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梅花玉版箋
　　「楮哥哥，帶我出去好不好？」
　　「咦？」
　　李楮下工後，一如往常地來找毛毛說話，但今天毛毛卻提了個不尋常的要求。
　　「怎麼突然想出去？之前都沒聽你說過。」
　　「因為牆外的梅花快凋謝了啊，再不出去看就來不及了。況且，我覺得我的身體已經
強壯很多。」
　　李楮看著裹得像個春捲的毛毛，忍住笑意道：「不好吧，外面那麼冷，萬一冷風一吹
，晚上又發燒怎麼辦？」
　　毛毛失望地鑽進棉被，在裏頭拱來拱去，李楮雖然心軟，但他不能冒險，畢竟毛毛生
起病來又是好大一番折磨。
　　毛毛拱了一會就拱累了，露出頭來癟嘴道：「就在附近走走不行嗎？一下子就好，一
下子就回來了。楮哥哥，拜託嘛！」
　　李楮向來對那雙大眼睛毫無抵抗力，更何況此時那雙眼中充滿了懇求。他猶豫良久，
最後妥協道：「好吧，我帶你出去，只是要怎麼瞞過屋裡的人？」
　　毛毛興奮道：「謝謝楮哥哥，你對我真好！彭婆婆在睡午覺，小翠姊姊在房中刺繡，
他們不會發現的。」
　　李楮叮嚀道：「不過，你要多穿幾件，最好皮裘裡頭再加件棉襖，總之穿越多越好。
」
　　結果，李楮在宅院門口等毛毛出來，等到的卻是一顆圓滾滾的白色的毛球。毛毛小心
翼翼地踩入雪地中，沒走幾步便重心不穩幾欲摔倒，李楮便蹲下身讓毛毛爬上來，背著他
前進。
　　李楮揹著毛毛在梅花林中漫步，毛毛因為太過興奮，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努
力用他所有已知的詞彙來讚美周遭的景致，李楮則時不時給予贊同，面上始終掛著微笑。
梅花林對李楮而言並不稀奇，然而今日的風景似乎特別美，花朵的清香似乎特別醉人。
　　繞著宅院走了一圈，又讓毛毛捉了幾朵飛舞的梅花，李楮便揹著毛毛回到宅院門口，
再輕輕將他放下。
　　毛毛笑道：「楮哥哥，謝謝你，今天真的好開心！」
　　李楮摸了摸對方頭，說道：「快進去吧，有薑湯的話喝一點。我也得走了，明天再來
找你。」語畢，他轉身離去，步履又輕又快，刺骨寒風也吹不走嘴角的笑意。
　　不料到了隔天，當李楮爬上牆邊的梅樹，屋內的景象一陣心慌。
　　只見窗子幾乎掩起，但從縫隙中可以看到毛毛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額上敷著毛巾，床
邊似乎有人在照料他。李楮滑落在地，又擔心又自責。
　　他不該帶毛毛出去的，他明知道毛毛容易生病，卻仍在大冷天帶他出去晃，他到底在
想甚麼？
　　李楮抱膝埋頭在樹下坐了會，而後又爬回樹上，望著屋內直到夜幕籠罩大地，才拖著
沉重的腳步離去。
　　接下來兩天，李楮本想下工後趕去探望毛毛，但由於作坊接到大生意，李楮和周子堯
兩個學徒也得留下來幫忙，因此他沒辦法離開作坊，這讓他心裡很是著急，滿腦子都想著
毛毛的情況，完全無法專心於工作。
　　終於到了第三天，李楮下工後就飛奔前往宅院，然而爬上樹之後，他就感到不對勁。
除了毛毛房間的窗戶是完全闔上的，他感覺整座宅院過於安靜。
　　他翻牆跳進來，緩緩接近窗戶後將耳朵貼在上頭，屋內卻是悄無聲息。他壓抑著心中
的不安，繞到宅院其他地方，終於確定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明明才過三天，為什麼這裡的人都不見了？毛毛究竟去了哪裡？
　　李楮往鎮上走去，心亂如麻，一時感覺失去了方向。這時，忽然有一名樵夫路過，李
楮趕緊攔下對方問道：「請問，您知不知道往東北的方向有一處梅花林，裡頭有一座白牆
黛瓦的大宅院？」
　　樵夫道：「知道是知道，但我不曾到過那邊，怎麼了嗎？」
　　「那裏面的人忽然搬走了，想請問您有沒有聽到什麼消息。」
　　那樵夫思考了片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這麼說來，我前日去砍柴的時候經過
那附近，看到有個送葬隊伍走下來，不曉得和那宅院裡的人有沒有關係。」
　　這句話猶如一聲驚雷，在李楮的腦海中「轟」地炸開來，眼前也隨之一黑，差點站不
穩。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躲進棉被裡嚎啕大哭，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
　　是他，是他害的，是他害死了毛毛。
　　**
　　見李楮臉著地摔到雪地上，蘇悅忍不住探出頭來關心道：「沒事吧？有沒有摔傷？」
接著又意味深長地補上：「楮哥哥？」
　　李楮聞言抬起頭來，愣愣地望著蘇悅，就在蘇悅憂心他是不是摔到腦子的時候，李楮
忽然吐出一句：「你真的沒有死？」
　　蘇家三兄弟：「……」
　　蘇誠完全失了形象，他張牙舞爪地撲向窗戶，喝道：「臭小子，你說誰死了！」
　　蘇信趕緊把蘇誠架住外面拖，貼心地替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一時之間，沉默在兩人
間蔓延。
　　李楮起身拍掉沾黏的雪後走到窗前，忽然發現他必須低頭看蘇悅，明明十年之前他還
能趴在窗框上與對方對視。
　　蘇悅率先開口道：「抱歉，這些天來瞞著你。我並沒有去京城，而是一直待在這。」
　　李楮道：「你待在這裡……是為了養病嗎？」
　　「是，這棟別莊裡有溫泉，而且環境清幽。那天我先回去之後，晚上莫名其妙就病倒
了，還以為很快就能恢復，沒想到拖了整整七天；情況轉好之後，就被爹娘和哥哥們趕到
這裡休養。」蘇悅接著嘆道：「其實根本沒那麼嚴重，是他們大驚小怪。」
　　李楮靜默半晌，說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蘇悅垂目道：「御用紙選拔賽不是開始了嗎？我不想讓你擔心。」
　　李楮良久沒有接話，蘇悅便抬起頭來，赫然發現李楮雙目通紅，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讓蘇悅頓時慌張起來。
　　只聽李楮啞聲說道：「要是你出了甚麼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十年前也是突然消失不見，我以為你、你……」他抹了把臉，別過頭來不想讓蘇悅看到現
在的樣子。
　　蘇悅霎時心裡軟得一蹋糊塗，他握住李楮的手，溫聲說道：「楮哥哥，外頭冷，進來
說話吧。」
　　待李楮在床邊坐定，蘇悅愧疚道：「對不起，之後不會再瞞你了。」他接著好奇道：
「不過，你為什麼會以為我死了？」
　　李楮尷尬地把他如何發現宅院沒人、如何遇見樵夫的事說出來，蘇悅聽了哭笑不得道
：「那是照顧我的小翠姊姊在山間採香菇的時候出了意外，爹娘為了助我轉換心情，加上
京城的大夫比較好，所以就搬離粱芷鎮。因為怕再也見不到你，那時我整天哭鬧不休，但
還是得離開。」
　　李楮道：「我還以為是我偷偷帶你出去玩，所以、所以把你害死了……」在那之後他
的情況有多糟，就不提了。
　　蘇悅笑道：「絕對不是，我發燒是因為半夜偷開窗子又忘了關上。所以你一直沒有認
出我，便是因為這樣？」
　　李楮慚愧道：「是啊，直到不久前師兄告訴我說這裡是蘇家的宅院，我才猛然驚覺，
況且我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名。話說回來，你早就知道是我？」
　　「聽到你的名字我就確定了。本想等你這塊木頭自己發現，但遲遲等不到，最後都快
放棄了！」事實上，他從京城回到粱芷鎮後，有到各家紙鋪與作坊去打聽，然而那時根本
不知道有宣情坊的存在。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都沉浸在喜悅中。最重要的童年玩伴，竟是現在的心上人，還有
比這更令人欣喜的事嗎？
　　不過，他們也感覺房裡似乎越來越熱、氣氛似乎越來越微妙。蘇悅咳了聲，問道：「
御用紙大賽準備的還順利嗎？」
　　李楮頓了下，說道：「沒問題，到目前為止很順利，你就別操心了。」然後向蘇悅說
起周子堯的推論。
　　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李楮頂著蘇誠具有壓
迫感的目光留下來用晚飯，而後便和蘇誠、蘇信順路一道回去。
　　臨走之前，李楮問蘇悅道：「我能每天過來看你嗎？」
　　蘇悅笑道：「當然可以，只要你不忙。」
　　縱然再不捨，李楮還是被蘇誠親暱地搭著肩進了馬車。馬車在李楮家門前停下，下車
之後，蘇信對李楮說道：「別擔心小弟，我們會照顧好他的。」
　　蘇誠在旁哼道：「專心在比賽上，拿出好成績來，這樣才能成為配得上小弟的人，知
道嗎？」
　　李楮向兩人道謝後，走進屋裡點起蠟燭繼續琢磨造紙。
　　的確，他必須在大賽中取得好成績。唯有如此，他才能證明自己足夠優秀，有資格陪
伴在蘇悅身邊。
　　若能贏得比賽，他就要向蘇家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