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d scope 03
今天副村長來家裡看他(可能是
想來確定他有沒有翹班,他不
是很確定)。
人未到,龜先至。
是的,副村長的精神體是一隻
大龜(因為他出門前經 常喜歡
摸東摸西,經常東西忘了帶又
折回去,所以他的精神體通常
會提早出門,以免遲到)。
此時他的羊正閒閒窩在龜背上
曬太陽,一起慢慢朝門口移
動,他趕忙開門讓龜進來。
副村長的大龜背上,幾乎很少
是空置的,不是載著村裡頭的
小嚮導們到處玩耍,不然便是
被體型比較小的 精神體們佔據
(他家羊也很喜歡窩在大龜龜背
上,但 經常搶輸人家),據說
副村長本人小時候也喜歡待在
龜背上移動。
可能精神體與嚮導本人的氣質
總是有些奇特的共鳴。副村長
本人也很受小朋友們歡迎,是
那種氣質溫吞的老好人,有時
候去村裡幫小嚮導們上課時,
副村長有空閒時也會陪同,經
常看到他一手抱著一個孩子,
另 一隻手牽著另一個,還有一
個正拉他褲腳撒嬌要他抱。可
能這種親和力是天生的,羨慕
不來的。
左等右等,都快吃中餐了,他
的大門才被輕輕敲響了。
打開門一看,提著裝著午餐的
大籃子的高瘦青年有點靦腆地
朝他笑開了,淡青色的眼瞳像
是秋季時高遠的晴空,他有點
少年白,一頭栗色的短鬈髮早
早便夾雜了銀絲,笑起來的時
候卻有種柔軟的純真感。
他臉上的笑容,就像他剛被派
駐過來,人生地不熟,也是他
們倆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那天副村長跟他的龜一起冒著
大雨來接他。
那天,他心情有些低落,天候
極差,馬車的車輪半道卡在了
泥濘的路面上,動彈不得,他
只好提著行李在滂沱大雨中艱
難地步行。
當時對方掀開遮雨的斗篷帽
沿,伸手將濕漉漉的額髮往後
攏,接過他手上的行李,溫和
地朝他笑了。他的大龜慢慢靠
近了他,先輕輕碰了碰他戴著
手套的手,再輕輕觸碰了他的
斗篷下緣,疑似和縮在他斗篷
下方的他家羊打招呼,那一瞬
間,一直籠罩他的那些陰鬱不
安,忽然間散去了。
大概是怕他因為濕冷的天氣而
生病,送他到派駐地點的房子
時,村長和村裡好幾名成年嚮
導都到了,給他準備了驅寒的
熱湯和晚餐,還有乾燥舒適的
衣物。
後來大家先走了,副村長陪他
一起用餐。
那時候,他其實很怕對方一直
問問題,或者說明裡暗裡的試
探。問他的身世,問他的家
族,問他的父母,問他......為什
麼來,為什麼不做其他的選
擇。
為什麼呢?
可能他只是有些厭倦,過去許
多人總會自顧自地從這些答案
中作出判斷,恣意評價論斷他
的行為,表現某些真心或不真
心的憐憫。
為什麼如何?又為什麼不如何
呢?
他回答不上來。
人的生活中總是有許多無可奈
何,哪裡有那麼多好,或者不
好呢?不過是生活罷了。困惑
與無解,可能才是他生活中的
常態。
作為異鄉人(一個沒有歸宿的
人),他只能也只想安靜地去經
歷,如此而已。
雖說不動聲色地敷衍過去並不
困難,但可能他當時狀況確實
不好,疲於應付。
當時副村長什麼也沒問,只是
默默幫他盛湯,然後招呼自己
正悠悠哉哉逛他房子的精神體
帶著他家羊去探險,他有點好
奇,一碗熱湯下肚,徹底回魂
之後,抓了一條麵包邊啃邊跟
在後頭。
副村長跟他說,他覺得房子裡
頭的小閣樓和天窗(可以通往屋
頂)的設置,他家羊應該會喜
歡(後來也證實是真的)。
大龜走得很慢,他家羊像小跟
班一樣跟在旁邊(他家 羊跟他
一樣,有點孤僻,這是他第一
次主動親近其他 嚮導的精神
體),他在啃麵包,一旁是持著
一盞燈照明 的副村長,兩個人
跟在後頭,慢悠悠地造訪這個
往後即將暫時成為他的棲身之
所的每一個角落。對話不多,
氣氛卻很閒適,搖曳的燈光映
照之處,在嚮導的視野中,把
一龜一羊,還有兩個人類的影
子映在了有些年 歲,卻收拾得
很乾淨的屋子裡,一動一靜,
一高一矮, 對比窗外的蕭瑟的
雨聲,有種別樣的趣味和溫
暖。
副村長並沒有待很久,確認他
安置好,暫時沒有缺少生活用
品之後,就告辭離開了。
他一直很感激他當時的不問。
以另一種形式包容、接納了
他,不論他的人或者生活方式
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是不
是他所贊同的。
他有很嚴重地認床問題,但到
這裡的第一晚,他直接睡到了
隔天的中午(他家羊也窩在床底
睡得很香。可能 他家羊跟他一
樣,有點極端,喜歡的不是床
底,就是小閣樓和屋頂)。
世上與每個人相識的第一面,
有的很好,有的很糟,有的沒
能留下深刻的印象。與副村長
的,應該是乾燥而溫暖的(對比
窗外的夜雨),對話不多,只依
稀記得屋內跳動的光影(緩緩
移動的影子是副村長的大龜,
有點小跳躍的是他家羊),還有
難得的安穩夢境。
雖然這樣說有點令人感到難為
情。他在想,有的時候, 和對
方相處的時候,可能他會想起
爸爸或是兄長?
如果以他的精神圖景來譬喻,
可能會像是冬陽下溫柔明晰的
日光。
在媽媽過世,爸爸狀況走下坡
之前,他也曾經是這樣溫柔的
人,只是後來好像變得很陌
生,他們最後見面的時候,是
在爸爸的圖景裡,那裡漸漸崩
塌,已然變成了廢墟,只有冬
天的陽光依舊溫暖,最後圖景
徹底崩毀,他被強制逐出之
前,都還感覺得到那種溫度,
至今他都還記得,模糊的視線
中,有點冷峭的白光,從圖景
中僅賸下枯枝的大樹上披下時
散落的灰色的朦朧光影。
雖然他已經失去了,但他還記
得,陽光撲在臉上的那種感
覺,就好像爸爸伸手摸摸他的
臉,跟他道別。可以感覺得到
他的溫柔,只是可能他再也撐
不住了,所以用這種方式跟他
訴說。
那是他生命之中很特別的時
刻,他對於嚮導能理解哨兵的
圖景,感到無比幸運,卻又難
以自抑的悲傷。
所以,有時候有點想念他們的
時候,他的圖景裡頭就會出現
冬天的陽光——聽說,他的父
母第一次相識,就是在許久之
前,某個冬天的早晨,那一天
很冷,可是有很好的陽光,是
初雪之後的晴天。
圖景崩塌的時候,他撿起了一
片圖景中倒塌枯枝的落葉,不
過後來他找不到了。所以他在
冬天去探望父母時,總會帶著
那一年他收藏的一片葉片過
去。
爸爸圖景之中的葉片,自然不
可能成為實物,圖景崩毀之後
也無從攜出,事實上真實世界
中的落葉,更難逃萬物消長的
宿命,可能這樣做也沒有任何
意義。
只是想念這件事,原來也沒有
邏輯可言。
謝謝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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