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寒冬的輓歌(13.4)

作者: chtu (小茶)   2021-09-23 21:49:46
整理好行李,程平倒在床上,幾乎是閉著眼翻來覆去無眠到天明。
天亮,他叫了車,下樓去準備弄早餐。一到樓下,幾乎是意外也不算意外的,
他看到遠鴻坐在起居室的沙發。
見狀,他又想起昨夜對方做的事和告白,不知是氣還是惱,他當沒看到就進廚房去。
弄好早餐,他直接就吃,才不管摯友是不是在外頭等他;想也知道一定是有話要和他說,
但他現在不想和對方說話;雖然他覺得昨晚自己是「被害者」,卻說不來是羞還是憤,
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麼。
吃飽了收拾好餐具,計程車的簡訊進來了,他走出廚房拉著行李要出門。
「平平,昨晚……」遠鴻起身叫住心愛的男人,想得知對方到底有沒有將他的表白
放在心上。
「少囉唆!」程平惡聲惡氣直接打斷摯友,故意瞪著對方,不管對方看來也是一晚沒睡的
模樣,還有嘴角的淤青腫脹,都有點像是……可憐兮兮的。「我氣還沒消;」
馬的!他是哪可憐了?是他碰我的!害我出軌了!心罵,程平撂下一句:「你顧好爸媽
就是了,我要出門了!」
拉著行李箱出門,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摯友竟露出一臉彷彿被丟棄的小小犬般,
無助又渴求的表情,教他心頭一緊。明明做錯事的人是對方,
他卻為了那個虛弱的表情心有不捨。
那不是向來言行堅毅強大的摯友會有的表情;他只在奧克蘭的那夜,看過對方軟弱的模樣。
心緒一亂,他硬是狠下心不理會,逕自搭上車離開。
回到桃園宿舍,他刻意獨處,仔細回想這些年來與摯友之間的點點滴滴。
不論是大小事,關於摯友的一切之於他都是如此鮮明。甚至於,不,他不該那麼想,
那種想法對不起亡妻,但他無法否認遠鴻的存在感甚至強過旻旻。
他向來對此不以為意。遠鴻是摯友,對大多數的男人來說,妻子和摯友的地位相當,
不是再普通不過的事?這就是男性之間的義氣。
而旻旻是女性,她的心靈世界總有些部份是身為男性的他無法進入的,
是完全神祕不可解的,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差異。
這個部份,他只要用夫妻之愛便可填補,沒什麼可議之處。
至於遠鴻對他來說,雖然更像是謎,但不論喜怒哀樂,他都能與之分享,對方始終給他
最強力的陪伴。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比他和旻旻在一起還多,甚至幾乎有一半的時光,
是他們三人一同度過的。
為此,他不禁猜疑,遠鴻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對他心懷異想?是在旻旻離開後嗎?也就是
才一年半的時間。
但再回想他們年少至今的歲月,他懷疑,該不會對方早就對他有意,只是礙於旻旻的存在,
是以從不表明;若要這麼想,他不會是自己往臉上貼金吧?
霎時他覺得臉好像熱了,心跳失速還有點虛榮,甚至沒一點尷尬。趕緊打了一下自己的頭,
他甩掉彷彿要脫軌的思緒。
對摯友那夜的行為,他該感到厭惡甚至背叛的,但冷靜下來之後的現在,卻一點也不反感。
是啊,就像遠鴻說的,又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要是會反感,
早在十幾年前他們就絕交了,哪還會一起混到現在?
茫然的抓頭,他現在對自己所思所想的更不能理解了。
事情有那麼複雜嗎?他現在應該要想的是,怎麼拒絕摯友的表白,才不會損及他們之間的
友情,而不是將遠鴻與旻旻相互比較他們之於他的重要性。
這簡直像是他已經將摯友的定位,劃入他可以接受的追求者範圍之內。
這樣子不對,他發誓過除了旻旻之外,他不會再看其他的女人一眼;他本來就從沒失誤過,
這點完全沒問題。
而遠鴻,他的摯友,是個男子漢,現在卻變成了向他求愛的人,這算什麼?
拒絕這份表白才是對的,不是嗎?就像追求過他的那些女女男男們,他不是都很甘脆的
以服喪為由,回絕了對方的好意,從來不放在心上。但對於遠鴻的求愛,
為什麼會教他如此的困惑?
他不是同性戀者,不曾對任何男性有過非份之想。是以從性向來說,他該拒絕遠鴻的;
但為什麼他現在如此的不確定?
若換個角度想像一下,遠鴻與他坦然相見……年少時與對方發生過的荒唐畫面又再一次
閃過他的腦海,教他窘的趕緊搖頭。
不,他不能想那些,那是小時候不懂事,鬧著玩的,不能算數。他現在是成年人了,
他不能想像與遠鴻之間會再發生那樣的情事,那褻瀆了他們之間的友情,
汙辱了他們之間的義氣。
所以,他該拒絕?沒錯,他該拒絕,拒絕才是對的。
他愛的是旻旻,而遠鴻和他都是男人,他們之間就是友情,沒別的了。
思著想著,他又抓頭,覺得這個理論好像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這件事太複雜了,怎麼辦?
*   *   *
程平的假期在他反反覆覆的思索中,很快的結束,並且仍沒得到任何比較有建設性的結論,
只有揪結成一團亂的思慮把自己搞得更加不確定。
他一向誠實,決定了就會做。就像當年把遠鴻當成情場假想敵時,
仍勇往直前的向對方挑戰,表明追求旻旻的明確立場。
而今,摯友的求愛卻教他的世界整個大翻轉,讓他本來以為的常理都變得亂七八糟。
沒多餘的時間再繼續讓他自我懷疑,緊接著,他又開始了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的忙碌生活。
但只要一有空閒,摯友的表白就會占據他的心緒,教他焦慮難安。
每天,他都會收到遠鴻的line訊息。就如以往一般,都是簡短的問候。這些詞句再日常
不過,就像那夜脫軌的告白事件從沒發生。
但那就是真實發生過的,怎麼可能當作沒那回事?他的摯友碰了他,向他告白了,
他們之間怎麼可能回到純粹的友情範疇?
是以他選擇已讀不回。
對於摯友的表白,他一再告訴自己必需拒絕;等他放假回新竹,他會當面向對方拒絕。遠鴻
是他的摯友,他不會隨便用簡訊敷衍對方,他會鄭重的向對方表明自己的決定。
沒錯,這才是正確的!
再想想,為什麼遠鴻會選擇在這時向他表白,一定是因為他為了旻旻守身至今,
不看旁人一眼,才讓摯友以為時機成熟,便屈服於慾望,向他索求情愛。
所以,就像岳母所說的,他應該要開始試著找對象了,不能再為亡妻執守貞潔。
也許只要開始交女朋友,並讓遠鴻理解實情;摯友向來了解他,一定會明白他的心之所向,
轉而退讓並支持他,就向當年支持他和旻旻相戀一樣。
如此一來,一切因為那夜而起的疑慮,定能迎刃而解。
對,他該改變自己的生活了,不然他和摯友都會在這場情感的混亂中,走入死胡同。
*   *   *
彷彿是為了加強這份決心,程平開始和追求者們約會,而且是男女不拘、來者不拒。
同事們為了他的改變著實吃驚,都以為他的「服喪期」已經結束。
只要下班後得空,他一改往日獨來獨往的陰鬱,每次都和不一樣的對象約會。就算一次
跟一堆男男女女一起出門,也都能同樂盡歡。
管他是吃飯、看電影、聽歌劇、跳舞、逛吧,還是夜唱,他把節目排得滿滿。
他相信自己是體貼的男伴;男女之間的約會,在摯友的調教下,他向來進退得宜。尤其是
與異性出遊,他的紳士風度是有目共睹。
雖然曾經是「成家的男人」,但有大專四年的住宿生活經驗,讓他和同性相處之時也能
放得開。
和他約過會的人,沒人對他有怨言,甚至再三要求,希望還有後續發展。但他發現,
單純的約會似乎是可行的,但若要再進一步?他無法否認自己仍然心有抗拒。
和他約會的異性,大多都是在同一個職場工作的,各個都是美女,性格也各有優點,
但就是無法給他心動的感覺。甚至,她們都會讓他想起亡妻,進而心生痛楚。
每當在約會時,她們只要觸及他心中的痛點,他就只能夠將自己的思慮抽離,客觀的應對,
盡一切努力讓女方度過愉快的約會時光,儘此而已。
至於同性,也都是帥哥。要當朋友可以,但若要談及男男情,抱歉,真的不行,
沒感覺又彆扭。
這該如何是好?他以為只要開始約會,自然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事實卻非如此,
只讓他感到說不出的茫然。尤其是約會後湧上心頭的難言疲憊,教他更覺愧對亡妻,
還有……他真的不想思及的摯友。
每當充實的一日結束,當他獨自躺在床上,寂寥感將他吞沒時,他明白事態若再這樣下去,
自己根本無法放開心胸去與人談及更深入的交往部份。
*   *   *
時至六月,程平已經找了好些個藉口,就算是放假也沒回新竹。
每當遇到特殊節日該對岳父母特別問安時,他都以電話聯繫替代,該送的賀禮也採用郵寄。
他甚至向岳父母提及與人「約會」的事,請老人家們不必擔心,靜候好消息。
唯獨對摯友,他仍無法面對。
他得當面拒絕遠鴻,以示尊重。但每當放假回臺灣時,他便自問:現在是適當的與摯友見面
的時機嗎?不,「現在」不是時候。
是以他一拖再拖,時間很快的就過了好幾個月,但他仍拿不定主意。
亡妻的二年忌快到了,他已經提早請好假,不能不回去。
他一定得回去面對摯友的,不能再拖下去。
今天,要和他約會的是一位日籍的後輩「Leif」。對方是他所有男性追求者中最積極,
也是最鍥而不捨的。
夜半,Leif和他在gay bar續攤,他們一起坐在吧檯暢飲閒聊。
可能是看他有點微醺了,對方開始手腳不規矩,指尖在他的掌背上劃著無意義的圈圈。
這種程度的調情還好,雖然還是沒感覺,但他還沒「茫」到分不清楚是誰在摸他。
「前輩今天還是不能回應我的追求嗎?」Leif眨著眼,以母語和對方交談,只差沒撒嬌了。
「對不起,不過……」可能是回新竹以及必需面對摯友的時間都迫在眉睫,程平忽然
有種「算了!乾脆豁出去!」,近似自暴自棄的念頭。「我今天可以找個地方『陪』你
一下。」
Leif的雙眼發亮,心想追著這位前輩那麼久,除了約會摸手之外,什麼甜頭都沒嚐過,
這天總算被他等到了。「那就走吧!」
結了帳,Leif拉著程平就往後門的方向去,迫不及待在後門外的無人暗巷中就把對方推向
牆,傾身吻上去。
程平偏過頭一閃,低語:「別的可以,這不行。」不論是男女,約會時他可以禮貌性的
吻額、吻頰,和吻手,但他不親嘴;這是他的底限。
也算是習慣對方的脾性,是以Leif「嘖!」了一聲也沒什麼怨言,只是急切的把發熱的
下身湊向前和對方磨蹭,以嘴親吻對方的頰、耳,和頸,雙手在對方身上游移,
使盡混身解數希望能挑起對方的情慾。
程平任由對方在他身上亂摸,仰頭看向充滿光害的夜空,滿腦子雜思,怎麼就是感覺不對。
後輩的動作讓他禁不住想起摯友的服侍,二者感覺完全不同,但他告誡自己不可深思
進而相互比較。
當後輩將手伸進他的褲腰時,好吧,他不僅覺得彆扭還開始不耐煩了。但基於禮貌,
他繼續忍耐。
「前輩,我都喜歡你這麼久了,你還不能將我放在心上嗎?」Leif的嘴在對方的頸間鑽探、
呢喃。
程平感覺對方發硬了,雙腿擠進他的腿間,雙手也沒閒著,但他還是一點感覺也沒,
甚至滿腦子都是數月前那天早上摯友送他出門時,彷彿被拋棄的可憐神情。
一再告誡自己把腦子放空,別在跟後輩約會時想著別人,這樣太失禮。他忍耐著對方
在他身上磨磨蹭蹭,老半天後終於放棄了的嘆氣。「對不起,今天我喝多了……」
Leif愣了一下,退開來。「前輩,你在吊我胃口嗎?」他都那麼努力挑逗對方的要害了,
還沒讓對方硬起來,教他心生挫折感。
「我不知道,我以為自己行的,可是好像不行。」舉起左手在臉前揮了揮,
程平的真心的道歉。
Leif看著對方不曾拿下的婚戒,在眼前好像反光似的亮晃著,沒好氣的退了二步。「前輩,
說實話,當你開始和『我們這種人』約會時,我們這群人都以為你要不是個『雙』就是個
『深櫃』。但時至今日,很多人都放棄你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只女的,
連男的你都可以約,但其實你是在拿我們療傷吧?」
這個近似指責的言論教程平愣了一下,霎時酒醒了。脫口要否認,但對方一個手勢打住他。
「因為你在約會時,就像個朋友,可以一起玩,但就只有那樣而己。其實你更像是飄在
半空中:你的心不我們在這裡。」翻了白眼,Leif在原地碰跳了幾下,緩和發硬的慾望。
「其實連那些淑女們都發現你的狀況了;還不死心的跟你約會的,大概是想碰運氣,
看能不能總有一天打動你的心。」
「對不起,我……」程平從沒想過自己的疏離那麼明顯,他以為自己夠小心了掩藏了。
「唉,沒什麼好抱歉的,你和我們這種人還能做朋友,就已經夠了。」伸手拍了一下
前輩的肩,Leif有心理準備要調整一下和對方的距離。「只是唔嗯,我們很嫉妒你老婆,
就算人不在了,還是可以抓住你的心。」
程平聞言,啞口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甚至無法同意對方的推論,表示:沒錯,
我就是為了亡妻還走不出去。因為現在讓他更困惑的,是摯友之於他的定位。
*   *   *
這一天的飛航結束,機艙內處理善後的空服員們,在區域的隔間處邊工作邊用美語聊八卦。
「Leif,聽說Peter那天跟你約完會之後,就沒再跟別人出去了,是怎麼回事啊?」找到
機會,Lucille為臺灣的好友Swan打聽關於Peter的事。自從Peter的太太亡故後,
Swan拜託她要特別關照Peter的交友情況,請她注意若有什麼情事發生,隨時告知他。
「Peter學長不會是被你『吃』了吧!」八掛人人愛,另一位學妹「Valerie」也加入話題。
「我也這麼希望啊!但是,『沒』!」Leif翻個白眼。「我已整理好了,沒戲唱!」
「哇!連你都扳不歪學弟,那我的好姊妹不就機會大增了!」抬高嗓音,「Novia」也湊
過來;她有個姊妹淘也在追Peter。
Leif邊說,手邊的工作也沒停下。「祝她好運吧。」他用著帶點可惜又像炫耀的語氣提及
和前輩的幾次約會,拉拉雜雜的跟眾家姊妹瞎聊。
巡完負責區域的Miranda經過這裡,不小心聽到了幾句他們的聊天內容,想起那年在「茉莉
夫人」發生的事,忍不住拉開右側布簾探頭打插。「Novia,告訴妳的好姊妹,
別妄想Peter了。」
「為什麼?」Novia反問。她知道幾年前Peter的亡妻還活著時,Miranda就曾非常強勢的
追求過他。結果某次跟著追到臺灣去,好像是打算要破壞人家未婚夫妻倆的感情。不料
假期結束後,人一回來,沒多久就突然閃電嫁給某位機師了。現在對方這麼說,
該不會是抱持著「她沒吃到也不給別人吃」的心態吧?
「你們不知道在臺灣,Peter身邊有一條毒蛇嗎?」Miranda瞄了Lucille一眼,看出對方
有聽沒懂的樣子,心想:這群傻子,都不知道不管Peter的老婆是死是活,他旁邊都有個
瘋子在。
她一想到曾被那個不正常的傢伙「口頭警告」的往事,想到就發冷。世上的男人那麼多,
她可不想為了一個Peter就被神經病盯上,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看眾人「啊?」的不解又好奇的看向她,她「呼呼!」一聲也不想多作解釋;曾被瘋子
嚇跑的往事,對她而言可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總之,我勸你們,不管男的還是女的,
別和Peter扯上情愛關係,那是在自找麻煩。」
聽她撂下結論離開,眾人都轉頭去問Lucille。
「Lucille,妳和Peter是同梯的,你們最熟;妳知道Miranda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同一時間,在相反的另一頭巡邏完負責區域的程平,由左側通道經過,本想拉開布簾
加入同事們的談話,卻剛好聽到Miranda插嘴,便停下動作將她的發言從頭到尾聽完。
他聽到Lucille說著不懂Miranda的語意,還有眾人議論紛紛的討論,愣了半晌後,
本能的回頭逃往通道的另一個方向。
毒蛇?那是指誰?心問,程平的思緒一片混亂。他想起那年被Miranda追的快招架不住,
而向摯友求救一事。
那次帶著同事們返家度假才到第二天,遠鴻就私底下跟他說已勸她退出,把事情解決好了,
要他不用再將她的追求放心上。
摯友辦事向來可靠,他也就沒過問事態是如何解決的。
難不成?他心驚的猜測,該不會當年遠鴻是用了什麼異於常理的手段,逼退Miranda的吧?
尤其是從現在看來,摯友的所做作為,追根究底不是為了友情,
而是為了對他的……占有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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