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ZENFOX (â˜ç¦ªç‹â˜)
2021-10-08 11:16:22 山中無歲月,修煉之人更是如此。
盛如玄的書齋和以前一樣,偶爾有點變化的無非就是那面囚著袁霏纓的天清屏
風了,屏風上的畫不時會因四時流轉或持有者的心境意念而改變。能收容活物的寶
物甚少,除了這座屏風能藏活物,盛如玄還有面昭明寶鏡辦得到,而且他更憑此鏡
施展幻術將楊雿熙從寂明館誘出來,將其攝入鏡中帶回靈素宮。
自從他得知天人帶著界玨降臨,就有了一步登天的野心。當初他拿到界玨,卻
讓楊雿熙跑了,所以才想利用神裔的血脈驅使界玨開啟通往上界的道路,但界玨僅
是有所感應,並不能真正助他前往天人嶼,而那些被抓來的神裔都在他諸多試驗手
段裡被折騰死了。
因此他認為界玨還是得由天人來使用,所以他一直在找楊雿熙,可是昭明寶鏡
無法追蹤天人下落。他也懷疑袁霏纓養在身邊當藍晏清替身的孩子有問題,無奈多
年前失手殺了那孩子,斷了線索。
沒想到靠著藍晏清對盛雪的執念,還能再有機會抓到楊雿熙。他把楊雿熙從鏡
中釋放,楊雿熙仍昏睡著,這女人如今癡傻得像個孩童,但這樣也好,方便他操控。
「楊雿熙。」盛如玄站在床邊盯著她的睡顏看,不愧是天人嶼出身的,長久都
在靈氣旺盛的地方生長,她整個人像一塊寶石,僅僅是凝望著都能感受到心神受到
吸引,感到欣喜和平靜。此刻在他內心有種難以言明的情愫幽微漫開,這感覺很詭
異,好像他本該死透的一部分復甦了。
盛如玄不自覺面露癡迷情態,指尖碰了下楊雿熙的臉頰,又感覺自己褻瀆了她,
即使她已癡傻也如真正的仙子那樣美好,他想把她藏好,等他們能一同前往天人嶼
那時……
「不過,天人嶼的事也沒什麼人知曉,在去以前還得多做準備。這些年妳都躲
去哪裡?做些什麼?知道我找了妳多久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頭開始
感到刺疼,溫柔的神情立刻變得陰冷危險,他轉過身對著自己攤開的雙掌喃喃自語:
「這下只要再讓你用界玨打開通道就行了,為免後顧之憂,得先將那些礙事的蟲子
都捏死。」
「不、不能傷她……」盛如玄忽又痛苦得跪在床下冒冷汗,感覺魂魄要撕裂一
般,喉間輾出更沉的嗓音,語氣狠厲的自言自語:「她不會愛你的,你去看鏡子給
她看了什麼幻境,去看啊,看她是追著什麼才跑出了寂明館!」
盛如玄抱頭掙扎:「不、不,我不想看,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打擊我。」
他心中另一個聲音咆哮:「你不是想知道她這些年來怎樣過的?快看鏡子裡的
幻像啊,看啊。」
片刻後他恢復平靜,結束了自言自語,將楊雿熙暫時留在床上,設了禁制後召
出昭明寶鏡。當初施展幻境時他沒留意楊雿熙看了什麼,現在卻在意得不得了,是
什麼東西令她不顧一切往窗外跳,她追趕的是什麼?
偏巧這時藍晏清找來了,盛如玄有所察覺,走到前面廳裡坐著。藍晏清說自己
將盛雪帶回來,將人關在藏風閣,那裡雖然也有其他弟子住著,但各房間內皆有禁
制,倒是不擔心引起什麼騷動。
盛如玄認為那個盛雪已經沒什麼用處,對其死活漠不關心,雖然他不希望藍晏
清執著盛雪,不過既然人都抓到了,藍晏清也能更專注在修煉吧,這樣未必不好。
這麼一想他心情好了些,將自身靈氣凝成一塊黑木簡遞給藍晏清,應允他去天清屏
風裡見袁霏纓。
天清屏風裡的時間和外面有些不同,若主人的修為更高,甚至能左右屏風裡的
歲月流逝,盛如玄就讓屏風裡的日子過得快一些,因此藍晏清離開屏風時,在外面
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藍晏清年紀輕輕卻已是金丹修士,這不只是因為靈素宮這樣的大門派有豐厚資
源能供他修煉,也得他有相應的天賦才消受得起。不過,饒是他修為在靈素宮同輩
弟子裡是最好的,還是遠遠不及分神期的盛如玄。
也因此藍晏清的心緒、表情變化皆逃不過盛如玄的感知,盛如玄知道藍晏清看
到袁霏纓之後會有所衝擊,只是沒想到藍晏清能冷靜得這麼快,離開書齋時也沒什
麼明顯的不同。
盛如玄滿意的揚起一抹淺笑,想道:「他也算是沉得住氣吧。」他欣賞藍晏清
的性情,和他頗有相似之處,所以他並不擔心,而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對。
他回書齋後方的寢室,昭明寶鏡在室裡變成一面與他等高的大圓鏡,透著白亮
光暈,光芒淡去後鏡裡出兩名女子,一位自然是楊雿熙,而另一名女子生得不僅漂
亮,且英氣颯然,她們一起在嬰兒床邊哄著床裡的孩子,鏡中畫面瞬變,這次是那
英氣女子著一身男裝準備出門的樣子,楊雿熙抱著嬰孩送行。
盛如玄看著一幕幕景象變化,不知不覺握緊雙拳,鏡裡楊雿熙朝那女人喊:
「我等妳回來。妳要早去早回。」
外出的女子回眸一笑,揮別道:「知道啦,孩子交給妳了,妳也要顧好自己,
別太累。」
盛如玄覺得那女人頗眼熟,隨即想起了她是誰,咬牙念道:「西盛國女皇,沈
孟珂。」他萬萬沒想到楊雿熙會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兩個女人又是怎麼有孩子的?
算了,孩子不重要,也許是撿來的,那孩子根本就沒有修煉的資質,盛如玄不
怎麼在意,他急於想知道楊雿熙和沈孟珂之間的關係,踱回床邊點了下楊雿熙的眉
心,注入一道精純的靈氣喚醒她。
楊雿熙轉醒後一臉茫然,看到一個斯文的白衣男人站在床邊就問:「你是誰啊?
這是哪裡?我兒子呢?還有她呢?」她口中的她是指沈孟珂,就算她連名字都記不
得,內心深處還是想找到那人。
盛如玄壓下心中不滿,故作親切的問:「妳不記得我是誰?」
楊雿熙想都沒想就搖頭回答:「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這裡是靈素宮,以前妳在這兒待過一陣子的,我們那時候很要好。」初到人
間的楊雿熙的確在靈素宮待過,也正因為盛如玄和天人走得近,才引起袁霏纓吃醋
不滿,心生妒嫉。
「我不認識你,我要找兒子,要找她。兒子、兒子──啊!放手。」楊雿熙想
下床走開,盛如玄捉住她手腕,臉上笑意卻不及眼底,他說:「妳先冷靜聽我說,
我在外面看妳暈了才將你救回,我有面寶鏡能幫妳,妳來看看。」
楊雿熙還想掙扎,卻被昭明寶鏡裡映出的景象吸引,自己走到鏡前發出讚嘆:
「哇,好大的鏡子啊。」
鏡中的兩人是沈孟珂和楊慕珂,楊雿熙欣喜的湊到鏡前想碰他們倆,神情依戀:
「兒子,你快跟她回來啊,你們過來這邊啊。」
盛如玄目光陰冷的看她一臉歡喜,語氣溫和詢問道:「那青年是你兒子?」
「對。」
「那麼,那女人是?」
「是我的,我的伴侶。我們一起才有了兒子啊。」
「那孩子是妳們兩人撿來的?」
楊雿熙斜睨盛如玄反駁道:「才不是呢,怎麼亂講啊,當然是我親生的啊。你
看他長得像我,也像她,英氣的地方像她,漂亮的地方像我,還有那雙眼灰灰的,
這麼可愛的眼睛,笑起來的小梨窩像我,是我跟她一起有的孩子啊。」
盛如玄又握緊了拳,壓著情緒問:「兩個女的怎麼生子?莫不是向誰借種?」
楊雿熙專注盯著鏡中兩人說:「才不需要,這是秘術,用我們的精血施行的。」
盛如玄誘哄道:「對,我這樣的凡人的確沒見識過。妳帶我去天人嶼見識?」
楊雿熙轉頭看了眼,瞧清盛如玄掌心有塊幾乎透明的玉石,折射出幽微的淡藍
光輝,像一塊極北的萬年冰,她幾欲脫口喊出界玨兩字,但又及時住口。她瞅了瞅
拿著界玨的男人,這才看清對方生得眉目如畫,言行舉止也還算溫和,但她就是不
想再接近對方,總覺得那笑意背後有著怨毒的東西會竄出來。
楊雿熙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盛如玄面不改色微笑說:「興許是妳剛醒來還沒恢復,我看妳應該也餓了,我
去備些吃食來,妳且在此休息等候,不要亂跑。這外面很危險的。」
楊雿熙沒應話,本能覺得該遠離剛才那個人,而且最好也什麼都別再講,等那
人一出去她就想跑,但她發現自己竟走不出這房間,好像有無形的牆堵住了出入口。
她摸索許久都沒有其他門窗可走,心裡又非常思念兒子和伴侶,急得想哭。
「兒子、兒子,孟……嗚……」楊雿熙憋著眼淚走到窗邊,方才她想爬窗也出
不去,她走到一面牆邊收歛情緒,嘴裡念念有詞:「我要振作,為了兒子跟她,我、
我要振作,振作起來。我……我可以的……」
楊雿熙恍惚的念了一陣,雙眼重現精芒,好像神思在這一刻恢復清明,她兩手
在胸腹前徐緩而優雅的比畫著,調出了一股真氣,凝神蓄氣,雙掌朝內再併起劍指
交叉相疊,雙劍往下反轉向外,最後攤掌推出攻擊,口中叱出一聲:「破!」
房間整面牆像脆弱的薄紙被炸出一道大開口,周圍禁制遭到霸道破除,靈素宮
雖有護山陣法,不過高山寒風依然把房內颳得亂七八糟。楊雿熙也不管那些,神情
變回傻氣天真的樣子,還感到好玩得拍拍手嘻笑幾聲就往外溜了。
剛走不遠的盛如玄察覺禁制被破,急忙調頭回來,好在書齋還算完好,關著袁
霏纓的屏風也不受影響,可書齋後的房間可以說是全毀了。這裡平時也有幾重的禁
制在,所以盛如玄不曾擔心過,何況多年前因為被宋繁樺和另一隻妖魔闖入過,他
還特意再加上更重的禁制,沒想到竟被那個傻子給毀了,看來天人即使是傻了也不
能輕忽!
周圍立刻有其他弟子趕來關切,盛如玄敷衍那些弟子們說:「並無什麼要緊事,
只是稍早在外頭救回一個心神受創的女修,想找人醫治她,沒想到她剛才發作,趁
本座不在就逃了。」
一名弟子提問:「宮主,方才我們是聽見了很大的動靜過來的,那名女修的一
擊發出不小的靈氣震蕩,不知她修為如何,萬一我們應付不來……」
「那女修受傷後變得癡傻單純,你們若是遇上也不可傷她,只需將她當幼孩一
般哄回來就好。都去找人吧,免得她跑遠了,遇上什麼危險的妖獸。」盛如玄打發
他們去找人,看到遠處有不少閃爍雷光的雲緩緩聚來,暗暗咋舌:「師兄啊師兄,
你怎麼偏挑這時候出關。」
此時沈孟珂正從一座山洞裡走出來,她看起來並沒有攜帶任何東西,和進去山
洞裡一樣兩手空空,不過她卻接收了洞外一張懸浮半空的傳符,感應完後和隨行的
僕從、精兵說:「國師也去佈陣的地方了,我們趕緊過去。」
祇里城北方山巒疊嶂,是個有許多高山的區域,西盛國的國庫就藏在其中一座
深山裡,城外有處草原藏著隱密的傳陣,只有歷代西盛國國主才能使用那傳陣,這
次也是由沈孟珂率著那些兵馬出來直達某深山之中。
那片山域有許多妖獸和其他威脅,不管從何方接近國庫都危險,但是國庫內卻
相對安全,沈孟珂也的確取得了龍蓮燈。這樣的萬年法寶一旦出世,通常會引來許
多異象或麻煩,沈孟珂也在率著兵馬前往山中傳陣的途中,碰上一陣妖霧,藏在霧
裡的邪祟迅速近逼。
沈孟珂揚聲道:「吾有法寶在身,追隨吾者也百邪難侵,你們都不必害怕。」
精兵立刻穩住心神不再動搖,馬兒是敏感的生物,本來有些受到這些人的情緒
影響而不安,但在感覺到他們放鬆後也跟著安心下來,任憑那些散發詭異紅光的霧
攏聚過來。就在那些妖霧快籠罩他們之前,霧裡傳來劈啪聲,好像有東西斷裂,也
有火光自霧裡迸發、閃爍,由於霧濃到看不清裡面發生何事,他們只能靜觀其變。
所幸不到盞茶的工夫那團霧又很快散去,不過霧散之後他們發現四周草叢裡出
現原先沒有的東西,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骸骨,有些骸骨上仍附著油脂皮肉正在燃燒。
沈孟珂駕馬往前徐行,看了看草叢間的骨骼都不像凡間野獸,也許是什麼妖魔的吧,
底下也有不少類似白砂的東西,那是被燒化的骨粉。
沈孟珂說:「這都是龍蓮燈燒過的,也算是殺雞儆猴,之後應當不會再有危險
了。走。」
* * *
山間某處花木繁盛,景致優美,一座看來古樸的三重木樓正是靈素宮的刑罰堂,
從前這附近只有幾棵松樹,後來才種了許多花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哪位隱居
高士所住的屋樓,不過走近看就能看到大門上的匾額用古文刻寫了反璞歸真,也不
知是哪位前輩所刻寫的,字上頭都還留著深刻的劍意,較為敏銳的修士接近就會感
受到那劍意帶來的壓迫。
兩名內門弟子遣了兩頭駝獸拉了車大木箱回來,箱裡是刑堂常用的一些刑具或
法器,前些日子將他們送去給器修檢查跟修護,算是例行的事務。一般人沒事也不
會往刑堂跑,這裡又有好些陣法和禁制守著,所以平日都是無人的。
不過每個月總有特定的幾日會熱鬧些,地下關了不少妖獸或妖魔,他們的下場
往往是被提出去試藥,或當作試劍的靶,總之非死即傷,最終隕歿,死成了唯一解
脫。可是自從刑堂長老杜明堯去閉關,將事務交由親傳弟子林東虎代理以後,這裡
的氣氛就有些不同了。
回刑堂的其中一名弟子陶冉榆拿起一本冊子,翻開來裡面有不少同門弟子的名
字,他說:「好一陣子沒有舉行那鬥獸了,可真無聊。」
另一名正在把法器歸位的弟子馮護冷哼道:「你是貪圖師兄們賞的靈石,還有
妖獸們落下的材料吧。」
陶冉榆笑回:「難道你就不喜歡在場邊撿漏麼?你不也是缺修煉材料才擠破頭
來這兒的,畢竟這刑堂的事也不繁重,替林師兄做事也能拿不少好處。」
「我是缺材料,但凡事還是適可而止,不要太過貪心。雖然地下那些多是在人
間闖禍殺生被捉回來的,但偶爾也有誤闖人間的生物,從前杜長老都會讓我們將那
些生靈護送回牠們生長的地域,可林師兄將牠們全都丟去鬥獸場,這要是將來杜長
老出關以後知道了……」
「噓。」陶冉榆豎食指要他別再講下去,跑過去壓低嗓音叮囑說:「先前徐長
老他們也對此頗有微詞,還想教訓林師兄,可我們宮主卻護著林師兄,也不知是為
何,總之這種話你最好別再說了,被踢出刑堂是小事,哪天歷練途中死了就只能自
認倒楣。」
馮護斜瞥同門師兄弟一眼,試探問:「我最近聽說,地下關的不少妖獸都是林
師兄從天蘅教那裡弄來的。林師兄勾結天蘅教徒,這風聲你聽說過嗎?」
陶冉榆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說:「何時連刑堂都這麼多緋聞流言哩?
還真沒聽說過啊。」他知道林東虎確實將妖獸和妖魔從天蘅教那兒弄回來,可他絕
不會承認自己也是幫手之一,只要運一趟就能獲得許多上品靈石,足夠他用兩、三
年,這些好機會他可不想錯過,更不想就此斷絕。
馮護又說:「是麼?我還聽說一個更猛的,說是我們宮主到處在找神裔,為的
是想藉神裔的血脈弄什麼能一步登天的法寶,也有一說是想用神裔當爐鼎。」
陶冉榆皺眉瞟他,疑問:「哪裡聽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謠言?這裡可是刑堂,
胡說八道被林師兄他們聽見了可不得了啊。」
馮護聳肩:「很多人都這麼傳的,這兩年下山歷練的弟子多少都會聽說,我下
山時也聽說過。你不愛往山下跑我也知道,可總該聽誰講過吧?就一點都不好奇?」
陶冉榆裝作不感興趣的搖搖頭:「都是假的,肯定是那些天蘅教的人亂傳,我
們靈素宮和他們一向都合不來的。」
「那倒是。」馮護故作惋惜的試探道:「不過還真可惜,要真的有神裔能驅使
什麼登天的法寶,真想見識看看。你說宮主怎麼好像挺維護林師兄的?又不是他的
親傳弟子啊。」
陶冉榆臉皮抽了下,笑容僵硬,心想這傢伙近來是怎麼回事,老愛跟他聊這些,
他還想默默的給林東虎跑腿,然後多賺些好處啊。他敷衍道:「杜長老和宮主是師
兄弟,互相照顧彼此的弟子也沒什麼。」
馮護點點頭又聊道:「以前聽一位師姐說,杜長老對師祖念念不忘,所以境界
一直停滯,這次閉關十多年不曉得能否有突破?」
「你怎麼這麼愛聽謠言啊?」陶冉榆聽得頭皮發麻,快受不了了。
馮護聳肩:「那不聊啦。」他暗自好笑,並不是他愛聽或聊這些,平日都是陶
冉榆在聊緋聞的,他並不愛聊這些是非,要怎麼讓陶冉榆閉嘴讓他著實困擾許久,
這次反其道而行,搶先說個不停,而且每一則傳言都比對方誇張,陶冉榆總算不想
再聊了。
遠方雲霧裡,林東虎穿著一身皂色窄袖的衣袍馭劍飛來刑堂,陶冉榆第一個感
應到迎出去討好人,巴結幾句,馮護也跟著出來跟在陶冉榆一旁附和。林東虎被捧
得面色愉悅,也沒找他們麻煩,點頭說:「就是想到過來看看,沒事,你們去忙吧。」
陶冉榆見林東虎心情好,斟茶奉上時笑得一臉諂媚,詢問道:「師兄,近來好
久都沒有舉行鬥獸了,地下還關著幾隻妖獸哩。」
林東虎挑眉想了下:「那幾隻妖獸沒什麼特別的,先拉去給低階弟子磨練一下,
被宰了就送去把妖丹、皮肉那些材料給取了。」
鬥獸陣還是林東虎特意去讓陣修佈置的,登記名字後參與的弟子分為二組以上,
各自操控陣中的妖獸在局中相鬥,勝者能獲得不少修煉用的靈石、丹藥等材料,就
像民間鬥獸搏弈一般。也因此每次場面都很熱鬧,無論外門或內門弟子都有沉迷者。
不過厭惡鬥獸的修士也很多,像是碧雲樓那兒的女修幾乎都不喜歡這種事,徐
卿荷長老還勸了宮主幾次,可是宮主卻總是替林東虎說話。
靈素宮的長老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不解的恩怨私仇,也還算團結,宮主的一意孤
行令不少長老們心寒,而藏風閣大致分成三派,一派是追捧宮主和林東虎的,一派
以那些長老們的親傳弟子為首和林東虎他們抗衡的,還有少數份子是中立派,只管
自己默默修煉,其他事並不想多管。
把無辜誤闖人間的靈獸當妖獸般殺生,甚至當玩物凌辱欺負,怎樣都非正道修
士作為,奈何靈素宮還是盛如玄說了算,他多年來找尋神裔的事也沒有被找出證據,
正是因為分辨神裔的方法困難,而且從前他將神裔藏於天清屏風裡,後來都轉移至
林東虎所代管的刑堂,最終屍骨難存,又能留什麼線索?
林東虎在刑堂隨意看了看,忽聞雷聲大作,就和廳裡兩個師弟到外面察看,不
遠處的天空飄來大片雷雲,雲裡紫雷宛如龍蛇飛快的竄動,一道又一道劈在山中某
處,彷彿針對著誰一樣。林東虎是凝脈後期的修士,他們在場三者皆未經歷過金丹
以上的劫雷洗禮,卻很清楚那是有人在渡劫,陶冉榆不禁問:「師兄,那渡劫者該
不會是我們靈素宮的……」
林東虎肯定的說:「是我師父。」看來師父渡劫後就要出關了吧,他心裡頗慌
亂,雖然有些擔心師父渡劫失敗,可是好像更擔心師父出關。
「杜長老麼?」馮護倒是很期盼杜明堯歸來,杜明堯雖然律人律己皆嚴,可至
少是近乎公平的,也沒其他長老們有些明顯的護短,所以他一向很敬重。要不是和
他相依為命的靈獸受了傷,需要不少靈石、藥材,他也不會想方設法來這裡賺取需
要的材料,就因為他既無背景人脈也無強大的實力,誰也不會理睬他。
林東虎和師弟們都來到外頭遠遠觀望杜明堯渡劫的情況,那些劫雲打下的落雷
忽遠忽近,要是修為不足的人在此,雷聲足以震撼其心神。陶冉榆跟馮護都看得有
些心驚,林東虎也緊抿著唇,心想要是有朝一日他也要被那雷電劈打,不知自己能
扛得了多久。
劫雲未散,雷電宛如長龍在黑雲間游動,久久才劈下一道,有時又會忽然連擊
下兩道雷電,但虛空之中他們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有劫雲所帶來的,也有杜
明堯出關後的威壓。
不知過了多久,林東虎驀地轉身朝花木林間看去,是盛如玄帶著藍晏清走了過
來,他和兩位師弟朝宮主行禮,盛如玄隨意擺手道:「林東虎,你師父要出關了,
你們都隨我一同去迎接杜師兄吧。」
此時的杜明堯正經歷心魔考驗,這考驗有時來得很突然,像許多幻像,有時一
眨眼他就回到某個時空,聽到自己教養大的徒弟身死的消息,悲痛而又自責,又或
者一下子他發現自己突破境界,離成仙僅一步之遙,考驗他在這一刻道心是否堅定。
就如靈素宮一些較為隱密的謠傳所說,他的確戀慕著自己的師父靈素仙子,打
從被仙子收為徒弟時就種下情根,此後他為師父守護潢山,無怨無悔,就算師父已
經飛升成仙了,他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幻像再度轉變,那是在某個繁花盛開的春季,他曾有過難以自抑的衝動想表露
心意,但他始終還是謹守師徒間的分際。靈素仙子在一棵絢麗的淡粉花木下跟他說:
「當有一天這些規矩再也限制不了你,就代表你的境界又更高一層了。」
當時杜明堯尚不明瞭,他問:「是要弟子打破規矩,不再墨守成規?可是這樣
又如果能管得住眾多弟子?」
靈素仙子只是微笑說:「這要看你怎麼想了,有人將規矩視為牢籠,有人卻能
拿來當作後盾。」
「師父……我……還是不明白。」
「沒關係。這也是你啊。」靈素仙子淺笑:「如果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也許我
們能再相見。」
無數雷電轟炸中,杜明堯被劈得通體黑如焦炭,神識裡彷彿真聽見靈素仙子的
話語,他倏然睜眸,那些驚動此方天地的雷光皆被他收束後納入體內,龐大的力量
將他的氣脈撐到極限,他緊閉雙目尚未擺脫心魔影響,腦海中全是和師父相處的點
點滴滴,他知道此劫若是熬不過就將爆體而亡,若是結果如此,倒不如當日就和師
父表白算了。
雷劫還在持續,盛如玄他們都不敢離得太近,一般靈獸也不想過去,所以他們
只飛了一小段路就改以步行,到了一處沿山壁架起的棧道,窄道上已有幾位長老在
那兒觀望,他們朝盛如玄行禮後就各自靜候。
那些雷電激發出的光亮耀眼奪目,就算是修為較高的盛如玄或其他長老也暫時
看不清杜明堯那裡發生何事。
稍早前從盛如玄那兒逃開的楊雿熙往靈素宮外跑,她漫無目的跑在山野裡,碰
上外出蹓躂的靈獸,就是潢山特有的巨大白猿,幾隻大白猿帶著三隻小白猿出來玩,
對於忽然蹦出來的楊雿熙一瞬間提高了警覺,不過其中一隻小白猿指著她原地跳了
跳,叫了好一陣。
楊雿熙聽不懂牠們的話,卻能感應到靈獸的意念,往前站一步問:「你們見過
我兒?」
小白猿做了許多動作解釋,楊雿熙順著牠的意念確認道:「你是說,你被我兒
和一個女孩救過,雖然沒瞧清楚長相,但我和他氣息相近?那真是巧啊。」
小白猿輕扯楊雿熙的裙擺,楊雿熙很快跟牠們打成一片,大白猿遞了一顆白桃
果給她,看她吃得汁水淋漓也仰首高呼,好像玩得很開心。楊雿熙吸收了白桃的靈
氣和香甜的汁水,滿足道:「好好吃啊,你們都吃這個果子?真好,不用不用,我
飽了。」
楊雿熙感應到遠處雷電引發的靈氣波蕩,站起來望著那方向說:「我想去那邊
看看。可能有路離開,我先走啦,謝謝你們的桃子,我精神好多了。」
大白猿伸出長臂攔了她去路,楊雿熙歪頭不解的回望,那大白猿輕聲嗚嗚哼了
幾聲,指著自己長臂,楊雿熙了然燦笑:「你要帶我過去啊?真的啊?謝謝你!」
楊雿熙開心爬到大白猿身上,幾隻大白猿興奮的高聲叫喊,身上掛著三隻小的
和一個女子,由晴朗的山野朝雷雲密佈的方向趕過去。
白猿們也不輕易接近劫雲落雷的範圍,牠們放下楊雿熙以後就自行回去,此時
雷電已不再繼續擊落,地面被濃重的霧氣籠罩,這場霧並不尋常,若是修士就曉得
這種霧裡能誘發心魔產生,渡劫者在其中亦是九死一生的險象。
不過楊雿熙也不是一般修真者,她懵懂看了會兒,獨自跑進那團矇矓霧光裡,
這場霧似乎不影響她行動,也可能是她本就癡傻的緣故,腦子裡除了尋兒尋伴侶以
外什麼也沒想,幾乎沒有別的雜念。
「咦?有人啊。」楊雿熙看見一個人影立在霧裡,本想再溜走,但她感覺出那
傢伙不是先前給她看鏡子的男人,而且那人好像正面臨危險,她看他緊閉雙眼似乎
在承受莫大痛苦,整個人還都在冒煙。那情形令她起了些惻隱之心,她繞到那人面
前舉起食指輕觸其眉心,小心翼翼詢問:「喂,你沒事吧?」
深陷心魔劫的杜明堯頓覺清泉沁心一般,脫離思念的煎熬,他還是很想念師父,
但雜念盡散,意志變得清楚而堅定,他忽然悟了師父說的那些話,一直以來他都被
所謂的規則束縛,是他畫地自限。只是表露心意的話卻不敢也不曾透露出來,反而
成了心魔,但師父肯定早就看穿他,為他擔心,他既然不曾有褻瀆的心思,為何要
將這思念當作是魔障呢?
「師父,吾心慕於妳啊。」杜明堯的思慕深遠,卻並無邪念,他的道並非天火
所鑄,而是這情絲牽引,他所求是極為純粹的,只求再見師父一面。
杜明堯免了爆體而亡的危機,睜開眼見到似曾相識的女子,立刻想起了她的來
歷而詫異問:「妳是那天人,怎會在此?」
楊雿熙納悶笑了笑,歪頭指著自己問:「咦,你也認得我?」
「你是楊雿熙。」
她拍拍手:「對對對。你剛才快死了,還好我戳你這裡。」
杜明堯皺眉疑道:「是妳助我……可妳怎會在此?」
「有個也說他認得我的男人,把我抓來的。我覺得他有點可怕,跑出來了。」
「是誰帶妳來的?要是妳被雷劈死,我可沒辦法救妳。」
楊雿熙嘻嘻笑,跟他說:「我幫你了,你也幫我吧,幫我找兒子。我兒子會擔
心我的,他一定在找我,還有阿珂,我好想她喔。」
杜明堯見她言行舉止像孩童,猜想她可能受過傷,周圍的霧迅速的散開,楊雿
熙在他旁邊跳來跳去吵著要他幫忙找兒子,他答應下來才令其消停。
渡劫成功後,紫雷隨雲杳,霽光浮塵霄,經此劫洗禮的山頭崩碎如天柱,其頂
峰皆是焦土荒地,杜明堯的模樣和往昔相差不大,仍是青年模樣,不過斑白的鬢髮
和滄桑的神態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烏亮的髮絲,眼光奕奕。他心情平和無波,
正思忖該如何幫助這個已經癡傻的貴人,遠處就飛來靈素宮各部的長老們和盛如玄。
楊雿熙看到天上飛來的修士,嚇得想找地方躲,杜明堯指了附近有植物遮掩的
山洞給她躲。
盛如玄一來就率先祝賀:「恭喜師兄。」
其他人也連聲道賀,杜明堯反應平淡,不過他本來就性情孤僻,誰也沒覺得他
失禮。杜明堯看了眼林東虎,林東虎目光閃躲了下,隨即又迎上他的眼微笑道:
「師父總算出關了,真是太好了。」
杜明堯沒答話,轉而跟盛如玄說:「有勞師弟看顧東虎了。」
盛如玄不知何故被看得有些心虛,師兄的境界雖然已臻出竅期,但他的修為仍
不遜於師兄,也不應被震懾住,他仍維持著平和的樣子淺笑回應:「應該的。」
杜明堯雖不及盛如玄那分神期修為,可他卻覺得自己感識通明且敏銳無比,周
圍人的心緒起伏皆逃不過他感應,包括盛如玄境界不穩這件事亦然。他感覺出盛如
玄的氣有些古怪,加上他過去時常覺得盛如玄的性情變化得有些蹊蹺,不像單純因
境界提升而轉變。林東虎的心虛就更不過他的眼了,只是他無意在當下點破而已。
同門長老送了杜明堯一些丹藥或滋養真元的靈物、靈植,杜明堯皆收到自己的
儲物法寶裡,並不像從前還交給林東虎保管。他出關後理所當然回刑堂巡視,他打
發林東虎去跑腿,林東虎走後,陶冉榆一個勁兒的奉承他,不過他的威嚴壓得對方
慢慢閉嘴,另一個弟子忙著將維護好的刑具和文案歸類,杜明堯出聲問那較為寡言
的弟子說:「你叫馮護是吧。」
馮護暗訝,有點緊張的回話:「是,弟子馮護,不知杜長老有何吩咐?」
杜明堯說:「過來。」
「是。」馮護心裡七上八下的,餘光見到陶冉榆幸災樂禍的笑著,暗自咋舌,
他尾隨杜明堯走到地下的一間小廳裡,杜明堯扔了一個小袋子過來,他接住後發現
這是個很不錯的儲物袋。
杜明堯把剛剛收來的法寶連同儲物法器都丟給馮護說:「給你的。往後勤加修
煉,裡面的東西若是用不上的就隨你高興送給其他人吧。袋子也給你了。」
馮護謝過長老後就退出小廳,上樓前他忍不住用神識掃視一遍,沒想到裡面全
是極好的東西,害他忍不住又跑回廳裡給杜明堯下跪:「這這這麼多好的丹藥和材
料,弟子受不起。」
杜明堯低低笑了笑說:「受得起的,你好好修煉,莫要走上歪路,別和你林師
兄、譚師兄一個樣就成。過去是老夫識人不清,當真是養虎為患了……罷了,現在
補救也為時不晚。」以前他就知道譚飛和林東虎有些心術不正,不過他們是自幼被
他帶回來教養的,他也以為在自己教養下能導正他們,可是長久相處也免不了有些
感情誤事,他對自己徒兒多少還是有些偏心,而他們也擅於陽奉陰違。這次渡劫後,
回顧過往就將許多事都看得明白,是他一開始就錯了,生來是毒草,那怎樣養也只
是它本來的模樣吧。
一個人就算能易筋伐髓,脫胎換骨,可本質是不會輕易變的,生來該是什麼,
就會是什麼。
楊雿熙在山洞裡躲著躲著就睡著了,醒來後看到杜明堯站在洞外等她,她揉著
怔忪雙眼走出來,聽杜明堯說:「我可以現在送妳下山,不過我在這裡還有事,不
能帶妳找令郎。可有令郎的長相、名字或什麼特徵,我再想辦法替妳找。」
楊雿熙有些遲疑,她總是太快就對人說了一堆,兒子總提醒她當心陌生人,不
要什麼都講,她猶豫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講。」
杜明堯又告訴她說:「方才我來的時候碰上一伙在巡山的弟子,他們說我師弟,
也就是這靈素宮的主人要他們找一個受傷的女修,據說那女修傷得傻了,恐怕就是
在講妳。我想那些弟子們並不知道妳真正的來歷,我師弟也不知有何居心,妳最好
還是別在這裡逗留。」
楊雿熙揪著裙子,表情茫然無助,杜明堯認為她一時還做不了決定,嘆了口氣
跟她說:「妳於我有恩,我會幫妳到底。在妳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以前,就先躲在
我那兒吧。」
杜明堯將楊雿熙帶回刑堂,安置在刑堂樓上一處幽靜的房間,那裡居高臨下能
瞻望遠近景物,同時有陣法保護,外面看不見室裡情形,能讓楊雿熙靜心休息。
楊雿熙躺在床上想念兒子和伴侶,哭著入睡了,並不曉得不久後將有風波再次
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