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魔道祖師]〔羨澄〕浮名身後(7-9)

作者: rita74153 (若然)   2021-09-18 12:51:27
全篇OOC/聖母白蓮花行為/「分了魂的」羨x澄
各種瞎搞/28章入正題
浮名身後7
人道凡人終逃不過輪回。
只可惜了他不是個完整的魂魄,就不能坐著小船沿忘川飄來。死的時候還比較舒服,迷離
中躺在雲深不知處的寒舍裡,還有仙侶相伴。這時候清清爽爽,誰知魂魄剛一離體,就跟
鯉魚躍龍門似的。不過他是反著躍的。一頭掉進萬丈深淵,然後被忘川的浪一卷,波濤洶
湧地朝地府而去了。
他不知自己在水裡沉沉浮浮,被泡了多久,被人抓住手腕,從水裡拖出來時,迷蒙的視野
裡隱約閃過一道白色的身影。
整個人被水泡的混混沌沌,等清醒時,已立於大殿之上,面前坐著的是十殿閻羅秦廣王,
蔣子文。
蔣子文開口:「清醒些了?生前事可都想起來了?」
他闔上眼睛,故事猶如走馬燈一樣,完整地回憶起來。蔣子文看他無恙了,說好,既然想
起來,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他有點緊張,畢竟生前也殺過不少人。言道十惡有「殺盜淫貪嗔癡、兩惡口妄綺語」,這
麼個演算法,他上榜的沒十個,也有八個。他故作鎮定地看著判官崔子玉捧上來一卷,上
面就刻著自己的名字,他光顧著盯卷軸,沒看見崔子玉朝他擠了一下眼睛。
蔣子文接過卷軸,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魏嬰,魏無羨。
魏無羨不禁挺直了腰,好像在學堂上被點名了一樣。話說他在藍家求學都沒這麼禮敬過藍
啟仁,那老傢伙早就下來了,但願他老早投胎去了,可別在這裡遇上啊。若是和他細算拱
二白菜之仇,只怕又要鬧個沒完。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蔣子文把卷軸攤開,從頭掃到了尾。崔子玉忽然就笑了,魏無羨禁不住
地一緊張,崔子玉憂慮道:「這是空卷啊,大人,這可怎麼判。」
蔣子文也裝模作樣地答道:「是啊是啊,這可怎麼辦。」
魏無羨愣了一下,然後明白了。感情剛才這倆人說算帳是演著玩兒呢,地府到底多無聊,
他們竟然覺得很有意思!如此,心中不禁有了底氣。卷宗是空白的,說明自己無罪無功,
是不是可以直接轉世啦?太好了,馬上投胎,趕緊安排,藍湛說好要找他的轉世呢,不能
讓他等!
但蔣子文和崔子玉還在裝模作樣地演,魏無羨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提示道:「那
個,還有我的事兒嗎?」
沒事兒我走了啊,趕時間!
蔣子文說:「確實無罪了。」
真是太好了!他不禁感慨自己就是運氣爆棚,當年萬鬼吞噬還能被人獻舍回來,地府走一
遭還這樣順利,這麼順利的有誰!還有誰!
他正激動著,蔣子文發話了,一席話如涼水澆頭,他滿心歡喜的火苗瞬間被「呲啦」澆熄

蔣子文道:「你倒楣在生前曾遭反噬,魂魄被撕碎。更倒楣的是,給你獻舍那位,用的殘
卷,召回來的魂魄也不全。你若是以現在的魂魄輪回轉生,就算撐得過一路顛簸,活下來
也是個心智不全的廢人。」
魏無羨愣愣地聽著,崔子玉善意地解釋道:「就是變成智障,殘廢,還特醜。」然後嘻嘻
笑了。
魏無羨仔細地思考了一下直接投胎的後果,覺得風險實在太大。不禁又苦惱起來,問:「
那怎麼辦。難道要把魂魄補全嗎?」他上哪兒找魂魄去!
蔣子文點點頭,贊他聰慧,說:「你的遊魂有定數,十三日為期,你可留在此處,融匯殘
魂。」
崔子玉繼續善意地補充道:「人間一日,地府一月,在此等一年零一月,便可修補一次,
直到完整。」
蔣子文說:「我這裡勾魂使缺一位,你可任此職,為蒼生做點貢獻,也算是為自己來生積
點功德吧。」
魏無羨應了,聽起來很靠譜很容易,只是,不知自己魂魄碎成什麼樣,不知要等多少個十
三日。蔣子文知他所想,叮囑他務必珍惜。隨後喚了謝必安來,讓兩人共事。
謝必安領命,攜魏無羨而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殿外,忽然聽見淅淅瀝瀝之聲。
站在簷下,放眼望去,是紅灰交替的天,漆黑的地,青白的忘川和血紅的花田。這是地府
的景象,映在魏無羨眼裡,有一種淒涼壯麗的美感,如今像是被水沾濕的畫卷,朦朧反而
多了些苦楚的意境。
下雨了。
魏無羨伸出手,水滴砸在手心,涼涼的。這種感覺,就像自己還活著一樣。
身旁突然光線一暗,只見謝必安打開了一把漆黑的傘。密密的傘骨把傘撐的圓圓的,斜舉
著,從簷上落下的斷珠墜下,「劈啪」打在紙傘之上,砸出晶瑩的碎花。
那人把傘舉到頭頂,依然不言不語。他的臉慢慢朝自己轉過來。
謝必安一身白衣,臉上蒙著白紗,遠看如一團霧氣,分不清五官。
魏無羨看著他,他就把臉轉了回去,依舊打著傘站在簷下。傘只遮住了他半個身子,傘下
大半還是空的。
於是他笑道:「謝啦。」然後鑽進傘下。
一路無話,謝必安撐著傘罩著他,慢慢走著,雨漸漸細密了。魏無羨瞥了一眼,瞧見雨水
把那人肩膀的雪白衣袍都打濕了。於是伸手攬了他一把。
他顧著不淋雨,也顧及到對方一瞬間的僵硬。謝必安沒領情,側了側身,肩膀脫離了魏無
羨的手掌。而後兩人同時道出了抱歉。
魏無羨故作恍然大悟:「原來你會說話啊。」謝必安又不吭聲了。
魏無羨看他上下通白披麻戴孝的樣兒,笑了,調侃道:「你可知地面上修仙的藍家?也是
披麻戴孝的打扮,不過你這副樣子,比他們孝順多了。」
他生前就是這副無拘嘴臉,死了也沒鐵鍊纏身尖刀剔骨,居然還混了個一官半職,更是心
情愉快,說起話來毫不顧忌。只是想到要和藍忘機陰陽兩隔許久,不覺有些失落。只希望
藍忘機能功德圓滿,上天入地,來這裡找他。總好過喝了忘川水投胎轉世,記憶了無。
他這樣逗謝必安,對方一點反應也無,依然撐著傘靜靜地走著。看不到臉,也不知他有沒
有生氣。想到日後要與這樣沉悶的人一起,當下就預知了未來的無趣。
他初來乍到,做什麼都不懂,現下只能聽謝必安的。雖然下著小雨,謝必安依舊恪盡職守
地帶魏無羨去了忘川。經歷了雨水洗禮,忘川兩側花田愈發嬌豔,鮮紅欲滴。上面的盈盈
水珠,在東方裂開的雲彩光芒的照射下,透亮而炫目。
謝必安不緊不慢地講給他聽,他的聲音空洞,入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說,忘川的
水會流到魂魄腳下,魂魄們只要踩上船,必然會被帶到地府中來。
而殘魂是沒有船的。就像人有三六九等,魂魄也分高低貴賤,死無全屍之人必將魂碎。生
死就是這樣不公平。但水至柔至善,無孔不入,忘川不分條件地去接他們——旅行將是一
場折磨,堅持的住的,能入地府,甚至投生;堅持不下來的,就消散在水裡,變成河床上
的泥沙。
謝必安說著,把傘遞與魏無羨,自己腳尖一踩,只聞衣襟輕響,已飄然到河面之上,他伸
出一雙蒼白纖長的手,在河水裡一抓,拖出一具殘軀。
謝必安落回岸邊,魏無羨走來。他伸出手將殘魂示與魏無羨查看,只見它毫無生氣,碎得
很厲害了。
魏無羨道:「這樣的也救?救得回來嗎。」
謝必安沉默了片刻,說:「都要試試的,他們可能都有機會活下來。」魏無羨就笑,說你
可真是個大善人。謝必安未答,將殘魂放進背簍。
魏無羨斜舉著黑傘,罩謝必安頭上。瞧他出去一趟,帽子都打濕了,帽檐壓住的劉海也沾
上了盈盈水珠。魏無羨下意識抬了下袖子,想幫他擦擦。忽然才想起剛才謝必安的躲閃,
又想起自己從河裡撈出來就沒換衣裳,身上還髒兮兮的,便放棄了。
剛才兩人並行時沒注意,魏無羨此刻和他面對面站著,才發覺自己比對方高出些許。
他此時的魂魄是生來時的樣子,並非莫玄羽的殼子。這個久違的高度其實有點不適應。當
他看向謝必安,對方比他矮那麼點兒,莫名有種熟悉感。
記憶中模糊地閃過幾個片段,已經被遺落許久,魏無羨難得認真地去想了想,卻越細想越
記不清,一時之間竟什麼都沒抓住。
雨劈裡啪啦地打著紙傘,眼前是雨霧迷蒙,身邊是紅花遍地、忘川流淌。謝必安似乎對他
說了句什麼,魏無羨也沒聽清。
謝必安於是又說了一句,魏無羨才意識到,自己的腳踩進雨水積成的水窪中了。
他側開了一步,傘還罩在謝必安頭頂。他低頭看了一眼隨他動作晃動、繼而平靜下來的水
面,一張陌生而熟悉的臉孔浮現出來,讓他恍惚。
他生生死死,到死,終於恢復了本來模樣。
他低著頭打量自己許久,謝必安就站在旁邊不說話。似乎嫌自己看的太久了,忽聽謝必安
開口問:「你可學會了?」
魏無羨點點頭,說:「明白了呀,我們是做河床打撈工作,撿破爛的。」
他這樣說,謝必安啞然。人也僵硬了一瞬。然後,伸手從魏無羨手裡掏出傘柄,聽他調侃
,也沒顯得幾分愉悅。
魏無羨自得其樂,覺得謝必安還算好相處,以後無聊,逗逗他也可以的吧。

兩人在河邊巡視不久,尚未尋得幾縷魂魄,只砸在紙傘上的雨聲愈發密集而清脆。不多時
,黑傘的邊緣掛滿了斷珠,大雨已至,澆得大地一片煙霧迷蒙,潮濕的水氣夾雜著土壤的
腥氣撲面而來。忘川波浪滾滾,一浪一浪吞沒著河面無數漣漪。
謝必安抬頭朝遠方凝視片刻,繼續往前走。
雨水砸在地上又反濺而起,魏無羨的衣擺沒多久就濕透了。他沒想到,地府也會下這麼大
的雨,雨水極冷,冰的雙足發涼,他不禁朝謝必安靠了靠。謝必安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白衣更是泥濘不堪,卻依然撐著傘沿著忘川往下走。魏無羨問道:「這麼大的雨,前面
都看不清了,我們要繼續嗎?」
謝必安說:「你先回去吧,去城門等我,帶你......回家。」
魏無羨看了看傘,謝必安似乎猶豫了一下,道:「傘不能給你。」
魏無羨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可以隨你去。」
謝必安沒有拒絕,於是兩人繼續往下游走。謝必安走著走著,似有些著急了,他對魏無羨
道聲「得罪了」,一攬魏無羨的腰,禦傘而飛。魏無羨不禁幾分驚訝,人間修仙的可禦劍
,來地府反而可以禦傘。這傘雖然在大雨中拍打的厲害,卻輕柔而穩當,是和禦劍不同的
感受。他不禁想起自己被獻舍後,那具修為低微的軀殼一直結不了丹。但這樣也好,無論
去哪兒,都是藍忘機帶著自己飛。
白衣的仙子。魏無羨想著,嘴角的笑意收斂成一聲歎息,思念或將成為他度過的數十個一
年零一月的唯一慰藉。無妨,藍忘機承諾過,上天入地,必來找他,魏無羨覺得,自己只
需耐心等待就是了。
如今耳邊風聲獵獵,眼前雖然同樣白衣飄飄,可他看見的臉,甚至連五官都看不到。他想
從那團白紗上看到一雙清冷的雙眸,如此想像著,那人朝他偏過頭來。魏無羨雖然看不見
他的表情,卻感覺到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方才覺得自己唐突了。
他尷尬地一笑。謝必安只是白衣爾爾,他也捨不得把對仙侶的思念嫁接在萍水相逢的人身
上。
雨水下的極大,忘川的水面漸漸抬升,河面越變越寬,甚至淹沒了兩邊花田,花朵像溺水
的人群,只露個臉在水面裡掙扎。
在一片雨霧中,漸漸浮現出一彎潔白的拱橋。只見河水漫漲水花飛濺,幾乎要淹沒了橋洞
,一個浪頭拍過去,河水淹沒小橋又淋淋而下。就是這樣搖搖欲墜的橋上,居然還有一個
人坐在欄上。
謝必安正是朝那人而去的。
他腳一落上橋,也不管大雨傾盆,快步走到那人身邊,將傘罩在他頭上。
那是個被澆得濕透的男子,一身黑衣貼在瘦削的身上。
沒了傘的魏無羨在一旁迅速變成落湯雞。
這個男人面孔滄桑,爬滿皺紋,可看神態,絕不是真正的老者。他頭髮在臉上糊的亂七八
糟,謝必安伸手幫他撥開,輕輕捋到耳後,於是露出了一雙渾濁的眼,黑瞳淺淡如灰,已
是失明了。
那個人顫巍巍地伸出手,朝謝必安握著傘柄的手伸去,謝必安便把傘遞了過去。
他握住傘的刹那,哽咽地喚了聲:「謝必安!」
謝必安卻沒有答應。
那三個字被瓢潑的雨澆滅,傳到魏無羨耳中已破碎。謝必安也被淋的濕透,魏無羨正詫異
兩人這是作何,那男子一把將手中傘塞回謝必安懷裡,然後翻了個身,從橋上跳了下去。
魏無羨驚得立在原地,謝必安也未出手相救,看著波濤沉浮,卷著那人,將他埋葬在滔滔
河水中。
謝必安靜靜地站著,魏無羨想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卻覺得他安靜的背影非常悲憫,一時間
說不出口。
這人跳下水沒多久,雨漸漸平息了。
謝必安收了黑傘,轉過身,看著濕淋淋的魏無羨,又說了聲抱歉。
謝必安說:「以後不會下雨了。」
魏無羨點了點頭,謝必安說:「范無咎已死,從今以後,你就是范無咎,掌管忘川河。」
雨漸漸停了,天色也昏暗了下來。遠處巍峨山峰上的鬼城傳來陣陣鐘聲,回蕩在忘川大地
上。
隨著映照在漆黑城池上的光漸漸微弱,最高處的閻羅殿的火把也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下方
歪歪斜斜的房屋,一盞一盞明亮了窗。
謝必安已經闔上了傘,又是不言不語,走在前面。魏無羨在後面默默的跟著。雖然對方沒
有回頭,魏無羨知道他是在注意著自己的,因為他腦後纖長的發帶時不時地朝一側飄去。
而現在是沒有風的。
魏無羨看著橫在謝必安腰間的黑傘一路落下水珠,而他一步一個腳印踩在上面,問:「你
用傘,我用什麼。」
謝必安答:「隨便。」然後又道:「都可以。順手就好。」
魏無羨笑道:「你可知,我活著的時候,用的就是隨便。」
謝必安答:「不知。」
他雖然看上去古板,卻不像藍忘機年輕時,凡事多帶點好奇。用「隨便」騙人是他生前的
把戲,沒想到來了地府,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謝必安既不知,魏無羨也不好繼續搭話。又得安安靜靜地跟著他。
兩人隨著稀稀落落的人群來到城池大門。站在高處,回首望去,晚風已起,吹的魏無羨髮
絲淩亂。他極目遠眺,見白川流淌的前方,燃起的盈盈燭火好似漫天繁星。東方已經沒有
小船駛來,而西方的小船伴著升起燭火又要飄蕩而去。
忘川,忘川。
魏無羨默默念著這條即將陪伴自己的長河。
謝必安問:「什麼。」
魏無羨笑:「忘川。」
他要在這裡,等自己的魂魄,等藍忘機。於是又道:「我喜歡這條河的名字。」
哪怕只有一個字是一樣的,魏無羨也相信這不是巧合。他曾經粉身碎骨,魂魄也四分五裂
,如若他的魂碎成齏粉,哪怕間隔十三天的人間,也漫長的讓人窒息。若情思不可寄託於
人,他也可寄託於這滔滔河水中。
魏無羨看著河,就當對他多看一眼,心裡默默地憂傷著。但他並沒能凝視多久,守衛的士
兵晃動著沉重的長矛,鏽鐵發出叮噹聲響,是在催促他加快步伐。
進入城內,身後巨大的城門吱吱呀呀,應聲而關,大片黑暗匍匐而來,大門終於把最後一
絲天光擋在外面。
魏無羨看著熙熙攘攘卻安靜的人流,朝著密密麻麻的小房子湧去,留下的是空曠古老的石
板路。想了想,終於接受了作為鬼差生活的開始。
前面的人白衣飄飄,在黑暗裡也是那麼明亮,似乎不需要多餘的燈籠引路,謝必安就像一
盞燈。他們住的地方靠近高聳的城牆,位置偏僻,道路崎嶇。天空陰暗沒有一絲星光,更
照不亮腳下的路。要不是看得見前面白影,只怕一個拐角,魏無羨都能跟丟了去。
即使如此,也免不了腳下磕磕絆絆,魏無羨走的艱難也不說話,這種生活日日如此,不知
要持續多久,心道我太難。
然後就見一雙雪白的手遞到自己眼前。
謝必安開口依然涼涼,說:「前面不好走。」把手伸的更向前了些。
魏無羨朝他露出一個笑,天這麼暗,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清,說:「不用的,我這麼大人
了,夜路自己能走。」
對方慢慢把手落了回去,說:「那你慢點。」
魏無羨說謝謝。
果然如謝必安所言,路不好走。他被凸起的磚石硌著,好幾次險些絆到謝必安身上去。最
終也忍不住發了牢騷:「你一直都不點燈的嗎?」
然後聽到聲音從前方傳來:「抱歉,我忘了你是第一次來。」
魏無羨愣了一下,看對方在前面暢通無阻地走著,任何一個拐角出現,他幾乎本能地提前
轉身。謝必安不知又在這裡耗費了多少年月,忽然覺得自己多言了。
兩人又向前走了小片刻,終於停在兩扇門前。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開了。這是一個空蕩蕩
的院落,盡頭一座小房子,四角飛簷在天空下高高地翹起。
他隨謝必安進了房,掌上燈,昏黃的光芒有些暖,填滿了整個房間。房子看上去不大,前
廳側室倒是一應俱全。魏無羨打量了一圈,也沒覺得哪裡能吸引自己的,桌椅,板凳,一
套茶具,就像一個收拾的很乾淨的清苦人家。魏無羨站在房間中央,也不知道要不要坐下
,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正好看見謝必安把傘放在一個背簍旁,順口問他背簍做什麼用。
謝必安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裡,說:「裝殘魂用的。」
魏無羨喝了一口,入口冰涼,不禁又覺得太難了,滿臉苦笑。他端著杯子,看謝必安將杯
沿抵在了面紗下麵,露出一絲縫隙。魏無羨很想問為什麼你要遮面紗,生怕問道他人痛處
,又把話憋了回去。
魏無羨就說:「這日子真是清苦,連熱茶也沒有,我看蔣子文桌子上的茶挺香,他平時也
不送點給下屬?」
謝必安沒說話,把杯子放在了茶盤裡。
魏無羨笑道:「改日我向他要點,再摘點城外的舍子花,晾乾了,混一起泡著喝,肯定香
。」
謝必安說:「舍子花不能摘。」
魏無羨問為何。
謝必安嚴肅地回答:「你不要摘。」
而後謝必安給他指了房間。看床上整齊地鋪著被褥,魏無羨不免覺得十分貼心。他坐在床
上,顛了顛,等謝必安拿了一套新的黑衣轉身而來時,魏無羨已經手腳大開仰面平躺。
忘川水沖的他很累,今天走的路也多,又是淋雨,見到床終於顧不得面子了。
謝必安對他的姿態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他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放在魏無羨床頭,輕
聲道了一句「晚安」,便轉身離開了。
魏無羨躺著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意識到自己欠對方一句道謝。再起身時,謝必安已經端了
燭臺,帶著幽幽的火光,朝自己臥房而去。聽見身後聲音,他轉過身,燭火落得一身明黃

魏無羨笑了笑,說沒事。
「我是想說,謝謝你,以後要麻煩你了。」
謝必安慢慢點了點頭,面紗微微飄動。在他的身影在門後只留一隙時,魏無羨聽他輕輕地
答道:「應該的。」
然後關上了門。
魏無羨也回到房裡,坐上床,才想起來自己一身髒兮兮的衣服,也不知剛才有沒有弄髒床
鋪。他三下五除二除掉衣服,裸露著身軀,才覺得這具身體要比活著的那具,強健了不少
。借著謝必安留下的燭火,他打量著自己的皮膚,發現前世身上該有的痕跡,竟然一點不
缺。
小時候打打鬧鬧留下的細小傷疤,左胸心口玄武洞為羅青羊擋下的的烙鐵痕,腹部江澄捅
下的劍傷,竟然都好好地留在軀體上。
真正屬於自己的,一樣不差地回來了。
而他身上再無莫玄羽的一絲痕跡。魏無羨盯著身上的痕跡半晌,沒有把藍忘機那些情情愛
愛的痕跡帶下來,不知究竟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他掐滅燭火,赤身裸體地縮進被子裡,閉上眼睛是久違的放鬆。謝必安考慮周到,但最終
還是忘了給他一套寢衣。睡覺就是為了放鬆,穿什麼魏無羨還真的不在乎。
他舒服地歎了一口氣,脫了鞋子的腳終於可以自由伸展,走那崎嶇的路,腳丫是真的疼。
闔上眼睛,萬籟俱寂,地府的夜晚,靜的連蟲鳴都沒有,整個人仿佛被丟入虛空之中。而
他耳邊漸漸出現了一個人低沉的聲音,他說,上天入地,我必尋你。那聲音的主人一襲白
衣,端莊雅正,手中橫琴,衣袂飄飄,仙子下凡一般。魏無羨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心中
既有所念,便是永寂中的光,就會成為生命的避風港。
他昏昏沉沉,睡意漸漸襲來,眼前的白影仿佛落入漣漪,晃的看不清了。魏無羨皺眉,努
力地想繼續看清時,那白影似乎換成了另外一個人。雖然自己意識不清,卻清晰地知道這
是謝必安。和自己心念的人不同,他是慘白的,白衣薄薄一片。興許是今天看了太久他的
背影,如今又在自己前面,白衣裹著瘦削的肩膀,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魏無羨才意識到一種可能,他領自己一路走這麼慢,是為了等他。
這樣想,魏無羨又生出幾分感動來。不禁好奇,謝必安經歷過有人領著的過程嗎?沒人領
著的時候,他會走的艱難嗎。
但這都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日常,幹幹小怪
醒來的每日和昨日幾乎沒什麼不同。他們的房子像是特地安排在城池西邊的高處,可以迎
接日出的第一縷光芒。但這種程度的光對魏無羨來說毫無用處,他的夢境裡是寒舍、冷泉
和密密的竹林,夢裡過的快樂,就更不願起來。
等好不容易睜開朦朧睡眼,眼前白衣又變成了地府裡的這一位,這種失落的悲哀不禁氾濫
開來。
謝必安教會了他如何撈魂,便再不強求於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魏無羨本就是個不
能起早的,好些日子過去,發覺謝必安對他的懶散並不介意,於是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對方已經穿戴好,就差拿上黑傘和背簍出門。謝必安的作用對他無異於報曉晨鐘,見他醒
了,又是一句話不說,就要站起來,誰知被魏無羨抓住袖口,又不得不坐回床邊。
魏無羨沒有馬上開口,謝必安靜靜地坐著,面孔對著他。說真的,魏無羨真想一把把他臉
上面紗扯下來,他想了想這樣做的後果,最後問道:「我們沒有休息日的嗎?」
「沒有。」
這樣日復一日的規律工作讓魏無羨覺得自己真的真的難。謝必安天天如此,不知道是什麼
支持他撐過來的。也難怪這房子裡一副清苦的樣子,因為這個房子對謝必安來說,就是睡
覺的地方。
魏無羨想了想,建議道:「我覺得打撈這事兒有時候根本不需要兩個人,不如這樣,我們
分工吧,隔日一做,如何?」對面的謝必安聽著,毫無動靜,魏無羨繼續道:「我也沒見
人查勤啊,所以應該無所謂,今日你做,明日我做。」
他抓著謝必安的袖口闡述著他絕佳的計畫,覺得任何人都不會拒絕這個提議。然而謝必安
完全沒有思索,一手把他的爪子從袖口推下去。魏無羨正準備迎接對方的怒火,結果對方
又是什麼都沒說,起身離開了。
魏無羨躺在床上,看對方拿了傘就要出門,身影卻在門口停了一下。
謝必安輕飄飄地說:「你不想來可以不來。」
然後走了。
魏無羨琢磨著他這句話究竟是不是氣話,又在床上耽誤了好半晌。沒想明白,又覺得生活
真苦,工作真苦,為了自己的破殘魂,真是遭了大罪。不愧是地府,生死簿白卷又如何,
還不是一樣找罪受。
他慢吞吞地起床,穿好衣服,算了算日子,今天應是在地府的第三月了,人間第三天。
便又在竹床床頭刻下一筆。
魏無羨到達忘川的時候,天色已經明亮了很多。放眼望去,沒看見謝必安的影子,他應該
是走了很遠,或是在某處花叢裡給殘魂們畫符咒。
他沒看見謝必安,反倒在棧橋看見了崔子玉。崔子玉駕馬而來,老早就看到他了,抿著嘴
一直朝他笑。只是由於穿了一身紅,忘川到處都是紅,融在裡面一眼看不出來。
魏無羨樂呵呵地過去打招呼。他還挺喜歡崔子玉的,至少跟謝必安比起來,這是個能說話
的。
魏無羨走上前,摸了摸馬兒的紅鬃,說:「早上好啊,崔大人到此有何貴幹。」
崔子玉笑道:「是中午好,我是來查勤的。」他說著,裝模作樣地把手裡卷宗一舉,換上
一副嚴肅面孔,「你遲到了。」
魏無羨就去搶他手裡的卷宗,說:「瞎說,就沒見你查過,你查個鬼啊。」
崔子玉道:「正是,就是查鬼,你們都是鬼。」他個子小,卷宗藏了沒幾下就被魏無羨奪
了去,嘩啦啦一翻,上面是今日魂魄的名單。看了個遍,也沒看到個認識的名字。然後不
禁暗罵自己胡思亂想,分明是想咒人死。
崔子玉把卷宗抽回來,說:「看夠了吧?」
魏無羨問:「上面的都是完整的魂魄?都是坐船來的?我們從河裡撈的魂的名字不在上面
?」
崔子玉道:「是啊,不然要你幹嘛。」想到了什麼,笑嘻嘻地說:「不過,要你也沒什麼
用,全靠人家謝必安。」
聽他諷刺,魏無羨翻了個白眼。
以為眾生平等,沒想到死了還要區別對待,殘魂居然不配擁有姓名。想想自己也是倒楣,
說好的勾魂使居然是撈魂使,太慘了,為啥他不能舒舒服服站在橋頭給人簽到。
他日子難熬,見到個能說話的,把牢騷一股腦往外倒。崔子玉還是笑嘻嘻地看著他,看他
說個沒完,嘴巴雖然抿著翹著,眼睛卻黑的猶如一汪深潭,下面就是千刀火海。魏無羨和
他對視一眼,不知怎麼就想起人間那些廟宇裡張牙舞爪面容醜陋的神塑來,河邊涼風裡竟
滲出了一身冷汗。
他話卡在半截。崔子玉眨眨眼,又笑成一副好少年,說:「知足吧你。」
崔子玉做判官,應是好好蹲在後殿的,不過作為等級較高的差使,替蔣子文來忘川視察也
是日常工作之一。相比這種文差,撈殘魂的活真真是苦力,又苦又無聊。所以魏無羨堅持
了沒多久,已經踏上遲到早退的道路。幸好地府管控鬆懈,加之謝必安並沒有任何不滿,
魏無羨曠班更是無恃也無恐。
崔子玉去棧橋,他也晃著步伐跟著去棧橋,縱然對方瞪他好幾眼,魏無羨權當沒看見。
棧橋上鬼差們對魂魄逐一登記,那卷宗上的名字就由黑色變成了紅色,如此一來,就是真
的死了,要去投胎,不能帶著前世的記憶回歸本體。
但魏無羨來的真是巧,一來就遇著個又哭又鬧的,幾乎要把棧橋的木板都掀了去。這人前
世心願未了死不瞑目,鬼氣森然繚繞,幾條鎖鏈制不住他,就連一旁的魏無羨都覺得氣息
壓迫。
那魂魄低聲嘶吼著,一身鱗甲,頭戴戰盔,手中還舉著半人高的長刀。他大喝一聲,瞬間
將纏繞在身的鎖鏈盡數震碎,朝四面八方飛了出去。他抬起頭顱,面孔一團黑霧,只有眼
睛的位置燃燒著兩道如鬼火的綠光。魏無羨被他氣息喝退好幾步。幾個鬼差剛才隨著鎖鏈
震開,又不約而同地躍起,手中光芒乍現,再次結印。
崔子玉只好派人查他肉軀是否還有生氣。他們和鬼魂糾纏片刻,終於盼來了蔣子文的指示
。幾番捆綁讓幾個差使幾近力竭。在魂魄再次被束縛的刹那,崔子玉沖上前去,照著魂魄
的胸口就是霹靂一掌。於是被一掌打飛了去,變成東方的一顆星星。
魏無羨震驚了,這樣也行,完整的魂魄就是任性啊,魂魄強大不說,居然還能起死回生。
鬼差們因為這個魂忙的團團轉,事情辦妥了,又聞他們竊竊私語,原來這是人間的一位將
軍,戰場上被弓箭射的跟刺蝟一樣,身體鬆懈的片刻,魂魄被忘川帶走。
魏無羨覺得,他這副模樣突然活過來繼續殺敵,只怕不用動手,就能把敵軍們嚇死。鬼差
們說的卻是,這樣殺孽深重的魂魄,剛才若是能強行留下,就能少幾個慘死的英魂,他這
一去,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魏無羨便問:「若強行留下他會怎樣?」
崔子玉道:「變成厲鬼啊,有些厲害的,或是天生有神根的,蔣大人可能都制不住。」
「那要是他肉軀已經死了呢?」
崔子玉答:「寬慰引導為先;若魂魄執念太深,可借親人肉軀還魂數個時辰;如若在人間
作惡,殺之。」
這話生前也有所耳聞。魏無羨聽了就笑了,說:「你可見過一名老前輩,名為藍啟仁。他
治理邪祟的理念就和你差不多。」
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崔子玉轉了一下眼睛,竟真見過。
既然都相互認識,魏無羨剛想多閒聊幾句,被崔子玉狠狠推了一把,說:「鬼將上去殺人
了,死無全屍的人肯定又多了,你還不去幫謝必安嗎!」
魏無羨才想到這茬,剛想沿著忘川往上游找謝必安,忽然看見崔子玉那匹汗血寶馬,內心
一陣歡呼。抓住馬韁翻身而上,大喊了一聲「駕!」騎著就跑了。
留下臉黑的崔子玉,幾乎要在橋頭破口大駡。伴隨著魏無羨得意的笑聲和誠摯的謝意,馬
兒絕塵而去。
魏無羨沿河跑了約半刻,終於在白川上看到一抹白色身影。他在白川上舉著黑傘,跳起來
,又落下,然後飛奔,又飛起來。
他驚的微微張開嘴,心想謝必安在這兒跳什麼舞呢?還別說,有點好看。要想俏,披麻戴
孝!結果定睛一看,才發現謝必安身後追逐著幾個淺黑色的影子,由於東邊的光芒照著,
有些看不清。但在落到花叢陰影處的時候,分明看得清殘魂滿身的鱗甲和揮舞的長戟。
魏無羨不禁感歎這當過兵的真是厲害了,都是殘魂了,下了地府還敢打公務員!你們將軍
知道嗎?以下犯上軍法處置曉得嗎!
謝必安還在跳著躲,他口中咒語輕念,掌中結印,一掌沖面前的魂魄頭顱飛擊而去,只見
他揮出的法印瞬間變成一道紋如牢籠的符咒,打在魂魄身上瞬間迸發出數道彌漫著紫黑色
青煙的漆黑鎖鏈,如爪牙般綻開,繼而迅速收斂,將他捆綁。
然而鎖鏈並不粗大,甚至比幾位鬼差的鎖鏈還要纖細。而且殘魂實在凶的過分,竟然又掙
開來,跌落在地,又反彈而上,朝謝必安撲去。
謝必安正要揮傘而擊,忽聞耳邊馬蹄噠噠,又聽一道呐喊破空而來——「安安別怕!我來
救你了!」
魏無羨喊的殷切,看准那魂魄朝謝必安小白鞋伸出的髒黑黑的爪子,從懷裡抽出一物,照
著它就甩了過去。
殘魂果然被打的一歪,再次跌落。謝必安望著那物反彈而去,視線追逐著它的弧線,整個
人呆在了空中。
魏無羨朝他大喊:「安安,幫我接住陳情!」
陳情。魏無羨唯一帶下來的東西。
他本沒期望謝必安能眼疾手快地接住它,誰知空中白衣一轉,直沖陳情而去。他身後還有
兩個張牙舞爪的殘魂,兩把長戟一揮,同時朝謝必安的後背刺去!
魏無羨大驚,大叫著「別撿了別撿了!」謝必安聞所未聞,伸出手繼續朝陳情下落的方向
跌落。
眼看著兩把長戟就要刺穿他,魏無羨卯足了勁,大吼道:「吾乃征南大將軍檀濟!誰敢放
肆!」
他話音落,兩個殘魂登時渾身黑煙彌漫,戰慄不止。
魏無羨喊的名字,就是那個被崔子玉揍回去的將軍魂,卷軸上兩個漆黑赫目的大字,魏無
羨想不記得都不行。他祈禱著這三人一定是我方將領啊!千萬不要是敵方!蔣子文大人保
佑!
謝必安掉進了花叢,爬起來時,手裡握著黑笛,慢慢地轉過身來。魏無羨來不及高興,只
見空中兩道殘魂,加之地上那個爬起來的,眸色鮮紅如血,面容猙獰,渾身鬼氣暴漲,瞬
間就朝自己撲來!
賭錯了!魏無羨欲哭無淚,就算現在喊不是檀濟來得及,這三個已經走火入魔的殘魂估計
也聽不進去了。
那三人持戟朝魏無羨撲來,他身下馬兒長嘶,見危險來臨,馬蹄高舉,帶著魏無羨策馬狂
奔。魏無羨緊緊抓著馬韁,俯在馬背上,眼下花叢裡,橫七豎八地躺著破碎的殘軀,他抬
起頭,放眼望去,只見此處碎屍遍野,而謝必安撿殘魂的背簍,也倒在河岸邊,裡面的肢
體被河水沖刷著。
「他們三人是結交的兄弟,一同戰死,下來後把其他殘魂都殺了。」
耳邊傳來謝必安平靜的嗓音,他氣息稍微有些淩亂,倒讓他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麼空洞了。
他手持黑傘,飛在魏無羨身邊。朝他轉過頭來,面紗都被割破了一角,魏無羨掃了他一眼
,才發現他身上白衣多處破損,甚至洇出了血跡。
魏無羨來不及關心他,風裡疾呼:「現在怎麼辦!」
謝必安看了他一眼,問:「崔判的馬?」
魏無羨了然,抱住馬脖子,湊近馬兒尖尖的耳朵,說:「好孩子,去給你主人報個信,我
們遇上大麻煩了。」他拍拍馬頸,喝道「去!」一踩馬鐙,馬兒脫身飛馳。
而他並未懸空太久,已被身旁謝必安一把抱住腰。奈何傘雖然支撐的住兩人,但速度大減
,魏無羨扭過頭,眼看著三個士兵就要殺過來了,說:「這樣不是辦法。」
他低頭,只見謝必安勸著他的手臂裡還握著陳情,剛要動作,就聽見謝必安說:「沒用的
,這裡不是陽間,你無法禦屍驅鬼。」
他尚未仔細琢磨他的話,就被謝必安一把扔到茂密的花叢裡,自己折返而去,揮傘同三人
纏鬥。
就算身下花叢夠密,也把魏無羨摔的頭眼昏花。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來,見謝必安又和三人
玩起了跳舞的遊戲,看他踩著長戟的刃首踏躍而起。魏無羨剛才看了謝必安的攻擊,知他
不像崔子玉那樣修為深厚,他的法力充其量只能暫時束縛一下魂魄。而魏無羨這三個月只
學會了打撈,如今遇險,根本不知如何施法。
那三人三面成陣,將謝必安死死圍困其中。一人長戟朝他胸口刺去,謝必安彎腰閃躲,而
另一人已朝他頭顱揮戟,謝必安只得合傘,硬生生承受下這一擊,他被重重地拍打在地,
而另外再次躍起,雙戟就要再次刺入他胸口。
誰知戟首偏移,一刺入了泥土,另一刺擦著謝必安的身側扯著他的白衣將他固定在地。
魏無羨找不到趁手的兵刃,竟然用了蠻力,在三人尚未顧及他的時候,直撲過去,硬是把
兩個人推開了。
「快跑!」他抱住一個士兵的腰,沖地上的謝必安大喊道。謝必安在地上愣了一瞬,迅速
翻身,再次避開襲擊。可憐了那白衣被他的動作扯的刺啦一下,徹底是報廢了。
他顧不得身後追著自己而來的戟刃,一把撈起地上的魏無羨,拽著他狂奔。
謝必安一邊跑一邊叫:「你沖上來幹什麼!他們又殺不死我!」
他語氣裡盡是責備,一副嫌魏無羨礙事的樣子。魏無羨聽了,感情被戳兩個大洞就無所謂
了嗎?他救了他連個感謝都沒有,上來就訓?魏無羨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本來就緊張,這
下怒上心頭,步伐不禁快了些許。本來是謝必安抓著魏無羨跑,突然變成自己被拖著跑。
而前面的魏無羨轉過頭來吼道:「我願意!你管得著麼!」
謝必安愕然,然後毫不客氣地回他:「找死!我讓你過來了嗎?我讓你好好躲著!」
魏無羨哼了一聲,下巴一揚,說:「你算老幾,我憑什麼聽你的!」
謝必安道:「在這裡你就得聽我的!」
魏無羨一撅嘴:「我不!」
謝必安不說話了。只可惜他蒙著臉,不然肯定是一副幾欲吐血的表情。但魏無羨也來不及
想這些了。他們倆在花叢裡狂奔,身後是追趕不止的三個兵魂。他扯著謝必安往棧橋的方
向跑,只希望能快一點和崔子玉會合。
他雖然跑的狼狽,表情卻很愉快,這短短的時間內,謝必安三個月說的話似乎都沒現在的
多。
他們跑著跑著,終於看見前面出現了黑壓壓的人影。魏無羨高興壞了,伸出手揮舞著:「
崔崔!崔崔!救我崔崔!」
騎馬在最前面奔跑的崔崔,啊不,崔子玉,聽了魏無羨的喊叫,小白臉都黑了。想必是怒
氣加成,他氣場森森,單手結印,一揮一彈,金芒乍現,那三道殘魂瞬間被擊飛。繼而被
咒印化作的三道金色鎖鏈死死纏住。
實力懸殊,他倆跑的累死,崔子玉便是簡單一擊,就解決了問題。
魏無羨一手扶著腰,終於舒了一口氣,大喊累死了累死了。崔子玉翻身下馬,上前查看。
感覺手裡傳來掙扎,才發現自己還緊緊地捏著謝必安的手。他沒有立即放開,反而把對方
的手舉到眼前,這就讓謝必安不得不多用點力氣往回扯。魏無羨道:「多謝。」然後慢慢
鬆開五指,對方蒼白的手上四道紅印赫然,想必是自己緊張過度,握的太緊。
謝必安緩緩收回手,搖了搖頭,然後走到崔子玉身邊。
崔子玉打量著地上抽搐不止的三個殘魂,疑惑道:「怎麼這麼凶。」
謝必安說:「看兄弟被殺,執念過深了。」
崔子玉拍拍謝必安的肩膀,發現他衣服都破的不像樣子了,說了句「辛苦了。」然後目光
越過謝必安肩膀,朝身後的魏無羨狠狠地瞪了一眼。
魏無羨心道瞪我幹什麼。無可奈何地聳了一下肩。
三道殘魂要先淨化,平復其執念和怨氣,只是他們人間殺孽不止,忘川又殺數魂,便難以
再過橋回陽。他們被鬼差拖著,喉嚨裡發出不明的吼叫。崔子玉交代好了,準備離開。卻
返回到魏無羨身邊,看了他一眼,然後咧開嘴笑了。
「你還真挺沒良心的。」
他一句話輕描淡寫莫名其妙。魏無羨詫異了一瞬,崔子玉已經駕馬而去了。
魏無羨想了想,崔子玉興許是惱火他一言不合搶了自己的好馬。不過也確實是匹好馬,至
少比小蘋果那頭好驢好太多了。
忘川河岸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嘩嘩的流水聲。魏無羨四處看了一下,謝必安不見了。再
仔細看了一圈,才發現他蹲在花叢裡,又在撿那些殘肢。
即使魏無羨初來乍到,也看得出來,這些殘肢被擊打的破碎不堪,哪裡有一點魂魄生氣,
就算拾起來,恐怕也救不回來了。何必白費功夫。
謝必安還在那兒撿。
魏無羨一把抓住他的手,說:「不要撿了,這些沒救了。」
謝必安沒理他,掙開他的手,拾起半條腿,細細地打量。
魏無羨都懷疑謝必安有戀屍癖了。他不禁感慨,謝必安這樣的翩翩青年,怎麼就被分配幹
這種活了,他偏偏還是個細心的,真是一個指甲蓋都不放過。可能謝必安得罪過什麼人吧
,才不得不這樣活。
魏無羨看了看他白衣上數道紅痕,再次忠懇地勸說:「要撿,也要先把傷口處理了呀。」
然而對方不言。看謝必安絲毫沒有打算離開的樣子,魏無羨說:「你是不是在找什麼,我
幫你找。」
謝必安答:「不必,你可以先回去。」
魏無羨撓撓頭,哈哈笑道:「你是不是還怪我睡懶覺?我以後不睡了。」
對方沒有回答,又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裡的半條胳膊,看了半晌,最終默默站起來,把胳膊
扔進了河裡。
謝必安就這樣,看到了天黑,把所有的殘肢都扔進了忘川,它們將會變成河床上的泥沙。
謝必安終究什麼都沒找到。
魏無羨抬頭看著滿天的陰雲,這裡的夜晚竟然連天空都看不見。只覺得壓抑。不知道那將
軍魂什麼時候才能下來,他下來的時候,又要帶多少殘肢給謝必安呢。
魏無羨說:「他們今天把將軍魂趕回了陽間,這樣做,豈不是又造殺孽。」
謝必安說:「總好過他變成厲鬼,在地府大開殺戒。」
魏無羨繞到謝必安面前,看著他,背著手退著走,說:「這種人是不是很難辦?就不能直
接把他拖到地獄道去嗎?」
說到地獄道,魏無羨不知道什麼時候瞭解了地獄道,但這裡的人,誰不曉得。他知道,也
是早晚的事。
地獄道,兩千七百年。殺孽最深,身負人命,必到此處。
謝必安說:「厲鬼確實很難辦。不過等他下來,還債,早晚要去地獄道的。」
魏無羨了然,果然,天地哪有什麼公平,能得太平,多碎幾個凡人的魂算什麼。想來,謝
必安才真是善良,撿的是最卑微的魂,卻給他們最公平的機會。
魏無羨不禁笑道:「你那麼努力,就那麼怕漏了魂嗎?」
謝必安說:「沒有。」
魏無羨又問:「這是你還債的方式嗎?」
謝必安停下了腳步。
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對方反應那麼大,自己也停下腳步。
魏無羨覺得,天地有矩,那留在地府的人,雖不如地獄道遭萬年惡苦,但辛苦勞作,必然
也是受苦和償還的方式。他想自己撈魂,是為了來世的自己付出代價,那謝必安呢,他撈
的比自己辛苦,是為了什麼。
但謝必安顯然不想說,與他擦肩而過,繼續向前走。魏無羨撓撓頭,哈哈了兩聲,覺得自
己必然捅了對方痛處,不然謝必安不會不理他。
氣氛尷尬,他只好追上去,拋出一個猜想,說:「你是不是得罪了蔣子文,他才讓你做這
些累人的工作?」
謝必安說:「沒有。」
他繞過擋路的魏無羨,加快腳步朝前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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