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亮,林本溪被溪媽以「家事打工」名義叫醒,陪她去果園打理,然後去菜市場
擔任人型購物袋。現在這時間叫醒昂哥不大友善,林本溪拿了備用的Gopro自己處理。
經一夜降溫,戶外溫度適宜,不過再過一段時間就該熱起來了,這也是溪媽老早出門
的原因。溪媽有著經營果園的私人興趣,去果園需要騎機車,溪媽不信任睡眼惺忪的兒子
,載人直衝目的地,到果園後就扔下兒子,逕自做起農事。
到底為什麼這麼早叫醒他?林本溪蹲在一旁,守著媽媽的行李和部份水果,蹲了一陣
子,閒得想睡,走到溪媽旁邊想幫忙。
「去旁邊等著,礙事。」溪媽將人趕走。
「……」所以到底為什麼要叫醒他?
溪媽手腳俐落,加上果園不大,在太陽完全冒出來時,她已經完成作業,騎車回家換
下髒衣服,接著準備去菜市場。
「媽,妳是不是故意的?」乾脆讓他睡到弄完果園不就好了嗎!
「對啊。」溪媽沒有半點猶豫。
「……」看來懷胎十月的仇,要記一輩子了。
溪媽帶著光鮮亮麗的兒子在菜市場晃過一圈,笑容滿面地收獲「兒子長得好帥啊」、
「唉唷喂太乖了真會養兒子」、「好羨慕阿瑤啊,我也想生小帥哥啊」諸如此類的讚美,
滿足了獨子長期不在家而未能滿足的虛榮心。
不過仍有部份針對性的嘲諷話題,溪媽也回得夠嗆。
「年紀不小了,有沒有對象啦?」
溪媽:「談戀愛是人的權利,不是義務。」
「明星老了就完蛋了啊!」
溪媽:「馬齒徒增就是發生在憂慮這種事的人身上。」
「低調點吧,免得害妳兒子上報被罵。」
溪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是我們的家訓。」
林本溪偷偷拉她到一邊,「妳幹麻恰北北成這樣?」
「這幾個婆婆媽媽跟我炫耀兒女多聰明、考上名牌大學什麼的,炫耀就算了還要踩你
一腳,我忍氣吞聲好久了!啊,真是暢快!」溪媽痛罵一頓後,面目慈祥,散發著罕見的
慈母光環,「這是你爸教我的話術,看他們被堵得臉紅脖子粗,內心清淨,我離成為好人
更近一步了。」
難怪不像他媽會說的話,原來是爸爸成為幫兇的關係。
林本溪看她聽得興高采烈、戰得志得意滿,雖然有點無奈,反正她高興就好。
中午十二點半聚餐,離指定時間仍有三個鐘頭,總不能在台南期間都在做家事,出門
走走才是正道。
工作室一行人分頭進行拍攝前準備,準備就緒時,老魚從房間走出來,換下睡衣,又
是包得不露丁點皮膚的全黑裝備。
阿金有點驚訝,「你今天要跟出去?」
「嗯。」老魚點點頭,調整口罩鬆緊繩,「沒靈感,不擅長。」
「不擅長抒情?」
「算是吧。」老魚戴上口罩,逕自結束對話,下了樓。
「哼嗯……」阿金視線跟著人,直到身影被牆擋住,但他暫時沒有打算做什麼,跟老
魚也不熟,只能靜觀其變。
老早起床準備完成的林本溪老早就在門口等著同事,第一個等到老魚來玄關穿鞋,看
他密不透風的防曬武裝,心有不忍,給他一把電動小風扇。
「謝謝。」老魚接過風扇,頓了頓,「這次主題,我恐怕無法感同身受。」
「啊?」
「當我沒說,現在放棄太早。」老魚穿好鞋,手插口袋走出門。
怎麼能連煩惱都這麼酷啊?林本溪心生崇拜。
溪媽將護身符交給兒子,「前幾天我和你爸一起去求關聖帝君的,戴在脖子上,你自
己注意點,別又哭著跑回家。」
「我有這個了耶?」林本溪掏出掛在脖頸的護身符袋,這是鐵板體質陽鎮赤定期提供
的,像是蚊香一樣滿有用的,現在又加上關聖帝君的,會不會招祂老人家討厭啊?
溪媽對此不知情,翻看沒有任何文字的袋子,「哪位神明的?」
「這是鎮赤的。」林本溪說。
「啊?鎮赤修道成仙了?」
「不是!妳幹麻說得他不在人世!」林本溪傻眼,從袋子裡拿出一塊用了半塊的橡皮
擦,還是某牌常見的款式。他解釋說:「陽鎮赤用久的東西有驅邪的效果,他會定期寄給
我當護身符。」
「如果他寄給你貼身衣物,你也得認命戴著對吧?」溪媽嘖嘖稱奇,不懂年輕人的世
界。
「……」不說成內褲,真是非常感謝了!
林本溪認命掛上兩份護身符,拉了拉鴨舌帽,一身輕便運動風服裝出門,對著攝影鏡
頭說話:「房子翻修時,爸媽有請風水師看過,我是不太懂啦。以前家裡偶爾會有點什麼
,所以我媽常會求符給我,翻修後,家裡就沒再出現過了。」
「好啦,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林家位在中西區,而光是中西區就散落許多值得一看的景點,距離相隔不遠,但很吃
腳力,選擇機動性高的機車作為代步工具能玩得更自由。
這次配合主題,慢步調應該會更好,還是走路就好。
林本溪環視四周,指向腳程十分鐘內的廟宇建築,「離天壇滿近的,先去看看吧。」
臺灣首廟天壇(天公廟),在明鄭時期由官民合建的廟宇,其特別之處還有主祀玉皇
大帝是用牌位而非神像祭祀。其地位不俗,祭拜人潮絡繹不絕,是當地重要的民俗信仰中
心。
天壇位於巷內,隨著廟宇越近,販賣金紙、小吃的攤販越多,甚至有人提著金紙直接
上前叫賣,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怎麼變過,也是在廟口附近常見的生態。
此時祭拜人潮不算多,這讓他們有足夠的拍攝空間,林本溪邊走邊說:「每年玉皇大
帝生辰時尤其熱鬧,小時候常跟我鄰居一起過來買小吃,上高中後就比較少來了。」
沒人跟林本溪互動時,多半會由阿金在幕後出聲,「鎮赤也是台南人,應該跟他一起
逛逛的。」
關於逛逛和約會的等號式仍沒有改善,林本溪臉蛋微紅,撇過頭輕咳一聲,「我們生
活圈不一樣啊。」
不知道又跟陽鎮赤發生什麼事,回頭叫他先學會掩飾嬌羞模樣的演技。阿金暗歎,幫
忙拉開焦點:「不止戰南北,現在還要內鬥?」
「嘿你不要亂說話啊!」林本溪擺擺手,對著鏡頭表達友善與誠意,「哥哥我明天就
帶領底迪進入我的生活圈!」
「……」讓這北七自生自滅吧,真的。
從天壇巷內接到公園路,附近有著台南著名的圓環之一,猶記阿金初次開車來台南時
,在圓環繞了好幾圈才找到路。對初來乍到的人來說,擁有七八條接口的圓環道路是有點
讓人茫然。
下一站是走幾步就能到的吳園藝文中心,清朝時期的當地士紳建立,在日治時期歸於
政府,幾經劃地改建,儘管吳園盛景不在,仍保留部份舊景風光。
吳園藝文中心除了庭園造景遺址,周圍寬廣綠地亦是居民散步的戶外活動場所,附近
也經常會有展覽或室外活動。
林本溪在池園繞過一輪的時間不長,說起感想:「之前有去過板橋林家花園,這兩個
都是台灣四大名園。吳園規模小了許多,比較像平時來公園散散步的地方,藝文推廣性質
也比較強,而林家花園佔地面積很大,要入場費,觀光成份較多……」
語末,他驚覺習慣性說起景點評比,根據這次主題回憶過去,繼續說:「國小時有跟
朋友來這裡玩捉迷藏,結果遇到鬼打牆,天黑了都沒人找到我,媽媽帶著師父來找我,發
現我睡在涼亭。」
「說鬼打牆作為童年回憶,真有你的。」阿金笑出聲,「你能活到成年真的不容易。
」
「可能祂們對老鄉比較友善?」林本溪找了處長凳坐下,「上大學以前,很少去太遠
的地方,大家都知道我的體質,附近師父啊廟公啊都有點習慣了;認識阿金後到處瘋跑,
這種體質嚇到不少人,真是抱歉。」
「你道歉就道歉,還要酸我一句是嗎?」阿金皮笑肉不笑。
林本溪求生慾旺盛,補了一句:「十分感謝阿金找了陽鎮赤保護我……」雖然沒多久
就離開了。這句話不好補充。
他伸長腿拉拉筋,看向萬里無雲的天空,許多存在於過去的片段零星浮出,讓他不禁
長聲感歎:「哎啊──都是那麼久的事了啊。」
十一點五分,依拍攝情況只能再去一個地方,最好是與牛牛家的麵店是順路,於是決
定朝孔廟商圈方向前進。
或許是台北徒步習慣,這段距離不認為遠到需要代步工具,一行人前後步行於人行道
或騎樓,昂哥換了一台輕型攝影機,顯眼程度大幅降低。
從圓環繞到南門路,一棟古典優美且百年歷史的建築就在路旁,以前的行政中心台南
州廳,現在作為台灣文學館,擁有相當豐富人文史料,提供觀光導覽,也時常舉辦展覽活
動。在改建的過程,保留了過去的痕跡;廳堂寬敞,紅磚堆砌成拱門與牆面,館內設計相
當別緻。
不過這次不打算進去閒逛,拖家帶口的走路時間比預期還要長,不如直接去孔廟商圈
附近的聚餐位置,在豔陽高照下曝曬也是消耗體力的事。
台南的熱能流出汗珠的,在台北時熱起來,汗水是凝在皮膚上。即便如此,熱就是熱
,走到聚餐店家時,眾人是熱得快發瘋。
店門口擺了今日休息掛牌,應該是為了臨時起意的聚餐。
林本溪沒想到這點,他以為會由嫂子和店員顧店,在老闆牛牛出現後,他哭喪著臉:
「嗚……牛牛,我的月薪夠不夠付你一天營業額啊?能分期付款嗎?」
「把你的人形看板借我一個月啊,還要在上面寫『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鍋燒意麵!』
這句話。」牛牛家主打鍋燒意麵,即使大熱天也不影響客人的購買慾。
「出賣我的身體,但不能背叛我的靈魂。」
「你這話是要借還是不要借啊?」
「如果你在上頭寫『鍋燒意麵可堪入口』就可以。」
「我三日沒讀書了,你瞧瞧我的臉兇不兇,要不要收回去?」
「……」這個面目有兇到。
「好啦,快進來吧,其他人等會就到了。」牛牛推開門,空調冷意吹向外頭,有如天
降甘霖,幾人自然毫不客氣進入亞熱帶的天國。
今天聚餐的四人是國中同學兼高中同校,分別是牛牛、阿齊、漫哥、友治,由於不是
圈內人,這段的播放量不會太多──阿金是這麼想的,但他不知道物以類聚的磁吸力多麼
強大,一個個都是聊天型潛力選手。
聊起林本溪靈異體質事件中,他們人人都有參與。這時又輪到牛牛說話,「不,我覺
得畢業旅行那件事比較可怕,阿溪半夜夢遊擠到我床上,還脫我衣服,想對我做什麼……
媽啊原來他被小色鬼附身耶!」
漫哥大笑否認:「屁啦,師父說是個打獵失足而死的原住民,他在處理肉啦!」
「原來是分屍嗎?為什麼我今天才知道?」牛牛茫然。
「我也不知道,你們不要嚇我啊!」林本溪背脊發涼。
「漫哥騙你的。」阿齊立刻戳破謊言。
「對啊,不過為了攔住你亂來,阿齊受害了,你給了他狂熱的激吻。」
「……」林本溪轉過頭,「這段不能用啊!也不能給其他人知道!」
「其他人是?」阿金賊兮兮地笑。
眾目睽睽之下,林本溪急中生智,「是、是我未來的另一半!」
「照你這麼說,我要跟誰說了,那位不就成為你的另一半?」阿金拿出手機,別有意
圖。
「住手啊不要亂來不要跟他說啊!」林本溪激動得胡言亂語。
「啊,是阿溪的男朋友嗎?叫什麼……我老婆很喜歡他,他辭職時還哭著吃素一個月
,叫那什麼啊……」牛牛努力回想呼之欲出的名字。
友治舉手回答:「我有看,是老魚嗎?」
默默吃飯的老魚無辜受害,他開口前一頓,瞥了眼旁邊邋遢大叔,「我不是。」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阿金不大理解這一眼的用意。
「咦?真的嗎?看影片留言還以為換人了,抱歉啊!」友治夾了塊雞腿給老魚賠罪。
林本溪戳了花枝丸塞到牛牛嘴裡,「別說得我換了好幾任好嗎?而且那叫陽鎮赤。」
「對對對!你的那位就叫這個!」解開疑惑的牛牛樂呵呵的。
「……」該從哪裡解釋才好?
漫哥吸了口麵,感慨道:「當年不解風情的南二中校草如今也社會化了,江山居然移
得動啊!」
美美站出來澄清:「沒有沒有,溪哥依然不解風情啊!」
「啊,難道又把喜歡他的人當閨蜜了?」漫哥說。
「還是當著女孩子的面,要她注意鼻毛?」牛牛說。
「或是幫女生上妝,自以為好意的跟對方說外貌哪裡要遮瑕?」友治說。
「總之是不是全被退貨,理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阿齊總結說。
「……」美美更新了自家台柱不解風情認知程度。
「沒有這麼誇張好嗎?」林本溪不得不替自己發聲。
「對啊,他的病好很多了。」阿金難得為林本溪說話,「在我的諄諄教誨下,總算把
他調教得別輕易得罪女性觀眾。」
「調教屁啊……不如不要講話!」林本溪瞋視。
一群人邊聊邊吃,因為下午還有拍攝行程而沒有飲酒,大罐裝的可樂雪碧替代,不知
不覺吃光一桌子菜。吵吵鬧鬧的一句來一句去,情緒高昂太久也會疲軟,產生聚餐結束前
的氛圍。
「每年聚餐人數越來越少了。」一向多愁善感的阿齊不由得感嘆,「大家有了家庭、
事業繁忙,也是沒辦法的事啦。」
「前陣子波皮的小孩出來了,他也抽不出時間。」
「阿溪平時夠難約了,結婚後就更難了啊!」
「我連對象都沒有,哪來的結婚?想太遠吧!」林本溪不認這鍋。
「之後有對象的話,可能也會走到最後啊。」牛牛笑說。
「喔……也對啦。」林本溪笑了笑,咬了口水果,恍惚間,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對象
是男性,也能走到最後嗎?
結束聚餐,即將各奔東西,可惜鄰居阿齊得回家照顧爸爸而不能一起逛街,畢竟林本
溪的童年回憶都有阿齊,尤其是這一帶,總能逛出不少往日回憶。
「應該說,附近都有你被魔神仔嚇到,然後我找人救你的記憶吧?」阿齊笑說。
「……你還是趕快走吧,影響我的懷舊心。」林本溪擺擺手趕人。
「好啦,我有事先走了。」阿齊騎上機車,揚長而去。
眾人紛紛道別,工作室一干人差不多該開工。既然牛牛的店在孔廟商圈附近,自然就
從此處開始。
孔廟商圈,顧名思義是全臺首府孔廟延伸而出的觀光街道,零食小吃、懷舊童玩、文
創產品、當地土產等等,午後時分人潮洶湧,也是遊客探訪孔廟後會過來逛街的地方。
林本溪買了芋頭雞蛋冰邊走邊吃,從主街彎到巷內,台南的街道巷弄是十分迷人的特
色,吸引許多熱愛舊街老巷的人前來探險。紅磚步道兩旁緊鄰住宅,長春藤從高高的圍牆
蔓延而下,或是庭院的樹冒出了頭,枝葉在徐徐微風下晃動,左拐右彎的,偶爾還會走到
死胡同,非常適合午後閑暇散步。
這一帶景點相隔不遠,從孔廟到林百貨、五妃廟、延平郡王祠、都是腳程可到的地方
,不過五妃廟就不能進去了,明朝寧靖王的五位妃子自殺殉國,陰氣森重,對林本溪來說
殺傷力太大。
酷暑之日,太陽烈得過頭,壓馬路久了,頭腦產生些許漲熱感,便來五妃廟慶中街附
近吃綠豆湯,不然老魚怕是要中暑脫水了。
美美買了兩瓶冰水給老魚,「怕曬黑也可以擦防曬啊?」
「不喜歡塗那些。」老魚脫下外套口罩,白膚蒸得發紅,雖然包得密不透風,卻沒流
多少汗。
「你街頭表演時沒有穿成這樣耶?」林本溪看了好幾次現場,夏天穿得清涼,冬天也
沒有包得厚實。
「穿太多影響演出。」
「喔,所以是只容許工作時裸露肌膚。」
「說得他像在做什麼奇怪工作,閃邊去吃綠豆。」阿金將林本溪拎到旁邊,端上冰綠
豆湯,「你吃得下嗎?」
老魚搖頭,十分不舒服。
「我載你回去。」阿金看向其他人說明指示,「你們繼續拍,接下來沒有人跟阿溪說
話,美美妳記得偶爾跟阿溪互動。」
「我自己搭計程車。」老魚婉拒好意,不過仍是被阿金一把攬肩,半拖半抱的帶走。
「叫笨蛋美美去不就好了?」林本溪不解,但已經來不及了。
「你才笨呢!」美美回嘴完,也是十分納悶。
阿金招了計程車,先帶老魚去看醫生才回林家,將人帶進房間,下樓準備開水和藥,
而老魚剝下一層層洋蔥衣服,脫完上半身就懶得動作,倒在床上忍受頭痛。
「吃了藥再睡。」阿金進房,遞上藥粉包和水。
「藥粉味道重。」老魚翻過身,拒絕吃藥。
「比阿溪還矯情啊?」阿金被這點孩子氣的反差感逗笑。
半晌,老魚緩緩開口,「你的人生裡,阿溪到底占有多少比重?」
「很多吧,畢竟這麼多年的老朋友,相處時間都比家人多。」阿金不假思索。
老魚坐起身,接過藥包和水一口吞下,眉頭微沉,顯得不大高興。
「這麼苦嗎?」
「苦。」老魚扯了他一把,仰頭吻上,舌頭殘留的藥粉抹上他的唇瓣,沾唇即去,冷
冷瞪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還有點酸,是吧?」
阿金沒反應過來,舔了下唇,一陣苦味讓人清醒過來,他抓抓頭,不確定剛才是不是
幻覺,「你現在是在跟我表白嗎?」
「不是。」
「那是什麼?」
「我有病。」老魚重新躺下,蓋上被子,閉目養神。
這話要人怎麼回啊?阿金嘆了口氣,「下次別亂親啊。」
「不好說,看我有沒有病。」
「……」
阿金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觀察他的反應,沒有動搖的跡象,似乎是隨心所欲的親吻
,他覺得這才正常,畢竟他們沒有什麼感情發展基礎,共處一室也沒有乾柴烈火。
頂多是喝醉酒那晚亂親吧。阿金深刻反省。
可是,那是他的想法。
阿金凝視樣貌年輕的男人,輕聲說話:「話說在前頭,我對感情不上心,甚至覺得麻
煩透頂,所以面臨抉擇時,我第一個放棄的就是愛情。若是對我有好感,勸你想清楚點。
」
老魚睜眼看向他,冷聲回道:「在我的世界裡,第一是音樂,第二才是你。你不用擔
心我用情多深,所以我到底適不適合你,勸你也想清楚點。」
「……」第一次收到這麼兇的告白。
阿金有些無所適從又納悶,「我一向公事公辦,哪裡讓你心生好感了?」
「不管你有多麼不好,只要有一點好打中一個人的心上,那就是好感。」
「我想不到那個時機點,是酒醉親你那次?」
「不是,被瘋狗啃一次,我不會放在心上。」
真是抱歉了。阿金認命受了這一刀,無奈又問:「那是哪次?」
老魚被煩得受不了,翻過身背對他,「煩,頭痛,別打擾我休息。」
剛表白完就把人轟出去啊。阿金忍著笑意,拍了拍薄被,「你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好
好休息吧。」
「不要說那種話!」老魚的聲音多了難得的激動。
「啊?」阿金嚇了一跳。
老魚壓下煩躁,「當我沒說,你快點關門。」
「……」陰陽怪氣的。
待阿金關上房門離開,老魚悶進棉被裡,當作氧氣稀薄而呼吸困難,而不是不斷浮出
腦海的惱人聲音導致的。
『你是我們重要的未來。』
『沒有你不行!』
『你一定要違背我們的意願嗎?』
『你會後悔的……』
『仗著那點才能,哪來的自信讓你這麼傲慢?癡人說夢,有點自知之明吧。』
『以為你真的那麼重要?』
「吵死了……」他喘不上氣,仍執拗地不肯出來,時間點點滴滴過去,直到失去意識
,遠離了所有聲音。
+
在台南的第三天,林本溪早早被叫醒做家事,在掃地機器人清潔後,一手插口袋,一
手拿著好神拖,哈欠連連地拖地,腦袋思考幾日行程,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跟老魚講講心
得,整理順暢也有助於老魚創作。
兩日下來,過著以前住家裡的生活,聽爸媽的嘮叨碎念,上至在外頭的生活瑣事,下
至婚喪喜慶的重要性;出門找東西吃時,穿吊嘎海灘褲夾腳拖也不突兀;三餐至少會有一
餐吃到家常菜──很多雜七雜八的小事,但是只有回家才有的輕鬆自在。
雖然有時太悠哉,腦子裡只剩一片花園,忘記人是會思考的生物。
「確實好像忘記什麼事……」林本溪捏著皺出川字型的眉心,邊走邊拖地,半路撞歪
一個中型行李箱,寬敞的客廳中間擺著行李箱不是正常的。
他抬眼一看,在行李箱後面的三人座沙發躺著男人,蓋著表姪女忘記帶走的Kitty小
薄被。
陽鎮赤……啊,我在躲陽鎮赤。林本溪想起來了。逃避到忘記這件事,太蠢了。
今天要跟陽鎮赤相處整天,彆扭容易生事,至少要整理好心態。
因為脫口而出的一個問題:『剛才你說他跟我很像,那你也像喜歡我這樣喜歡他嗎?
』拖了別人幾年心意還敢問,自己挖坑自己跳,蠢上加蠢。
雖然陽鎮赤沒有逼迫過,雖然如此──過意不去啊,良心痛得咆哮。
單身生活二十幾年,戀愛是可有可無,而且比起找伴侶,他更喜歡跟朋友一起玩鬧,
平時工作也很開心。
陽鎮赤對他來說是什麼定位?朋友?沒錯,但最特別的朋友還是阿金。知己?不是,
他們沒有到這種程度。戀人?問題就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啊!
之前接吻過,可以親吻就算是喜歡了嗎?這樣草率定案,如果做錯決定而傷害陽鎮赤
,他可能需要以身相許。
戀愛時應該會有的臉紅心跳、緊張不安、甜蜜等等,他幾乎沒有經歷過,接吻時會緊
張是當然的吧。
他腳步放輕走到沙發,蹲在旁邊偷看,心道:這人長得帥氣,偶爾荷爾蒙爆炸也覺得
帥炸,對我很好,沒話題時也不尷尬,相處起來很舒心,更多的是安全感吧。
『有我在,我能成為你們的後盾。』
『不管你想做什麼,我支持你做的決定。』
很溫暖,讓人有點鼻酸。
如果是願不願意一輩子陪伴對方,有什麼不可以?阿金和自己也是一輩子的朋友,但
這是陽鎮赤想要的心意相通嗎?
何況陽鎮赤不知道自己背負著什麼願望,這也會影響他的想法吧。
「這樣好嗎……?」他低語細喃,輕輕撥開陽鎮赤額上的髮絲。
陽鎮赤是凌晨開車來台南的,來到林本溪老家是基於好奇,打算看幾眼就回佳里老家
休息,但被準備去果園的溪媽抓到,讓陽鎮赤別浪費時間來回跑,直接在屋裡等其他人。
陽鎮赤被扔到屋裡,因為沒有空房而呆坐於客廳,自駕幾小時車程早就累了,不知不
覺睏得睡過去,醒來後迷迷糊糊的,被美美左塞一個蛋餅右塞一個豆漿,他困惑不解:「
現在是要幹麻……」
林本溪端著水盆、牙刷牙膏和毛巾過來,笑嘻嘻地說:「老爺該起床洗漱了。」
陽鎮赤看看攝影機,沾溼毛巾抹了把臉,「不知道設定什麼朝代,這聲老爺是夫人喊
的,還是僕人喊的?」
林本溪仍在為兩人關係提心吊膽,哪敢答夫人,只好忍辱負重,「是僕、僕人。」
「由男僕梳洗嗎?」陽鎮赤抬臉閉眼,「潔面吧,我的小僕人。」
「小什麼小!從正經的古裝劇變成不正經的古裝劇了啦!」林本溪心裡緊張,無意間
當搓澡巾往別人臉上使勁。
不說觀眾看得如何,臉上就足夠火辣了。陽鎮赤奪過毛巾,強制結束劇本。
林本溪樂意脫手,坐在一旁,「我是來跟你討論今天行程的!我們都台南人嘛,你有
什麼想法嗎?」
「嗯,我想回佳里老家打掃一下,看看阿嬤。」陽鎮赤低頭洗臉,水珠滴滴落下,一
時難辨情緒。
陽鎮赤是由阿嬤帶大的,感情深厚,然而老人家在他異國奔波期間逝世,對他造成不
小衝擊,幾年來只要回台南,他都會這麼做。
找阿嬤嗎?林本溪有些猶豫。
「如果行程衝突,我再跟你會合。」陽鎮赤看出顧慮,並不勉強。
「什麼?居然想拋下我?我……我也要去!」林本溪一急就答應了,雖然擔心出錯,
也只能盡力而為。
如果行程多一點,應該會好一點吧。他心想。
「對了,也帶我看看你以前的生活圈吧。」
「我的?這很無聊。」陽鎮赤不大樂意拖累工作室,「我以前就是幫忙農務、上學讀
書,放學放假也不會跟同學一起玩,就這樣。」
林本溪戳破豆漿吸了起來,「是喔──但我還是想知道啊。」
「……你有在聽嗎?」
「齁,你這壞毛病。」林本溪指著對方的鼻頭,「以自己的意願去瞭解一個人,這怎
麼會無聊啊?老是擔心自己無聊,我就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好啊。」
苦口婆心一句句,對方沒有絲毫回應,他皺眉瞪眼:「你有在聽嗎?」
「有。」陽鎮赤繼續低頭,但頭髮不夠長,只好用雙手蓋住赧紅的耳朵。
「……」用這種姿勢跟他說有在聽,可以再有誠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