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跟著樂團一起活動,參與編曲、錄音與彩排,雖說周隨韵的部份只有最後跟眾人一
起上台的一首歌,但是也會留在公演場地,遙遙望著樂團彩排。不管是誰都能看出這整個
團體的凝聚力有多強,確實就像家人一樣。
所以作為外人的周隨韵來到這裡,儘管一直和平相處,沒有造成任何問題,但還是有他隱
約能體會的區別……雙方之間的關係,是他們作為江從響的家人或朋友而接納江從響的男
友,而不是周隨韵作為江從響的男友接納江從響的親友兼同僚。
說到底,不過是周隨韵沒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不由自主地鑽牛角尖,無法忘記江從響在他
面前抓住沈磬的畫面。這不能責怪任何人,江從響是傷患,當下順手一抓,根本沒看對方
是誰,沈磬作為團長自然也照料團員的義務,對受傷的江從響伸出援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情。
江從響握住了沈磬的手,而他伸出去的手無處可去,什麼都沒有抓住。這分明是不值一提
的小事,江從響處於痛苦與慌亂中,連看都沒看就伸手,但在周隨韵心裡,卻隱隱觸發了
些許異樣的情緒。
相處時間愈是增加,他愈能感覺到樂團成員在江從響心中佔據的份量,雖說身分上是同事
,但並非僅止於此,一樣的感覺在過去也出現過,就是發覺江從響極度依賴兄姊的時候,
不過當時並未多想,也不覺得依賴家人有什麼問題,現在因為立場改變,心境也不由得產
生了變化。
從家人那裡受挫時,江從響來了他身邊;彼此產生誤會最終離別,過後江從響不僅加入了
樂團,還與成員變得如此親近,知道江從響當年在校園裡總是獨來獨往的人多半不會相信
這件事,事實是江從響比任何人都怕寂寞。
當年自己與江從響交好,卻一次都沒有勸過他與班上同學好好相處,哪怕是分班後換了新
班級有了一批不熟的新同學也一樣,除了江從響自己從未考慮過這件事之外,他也不是沒
有私心。如果當真把江從響當成自己的弟弟或友人看待,就算江從響跟同學相處不好,他
也可以介紹自己的朋友認識江從響,讓江從響拓展交際圈,但他沒有這麼做。
現在看來,當時的想法何其幼稚。
周隨韵對江從響而言,不可能是唯一,也不應該是唯一,江從響身邊不會只有戀人,終究
會有血親與朋友的存在,那些也一樣是江從響所愛的人們,他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就像江
從響對他而言始終是特別的。
江從響什麼都沒做錯,只是周隨韵仍會感到不安,即使江從響聲明從未喜歡過其他人,漫
長歲月帶來的空白與距離仍橫亙於他們之間,難以弭平。
不過,江從響也不是過去他所認識的少年了,現在的江從響會體諒他的感覺,猜測他的思
緒,觀察他的情緒,主動與他溝通並解釋自己的想法,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這段關係
不能被更多誤會耽誤,浪費的十年時間終究不能找回來,但往後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別動。」
江從響為難地瞧著他,「我想洗澡……」
「我幫你。」
江從響整張臉都紅了,雖然一再婉拒,但是周隨韵仍自顧自將對方抱入了浴缸,他看得清
楚,江從響是在逞強,連動一下腳都會痛得臉色發白,想要行動如常顯然是不可能發生的
事情。
「這樣太麻煩你了……」
「沒關係。」周隨韵答得隨意,「我這幾天沒有別的行程,可以留在這裡照顧你。」
「真的嗎?」坐在浴缸裡的江從響惴惴不安道。
周隨韵也知道,對方是真的不想為他帶來任何不便,猶豫了一會,終究說了實話,「你現
在連翻身碰到腳踝都痛,我怎麼可能放心離開?過幾天,疼痛也差不多該減緩了,即使不
是完全痊癒但也可以獨自行動的話,到時你就能脫離我的監管重返自由了。」
「為什麼把我說得像是囚犯一樣……你是獄卒嗎?」江從響微微蹙眉。
「當然不是。我是你男朋友。」他語氣如常道。
江從響聞言低下了頭,看不到神情,但是連後頸都紅了。
周隨韵沒有順勢取笑對方,只是挽起衣袖,像往常一樣以溫柔的手法碰觸,謹慎地為江從
響清洗身軀,洗到後來,時不時碰到較為敏感的部位,對方不免變得緊繃,直到他收回雙
手,循序漸進地替他沖洗乾淨頭上身上的泡沫,又放了新的一缸熱水讓他泡澡,江從響才
意識到不對勁。
「等等、我是腳受傷又不是手受傷,你把我抱進來之後我可以自己洗澡!」
「嗯,沒錯。」他一本正經道。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生氣了?」周隨韵笑了一下。
「不是。」江從響搖頭,似乎在思考措辭,「我只是想減少你的負擔,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如果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的話,也不必都讓你來做。」
「我想照顧你。」
江從響漲紅了臉,看起來不像生氣,倒是羞恥無措居多。
在那之後,周隨韵將江從響抱出浴室,將對方打理好後才回去浴室沖澡,他看得出來,江
從響一直在忍耐痛苦,在他面前會盡量表現出不讓他擔心的模樣,不過偶爾皺著眉頭別開
目光或不自覺咬緊嘴唇的樣子都不是假的,周隨韵沒有戳穿這層假象,心中有種說不出的
感覺。
如果是以前的江從響,這時大概早就哭了,被他安慰的話或許還會因為知道自己被人心疼
而哭得更大聲,現在卻不一樣了,過了那麼多年,江從響沒有改掉依賴別人的慣性,但也
不是毫無成長。
周隨韵心底有些傷感,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
「很痛嗎?在我面前不用忍著。」
「……」
「我不是你的同事,你的失誤沒有影響我什麼,唯一影響到我的,只有你的傷勢。」
江從響怔怔瞧著他,唇角彎起,像是想要擠出笑容,可是淚水先一步落了下來,周隨韵還
沒說什麼,就見那淚水愈來愈多,似乎壓抑許久,停都停不下來,就算匆匆用手背抹去淚
水也無濟於事。
周隨韵也沒說話,只是湊了過去,抱住了江從響。
過了半晌,懷裡的人小聲道:「又是我的錯……之前影片那件事已經帶給大家很多麻煩了
,好不容易解決問題,澄清事實,準備舉行公演,結果現在又因為我而影響了大家的行程
,就算公司為我保險、公演延期帶來的損失也在可以彌補的範疇,可是出錯的人還是我,
他們都是在收拾我留下的爛攤子……」
周隨韵靜靜聽著,短期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也怪不得江從響難以負荷;他過了一會才問
:「他們罵你了?」
「那倒沒有。」
「他們希望你賠償損失嗎?」
「沒有。」
「他們喜歡看你哭成這樣?」
「當然不可能!」
「他們擔心你的傷勢嗎?」
「擔心……」
「既然這些事情你都知道,那就足夠了。」周隨韵低聲道,「你現在要好好養傷,盡快回
到舞台上,在延期的公演中拿出最好的表現,其他事情就別管了。」
江從響點了點頭,彷彿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淚水,慌忙擦拭乾淨,不無尷尬地道:「我知
道……抱歉,都這個年紀了,還要讓你這樣哄我……」
周隨韵微怔,「團員不會這樣哄你嗎?」
「我沒有在他們面前哭成這樣過……」
他低頭細看,注意到江從響不僅是眼眶紅腫,連鼻子都泛紅了,看起來相當狼狽,但還是
很可愛。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這樣毫無顧忌毫不遮掩嗎?周隨韵想道。江從響與樂團成員的
情誼與羈絆不可否認,然而周隨韵在聽到這句話時仍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竊喜。
如果可以獨占江從響就好了。周隨韵很清楚,這只是「如果」,不可能成真,真正走入江
從響生命中的人其實不多,但走入之後便不可能離開了,所以那些幼稚的獨占欲只能留在
自己心中,永遠不能傾訴,所以他不會對江從響因受傷對團員們產生的愧疚視而不見,反
而力圖安撫對方。
儘管對於江從響先握住沈磬的手這點有些不滿,可是對方之後的處置讓周隨韵知道,沈磬
確實是個可靠的人,那種狀況下還冷靜地記得不能隨便挪動江從響,事後的判斷與決策也
相當迅速及時,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沈磬才能擔當領導者的角色。
周隨韵心中五味雜陳,固然是因為江從響受傷而擔驚受怕,對江從響與團員們的親近過於
在意甚至嫉妒,但是也因為沈磬與其他人在危機之中表現出來的可靠樣貌而隱隱放心,至
少江從響從他們那裡得到的是沒有雜質的關心與照顧,這種矛盾的情緒實在太古怪了,他
不禁想,或許當年江從響的大哥開口感謝他照顧江從響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江從響明顯累了,蜷縮著被窩裡,單手拿著手機不斷打字,大概在跟團員們傳訊息報告現
況,放下手機後只過了幾分鐘就睡著了。周隨韵替對方蓋好了棉被,關了燈,在黑暗中凝
視著江從響,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墜入夢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