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風平浪靜的開完了,除了小部分幾個董事全程給唐鶴排頭吃以外,其他人
倒是還好。而唐鶴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廣盛集團沒有因為這偷拍事件受到什麼實質損害
,那麼唐鶴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虛心候教的。給他排頭吃?再扔回去不就好了,他唐鶴可
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傢伙。
終於蘇安的財務報告結束。唐鶴被明嘲暗諷的部分也結束。閉門會議開門了,一群董
事魚貫而出。
走在最後一個,算是跟唐鶴比較友好的,臨離開前想了想,還是拍了拍唐鶴的肩膀,
表達慰問之意:「我說老唐啊!之前也真的算你倒楣,居然遇上了杜見悠那種拜金人渣,
所幸老天有眼,總算還你清白了。」他輕蔑的笑著搖搖頭:「那個白癡,居然以為開開記
者會就能把你拉下來,結果卻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我看他搞不好紅到國外去了……」
那人乾笑幾聲,看唐鶴繃著臉不說話,識相的摸摸鼻子走了。留下蘇安跟唐鶴面面相
覷。
唐鶴一直以為廣盛集團這次能全身而退,是因為根基夠深厚、是因為他唐鶴日夜操持
控制得宜才穩下來的結果。結果他說「老天有眼」、「還你清白」、「笑柄」?這是什麼
意思?
唐鶴皺著眉,看著欲言又止的蘇安。他逕自回到總裁辦公室、落座,冷漠的看著一路
跟在後頭的蘇安。
「說吧!怎麼回事?」現在還能有什麼事,是我唐鶴禁不住的?
蘇安實在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算委婉。
她把手中許翔的調查資料放在他桌上。
幫唐鶴打開電腦,搜尋到那場荒謬的記者會。
打開她跟唐鶴共用的資料夾,拉出一個錄音檔案。
然後,要他做好心理準備。
「這次偷拍事件我已經找人調查過了,的確不是杜見悠做的,所有資料在你桌上,你
今晚可以慢慢看。至於他在辦公室對你說的那些話,等你看完他的記者會,你就會明白為
什麼。」蘇安頓了一下,想起杜見悠哀求的眼光: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麼醜……
不,你一點都不醜,是時候讓老唐知道了。原諒我隱瞞了這麼久。
「還有,另外那一份錄音檔,是在你下飛機的前一晚,我自己去找見悠討論因應對策
時,偷偷錄音的。我覺得,你也應該聽聽看。」蘇安說完並沒有離開,她只是退到辦公室
的客廳區。她需要給唐鶴一個空間,但她不能離開,她怕他會出事。所以,她坐在沙發上
等,等他醒來。等他崩潰。
唐鶴聽到蘇安找人調查了偷拍事件,心裡五味雜陳。這事已經過了那麼久,再提又有
什麼意思。是不是他幹的,有那麼重要嗎?那場記者會、那場控訴,終究是唐鶴過不去的
心結。傷害已經造成,不論是他對他,或者他對他。
唐鶴深吸了一口氣,先伸手拿了那份資料。他一頁一頁的翻看,看到了早在三、四個
月前,他們就落入了敵人的陷阱而絲毫不自知。
對方等在暗處,時刻捕獵。
而他,自信滿滿的唐鶴不聽勸告,硬是將杜見悠從暗處拉扯出。
他說:我們要光明正大、我們要走在陽光下、我們與別人沒有不同。
所以,是他忘情的纏綿交錯、是他忘情的日光下牽手、是他忘情的暗夜街頭擁吻、是
他情難自禁,是他揭開了滿天烽火。
然後,當這一切都被攤在陽光下時。他說:都怪你。是你的計謀。
自始至終,都是他說。杜見悠一句話也沒說。
好,我知道了。那雜誌的偷拍與他無關。
可是記者會呢?我知道我當時說話衝動、是過份了。
難道因為這樣,他就倒戈相向、與我自相殘殺?
唐鶴仍執意的緊咬憤怒不放。
他坐在座位上,遲遲無法點開那場記者會。
他無法面對他的控訴。
但,隱隱的,他感覺到他逃避的或許是一個更為殘酷的事實。
蘇安也不催他。她獨坐在沙發區翻著雜誌,面上平靜、內心焦慮。
該來的總是要來,蘇安之前不讓看,現在又主動提及,那就看吧!
看看還能有什麼更殘忍的?還能有什麼我不能受的。
影片中傳來杜見悠高亢的聲音。
唐鶴皺了皺眉,雙手緊緊握拳。
他無法否認,他還是思念這個聲音。他生氣自己的思念。
他忍耐的強迫自己看下去。
他瞪著他在影片裡胡亂攀咬胡言亂語……
他瞪著他在記者會子虛烏有空口白話……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那個他口中的戲子頭,在記者會上演一齣荒謬可笑漏洞百出丟
人現眼精采絕倫的戲碼。
演得那麼差又那麼好。
他在幹嘛?
唐鶴知道他在幹嘛,卻又不知道他要幹嘛……
直到,他又再一次聽到來自王律師的錄音中、杜見悠的威脅:『你別太天真了,這件
事,總得有人要付出身敗名裂的代價。』
是了,他正在做讓人身敗名裂的事。他的威脅是認真的。
影片結束。畫面停留在面色慘白、無力癱坐的杜見悠身上。跟此刻也同樣面色慘白、
無力癱坐的唐鶴隔著頻幕遙遙相望。
唐鶴心裡有一個奇怪的感覺。他居然感到一絲高興一絲平靜。
這一段時間心裡的狂風暴雨烏雲密佈開始平息。開始有一點陽光灑落。
原來,他的愛人並沒有叛。
他伸手又點開了蘇安的錄音檔案:從小鳥啾啾電鈴聲起始,他聽到了他的兔兔忙碌又
興奮的聲音。他在生日前夕為我做蛋糕。
原來,當他說我沾了奶油的嘴角看起來很蠢的時候,意思是他覺得我性感的不得了。
原來,在他心裡,我唐鶴是有足夠的理智跟智慧處理這事的。
原來,他一直相信我。他說會以我為傲。
原來,他不覺得委屈。他說能站在我身邊,他覺得很榮幸。
原來,他始終拚死護我周全。
最後,他想起了杜見悠捧著蛋糕站在他辦公桌前,試圖撇去烏雲,笑吟吟的對他說:
「我們在談、戀、愛。」
杜見悠所做的這一切事,都只是因為……跟唐鶴,談戀愛。
而我,我粗暴地打落了一切。打落了那人嘴角的含笑、打落了那人捧在手裡的愛戀。
而我,
我說「別叫我哥」
我說「戲子無情」
我說「真是錯看了你」
我說「我讓你爽到忘了身份」
我說「有什麼話,你直接跟我的律師說」
我還說「當真以為我是傻子?」
原來,傻的人真是我。叛的人也是我。活該吃不到蛋糕的還是我。
被這樣一個善良純摯的人深深愛過,一顆心還能再為誰跳動?
「兔兔,你真淘氣。」唐鶴苦笑地搖搖頭。
這些日子以來的鬼見愁終於笑了。臉上的表情很柔和。如春風徐徐拂過。
「……蘇安,」他溫柔地輕輕地開口:「那天晚上,妳吃到蛋糕了嗎?好不好吃?他
有沒有把蛋糕烤焦?」
蘇安警戒地看著唐鶴。這不是她預期中唐鶴應該有的反應。
她擔憂的試探:「老唐?你還好嗎?」
唐鶴忽地站了起來。他平靜地說:「我要回家。兔兔在等我。」往前走了兩步,喉頭
湧出一股酸氣,身體卻晃得無法再前進。他伸手撐住辦公桌,等著這一陣頭昏眼花噁心胸
悶過去。
蘇安衝過來扶住他:「老唐,你別這樣。你冷靜點聽我說,見悠他,他不在家,手機
也都關機。夢之初廣告把他開除了。我們找不到他。嚴格來說,記者會那天過後,就沒人
再看到過他了。」
唐鶴深呼吸壓住胸口的不適,愣愣地看了蘇安一眼,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的話。他只
是堅持地又說了一次:「我要回家。」
蘇安無奈地說:「好,我陪你回去,你這樣不能開車。」
蘇安開著唐鶴的車。在車上,唐鶴一語不發。臉上還那麼副溫柔,但是雙手出賣了他
。他的手一直抖著、一直撥號:您所撥打的用戶,目前沒有回應。
掛掉,重撥。掛掉,重撥。掛掉,重撥。掛掉,重撥……直到回家。
唐鶴站到了杜見悠的家門口,他皺著眉看著他的家門。明明有電梯樓層管控的,怎麼
還會被人胡鬧成這樣?
門上貼了一堆謾駡的海報、字條。還有更過分的直接拿筆在門上牆上塗鴉留言。文字
粗魯不堪、惡意至極。什麼去死、賤人、髒……這些比起來都還算友善的。
唐鶴把那些貼在門上的紙張撕掉、揉成一團。
他伸手按了電鈴。這回,小鳥啾啾沒有喚到主人前來開門。
唐鶴遲疑了一會兒,抖著手伸向電子密碼門鎖,遲疑地按下自己的生日。
嗶嗶,門開了。
他一陣揪心。憑什麼?憑什麼他的生日,還有資格能打開這扇門?
唐鶴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還是進了屋。屋裡空氣混濁,像是塵封了很久的箱子被打開
,帶了點潮濕的黴味。他在屋裡走走逛逛,臥室、工作室都空無一人,最後,他在廚房站
定。
蘇安也忙著在屋裡走動,她幫著開了幾扇窗戶,想讓空氣稍微流通一些。一轉身,就
看到唐鶴入定似的站在廚房。她走近一看,發現他正盯看牆上貼的蛋糕食譜,那是杜見悠
親自手繪的食譜。
唐鶴看著那兩頁紙,腦中浮現出那人閒時畫畫小圖的俏皮樣,總是兩條長腿盤著坐,
一邊搖頭晃腦地哼著歌,一邊神情專注地寫著、畫著。
他看著那蛋糕食譜,紙上行雲流水的藝術字體,加註了自創的減糖配方,塗塗改改的
修正份量。他彷佛看見杜見悠站在廚房蹙著眉、認真計算著比例。紙上還用色鉛筆畫了插
圖,一個可愛的小蛋糕,上面擠的是玫瑰瓣形狀的奶油。他還記得他唐鶴說過:霜淇淋擠
成那樣螺旋狀,好像白色大便。當時正舔得滿嘴都是霜淇淋的杜見悠,氣得衝過來踢他兩
腳,還大罵他噁心。可是他都記下來了,他寫著:不要白色大便,畫了個大叉叉。
食譜的最末,還畫了兩個小人兒,一個有著長長睫毛大眼睛,另一個就是個大頭。這
會兒,長睫毛的那個,正紅著小臉蛋給那個大頭親親臉頰。兩人身邊還畫了幾個愛心圍繞
著。是了,杜見悠說:我們在談戀愛。
唐鶴輕輕撫摸著那個小紅臉蛋,他那長長睫毛好似撓進他心裡、落進他眼裡,整得他
整個人又酸又麻,眼睛刺痛得睜不開。
他輕輕地把那兩頁紙從牆上撕下來、摀進心窩,背靠著牆、緩緩地滑坐到地上。
他要仔細想想,他是怎麼親手葬送了自己的珍寶。
蘇安在旁邊看著潰敗的唐鶴,不知道能怎麼安慰。這把刀是他親自捅進杜見悠心裡的
,拔不拔都傷。她只能蹲在他身邊拍拍他:「想哭就哭出來吧!憋著不好。」
唐鶴慢慢地抬起頭,一臉茫然失神:「見悠都沒有哭,我有什麼資格哭?」他硬扯了
下嘴角,站了起來,從廚房裡抓了一條抹布,說:「妳先回去吧!我把這裡整理一下。那
些人把門口弄得那麼髒,他看到要生氣的。」說完,也不管蘇安同不同意就送她出門,而
自己拿著抹布,認真的把門上牆上的亂七八糟用力擦乾淨。
蘇安看著平靜的唐鶴,她很心慌,但她無計可施。只能讓他自己靜一靜。
唐鶴是真的很平靜。
他內心的雨驟風狂,都因為確定了他的愛人也愛他、還愛他、更愛他而風停雨歇了。
他的傷在一瞬間被治癒。此刻,他覺得自己應當要精神奕奕容光煥發。這樣才是一個在愛
裡養起來的形象。
是他的摯愛用他的驕傲、他的靈魂所餵養的。
他不去想他的摯愛在剔骨削肉餵養他之後,如今會是怎樣的血肉模糊。
他的理智控制著他不能崩潰。
他現在只能好好想想,丟失的,要從哪裡找回來?
他家?關東寶說他媽媽不要他了?不會的。
杜媽媽只是一時氣話。那位溫柔的女士,一定會好好聽兒子解釋的。
現在,兔兔一定好好的坐在他家裡生我的氣。
唐鶴立刻下樓開車,直衝杜家。
時間不早了,當柯叔滿心疑惑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按門鈴時,看門一看,傻住。
「叔叔您好,我是來找見悠的,能讓我跟他見個面嗎?」唐鶴心虛地站在門口,眼神
卻焦急的不斷往裡瞧。
「老柯?這麼晚了,是誰啊?」杜母見遲遲沒有人進來,從屋裡喊了出來。
「那個小,呃,唐先生,不是,唐總裁,」柯叔終於回過神,侷促的請唐鶴進門:「
先進來再說……」
杜母一見進門的是唐鶴,一時也愣住了。聽到唐鶴是來找小悠的,頓時心慌了起來。
這一陣子,他們已經知道唐鶴是個叱吒商界的大總裁,如今兒子犯傻算計了人,現在正主
親自上門,怕是不能善了。
「小唐啊,阿姨實在很對不住你。是我沒有把孩子教好,才害得你名譽受損……」杜
媽媽越說越傷心,眼眶頓時紅了。
什麼?杜媽媽怎麼到現在還在罵見悠?難道兔兔還沒解釋清楚?
「不是的,阿姨,事情不是您們想的那樣。是我,是我才該說對不起。」
「不不,小唐……」柯叔拉了她一下,杜媽媽才反應來。此時此刻,自己似乎不太適
宜繼續叫人家大總裁「小唐」了,她連忙改口:「唐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我都問過小
悠了,他親口承認是他不對。我已經把他趕出去了。阿姨跟你道歉,孩子不懂事,您高抬
貴手,別跟他計較行嗎?」杜母拉著唐鶴的手,幾乎聲淚俱下。她實在擔心,唐鶴不知道
會如何報復自家兒子,只能先求求他。
「……」唐鶴看著眼前蒼白自責的杜媽媽,想到關東寶說的在醫院下跪被打的杜見悠
。他痛得幾乎無法自持。該跪的該被打的不是杜見悠,而是他。
是他把人家好好一個孩子弄得無家可歸、身敗名裂。
唐鶴現在不是什麼大總裁,他只是一個丟失愛人的傻子。
沒多想,膝蓋一彎他就要跪下。柯叔大驚,眼明手快的一把架住他:「唐總裁,您這
是幹什麼?好好說話,我們客廳坐……」他把唐鶴推到沙發上坐好,杜母跟柯叔跟著也坐
好。兩人望著頹敗的唐鶴小心翼翼的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們可以繼續叫我小唐嗎?」唐鶴紅著眼眶憋了半天,只先憋出沒頭沒腦的這
一句。柯叔跟杜媽媽疑懼的面面相覷:「好,好,小唐,你別激動。」
唐鶴鼻腔的酸氣一直趨之不散,他深吸了幾口氣,幾度斟酌用詞:「我跟見悠不是雜
誌寫的那樣,不是什麼金主包養關係,我們是,戀人關係。我們在談戀愛。」「見悠一直
都是你們的好孩子,他從來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以前從來沒有過什麼金主,在我這裡更
談不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見悠不會那樣的……」杜母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眼淚再
度奪眶而出:「可是他為什麼要開那樣的記者會?還有你們吵架的錄音是怎麼回事?為什
麼不能對我們說實話?」杜母一堆的為什麼?她實在不能理解,她想起杜見悠在醫院對著
她下跪,她就又氣又心疼,我都能接受你的性向了,還有什麼不能跟父母好好說的呢?
「當時,我們有點誤會。是我,是我不好。我一看到雜誌亂寫,就氣壞了。沒有經過
思考就誤會了他。我,我以為雜誌事件是見悠設計的……」唐鶴很艱難的說下去:「我自
亂陣腳,根本沒法子處理後面的事,可是見悠卻一肩替我扛下,他去開了那個亂七八糟的
記者會,把所有矛頭都指向自己,為的就是……保我周全。」
唐鶴把臉深埋在掌心,他實在無顏面對他的家人。
「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他。」他斷斷續續的懺悔:「是我太愚蠢,我還一直生他的
氣。一直到剛剛,我看到完整記者會影片,我才知道見悠說的身敗名裂是什麼意思。他用
他自己的清白換我跟我的集團平安無事。是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你們……」
杜母跟柯叔目瞪口呆,他們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柯叔抱著哭泣不止的杜母,心疼的叨念。
「叔叔、阿姨,你們知道見悠在哪裡嗎?他的手機關機了,我連絡不到他。」唐鶴沉
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忐忑的問了,他還抱著一點希望。
「上次見他,他跟天成在一塊,我還叮囑天成好好照顧他,可是後來聽說天成把他開
除了,啊,這傻孩子,現在會去哪兒?」柯叔跟杜母忽然著急起來,如果連趙天成都把他
掃地出門,他還有什麼地方去嗎?
趙天成。
蘇安說夢之初廣告開除了杜見悠。
不可能。趙天成不可能背棄杜見悠。
他看過趙天成在看著杜見悠時眼神裡的光。他一定知道他在哪裡。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一定儘快找到他,我會想辦法還他一個清白的。」說完,
他迫不及待向柯叔杜母告辭。
這次,直衝夢之初廣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