他一眼，發現他就這樣趴在我身上睡著了。我把凱從
我身上挪開，他雖然看起來瘦，實際上花了我不小的力氣才移走他。
我把他安置在床上，心情複雜地坐在床邊看他。
他醒來第一句話就是跟我道歉。我不想接受，只是覺得他很可憐。
他說他被困在夢裡面，兩種夢境交替著出現。他在陌生的繁華都市裡面一次又一次尋找一
間新開的澡堂；或者在一座起了大霧的山裡面迷路，被某種東西追趕。每一次不小心睡著
，就會掉進夢境裡面，直到某一刻突然醒來，接著他又睡著；他活在這種循環裡面。
我建議他去廟裡收驚。凱用空洞的眼神望著我，我就識相地閉嘴了。
那天離開凱的宿舍之後，他就沒了音訊。沒看到他來上課，也連絡不到他。之後就變得和
以前一樣，我自己一個人搭客運回家，和別的朋友吃晚餐，修不好廉價腳踏車的落鏈。階
梯教室少了凱也看不出差別，沒有人會為他留空位。
後來我受不了了，去找凱那間宿舍的輔導員，想問凱還有沒有住在那間房。
輔導員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說：「我們沒有這個同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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