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直到放學之後，李玄淵才找到機會跟陳染愛說話。
「陳染愛！」他在陳染愛想要飛快走出教室時叫道，很明顯後者雖然想要避開李玄淵，但
又無法忽視李玄淵的聲音。
他面露無奈，但還是在後門停下了腳步。
其他同學又驚了一下，每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準備從前門離開的王崢言更是面露擔憂，
曹宴歆倒是沒什麼表情，因為他忙著應付林顏雙的騷擾。
「我，呃，」李玄淵對於接下來小學生式的發言感到有點羞恥：「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嗎
？」
陳染愛動搖了，他撇開頭，用手按著後頸。他本來應該要拒絕的，他深深覺得自己早就下
定決心了，但話到了嘴邊卻是：「隨便你。」
他們肩並著肩一起走出後門，陳染愛有點抗拒，但最後還是屈服了，身後傳來不可置信的
抽氣聲，他聽了有點焦躁，但又不討厭李玄淵跟在自己旁邊。
下樓的時候，幾個還沒回家的學生都瞪大了眼，就連老師都驚嚇了，班導鐵青了臉，但立
刻別過臉。
「你……」
李玄淵打斷了他的話，「我說過了，我想跟你說話，我不會無視你。」
「……但也沒必要一起回家吧？」
「為什麼？」李玄淵笑著問，「明明順路。」
陳染愛顯然很不習慣，幾次都想和他拉開距離，但李玄淵都會立刻貼近，兩個人的手臂幾
乎貼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陳染愛覺得和李玄淵一下一下碰到的手臂發麻，每一次都覺得刺痛，心跳
得越來越快。
口乾舌燥讓他不禁用有點尖銳的口吻問：「你就不怕也被無視嗎？」
「他們怕的是你又不是我。」李玄淵歪著頭，「況且我也不怕。」
陳染愛覺得一股熱度浮上臉頰，他不想看李玄淵，腳步加快了些，李玄淵就在後面喊：「
等等我！」
他明明想著要甩掉李玄淵，但偏偏只要聽見李玄淵的聲音，他便不由自主地聽從，腳步一
下子又放緩了，讓李玄淵輕易地跟上，他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聽話，對李玄淵一點
也狠不下心來。
李玄淵走近之後支吾了會才說，「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他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
陳染愛幾乎是立刻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李玄淵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如果覺得我太討人厭，你可以不用理我。」
「……我沒有這麼說。」
兩個人走到大門口，周遭的同學給了他們一個很大的空間，半點也不敢靠近。
正當兩個人走到門口的時候，王崢言忽然閃了出來，差點一頭撞上李玄淵。
「副、副班長？」
王崢言緊捏著書包背帶，努力讓眼神鎖定在李玄淵身上。他說：「老、老師要你去拿轉學
單。」
「轉學單？」
「對，老師在辦公室等你。」
李玄淵雖然覺得錯愕，但轉學單這種東西可大可小，卻是必備的東西。他遲疑了一下便點
頭，對著陳染愛說：「等我一下，我五分鐘內回來。」說完便往返回校園，奔跑速度很快
，不愧曾是田徑隊的。
見李玄淵走遠了，王崢言原本想就這麼離開的。陳染愛清楚除了李玄淵以外沒有人想跟他
對上眼，於是他選擇別過頭，就像平時那樣。只是這次稍有不同，他不是「一個人」，他
還等著李玄淵，他並不「孤獨」。
他想要拋下這個念頭，因為只要想到這會成為某種習慣他便覺得不安，他開始催眠自己：
李玄淵很快就會離開了。他會離開自己。他會離開自己。
王崢言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你真的不會殺人？」
他因為這句話而瞪著王崢言，他跟這個班級不熟，國中國小也沒有和王崢言同班過，王崢
言竟然就這麼問出口了，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瞪著眼前的副班長。
王崢言一下子就怕了，縮了縮脖子，但閃爍的瞳孔卻還有點困惑，他咕噥：「李玄淵跟你
說話也沒事。難道他騙人了？」
好吧，陳染愛想，王崢言雖然是副班長，但成績卻墊底似乎也不是太出乎意料的事。他皺
眉，往後退了一步。
陳染愛只是說：「不要和我說話。不要靠近我。」
王崢言愣了愣。
「走開。」他最後說。
王崢言跳了一下，轉頭便離開校園，不擅運動的他跑得很慢，但看得出來盡了全力逃跑。
他望著副班長離開的背影，一時之間默默無語。
李玄淵跑回辦公室，導師早就在等著他了。轉學單果然不是重點，導師延續中午的話耳提
面命，說陳染愛很忙，不要靠近他，讓他一個人好好待著。甚至還扯到阿嬤跟父母：「你
不想想你家人會有多傷心嗎？」
「……」這都什麼跟什麼，他又不是吸毒抽菸。他聳肩：「老師，我一點事也沒有啊。」
「你、你又知道以後會沒事？」導師說得結巴，明面上他是不能講那些異談的。
李玄淵也不再迴避，他直率地道：「我沒有挑戰的意思，但我只是和陳染愛說話，我沒事
，以後也不會有事。」
「你、你怎麼能確定……」
「如果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導師目瞪口呆，李玄淵也不想多待，踏出辦公室的時候夕陽已經斜在天空了，他不禁想老
師到底說了多久。
準備穿過走廊往大門的方向走時，經過一零一的時候卻聽見聲響，脖子忽然傳來疼痛——
他喘不過氣來。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誰勾住了他的脖子，差點沒讓他一命嗚呼。
腦袋旁邊傳來聲音：「喂，你有沒有空，我們三缺一。」
他還眼冒金星，心裡想著：三缺一？麻將？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個人先「咦」了一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轉向正面，他半個身
體硬生生卡在窗邊。
這是一零一的教室，大概是學弟的少年不知是驚多還是嚇多地說：「你、你就是那個敢跟
陳染愛說話的勇者！」
……勇、勇者？
教室內聞聲而來的人推開了勒著他脖子的人——竟然是張萬國，那張幼齒的臉很驚訝，但
很快就又被撞開——他們是保齡球嗎？
另一張可愛的圓臉擠了過來，眼睛閃閃發光：「你就是那個轉學生學長！」
他連連退後，但卻被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教室外的張萬國堵住，胸襟又被圓臉學妹伸手一
把抓住，進退兩難。
「張元欣你快放開學長啦！」方才拐住他脖子的少年在教室裡面喊道，勉強把名為張元欣
的少女拉開。
「放開我啦！張！萬！錢！」
張萬……錢？張元欣？他看向一旁的張萬國，也不知道高于亭說了什麼，張萬國少了中午
張揚的怒氣，看起來有點尷尬，但還是因為無謂的自尊硬是裝出氣盛的模樣。
李玄淵無語了一下，兩人相望，最後還是張萬國先受不了，撇撇嘴自顧自地解釋：「張萬
錢是我的堂弟，張元欣是堂妹，我們同班。」
「……」他也不是這麼想知道這個訊息。
「學長學長！」張元欣不知道是神經大條還是怎樣，不顧張萬錢從後面架住他，扒著窗戶
興奮地喊：「我們三缺一，你可不可以加入我們啊？」
「……三缺一？」他問：「麻將？」
「不是啦！」張元欣咯咯笑，「是木頭人！」
「……」他轉頭看向張萬國，眼底的動搖似乎在問：你妹認真的？
張萬國看起來也很頭痛，張萬錢已經快架不住堂妹，求助地看著窗外的堂兄張萬國，三個
人是同輩的堂兄妹。
他被攔截得太突然，要不是張元欣這麼激動，好像想要扒下窗沿，他才不會無奈地開口解
釋。
「這是流傳在山里鄉的招魂遊戲之一。」
李玄淵心裡不好的預感，第一句話聽起來就很不妙。
「你玩過一二三木頭人嗎？」
「……我當然玩過。」
張萬國撇嘴，小聲地咕噥：奇怪的臺北人。
屢屢中槍的李玄淵：「……」
張萬國繼續說下去，「這是流傳在山里鄉的招魂遊戲之一——」
李玄淵立刻打斷：「等等等等等、」他將掌心面向張萬國，「等等！先等一下！」
「嗯？」
嗯什麼嗯！這聽起來超級不妙的啊！他錯愕到有些結巴，「為、為什麼要玩招魂遊戲？你
們就不怕真的撞鬼嗎？」
「這跟床底下那類的招魂遊戲不太一樣啦，學長！」張元欣掙脫了張萬錢，一腳把後者踹
飛，半個身子探出窗外興奮地說：「這是一個拿來問事情的招魂遊戲，就跟臺北流行的筆
仙錢仙沒兩樣。」
這句話可以吐嘈的地方太多了，他先不論床底下是個怎麼樣的遊戲，也不想追究山里鄉到
底有多少招魂遊戲，筆仙或錢仙又不是什麼時尚風格，為什麼臺北會流行這個啦！就算曾
經流行過，也不止限於臺北吧？雖然素來自嘲是天龍國，但他們到底對臺北有什麼意見啊
？
「臺北也沒有流行……算了，先不說這個，你們想問什麼事？」他好聲好氣地勸，「有什
麼問題可以問老師，或者呃……如果我可以幫你解答的話？」
「唔……」他原以為會聽見關於學業成績之類的問題，沒想到思索之後張元欣卻說：「明
年的縣田徑大賽我會不會得名？」
「……啊，原來是田徑隊的學妹啊。」李玄淵哭笑不得，「我在之前的學校也是田徑隊的
，跑的是兩百公尺。」
「我是長跑！」張元欣眼睛一亮，「學長要不要加入田徑隊？我們雖然人很少，但明年國
中一個很厲害的學弟就會升上山里高中，我們會變得很強的！他叫做曹誡忍，唔，是曹宴
歆學長的弟弟，他也是短跑的！不過是一百公尺。學長拜託加入我們——張萬錢！」
張萬錢爬了起來，也扒到窗戶邊上，把張元欣擠得哇哇大叫。他興奮地說：「我！我！我
想知道未來的老婆長什麼樣子！」
「……」好，下一位。
他看向張萬國，原本想說後者大概不會說「想知道未來的老婆」就是「高中畢業之前能不
能交到女朋友」，畢竟高中男生的煩惱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但他竟然陷入沉思，面露遲疑
，欲言又止。
他的腦袋閃過高于亭蒼白的臉，於是便小聲地問：「關於高……于亭的？」
張萬國睜大了眼睛，表情看起來更加動搖了。動搖只有半秒，張萬過一把關上窗戶，狠狠
地瞪了教室內的堂弟妹，雖然是同年紀，但後者們立刻做出拉上嘴巴拉鍊的動作，一個看
天花板，一個看地上。
「……小亭跟你說了什麼嗎？」
李玄淵本來想著要替高于亭保留多少隱私，但想想自己與人家不過一面之緣，張萬國不是
她的親戚就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這裡滿街的青梅竹馬），於是便說：「她說她不是楊
家豪的女朋友。」
張萬國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李玄淵不想把陳染愛扯進來，剩下的還是選擇保留。他反問：「她跟你說了什麼嗎？」
張萬過咬了咬牙，他似乎碎念著：為什麼小亭會先跟這新來的說而不是跟我呢？但他看起
來真的很擔心長自己一歲的青梅竹馬，於是便低聲地說：「她說她恨楊家豪。」
李玄淵有點嚇到了。恨？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竟然到了恨的地步？楊家豪對她做了
什麼？
他困惑地說，「我聽說他們是男女朋友。」
「……他們在我進入山里高中之前在一起的，我不知道細節。」張萬國看起來很懊惱，「
我問小亭，小亭也只是點頭，什麼都不願意多說。」
李玄淵開始感覺到不妙，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臉色也沉重了起來，「你確定他們真的
是男女朋友？」
張萬國當然不確定，他想了又想，最後也只能懊惱地說：「不確定，但他們每個中午都會
黏在一起，這不是男女朋友是什麼？」
「黏在一起是怎麼個黏法？」
「午休的時候偷偷跑去頂樓，那裡沒有上鎖，但楊家豪不准其他人靠近，因為他和小亭會
在那裡約會。」
「……」
「小亭什麼也……不願意說。」張萬國掙扎了一下，他想要保護高于亭。意識到事實似乎
不是他所想的那樣，油然而生的悔恨和後知後覺的困惑讓張萬國扭曲了臉：「所以我想要
問清楚。」
「透過招魂？」
「如果幸運的話，或許犬神大人會願意告訴我。」
「……犬神？」
張萬國挺起胸膛，神色凜然，矮小的身子充滿力量，李玄淵都不禁看得一愣。
「我因為中午的事向你道歉，我太心急了。」說完，他竟然九十度鞠躬，不過與其說是普
通人道歉的低姿態，不如說是像充滿道義的黑社會兄弟，李玄淵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算了，沒關係。」
「可以請學長加入我們嗎？」張萬國下定決心：「三缺一，這個招魂遊戲需要四個人，但
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小亭的事。」
李玄淵思索了一下，這怎麼聽都不是個好玩的遊戲，他雖然沒有山里鄉的人這麼相信看不
見的事物，但就跟他國中時期對筆仙沒興趣一樣，神神叨叨的遊戲一律避免。
正想拒絕，腦袋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李玄淵思索了會後開口：「我願意加入你們，但在那
之後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頓了頓，他想到校門口的陳染愛，於是立刻補充道：「五分鐘
內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