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澄】山海別意(十二)
魏無羨嚇的六神無主,連忙坐在了床邊扶住江澄的身子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卻看到
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登時渾身僵硬,手指顫抖著用衣袖不停的擦著他唇邊的
血跡,大叫道:「溫情!溫情!!!」
「喊什麼喊!生怕不被人發現是不是?」溫情從門外進來一臉怒容道,卻在看見床榻
上的情況時變了臉色,快走了幾步來到榻前拉過江澄的手把脈。
「魏無羨,你是不是就怕他死不了!他現在這種情況最忌劇烈的情緒起伏!」溫情低
聲喝道:「扶好他,別讓他嗆到,我要施針了。」
溫情幾針上去終是止住了江澄吐血的境況,而後她又在江澄的頭頂插了一支,江澄立
即沉沉的睡了過去。
魏無羨的身體早已抖的不成樣子。
江澄為什麼會傷的這麼重?不應該啊,當初他把江澄救回來後,除了那顆金丹和那怎
麼也去不掉的戒鞭痕,江澄身上的其他傷很快便痊癒了。
他猛然想到自江澄醒來以後半點沒提到抱山散人的事情,因他之前情切,根本顧不得
想此事,現在想想他剖丹的時候江澄根本就沒被蒙上眼睛!
什麼不一樣了?為什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魏無羨扒開了江澄的衣服,看到那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膚上全是交錯的鞭痕,腦子簡直
嗡的一聲。
「溫情!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江澄會傷的這麼重?還有換丹的事我
們之前是怎麼跟江澄說的?」
「你怎麼了?」溫情有些奇怪的看著魏無羨,「江公子本就傷勢過重,一直昏迷不醒
,因他失了金丹已很難好轉,是你央求我將你的金丹換與他救他一命,哪來的及跟他提換
丹之事?只是沒想到他竟這時候醒了……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
「很難好轉是什麼意思?」魏無羨顫聲問道。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他的傷實在太重,若沒有金丹,凡人之軀根本承
受不住,就算這次幸運能勉強治好,他也活不長了。」
初見江澄,他以為自己身在極樂世界,此時此刻,卻重新墮入地獄。
「拜託你好好照顧他。」魏無羨起身就要往門外走。
「魏無羨,你要去哪?」
「我的金丹不行,總有人的金丹行!我現在就去抓來,一個一個試,總有一個能救江
澄!」
溫情連忙拉住他,呵斥道:「你是不是瘋了!換丹之人必須全程清醒,若非自願,怎
可能操作?」
「那我就去一個一個求!誰願意把丹給他,我就把自己的金丹給那個人。」
「魏無羨!」
七年後。
眾人皆知,雲夢江氏在仙門百家實力強勁,可稱得上仙門之首,但江氏的宗主可當真
是個藥罐子。
當年江氏滅門,一月之內溫逐流、溫晁和王靈嬌三人接連被殺,雲夢魏無羨以一敵千
,單憑個人便幹掉了近半溫氏修士,為射日之征的勝利做出了無可比擬的貢獻。
江氏宗主雖說身體不好,但是為人雷厲風行,極有手段,短短時間便讓已被滅門的雲
夢江氏重回四大仙門的行列。
後金光善離奇死亡,金子軒做了蘭陵金氏的家主,迎娶了雲夢江氏江宗主之姐江厭離
,雲夢江氏的地位在仙門百家中更可謂無可撼動。
現已是初秋時節,天氣已漸漸轉涼,而在蓮花塢廚房裡的魏無羨卻忙前忙後的滿臉是
汗。
鍋中正小火煨著蓮藕排骨湯,那蓮藕是魏無羨早晨現在湖中的淤泥中千挑萬選出來的
,那排骨早已燉的軟糯無比,不用進廚房都能聞到湯的香。
魏無羨將剛剛炒好的兩小碟青菜放到了託盤之上,煲了許久的紅棗粥也被他盛入小碗
中,託盤之上還放著一小個碟,現下正是食蟹的季節,可是河蟹性涼,於是魏無羨只小心
的剔了少量的蟹肉,挖了三兩個蟹子的蟹膏準備給江澄嘗嘗鮮。而後他將蓮藕排骨湯盛到
了盅裡,連排骨的骨都小心翼翼的剔了去。
魏無羨拿著託盤直奔江澄房中。
江澄此時正靠坐在床頭披著件衣服在看著帳目,魏無羨進門看到趕忙奔過去把他手裡
的帳本拽走。
「魏無羨!你幹什麼?」江澄沒好氣的說道。
「都說了讓你好好休息了,看這個多非精力,還傷眼睛!等我把問題都挑出來你再做
主處理不是也很好麼?」
江澄無語的翻了個大白眼:「我怎麼做點什麼你都要管管。」
魏無羨將小桌擺到了床上,讓江澄可以直接在床上用餐。
他臉色泛青,唇色淡淡,雖一雙杏眼依然眸光如炬,卻一看就知是久病之人。江澄抬
手接過魏無羨遞過來的竹筷,寬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細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斷。
當年溫情一族早被魏無羨改名換姓留在了蓮花塢照顧江澄,後來雖被人詬病,但實因
魏無羨仙鬼雙修實在是實力過於強悍,也沒有做什麼逆天的陰虎符惹得眾人趨之若鶩,再
加上後來溫情靠醫術聞名天下,救過不少仙門中人,這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些年魏無羨搜羅了天下各種名貴奇藥,江澄的身體雖沒什麼起色,但總算保住了性
命,沒有向更嚴重的情況發展了。即使是身體如此不好,江澄卻也依舊是一位出色的宗主
,但凡能親力親為的事絕不假他人手,可人病著畢竟精力有限,魏無羨便將每日的公文與
帳目先過目,挑出重要的問題再交給江澄定奪。
「怎麼樣?好吃麼?」魏無羨湊到江澄的跟前問道,一臉你快點誇我的表情。
江澄被他看的心煩,遂答:「尚可。」而後又道:「魏無羨,你這副宗主沒當夠,還
覬覦我蓮花塢廚娘的位置麼?」
「有這個廚藝,也不知道小時候你那些豬食是怎麼做出來的。咳咳……說了很多次了
,不必你多此一舉,堂堂副宗主整天泡在廚房裡也不怕弟子們笑話。」
「怎麼能叫多此一舉,能讓師妹多吃一口都是我頭等大事。」
魏無羨的腦子一貫有病,江澄懶得跟他再掰扯此事,只白了他一眼,繼續喝著碗中的
粥。
「怎就吃了這麼點?」魏無羨見江澄放筷,一臉擔心道。
「咳咳……吃不下了。」
魏無羨也不敢勸他再吃,怕他到時候吐了更傷身體,於是開始收拾起小桌說道:「沒
事沒事,過一個時辰我再去給你做點吃的。」
侍女進來將餐盤撤走,魏無羨便扶著江澄躺了下來,伸手幫江澄揉胃,防止他積食,
揉著揉著還伸手碰碰他的額頭,怕他又突然發熱。
江澄身上那些戒鞭所帶來的傷就算是修仙之人也要躺上幾年,何況他失了金丹,這些
陳年之傷更是累得他病弱不堪,這七年時間他多數時候都只能臥病在床。白日裡魏無羨處
理公務,幫著江澄熬湯喂藥,夜裡便睡在他身邊小心照顧,用溫情的話形容就是無微不至
,任勞任怨,賢慧非常。
雲夢有處邪祟出沒,弟子解決不了只得稟到副宗主處,魏無羨在外待了三日,終是將
事情解決,便迫不及待的回了蓮花塢。
剛一到江澄房門口,就看見江澄一手被侍女扶著,一手撐著牆從房門裡走出來,此時
雖才入秋不久,江澄卻早已穿上了很厚的冬衣,讓他的身形更加顯得羸弱。
江澄看見魏無羨的時候一驚,心虛道:「只是看天氣很好,想出來走走。」
魏無羨進了屋拿出一件厚披風給江澄披上,摒退了侍女接替了他原本的位置,扶著江
澄行走,笑嘻嘻道:「我也沒說什麼,你心虛什麼?」
「誰心虛了,你才心虛!」江澄立即反駁道。
魏無羨笑笑也不說話:「天氣已經轉涼了,雖然可以出來走走,但是先說好可不能多
待。上次你因為吹風燒了快一個月那事我還記得呢。」
「知道了知道了,」江澄自知理虧,面上卻不耐煩道:「都聽你的好了吧?」
「邪祟那事解決了?」
「那是,由師兄我出馬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著,轉眼又過了兩年,魏無羨除了心疼江澄以外覺得這些年對
他來說已是幸福至極了,畢竟失而復得的事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得到的。
只有你真的經歷了,你才知道這事多麼讓人感激讓人珍惜。
魏無羨代表雲夢江氏去姑蘇藍氏參加清談會,此時再見藍湛,他已能做到心無波瀾了
,況且藍湛看起來也並不太想理他,魏無羨自是樂得輕鬆,剛呆了兩日,便有信鴿來尋他
,拆信一看,他便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來。
瘋了一般禦劍而回,正巧看見師姐帶著金淩從江澄房裡出來,金子軒則站在門口急的
團團轉。江厭離與金淩俱是一臉淚痕,江厭離看到魏無羨瞬間再次哽咽:「阿羨,你快些
進去跟阿澄道個別吧。」
「這是怎麼了?我走之前江澄不是還好好的嗎?」魏無羨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沉浸
在了冰窖中。
進了房間,江澄正躺在床上,胸膛只有微弱的起伏,床上有好多血跡,溫情則坐在旁
邊,紅著眼眶。
當年看見江澄躺在棺中的那種恐懼再次縛住了魏無羨的心。
他跌跌撞撞的奔到榻前,跪坐在地顫聲叫著江澄的名字。
江澄歪過頭去看他,竟對他微微笑了一下。
魏無羨聽到他說:「魏無羨,對不起,雲夢雙傑的誓言我可能要食言了。」
魏無羨忽的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觀音廟,江澄一遍一遍質問他為何忘了誓言,他對他
說對不起我食言時江澄的模樣。
「我不要!我不准!」魏無羨淚如雨下,忽像個孩子般無理取鬧的叫著。
「別這樣,魏無羨,我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完。」
魏無羨不再說話,死死拉住江澄的手。
「我先走了,其實我挺高興的,終於不用這樣拖累於你了。」魏無羨覺得江澄從小到
大從來沒有用這樣堪稱溫柔的語氣與他說過話,也沒想過江澄對他溫柔一次能讓他如此心
痛。
「從此希望你能隨心所欲的生活,這天地廣博遼闊,別讓蓮花塢拘著你,若你願意就
暫且先幫我管管江家,等尋到了合適的繼承人,你就走吧。」
「我不要!我哪也不去!江澄江澄!我求求你了!你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裡,要不你把
我帶走吧,別再讓我經歷那樣的痛苦,我求求你了……」
魏無羨伏在床邊嗚嗚的哭著求道,江澄的眸中也緩緩流下淚來。
「說什麼傻話。」江澄伸出了手摸著魏無羨的發頂,道:「要好好活著啊……」
「師兄……」
魏無羨發頂的手忽然滑落,那一瞬間魏無羨好像聽到冥冥中哢的一聲響。
那是他好不容易拼好的心,再次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