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飲杯中月、拾貳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1-09-16 00:10:53
  星艖安然突破進入秘境時的混沌狀態,平穩航行於高空重雲裡,明蔚感覺到小
羊恢復了平靜,撐起身察看。明蔚有點意外,小羊臉色發白,眨著濕潤的灰眸,像
一隻被逮住的可憐幼獸,他心尖微顫,用指背輕輕撫過小羊的面頰,柔聲問:「把
你悶壞了?」
  小羊愣愣搖頭,有點尷尬的替明蔚撫平、拉整被他抓皺的衣襟,強作鎮定說:
「我們到了?」
  「對。」明蔚拉他起身,他們下船就把法器變回核仁大小收入袖中,改以步行。
  明蔚提醒說:「還記得先前講過的?這片天空是不少猛禽的地盤,在天上會飛
有麻煩,朝天坡應該離這裡不遠,附近沒什麼凶獸,我們就走過去好了。」
  「好。」小羊腦袋還暈呼呼的,不曉得是船晃了太久,還是因為先前那過於曖
昧的心思,總之他緊緊跟著明蔚就是了。難得遠行,明蔚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一點不
同?但也可能是他多心了吧。
  探索秘境對他這久居深山的孩子來說還是刺激新鮮的,尤其是和明蔚同行,他
只希望能出來久一點,別太早回去,不過這秘境還是不能久留的。
  小羊漸漸發現自己跑得有點喘,他不像明蔚那麼高大,身形頎長,過一會兒就
跟得有點吃力,明蔚察覺後才刻意緩下來跟他說:「再一會兒就到了,累不累?」
  小羊搖頭,他不想在這秘境耗得太久,也真的不是很累,逕自加緊腳步趕路。
這期間天上不時有黑影掠過,那些黑影偶爾會在上方盤旋一會兒才消失,應該就是
這一帶的猛禽。
  那些飛鳥在高空的影子看來不大,不過後來有兩隻鳥因打架而相繼墜地,牠們
身形各個都比他們搭乘的船型法器還大,落地了也仍在互相狠啄,羽毛鮮血亂飛,
嚇得小羊拉了明蔚躲到樹叢裡,等牠們遠離了,又跑去看地上巨大的羽毛。一根巨
鳥的翎羽都能當被子蓋了,雖然明蔚說那沒什麼價值,但小羊還是忍不住挑揀了一
些羽毛收藏。
  看著小羊緊張盯著天空跑的逗趣模樣,明蔚忍著笑意說:「牠們討厭琉璃木的
氣味,就算掉下來也不會待太久。」
  小羊抹著額頭冷汗,喘氣道:「還是很危險,要不是方才跑得快就被波及啦。
你說的琉璃木,是指這片樹叢?好像真的有股香味,不難聞啊。」
  明蔚莞爾:「是。除非我們的肉比這些樹的味道強,不然牠們不會對我們感興
趣。」
  「我們的肉也不夠牠們塞牙縫吧。再說你比我高大,肉也比我好吃的樣子,肯
定先吃你囉。」
  小羊想藉開玩笑緩和心情,但身後又傳來大鳥互鬥的怪叫,明蔚看他嚇成那樣,
乾脆隨意聊點什麼分散其注意:「這些琉璃木都有香氣,較矮的樹叢會生出銀蕊金
花,方才那些通體翠色的大鳥只有開花時會飛來摘花去求偶,因為那時氣味會有所
變化,能使生物醺醉,刺激欲望。其他禽獸也都會藉這種樹的花果求偶或是覓食。」
  「原來如此,在船上怎麼沒聽你提起這種樹叢?」
  「我忘了。反正現在不是花期,沒什麼危險。花期是這一帶最混亂的時期。」
  小羊回頭瞥了眼還在死鬥的大鳥們,心想這還不夠亂啊?他不想在此虛耗光陰,
只想快點挖到藥材離開秘境。
  明蔚接著聊:「由於琉璃木生機盎然,也是這附近常見的樹木,即使只摘一小
段枝葉回去,它也能自行生長數個月,栽植容易。不過因為實在太會繁衍,也變得
沒什麼價值,修真者是不會浪費心力留意跟栽種它們的。」
  「唔,嗯。」小羊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拿粗枝撥開前方樹叢,沒多久看到前
方一望無際的斜坡,高處因籠罩在雲嵐之中看不清楚,越往高處越陡,坡上都是低
矮雜草野花,瞧不出哪裡特別。
  小羊問:「那裡就是朝天坡?」
  「對。金苓蔘吸盡了靈氣,地上長不出什麼樹林,勉強只有野草能活。」
  小羊已經捲起袖子,明蔚指著高處陡坡告訴他說:「靈源在高處,這裡的金苓
蔘還差了些,我們得再上去。」
  「好吧。」
  小羊答話後又被摟住腰,再次像幼崽般被明蔚拎著登高。四周朔風獵獵,他兩
眼泛淚看不清楚,只好把臉藏到明蔚衣懷裡。這片山坡廣闊無邊,越往高處,地勢
就越陡峭險峻,徒步攀登恐怕要耗上一、兩天,但明蔚施展縮行之術,沒過多久已
經帶著他來到雲霧繚繞的高地。
  雙腳一落地,小羊忍不住回過頭眺望,這一看他就有點暈,朝天坡不愧其名,
比他想像得還要高聳可怕,他在潢山也是見慣大山大水的,這裡地形不複雜卻奇特
而壯觀,他總覺得不好站穩,又沒任何樹木倚靠,也不像底下緩坡有不少稜角突出
的岩石,這要是滾下去肯定摔跌成一灘碎肉泥。
  「別往下看了。」明蔚拿了袋水給小羊喝,跟他講:「再往上的金苓蔘太老,
這裡的剛好。」
  小羊接水喝,抹著嘴巴笑說:「我以為你剛才是要拿鏟子給我。」
  「都教過你法術了,誰還用鏟子。」
  「知道啦,金土之術對吧。」這是小羊先前栽植藥草,用來開闢菜圃的法術。
他擔心這樣粗糙簡單的法術會把金苓蔘挖壞,以前他練這法術的時候,還常常把土
裡一堆蚯蚓蟲子炸出來,嚇得自己怪叫,還被周諒取笑過。不過幾經變化應用,加
上如今他自身積累了一點修為,挖個金苓蔘應該不是難事。
  「你觀此境風水,先練一練感覺。」明蔚給他指了個方位,小羊不像周諒那樣
有單靈根的天賦,但在明蔚教導下也能迅速感應地氣,向天地借法,引此境地氣施
法,而不必非要藉施術者自身靈氣,這樣即使受傷失了法力也能靠一點手段搏得生
機,是很適合他的修煉方式。
  小羊靜下心來感應,面朝東北方掐訣念咒,劍指朝前方比畫,前方一座牛犢大
小的岩丘立時崩裂成許多石礫碎塊。他歡喜看向明蔚,明蔚點頭讚許:「做得好。」
  「嘿嘿。」小羊得意笑了笑,問:「要是神仙施展這法術,不曉得效果怎樣?」
  「起碼能平山填海不成問題。」明蔚指著另一側岩石多的地方說:「你先去那
裡練一練。練熟了我會再叫你過來。」
  小羊不情不願去一旁練習,他知道自己還不成氣候,採藥就交給明蔚了。半個
時辰後明蔚喊他,跟他解說怎樣挖採藥材,他目光落到明蔚唇上就出神了。
  明蔚的下唇比上唇略微豐潤,長睫和鬢邊碎髮都在風裡閃著銀亮光澤,更換的
深紫衣袍很襯膚色,看著風流多情,但神態又冷傲似仙。
  「聽懂了麼?」明蔚語氣稍重,他發現小羊心不在焉的。
  小羊摸摸鼻子說:「這裡風太大,可能聽漏了,你能不能再講一遍?」
  明蔚瞟了眼心虛的小羊,彎下身來,兩手定住少年的小腦袋,額頭相抵,將意
念和一道純淨的真氣注入。小羊感覺頭皮有點發麻,但也立刻就知道明蔚的意思,
還有更細膩操控法術的方法。
  以前明蔚也會直接傳達意念給小羊,以此傳授法術,不過以前明蔚是依附在他
身上的,現在明蔚這分身是摸得到、看得到的,他這麼一學完,臉也紅透了。
  明蔚摸上小羊臉頰關心說:「臉都凍紅了。」
  「不是、沒有、沒什麼。」小羊撥開明蔚的手慌張跑開:「我去那邊採藥了。」
  其實這樣的傳授法並不太舒服,但他們之間有契約連繫,所以也沒什麼傷害。
況且比起不舒服,小羊更不想在明蔚面前失態。不過這種速成教法的確有風險,也
怪不得傳說中的一些傳承都得冒著莫大的危險了。
  金苓森沒想像中那麼容易挖壞,它們似乎還會閃躲,只是躲避時容易扯斷蔘鬚
而影響藥效,所以盡小心挖採。小羊施術後,土裡像是有東西在底下快速鑽動,土
壤隆起一道道寬細不一的土壟,緊接著有東西自土壟裡被推擠出來。土壤變成無數
小手爪將金苓蔘的根鬚揪出,連同其本體一併被拱出地表,它形似人蔘,但是像裹
著一層薄薄金粉,一端還能扯出藏在雜草叢間的小白花。
  明蔚摘了小花交給小羊說:「這個泡茶不錯。」
  這東西要全株利用徹底,半點都不浪費,也不枉他們跑這麼遠了。小羊採蔘時
彷彿聽到慘叫,那叫聲可憐得令人心慌,不過明蔚告訴他說這東西有靈氣卻無魂魄,
為了自保才產生幻覺,擾亂挖採它們的人,因此不必心軟。
  他們趕在天亮前採了一堆漂亮藥材裝進儲物法器裡,準備再找地方過夜。小羊
輕扯明蔚袖子,指著朝天坡上方問:「更高的地方好像還在發亮,那裡有什麼?」
  高處的濃霧裡有點點金波閃爍,神秘而誘人,但明蔚只淡漠瞥了眼,回頭跟小
羊說:「是方才那類禽鳥的巢穴。人族或許聞不出來,不過上面飄著一股腥臭味。
上頭的確也有不錯的金苓蔘,卻要冒更大的風險,不少修士自詡修為不凡而攀登上
去,最終被那些鳥獸啃得屍骨無存。修真者殘碎的靈波則散在此境雲霧裡,成了你
偶爾看到的那些微弱金光。」
  聽到這裡,小羊完全打消往上探險的念頭了。明蔚帶他走了約半個時辰,天色
徹底暗下來,他們找到一座小瀑布旁的山洞夜宿,這山洞很淺,沒住什麼活物,只
能稍微遮擋風雨,湊和過一晚也夠了。
  小羊在篝火旁添木材,他問:「我們已經挖夠了藥材,何不就此離開?」
  「難得來一趟,你真捨得走?金苓蔘在這裡吃是最有效的,這裡跟我們所處的
並非相同世界,天道法則和許多東西都不同,也許是哪個星宿上的一隅也不一定。
這才第一天,你不必太緊張。」
  「喔。」明蔚讓他拿個小鍋煮水,再從儲物袋裡挑了支金苓蔘削下根鬚煮湯,
然後片了些蔘片給他含嘴裡。蔘片入口頓覺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服和清明,彷彿
連周圍葉片上的露珠、瀑布飛濺的水氣、夜裡花葉跟土壤的氣味如何飄散都能清楚
感受,不久之後又逐漸覺得一切事物矇矓似幻,放鬆心神後,只覺得自己已經融入
在這天地自然中。
  「覺得如何?」明蔚噙笑問。
  「有些苦,後味有點甘,不過累了一天,只含一片蔘藥就覺得都恢復了。其他
的,有點說不上來怎麼回事。」
  明蔚微笑看他,說:「還想嘗的話,可以自己削來吃。剩下的留著煉藥,你餓
不餓?我再去摘些果子回來。」
  小羊一聽就去揪住明蔚的袖擺說:「我不餓,你別走,我不想一個人在這裡。
這鍋東西夠吃的了。」他說完赧顏低頭,覺得自己太糟了,怎麼會這樣過份的依賴
明蔚?
  「沒事。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明蔚知道小羊對幼年被拋棄的事有陰影,
他面上沉靜無波,心裡卻軟陷得厲害,想到那陰影還在傷害小羊就心疼。他摸了摸
小羊的頭髮,讓少年靠在自己身旁休息。
  小羊打呵欠,小聲喃喃:「在這裡一天,外面就過去一個月,這樣一想就覺得
只是在這裡休息片刻都奢侈。」
  「能解開詛咒的話就值得。」
  小羊輕笑:「我是說,和你多相處一會兒也好像很奢侈……只有我們,我跟你……」
  明蔚斜睞倚在身側的少年,細細打量,不知何時開始他看小羊好像多了許多異
樣的感受,如今連看著少年的髮旋都覺得可愛,還有那俏挺的鼻子、唇珠,什麼都
惹人憐愛。少年的聲音也如同火星一樣飛揚、撲落在他心上,那片光亮下的陰影藏
了他還不想面對的浮念,還有更多晦暗深沉的想法。
  連他自身都感到有些沉重,自然也擔心會壓垮小羊,他不曾奢想小羊能徹底接
受他,無論是他千百年的寂寞冰冷,或更陌生的過往,他都還沒準備好,只能先掩
藏。
  「聞起來好香。」小羊盯著眼前煮的那鍋湯發出讚嘆:「能喝了麼?」
  明蔚淺笑,舀了一碗煮好的蔘湯給他,湯裡還有路過琉璃叢時順手摘的蕈子。
加了蕈子的蔘湯不僅嘗起來不會苦,反而香氣濃郁,一點也不輸好喝的肉湯。
  明蔚主動說要守夜,小羊並不逞強,把帶來的舊被毯鋪好就寢。不過夜越深,
風好像就颳得越強勁,雖然洞口有結界護著,外面風沙落葉不停撲在結界上也擾得
人心煩。這裡天氣也古怪,忽冷忽熱,不久前還降下暴雨,搞得小羊半夜醒來後睡
意全消,抓著亂掉的髮髻呆坐著望向洞外。
  明蔚看他很介意外面的情況,於是說:「外面好像有什麼,我去看看。」
  小羊臉色忽變,又抱住明蔚的袖子央求:「不要出去。」
  「只是去附近巡一巡罷了,這裡有結界,沒事。」
  「別走!」
  小羊自覺有些丟臉,但就是不想鬆手,他知道以契約效力,但凡他有什麼事都
能隨時召回明蔚,可他還是很難放手。
  「那一起去吧。」明蔚反過來握住小羊的手說:「留你一個在這我也不放心。」
  小羊抿嘴竊喜,明蔚也沒讓他吞攀雲丹,直接摟著他飛出洞外,一出去就是懸
崖峭壁,他們往下飛近低矮樹叢藏身,一面朝騷亂的來源移動。
  他感覺明蔚的修為早已恢復了大半,帶他飛行時好像有團溫和的氣流籠罩四周,
護著他們不必吹著寒風,大風就算吹斷枝葉也沒影響他們。他揉眼想瞧清前方夜色
裡的情形,遠處高空有一道龍捲風,風裡迸發火光,那絕對是有誰在鬥法。
  小羊忖道:「稍早我們經過那兒,那裡是一座湖對麼?」
  明蔚不想他湊熱鬧,故意說:「可能是附近飛禽走獸在打鬥。」
  小羊還是催促明蔚飛過去,越接近那座湖,越多水霧飄灑下來,湖上炸出一波
眩目的法術火光,伴隨一聲男音斥喝,燦爛的萬千銀芒投射進湖水,剎時如銀菊盛
放。法術的光亮太晃眼,明蔚一手遮掩在小羊雙眼上,須臾後光芒消退,他們看到
一個著白道袍的男人手執長劍凌空懸立在湖面上,神情肅殺戒備著。
  湖心大漩渦平息不久又開始往下陷出一道大圓弧,緊接著暴衝出一隻黑色龐大
的東西朝那人張口,那巨物身形龐大,可輕鬆壓垮十多間屋舍,白袍男子揮劍刺向
巨怪,整個人當即沒入黑暗中。
  小羊從沒見過那種巨獸,這秘境裡許多生物似乎都身形龐大,他緊盯前方戰況,
山丘般大小的黑色巨怪躍到空中又往下落,墜回湖水前身軀浮現許多光亮紋路,瞬
間爆體而亡,屍骸汁水碎肉一起噴飛,其中又拋射出一道燦亮光線,那正是前一刻
被吞下的白袍男子,那人身上沒沾上絲毫髒污,周身透著光暈,應是護身真氣。
  「吒!」那人念咒袪走要沾染上來的邪氣,小羊瞇眼細瞧,那是個相貌清秀,
長得有些書卷氣的男人,男人沉定環顧四周,氣息絲毫未亂,他半點停頓也沒有就
轉身馭劍,長劍成了一道銀光在夜色裡流轉,俐落剜取怪物體內的東西,剔除了血
肉後浮出一顆發光的珠子。
  就在此時湖岸邊竄出至少十多個修士將白袍男人圍住,白袍男人對那些衣著相
同的修士們笑了下說:「圍觀許久,現在才現身,應當不是要來助陣,而是來打劫
的吧。你們可知我是誰?」
  「管你是誰。」人多勢眾的那方有人喊完就帶頭丟出法器,其他人也拋出飛劍、
飛刀等武器圍攻。
  小羊咋舌,不齒道:「多打一,卑鄙。我們要不要幫一幫那人?」
  明蔚傳音回應:「與我們無關,也不知其善惡,少管閒事好了。再說他未必居
於下風。」
  小羊遲疑低吟,又說:「可我認得那夥搶劫的,他們穿的是天蘅教的衣服。不
該讓他們得逞啊。」
  明蔚想勸退小羊,但天蘅教的人又出陰招,擲出一連串的符去炸白衣修士,很
快就轟出團團煙霧,小羊著急得想衝過去阻止,明蔚暗地抱牢了小羊安撫:「先別
急,他沒中招。」
  毒霧被白袍修士的護體真氣沖開,他反手一劍就隔空削下那施符者的手臂,再
將另一側欲偷襲的兩人串透了心窩,其他人閃躲到下方或高處,他抽劍挽了朵劍花,
釋出的劍氣破空流竄將那些人身上剮得遍體鱗傷。
  小羊知道那肯定是個身經百戰的人,出手果斷沒有絲毫猶豫,看得他目不轉睛,
覺得危險刺激。明蔚瞧小羊緊盯他人的樣子有些不是滋味,捏了下小羊的鼻尖提醒
他喘口氣。
  小羊摸著鼻子赧笑,心想這下也不必他們多管閒事了,正欲低調離開,又忽聞
白袍修士痛叫一聲。原來白袍修士輕敵了,上岸後中了天蘅教事先佈下的陷阱,樹
林裡又跳出一伙人朝其扔符、砸法器,明蔚看小羊這樣,乾脆朝那裡出了一掌,掌
風將湖水掀起一波巨浪,眾人駭異驚逃。
  「哇啊!」「先撤!」天蘅教的人亂成一團,其中有人拿法器把巨浪吸走,眾
人虛驚一場,趕緊又圍住白袍修士,只不過這會兒白袍修士身旁多了兩人,一個是
眉髮如霜、眸色冰藍的高大男子,一個則是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少年郎。
  白袍修士知道方才是他們出的手,也不清楚是敵是友,疑問:「你們二位是?」
  明蔚:「路過的。」
  小羊:「打抱不平的。」
* * *
  月亮被重雲掩翳,湖岸波光消褪,黑夜中仍聞得到方才湖中巨怪的血肉腥氣,
明蔚因與小羊的契約關係而能互相牽引五感六識,小羊藉其感應到白袍修士的腳上
被不少細竹刺穿,光想都疼得要命。
  天蘅教眾沒料到有人敢來截他們的獵物,語氣不善嗆道:「兩個不知死活的,
少管閒事。」
  另一個天蘅教徒提議:「送上來的蠢貨,我看乾脆一併拿下。」
  圍觀和參戰是不同的,小羊也有點不安,他瞅了眼明蔚,明蔚雙眼冒出精光,
微啟的唇吐出一縷淡白煙氣,這一瞬間他和其他人都中了幻術。
  那煙霧在夜色裡漫延,所有峰巒都像在震動,彷彿只要明蔚願意的話,連天上
明月都能吞了。小羊一陣暈眩,接著感覺明蔚的氣息包圍住他,一團雪白蓬鬆的東
西將他整個人都捲住,只露了一雙眼,不過他不害怕,反而是那白衣修士緊張得要
命,不知道該揮劍朝哪裡下手。
  小羊聽到天蘅教的人開始怪吼、慘叫,那毛絨絨的東西鬆開他,一眨眼他們已
經回山洞裡了,白衣修士也察覺自己是被救了,忍著痛楚拱手道謝:「多謝二位相
救。」
  篝火還在燒,小羊擺手微笑,親切的過去將白衣修士扶到鋪好被毯的地方,他
剛回頭就被明蔚拉過去關心:「有沒有傷著?」
  小羊失笑:「有你在,我能有什麼事?看看前輩的傷勢吧。」
  白袍修士莫名尷尬茫然,明蔚走來拿藥瓶倒出兩粒傷藥遞過去,再拿了一小盒
藥膏說:「這兩顆內服,這藥膏外用。」
  明蔚話語簡短俐落,說完就拉小羊去另一處坐下。
  白袍修士料想人家都出手相救了,也不像天蘅教那些陰險之輩會再耍手段,他
又朝那兩位道謝,把刺穿皮肉的細竹折斷抽走,他疼得滿頭是汗,抖著手給自己上
藥。
  小羊瞄一眼白袍修士的傷都覺得疼死了,明蔚挪身擋住他的目光勸說:「夜深
了,快睡吧。」
  明蔚並在乎那白袍修士的死活,也不喜歡小羊的心思投到他人身上,以往在靈
素宮老是看那姓藍的小子糾纏小羊,他忍也都忍了,就因為不想給小羊添麻煩,偏
偏這孩子就愛管他人閒事。
  小羊仍不放心:「可是那位道友傷得不輕,要不要再幫他看看?」他知道明蔚
不喜歡與人交流,也不奇怪明蔚這態度,所以想自己過去,但明蔚拉著他的手不想
他靠近那人,應該是擔心他被騙吧。他只好歪著腦袋喊話:「那位前輩,這裡有結
界,不容易被發現,你安心處理傷口,若需要幫忙就喊我,我叫小羊。」
  白袍修士已經瞧出救人是那少年的意思,但那白髮男子應該是護著少年的,看
來也不是人族,他擠出笑容道謝說:「多謝道友。方才與天蘅教有衝突,他們陰損
的手段特別多,你們也盡量避開他們吧。我就是一時不慎中招了。」他本以為天蘅
教都是烏合之眾,靠著人多罷了,搞成現在這樣也實在丟臉。
  小羊也不只一次吃過天蘅教的虧,憤慨道:「他們的確行事卑劣,就算修習法
術,本質還是一群流氓,不過生氣也傷神,前輩先靜心養傷吧。」
  白袍修士看少年比他還氣,自己反而有點想笑,他問:「你們知道我是誰麼?」
  小羊搖頭:「恕晚輩孤陋寡聞,前輩是?」
  明蔚握著少年的手坐在一旁守著,始終沒有出聲。白袍修士吞藥後敷了藥膏,
告訴他們說:「敝姓姚,姚昱凡就是我,師承英鞠山的寰寂散人。」
  小羊聽著耳熟,轉頭和明蔚對上眼,他想起寂散人是誰,不就是一千多年前飛
升的大前輩?但是並未聽過那位大仙收過弟子啊?
  姚昱凡接著解釋:「其實我是幾百年前在英鞠山得了機緣,得到了寰寂散人的
傳承,因而奉他為師。後來在東海一些小國降伏一些妖魔,也助凡人避禍消災,所
以在人間或修真界也算小有名聲。」
  小羊訕訕然道:「晚輩久居深山,所以並不曉得這些,請前輩見諒。」
  姚昱凡擺手:「別這麼講,貧道就是交代一下來歷,讓你們不要緊張罷了。」
他講完接著處理傷口,山洞裡一時變得特別安靜,只有他偶爾太痛時的抽氣聲。等
他包紮好腳傷,抬起頭客氣詢問:「還沒請教二位怎麼稱呼?」
  小羊說:「我叫盛雪,妹妹和明蔚都喊我小羊,前輩就隨意喊吧。這是明蔚。」
  姚昱凡點點頭:「原來是小羊道友,明道友。」  
  「噗。」小羊哈哈笑說:「我不姓羊,別這麼喊我,直接喊我小羊吧。」
  姚昱凡看那個叫明蔚的一直將少年護得緊緊的,好奇問:「冒昧請教二位的關
係是?」
  「痾。」小羊愣住,他沒想過怎麼應付這問題,朝明蔚看去,明蔚回答:「我
帶弟弟來這裡採藥。」
  姚昱凡忍著傷痛擠出一抹笑,他也不是想探人隱私,只是想問明白,免得無意
間冒犯了人。他說:「原來是這樣,貧道對這裡也不算熟,不過這秘境的確有許多
好藥。」
  小羊好奇打量姚昱凡,這人生的溫文儒雅,左眼下有顆小痣,長眸細目,相貌
端正,現在受傷有些臉色發白,更像是話本裡最受妖鬼們喜愛的書生了。沒想到方
才能執劍收拾巨怪,不過要是等姚前輩恢復了氣色,看來應該也是個仙風道骨的人
物吧。不愧是有大仙傳承的人?
  姚昱凡疼得沒有睡意,不經意與那小少年四目相接,他客氣微笑說:「方才收
了湖裡巨鲶的內丹和肝膽,打算入藥。份量不少,二位若不嫌棄,要不要取一些去?
也當作是貧道一點微薄謝意。」
  小羊也不懂那東西能幹嘛,但這是頭一回救了人還被道謝,他難掩興奮:「真
的可以收下?太感謝前輩啦!」
  明蔚看小羊拿出普通的芥子袋去姚昱凡那兒,裝了一堆血淋淋的魚內臟,唇抿
得更緊了。倒不是不高興,只是他對氣味特別敏銳,有些不喜,但小羊開心就算了。
  小羊裝著魚內臟也不嫌髒臭,不停道謝,謝得姚昱凡都不好意思了。小羊說:
「方才前輩出手我都沒瞧清楚就結束了,真厲害。」
  姚昱凡謙虛說:「還好,你哥哥才厲害,眼前一亮,我就被攝至此處,應該
是幻術和挪移大法吧。」
  「對。」明蔚只應了單字,像座大冰山坐在那兒,讓人難以接話。小羊和姚
昱凡都知道明蔚還順便教訓了那些人,而且那幻術也沒有講起來這麼簡單。
  姚昱凡和這少年頗投緣,想多聊幾句,可是又莫名顧慮不遠處的白髮男子,
最後還是選擇閉目養神,互不相擾。
  小羊回到明蔚那兒,好奇瞅著明蔚小聲問:「那是幻術?你教我嘛。」
  那似在撒嬌的語調像幼獸的小爪子撓在明蔚心上,明蔚心頭微熱,握著少年指
尖帶人到洞外,此時外面已經放晴,夜幕滿是繁星,他對小羊說:「我只給你看。」
  小羊咧嘴燦笑,明蔚隻手朝天,少頃雲層彷彿有大手撥弄一般迅速散開,月輝
凝成一束被明蔚抓攏在手中,小羊驚奇不已的低聲抽氣:「這是幻術?」
  明蔚瞧見小羊的表情,跟著微微一笑,都說月色如水,他將朦朧月輝鋪展開來,
猶如輕紗披在小羊的頭髮和肩上,流光四溢的月華如夢似幻。小羊感受到那重薄光蘊
含了溫柔沉厚的力量,徐緩的滲入他身心,這和吸收金苓蔘的藥力有點像,但蔘藥的
效力有限,而這月華卻彷彿有無限生機在運轉,牽引他繼續吸納周圍的天地精華。
  小羊驚異:「這不只是幻術吧?」
  明蔚頷首說明:「你的體質適合吸收月魄,所以會覺得格外舒服。剛才只是藉
太陰之力施展幻術,再把你們挪回這裡,幻術或挪移之法本身都沒什麼特別的。不
過操控太陰之力,也就是控制月魄,需要特殊的血脈,所以你學不來,不是我不願
意教。」
  小羊一下子聽明白了,也知道為什麼明蔚要避著姚前輩,他了然微笑,不再吵
嚷。不過即使他學不來,也有明蔚在啊,能把月光當薄紗一樣攏在身上披掛,真是
不可思議又有意思。
  「這麼喜歡?」明蔚看他玩得開心,攏著月光輕舞,他的心情也很好,隨手又
將月光拈成一朵小花遞道小羊胸前,半頭明發出微光的花一下子就沒入小羊體內。
  小羊感覺被餵了精純飽滿的月魄,居然像飲酒那樣微醺,飄飄然的微笑:「嗯,
喜歡啊。」明蔚又弄了一朵同樣的月光花別在他耳上,他笑了起來,也不覺得自己
女氣,只是覺得好像明蔚更適合這朵花吧?
  明蔚凝視著小羊,灰眸漾著瑩潤的光采,讓他的心情隨之蕩漾。他嗓音微啞,
溫柔喃喃:「要是喜歡,往後時常做給你。」
  「嘿,你又拿我當小孩哄了。不過,我是真的很喜歡啦。謝謝你。」
  「我沒有在哄小孩,是……在哄你。」這話說得明蔚也有些害臊,歛眸看向了
別處。
  「唔?」小羊歪頭多看了眼明蔚,又認為是自己眼花了。
  明蔚說:「修煉本就要設法吸納天地精華,像這樣直接攝取月魄是神裔白狐族
的能力,就算你不會,但若是你願意,我也能將月魄精華度給你。」
  「可以麼?」小羊知道那就像平常注入真氣差不多,但是明蔚的說法和眼神怎
麼有些微妙,含蓄中又透著一些曖昧?但是聽明蔚這麼說,他還是開心:「早知道
能這樣偷懶,我就不必辛苦那麼久啦。」
  「這樣修煉的成效有限,還是踏實點好。」
  小羊吐舌:「我知道。不過今天實在累了,先回洞裡休息吧。」
  明蔚說:「你進去歇著,我守夜。」
  明蔚不想和陌生人獨處,小羊也不勉強,於是答應:「好,有勞你了。」
  小羊看姚昱凡正在打坐,受了傷都還不忘精進修為,他也跟著盤腿打坐。不知
道過了多久,小羊睜眼發現姚前輩在盯著他看,還朝他招手,他湊了過去:「前輩
何事找我?」
  姚昱凡小心翼翼瞄了眼洞口,施了不讓聲音外傳的禁制才問說:「你可知自己
認的兄長是妖?」
  小羊笑臉微僵,想起明蔚以前提起過的,總有人看不慣異族間往來,一時也不
知該回什麼話。
  姚昱凡一看少年知情就問:「你怎會跟著他?」
  小羊說:「我很小就被娘親拋下,多虧有他陪伴,他不會害我的。」
  「但是,人與妖終究是殊途啊。不過看你也不像被妖魔攝走心神,為其迷惑,
罷了,既然你們相處得來,貧道就不多管閒事了。」
  小羊鬆了口氣:「多謝前輩關心。明蔚真的對我很好,還教我很多東西,要不
然像我這樣的人,待在靈素宮也不好混日子。」
  姚昱凡詫異:「靈素宮只破格收留過一隻狼妖,因為是神裔的緣故,可我聽到
的傳言是狼妖生得魁梧健碩,毛色蒼灰,並不是滿身白的毛皮啊。」
  小羊心虛:「那個……」
  姚昱凡多少猜到了什麼,跟他說:「羊小友莫慌,貧道獨來獨往,沒必要聲張
此事,會替你們保密的。」
  小羊一臉感激,握拳道謝:「多謝姚前輩!」
  小羊退回原處休息,心情突然莫名的沉悶不悅,他很快就知道這不是他的心情,
只是感受到明蔚的情緒。不過那異樣感稍縱即逝,也許是明蔚想起了明斐吧?明蔚
自願守夜應該也想獨自靜一靜,小羊打了個呵欠不去外面打擾,倒頭就睡了。
  明蔚和小羊有契約相繫,姚昱凡設了禁制找小羊交談又怎瞞得過他。他看得出
姚昱凡還算是行事磊落,只是顧慮到小羊跟他的關係才避著他說話,不過當他聽姚
昱凡說出人妖殊途時,仍不免暗自動了殺意。那一刻他竟是想殺人,只因為那人的
言語有可能讓小羊動搖。
  其實他認同姚昱凡所言,但同樣的話,由別人講給小羊聽,意義還是不同,他
心裡也有諸多矛盾,但他和小羊之間的事,輪不到他人多言。還好姚昱凡點到為止。
  小羊徹夜酣眠,中途沒再醒來。夢裡他感覺有微風吹拂,溫柔月色籠罩著他,
他就像融進月光裡,成了水面上淡淡的金光漂蕩。
  晨光穿透洞外藤葉間隙灑入洞內,落在小羊眼皮上翩翩輕躍,小羊蹙眉,伸著
懶腰低吟:「明……咿嗯……」
  明蔚知道小羊連夢裡都在喚他,心頭也像被旭陽照暖一樣溫煦,臉上浮現淡淡
愉悅的笑意。被自己也在意的人惦記著,原來感受是這麼的美好。
  心中的滿足和欣喜是真實的,他藏得再深也騙不了自己。其實他從未將小羊當
作孩子哄,朝夕相處了幾年,他很意外自己有耐心陪著一個孩子,後來才發覺小羊
一直都不像個孩子,過份早熟了,他看在眼裡,漸漸擱上心頭,後來也不想放手了。
  當小羊對他訴說那句喜歡時,他內心深處藏著歡喜,不管那是哪一種喜歡他都
欣然接受,即使小羊什麼也沒說、什麼都沒做,僅僅是望著他,或想著他,他也能
由衷感到快樂。這陌生的感覺讓他不安,卻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作者: talantalanta (平凡是麻雀)   2021-09-16 18:26:00
期待度月魄精華的那天XD 先押姚道友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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