巒嶂疊翠如屏,飛瀑宛如白練,籠罩著冰綃似的雲嵐,江水畔座落的亭台樓臺
就像畫中仙館。這是西盛國與妖魔域相鄰的邊陲地帶,入秋後景色蕭颯,但水閣裡
仍聚著一群人,各個看起來仙風道骨,他們皆是來此競拍曇香閣藏品的修士。
曇香閣在許多地方設有分館和分部,名聲和寂明館相近,不過他們主要是搜羅
各類字畫詩書的珍品,也包括各類印鑑、玉石,像是修真界的古董藏家,他們不是
修真界最有名的大門派,卻數一數二的風雅,而且並不為了收藏珍品而使下流手段,
反而會像這樣不時舉辦競拍會或是鑑賞會,與同好交流分享。
曇香閣並不擔心會有誰趁機奪寶,因為他們有一位大乘期的掌門,一位洞虛期
的長老,就算是赫赫有名的大門派也不敢輕易招惹,也難怪敢在這樣的地方舉行秋
霽會。
秋霽會主要的拍品皆是字畫,這些字畫多是以靈墨所創作,或創作者是修真大
能,除了字畫本身的美好,也有滌心淨氣,穩定元神之效。
楊慕珂出示了帖子,和明蔚進到古雅的水閣裡,他們已離開西盛國多年,這次
為了秋霽會才又找姚昱凡設法弄了帖子到這兒,為的也是想見識這次的畫作。據傳
這次的畫作之一藏著混沌之鑰,那是所有修煉幻術者都想得到的。
「二位請往這裡走。」曇香閣一位女修親切帶他們入座,座位間都有屏風間隔,
有客人入座以後,就有其他童子呈上點心盒子和茶水,在這裡雖然不禁法術,但也
不會有人刻意做什麼令人困擾的舉動,有些客人安靜待在座位上品茗、靜思,有些
會起身找人攀談。
楊慕珂跟明蔚都不是會刻意與誰結交的性子,雖然會暗地觀察別人,但也不會
到處走動,兩人嘗著桌上的飲食,等待秋霽會開始。
楊慕珂跟著明蔚修煉已有數年,他們成為道侶後不久就四方雲遊,期間尋訪了
不少秘境和洞府傳承,有些早已不復存在,也不乏充斥機關的陷阱,但也有收獲豐
碩的時候。
楊慕珂的修為可以說是一日千里,漸漸能追上明蔚,他對幻術極感興趣,而明
蔚精於符陣,他得了明蔚親傳,將鑽研的幻術加以應用,衍生出不少新的法術,這
些法術不僅應敵時能減少自身損傷,平時也拿來當作情趣。
有幾回楊慕珂試著佈置了較大的幻境捉弄明蔚,把一些小生物充作分身,只不
過明蔚的修為仍遠高於他,很快就被識破了。
明蔚告訴過他說:「幻術化境,初時皆是虛幻縹緲,中期真假難明,最後凝虛
為實,一些大能到最後也是藉著類似的方式開闢出新的天地,也許有朝一日你也可
以。」
楊慕珂聽完笑回:「又不是在這裡待不下去了,何必這樣麻煩,你就是我的天
與地。不過,我也希望自己能變得那樣厲害,這樣萬一哪天你不見了,我還能有辦
法找得到你。」
明蔚莞爾:「我倒是想弄個誰都到不了的地方將你藏起來。」
現在他們兩個都沒有交談,卻是因為早已心意相通,許多事不必多說也能明白。
過了約一柱香的工夫,江面忽然湧起大浪,有隻灰綠大龜浮上水面,龜殼上站著一
位鬚眉花白的修士,那修士被一團光氣籠罩,絲毫沒有沾染半點水氣,還滿臉笑意
走進水閣說:「諸位道友久候了,秋霽會正式開始。」
那隻大龜逕自沉回江水裡,乘龜而來的修士問候了幾句之後就揮動手裡拂塵,
虛空中出現一件尺幅甚大的山水畫,立刻有人認出那畫的是何方美景,白鬚修士笑
呵呵開始介紹:「這幅畫的作者不詳,不過看得出這畫裡建物和人物細節很多,不
因其只是山水間的點景就淡墨寫意的帶過,松林描繪同樣工於雕鏤,賦墨亦重,皴
法靈妙多變,山體則外廓內皴相生相濟,山勢迤邐層疊,松樹形象生動……」
白鬚修士介紹時,眾人能感受到那畫裡吹出的松風和水氣,其實也是那畫作本
身的靈氣,不僅僅是作品清韻有靈,而是它真的蘊藏著「靈氣」,能創作出一件物
品,使之有靈,且幾乎生生不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修真界的煉器師不多,而像這類以字畫蘊養靈氣者更是罕有,而且這些藏品的
作者未必都是修士。更難得的是曇香閣能看中它們的特殊之處,將它們聚到一處也
並不藏起來永久封存,而是像這樣不時的展示出來,就曇香閣的閣主所說,越富靈
氣之物越要時常出來透透氣,它們或許會招來一些有意思的人事物,也是一種物以
類聚。
楊慕珂他們並沒有非要買下哪件作品,只是抱著有機會見識一下的心態,而且
曇香閣也有權不賣畫,雙方交流和交易都講求機緣,所以他們反而更自在的坐著賞
畫。
前兩件拍品都是山水畫,接下來是一幅花鳥畫、一幅書法,再來是一張寫生,
巨嶂如滔天大浪,中段煙雲朦朧,底下畫了城外驛站的街市景象,店舖攤販和往來
人車皆栩栩如生,觀畫者彷彿隱約能聽見那裡的喧囂聲,若遠觀大局往山景凝視又
似乎能聽到山林中的風聲鳥鳴。
楊慕珂忽然一陣心悸,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轉眼間他站在路邊的茶棚外,握他
手的人走向前回望他笑問:「怎麼了?不是一路喊渴,我才一路趕到這兒帶你喫茶
的。」
楊慕珂默默震驚,他瞪大雙眼確認眼前人,那的的確確是藍晏清,這附近不正
是他方才細細端視著的那幅畫?但他這念頭稍縱即逝,強烈的暈眩感讓他有些站不
穩,腦子變得昏亂不已。
藍晏清連忙扶住楊慕珂,緊張道:「你怎麼了?該不會是中暑了?」
茶棚裡的人一聽他們說話立刻跑來招呼,喊出最消暑的幾類藥草茶,藍晏清叫
茶來喝,帶著楊慕珂入座,又執起楊慕珂的手按壓穴位關心道:「好點沒有?」
「不好,頭好暈,又疼……」楊慕珂再看一眼藍晏清,覺得頭又更疼了,他好
像一時忘了非常重要的東西,腦子裡像是有什麼被挖攪著,隱隱作嘔,但是藍晏清
替他按了些穴道後慢慢又舒緩了。
「謝謝你啊,師兄。」楊慕珂喊完覺得有些古怪,好像已經非常久沒這樣喊他
了。
藍晏清淺笑:「謝什麼,照顧道侶本就是應該的,何況你先前受了傷,身子還
弱。還有啊,叫我名字就好,就這麼愛喊我師兄?」
「……嗯,習慣了。」楊慕珂心裡越發奇怪,他們何時成了道侶的?但這疑問
一冒出來,腦海居然隱約有個印象,好像是許多年前他就跟著藍晏清四處遊歷,在
某個秘境裡定下關係的,然而無奈又古怪的是這段記憶非常模糊。
楊慕珂試探性的問:「你還記得我們何時何地成了道侶的?」
藍晏清失笑:「當然記得啊,怎麼?難道你在考我?你的茶來了,先喝一些吧,
等會兒再吃藥。」
楊慕珂分神想著腦海裡亂七八糟的疑問,藥草茶的味道微涼而不苦澀,他很快
就喝完一碗,他擱下茶碗說:「我想見周諒。」
藍晏清一臉莫名其妙的說:「她早就出嫁,跟著她的道侶去雲遊了,已經是幾
年前的事,你現在突然說要見,一時半會兒也無從找起。晚些時候我再想想辦法好
麼?你是想念她了?」
「嗯,我想她,非常想。好久沒見到她了。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啊。」
藍晏清握住他雙手溫柔笑說:「是不是我沒有時時刻刻陪著你,讓你寂寞了?」
楊慕珂垂眼看自己被握牢的雙手,滿心的尷尬,他說不上原因,只覺得事情不
該如此,他默默抽手回應:「不是,我沒有這意思,你不必太顧慮我,有什麼事你
就去忙。」
藍晏清淺笑道:「師父交代的事我都忙得差不多了,這才和他老人家告假陪你
下山的,你不是想體驗山下的生活,我特意準備了好一陣子的,一會兒進城就帶你
到我們的新居,在那兒過上一年半載不會有誰來打擾。」
藍晏清這一路上對楊慕珂關懷倍至,細心照顧,加上他又生得風流俊美,任誰
都無法抗拒這些溫柔付出,楊慕珂也覺得自己沒道理對藍師兄擺架子給臉色,可是
心裡無由的感到憤怒和失落。
藍晏清帶他到城中新居參觀,從前廳中庭後院都逛了一圈。楊慕珂面有難色的
說:「可以不和師兄同房麼?」
藍晏清失笑:「怎麼了?你是害羞還是擔心什麼?」
楊慕珂看藍晏清走來要摟他,突然害怕得推開人往後退,驚慌喊道:「你走開!」
藍晏清臉色微變,隨即恢復溫和的笑容問:「你這是怎麼了?」
「我……」楊慕珂搖搖頭,努力想要想起腦海像是被遮蔽的人影,他覺得自己
本來就不該在這裡,他想回到影子那裡,但越是想就越頭疼。自從解除袁霏纓所下
的詛咒以後,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痛苦了,他抱頭跪坐在地,伸手抵擋藍晏清的接近,
出了一身冷汗低吼:「我不要你、不是你,我不要……你走開……」
藍晏清緊張得退開一些,嘆道:「好,我離開,這間房間就給你,我就住隔壁,
你有事喊我,這樣好麼?盛雪,你太累了,這是舊傷引起的毛病。你別擔心,我一
定會慢慢治好你的,這事急不得。」
楊慕珂知道藍晏清還站在那兒盯著自己,他的頭疼稍緩,聽見師兄喊自己名字
的當下,忽然有點驚嚇,隨即又感到無比的憤怒,他想可能真的是自己有什麼毛病
吧?師兄這麼好,絲毫沒怪罪他,他點頭應了聲,慌亂的躲進房間裡面。說也奇怪,
只要不和藍晏清相處,他就感到自在一些,那些違和感還在,卻不那麼強烈。
之後的數日他和藍晏清也這樣相處,只要他喊頭疼不適,藍晏清就會離他遠一
些,笑得無奈而苦澀,正常人都會心疼藍晏清並感到不捨才是,可他心中居然半點
愧疚也沒有,甚至越來越厭煩。
為了避免和藍晏清獨處,楊慕珂開始往外跑,他知道藍晏清不放心他,常常偷
跟在他身後,偶爾會親自現身接他回去,順便念他幾句,若天色還早也會留下來陪
他看戲或逛街。
「去哪兒?」藍晏清在側門攔到了想偷溜出門的師弟。
楊慕珂訕訕然答道:「喫茶看戲,師兄要一塊兒來麼?」
「下了山以後,你倒是把修煉的事全都拋諸腦後了。」藍晏清念歸念,還是和
他一起出門了。
他們挑了一樓臨窗用屏風隔出的座席,藍晏清叫了師弟常喝的茶,繼續叨念說:
「你是不是老躲著我?你身上舊傷有邪氣入體,所以見了我總是犯頭疼,長此以往
也不是辦法,我已經設法去訂了些安神香來,你在房裡就點上,早日習慣吧。」
「喔。」楊慕珂懶得接話,只應了聲就逕自倒茶,望向樓裡戲臺。
藍晏清望著師弟,忽然提議道:「為了早日驅走你身上侵染的邪氣,不如早點
同房吧。」
楊慕珂聽出他的意思,面有難色低喃:「我還不……」
「你總得習慣的。」
楊慕珂瞄到附近叫賣果子小吃的,趕緊換了話題說:「師兄你幫我買些點心來
吧?」
「這裡也賣點心。」
「不不,我就要別家的,你幫我去街口那間最有名的買,那邊的點心更配這裡
的茶,好嘛,幫我買,我走不開,這戲唱得正精彩。」
藍晏清想說的事被打斷有些不快,可是難得師弟對他撒嬌,他也想哄師弟開心,
於是點頭答應,起身後又回頭叮囑:「你乖乖在這兒等我,別跑遠。」
「放心啦,快去吧,替我買桂花酥,那個太晚去就沒有了。」
楊慕珂終於打發走藍晏清,心裡想的不僅是開溜,而且是跑得遠遠的。就在這
時,一個模樣白淨的小娃兒穿著一身淺紫衣裳坐到他對面,那小娃兒生得異常漂亮,
嘴邊還沾著一些點心屑,身上佩帶不少銀亮的飾物,似乎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年
紀大約十歲出頭,看得他好笑道:「小妹妹,妳是不是坐錯地方了?」
「我是男的。」小孩的童音很好聽,讓人心生憐愛。
楊慕珂以為這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孩子,於是關心道:「小弟弟,你也是偷跑出
來玩的?我現在要離開了,不能陪你,你跟誰出來的?一個人在外頭危險。」他細
察那孩子的眼眸竟是紫色的,該不會是什麼妖精?
紫眸的孩子想了想說:「我不是偷跑出來的,我是趁家人休息,出來多做些生
意的。」
楊慕珂失笑:「這樣小的孩子,做什麼生意呢?」
「我家是開茶坊的。」
「這家茶樓?」
孩子搖頭,微笑回答:「不在這兒,在混沌裡,在夢和現世之間。不過跟一般
茶坊差不多,只是除了買賣各類茶水和茶食,也買賣夢境。」
這說法聽來荒謬,可是楊慕珂看著那孩子一雙紫眸卻並不意外,雖不知其來歷,
但直覺這孩子並非凡人。
「我叫月牘。」小孩給自己倒茶喝,品著茶點點頭,接著聊道:「因為看見你
被一個奇怪的夢境困住了,所以過來瞧瞧有沒有生意做。」
楊慕珂徹底收歛了輕鬆的笑意,正色問:「你說這裡是個夢境?」
月牘肯定答道:「對。是方才坐在這兒的男人的夢,而且這不僅僅是夢,還結
合了相當厲害的陣術,他耗了不心血養陣,若你和他長久陷在這裡,這裡終將成為
一個新的世界,而你和他永遠都離不開,即使是死也一樣不歸冥府。」
楊慕珂聽到這裡非但不覺得藍晏清深情如許,還感到毛骨悚然,他看那孩子的
眼神變了,像在看救命的浮木,他深深吐息,定了定神以後問:「我不想待在這裡,
該怎麼辦?你說買賣夢境是怎麼回事?」
月牘咧嘴笑答:「就是這意思啊,我家人能斬斷與噩夢的因緣,而我能孕育出
新的夢境,藉夢境影響著現世的事物,即使願夢未必皆能成真,但也能稍微改變走
向,剩下的就是夢的主人自己的機緣和造化了。」
「可是依你所言,這裡不是我的夢,我無法操控它,又該怎麼賣你?」
月牘露出一個鬼靈精怪的笑容說:「這簡單啊,我本來就不是為了斬噩夢來的,
是為了賣新的夢給你。你也是有緣人,比起敝茶坊一般的客人,你很有潛力……我
賣你新夢,替你開闢一條路,你就能離開這裡啦。」
楊慕珂從未接觸過和夢有關的秘術或這類事件,難掩緊張的問:「我會到哪裡
去?又該以什麼為代價?」
月牘說:「你的夢自然由你決定,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夢何時醒也是你的自
由,不過只要是夢,終將會醒的,雖然也有像方才那人的例外,不惜做出那種事。
至於代價,就拿你身上的靈墨吧。」
楊慕珂茫然:「我身上哪有什麼靈墨?」
「有的、有的,從前你圍觀藍晏清與人比試靈墨,後來他送你的那塊,就拿那
個吧。」
楊慕珂對此事有點印象,是小時候的事了,但他壓根忘了藍晏清送的靈墨,他
現在身上只有一個隨身的芥子袋,將信將疑的用神識一掃,果然取出了一塊漂亮完
好的靈墨,他盯著它,回憶浮上腦海,那時他很單純的感激藍晏清這樣關懷自己,
給了許多溫暖。
月牘伸手討:「要買夢麼?還是對此有所留戀?」
「不。」楊慕珂淡笑搖頭,他說:「有形之物容易消逝,而無形之物,像是愛
恨情仇,則多如一場又一場的夢。就算是夢,我也不要在別人的夢裡度過。」
他毫無猶豫交出靈墨,平靜道:「所以我沒有留戀,我覺得自己並不是盛雪……
不,不是我覺得,我本來就不是。」
月牘微笑收下東西,接話道:「本來就不是啊,你叫楊慕珂。」
紫眸孩子的言語彷彿帶著一股特殊的力量,像山林間的清風吹拂而來,在楊慕
珂的心識裡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心湖迅速澄澈,楊慕珂終於看清了腦海裡朦朧
的人影是誰,那個人有一頭漂亮的白髮,燦若星辰的眼眸,看起來冷冰冰的一個人,
卻像月亮那樣教人想一直望著,只要淺淺一笑就能顛倒眾生,教他心神嚮往。
「明蔚……」楊慕珂眼裡泛著水光。
月牘說:「看來你終於想起來要去的地方了。好,那我就送你一程。說來也巧
呢,我家那口子也是一頭白髮,全身白。」
月牘起身,親切和他閒聊,朝楊慕珂伸手。楊慕珂牽著月牘的手走出茶樓,一
大一小拐進旁邊小巷裡,之後又拐了幾個彎,在一棵盛開白花的荼蘼樹下道別。月
牘說:「就送你到這兒了,這裡不在那人的夢境之陣裡,你一心想著要去的地方,
很快就能抵達。」
楊慕珂已經認為眼前的月牘並不是孩子,而是救命恩公,他恭敬行了一禮道謝,
月牘問他說:「雖然看你巴不得離開藍晏清,不過你有沒有話要我幫你傳遞的?什
麼都行,因為往後你與他再也不會相見了。」
楊慕珂不知月牘怎麼講得如此篤定,他沒多問,想了下說道:「他總說是為了
我,可我從來就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為我好。我不怪他從來沒有為我挺身而出,因
為我看得出他心裡最在乎的還是自己,別總是透過別人來注視自己、認可自己的強
大。不過那個弱小的附庸即使不是我,換作別人也一樣,但沒有人會想淪為附庸,
強弱不過是一時的比較。他心目中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若有朝一日他也能真正接
受別人原來的模樣,或許才可能明白我在說什麼,望他好自為之。」
月牘認真拿出紙筆記下來,寫完又問:「對了,你在找混沌之鑰吧?」
「你怎麼知道?」楊慕珂一臉訝異。
月牘笑得意味深遠,轉身繼續往前走:「那你找到了啊。我是混沌裡的古神,
和我家那口子在一起就是混沌之鑰,但混沌之鑰也可以是別人,只要你親身體悟了
這些……你和……也可以……願此無盡之夢,終將……」月牘的身影和聲音在憑空
而生的白霧裡變得模糊。
楊慕珂驀地回神,巷子和剛才進來時又變得不一樣,多了兩個岔道,他沒有多
想就隨意朝前方的路走。他心心念念都是明蔚,就算不知道要走多久、多遠,可是
內心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徬徨,因為他知道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歸處。
夾道的白花像瀑布一樣長出來,形成了花牆,楊慕珂還在夢境裡疾走,然後奔
跑,他很想快點見到明蔚,迫切而渴望的思念著,於是喊了出口,一聲又一聲的喊,
壓抑不住的心情化成淚水,模糊了眼前一切,他看不清前方,腳下忽然落空,他在
墜落,但他並不害怕,很快就落到一個溫柔的懷抱,有人接住他,他們還在墜落,
那人牢牢握住他的手,他看見對方正是明蔚,他們像在雲霧裡飛騰,明蔚目光溫煦
望向他。
* * *
秋霽會上,楊慕珂看似閉目養神,但他已經閉眼錯過了好幾件佳作,這期間明
蔚只是默默握住他的手,到秋霽會結束時,他才微微抖了下,睜眼醒來。
楊慕珂立刻看向明蔚,像是要確認明蔚沒有不見,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
的失態,就聽明蔚小聲安撫他說:「沒事,我都在。」
明蔚的話不多,但是楊慕珂光聽他的聲音就安心下來。
有個修士喊住曇香閣的人提出疑問:「我聽說這次秋霽會裡,有一幅畫之中有
混沌之鑰,可是從頭到尾都沒見著,難道傳言有誤?」
曇香閣的白鬚修士仍笑得一臉和善,他客氣道:「不,傳言無誤,就在不久前
混沌之鑰已經有了新主人,但此物僅有緣者可見,敝閣也不宜透露過多消息,還望
這位貴客見諒。」
楊慕珂聽著那些人交談,心有所感,鬆開了和明蔚一直交握的手,明蔚和他一
同攤掌察看,他們倆的掌心之間有一團黑白相間的光氣,那是太極陰陽魚,那團光
氣迅速滲到他倆手掌裡,附近似乎誰也沒見到這東西,不過楊慕珂瞄到那曇香閣的
白鬚修士好像特別親切而有深意的對他微笑了下,他也輕輕點頭微笑致意。
離開秋霽會之後,楊慕珂跟著明蔚回船上,明蔚替他將脫下的衣氅收好,他忍
不住湊過去挽住明蔚的手臂問:「你剛才看見了吧?那個手裡的東西是混沌之鑰?」
明蔚帶著笑意回應:「是它沒錯。」
「你知道我被一幅畫攝走元神麼?我夢見……不、不是,我遇上了藍晏清。」
明蔚擱下手邊的東西,轉身擁住他,嗓音沉柔哄道:「已經沒事了。」
楊慕珂狐疑問他說:「莫非你知道我會碰上他?」
「原本不知道,不過去找你那會兒遇上了一個叫月牘的傢伙。」
「你說的可是一個看起來十歲出頭,童音很可愛,語氣卻頗老成的孩子?你也
跟他買賣夢境?」
明蔚語氣輕鬆平和的回答:「買了,因為想快點找到你。」
楊慕珂一聽就緊張問:「那他跟你討什麼作為代價了?」
「一朵月光花。」
楊慕珂愣了下:「就這樣?」
明蔚小力捏了下他的臉頰,笑說:「什麼叫做就這樣?」
「那個你不是常做給我麼?」
「那個啊……」明蔚似乎有些羞赧的挪開眼,看向一旁說:「白狐族只會將月魄
凝煉成花,獻給畢生摯愛,可不是誰都能給的。」
「……」楊慕珂的耳根迅速暈紅,摸摸鼻子說:「謝謝你來找我。」
明蔚說完此事也害羞得很,轉而聊起別的,他道:「傳承混沌之鑰,有助於你
修煉幻術,託你的福,我也得了這樣的好運。」
「哈哈,沒什麼啦。唉,只要以後不再遇上這麼危險的事就好了。」
明蔚在他頰上輕吻,問他說:「你不好奇藍晏清會變得怎樣?」
楊慕珂搖頭:「不管他變得如何,也已經與我無關了。」
「不過我還是太大意了,過去還是會讓寂明館幫忙留意藍晏清可能的去向,
時日久了就以為他毫無作為,沒想到他竟是以夢境為陣,強行攝走你的元神。」
楊慕珂反過來安慰他說:「這太難防範了,好在我如今也沒事,月牘也說不會
再遇上他,這樣就好了。」
「嗯。」
明蔚再次將楊慕珂擁緊,長嘆一聲,臉上是平和的笑意。他能猜到藍晏清的下
場,失了楊慕珂這關鍵的陣術徹底瓦解,恐怕藍晏清的世界也要天崩地裂,元神大
耗,破滅的陣術說不定會將藍晏清捲入異域。但他或楊慕珂都已經不再在意藍晏清,
往後也不可能再相遇。
楊慕珂想起了什麼,歪頭問他說:「你說月光花是獻給摯愛的?那以前我們在
大秘境裡,你是不是就對我動心了?為什麼那會兒總不肯承認啊?」
明蔚替他撩順額髮,語氣輕柔回應:「有這回事兒?」
「你、你不要裝傻啊,害我那時追你追得那麼苦,都以為隨時不要我了,以為
你十年之期一到就會離開。」
明蔚豎起食指輕壓在楊慕珂唇間說:「不會那樣了,往後無論多少個十年,我
和你同在。」
楊慕珂看他正經的講這話,捉起他的手往食指輕囓一口,故作凶狠貌:「好吧,
這次就放過你啦。不過這次秋霽會除了混沌之鑰,我們連一幅字畫都沒收,真是虧
大了,枉我還特意準備了不少上乘靈石。」
明蔚說:「你何時變得這樣貪心了,大家最想要的機緣被你得了,還想跟他們
搶字畫?」
「呵呵,你現在才知道我貪心?我就貪心,明蔚,你此生逃不開我啦。」
明蔚失笑:「你是不是戲看多了,近來特別愛怪腔怪調的說話。其實也不是全
無收獲,曇香閣的人送我琴譜。」
「我不懂琴啊,還不如送些酒啊吃的。」楊慕珂嘴上這般嫌棄,還是抱出一把
珍藏的古琴跟他說:「那你彈給我聽吧。」
「我教你。」
楊慕珂哈哈笑:「不了,你彈就好,我是笨徒弟,學不來。」其實他不是不學,
只是喜歡看明蔚彈琴,明蔚做任何事都風雅又好看。
明蔚看楊慕珂想爬去一旁撈點心子盒子吃,伸臂將人撈回來懷裡說:「過來,
我教你。」
「唉,那你先彈,我看著。」楊慕珂不正經的往後靠在明蔚身上,咬了一口剛
才摸到的酥餅。
「先教你基礎的手法?」
「行了,你就先彈嘛。」
雲巒朦朧,一艘篷舟橫陳江心,琴音悠然迴蕩,艙裡撫琴者與見習的青年身影
相疊宛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