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見有開溜的機會，阿明連忙說好，就連任夫人留他們下來吃午餐也拒絕。
　　回到家後阿明就抱著馬桶狂吐，原本要吃午餐的，聞到魚的味道也是一陣乾嘔。看兒
子誇張的樣子，何母不禁開玩笑：「你是孕吐喔？我懷你的時候也會這樣吐。」
　　「不是啦，是今天去的唔」說到一半，阿明頭又低下去垃圾桶吐，這回連胃酸都嘔出
來。
　　「剛剛我們去的有錢人家啦！」何昱睿擔心地看著哥哥，心裡想著要不要帶他去看醫
生，「哥說那裡很髒，出來後一直身體不舒服。」回來的路上臉色就漸漸蒼白，一到安心
的地方，身體的反應就全部跑出來，「哥，要不要帶你去看醫生？」
　　阿明擺擺手，虛弱地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雖然晝鱗和菩薩保護著他，但李仙
留下的惡鬼咒太強了，還是讓身體起了不小的反應，「我先上去，這裡味道太重了。」接
著，他便一拐一拐地上樓了。
　　「哥，還好嗎？」何昱睿端著牛奶進房，看見哥哥拿著switch在打電動，頓時覺得有
點好笑。
　　看來是沒問題了。
　　弟弟走到哥哥床邊坐下，問：「那個有錢人家是怎麼回事啊？」他們坐任爵達的車回
來，何昱睿不敢多問，只能滿腹疑惑地回家等哥哥解答，「他們家不是營造公司嗎，怎麼
會裝潢成那樣？」到處都是寫著紅字的符咒、鏡子、水晶，噁心死了。
　　阿明接過弟弟手上的鮮奶，道了聲謝，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李仙嗎？就是詛咒
我被車撞的那位。」哥哥三年的奇幻冒險何昱睿也覺得神奇，要不是知道他哥哥不是會唬
爛說謊的人，他大概也不相信，「剛剛那個家裡，到處都是李仙留下的法術，他死了之後
沒有人操縱惡鬼，那些法術就會為他們家帶來厄運。」
　　「哦……」何昱睿回答的煞有其事，腦中自動聯想了許多八點檔的劇情，「他們家是
不是有人做了壞事，所以才花那麼多在偏門上面？」就像賣地溝油的，都捐一堆錢給特定
團體一樣。
　　「我沒那麼厲害可以知道那麼多。」他只是有陰陽眼的人而已，無法參透那麼多，「
但他們自己也有說過，他們工地出了很多意外，有死人。」
　　「嗯……如果那些真的都是意外，有必要怕成那樣嗎？」何昱睿覺得更像是，他們做
了虧心事，刻意殺人之類的。
　　阿明也拿不定主意：「我再問問菩薩和陳王爺好了。」畢竟晝鱗也說了，他們做了見
不得人的事。
　　見哥哥還在想這件事，何昱睿突然想起任夫人有塞東西給他，連忙拿出來，「這是那
個漂亮阿姨給我的，她還說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那是封鵝黃的信，打開裡頭一張紫色的籤紙，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上面只有三行字
：
　　明仙，這是我的聯絡方式，請您務必聯絡我，我想請您幫我找我的女兒
　　也請別讓我的丈夫、兒子知道這件事
　　　　　　　　　　　　　　　　　　　　　　　　　　　　　　　安娜
　　字體端麗，看得出書寫者的涵養。阿明向後一翻，果然看到一串電話號碼，還有可以
撥號碼的時間。
　　她女兒？可是阿明今天聽任爵賢所說，他們家只有一對兄弟，沒有女兒。他忽然想起
第一次見面時，任夫人拿給他的超音波胎兒照。
　　何昱睿：「什麼啊這個……」
　　「大概又是什麼有錢人的祕密吧。」阿明這才想起來，當初菩薩指示的應該是任夫人
這件事，任家的事只是附帶的。
　　窗外的盆栽葉抖動了一下，阿明像是感應到什麼，眼睛一亮，草草結束話題後就將未
喝完的鮮奶放到一旁，躺上床、蓋上被子：「阿睿，我有點累，先睡一下，如果我睡過晚
餐就不用叫我了，隔天再叫醒我就好了。」說完，他已經將眼睛閉好了。
　　嘴邊還帶著笑。
　　怎麼覺得哥哥很期待睡覺這件事？這麼興奮的樣子，看不出來很累啊。
　　何昱睿覺得奇怪，但還是拿起一旁沒喝完的牛奶，道：「不舒服，要去看醫生再跟我
說。」雖然現在不能騎車、也沒有車，但還是可以散步到隔壁街的診所。
　　聽到哥哥說了聲好後，何昱睿便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
　　空氣中浮現人影，對方飄在半空中，眼神溺愛地看著自己。
　　「晝鱗！」看見愛人，阿明便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
　　雖然才一天不見而已，但看到晝鱗，阿明還是好開心。
　　過了三年，他們還是在熱戀。菩薩說過，他們的緣份比其他人都還深，不管輪迴幾世
，只要遇到彼此，他們都會這麼愛著對方。
　　阿明不太懂，但覺得這樣很好，很浪漫。他們即便忘了彼此，下輩子相遇，還是會彼
此深愛。
　　他們在阿明的夢境裡，平時晝鱗無法以肉身與他相見時，便會入夢與他相聚。
　　「今天怎麼那麼早？」鬼月時鬼王都比較忙，通常都要忙到晚上才能見面。
　　「鬧事的鬼都揍過一輪了，沒見過我的也都聽說過了，沒有鬼敢亂來，今天就比較早
結束了。」摟著笨鬼，鬼王感到心滿意足。
　　阿明的夢境在變化，他們站在一團白霧之間。慢慢地視線變得清明，四周的景色也鮮
明了起來。
　　那是一片雲霧繚繞的山林，晝鱗從來沒有來過這，但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因為喜歡玩電動看動畫的緣故，阿明的夢裡常常是晝鱗沒見過的場景。西方的碉堡、
在天空中的魔毯、海拉魯王國這讓鬼王不禁感嘆現代科技的進步，無需離開家，也能看到
各式各樣不同的風景。
　　還有，阿明這顆腦袋到底裝了什麼。
　　「這裡是哪？」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平靜的湖泊，蟲鳴鳥叫，四周的樹林隨著風沙沙作
響。
　　湖的中央有一座小島，晝鱗竟覺得懷念。
　　「不知道。」阿明牽著晝鱗的手走向湖中央，在暖陽之下，他們踩上水面，一圈一圈
的漣漪在腳下散開，「我跟你來過嗎？總覺得好像來過。」
　　夢是人的潛意識、是平時經歷所想，有時候還會是孟婆湯沒喝乾淨，前世所留下的記
憶。
　　在這出現的都是阿明心之所望。鬼王喜歡入笨鬼的夢，這裡的笨鬼不會掩飾，對他的
情與愛都是百分之百。
　　走著走著，晝鱗看著阿明變成一名光著腦袋的小沙彌，當他們走上小島時，自己也變
成了一條大白蛇。
　　「你對我最好了，師兄他們都搶我的饅頭吃，只有你會給我好多水果。」小沙彌對著
大白蛇傻笑，然後爬上他雪白的身體坐下。
　　大白蛇吐了吐蛇信，對著小沙彌道：「傻子。」接著放低腦袋，讓沙彌坐上來，載著
他往島中央去。
　　島的中央有一塊巨石，巨石旁有個山洞，大白蛇盤上巨石，讓小沙彌坐在身上吃山裡
精怪帶來的果子，自己則垂著腦袋，倚在他旁：「今天又發生什麼事了？」
　　「我今天跟阿睿去任總經理家，他們家到處都是李仙留下的符咒。」小沙彌的相貌與
阿明完全不同，但晝鱗知道他就是阿明，「李仙的惡鬼咒太強了，我回到家就一直吐，我
媽還笑我是不是孕吐。」
　　晝鱗吐了吐蛇信，眼神裡有擔憂：「那你的身體還好嗎？」
　　「看到你就好啦。」阿明笑著，張開雙手就抱住大白蛇的腦袋，臉頰貼在美麗的鱗片
上，冰冰涼涼的好舒服，「你說他們家有人做見不得人的事，是什麼事啊？」
　　晝鱗：「他們家父執輩有殺過人。」
　　阿明安靜了下來，他記得任家兄弟說過的，早期因為法規不嚴謹，造成許多公安意外
，那之中應該死了不少人。不過，他已經請他們將李仙的法術全數銷毀，應該能過得順利
一點吧？
　　「任夫人還偷偷塞了她的聯絡方式給阿睿，原來菩薩要我們幫忙找的，是任夫人的女
兒。」整個人趴到白蛇腦袋上，阿明用短短的手指搔著他的鼻尖，「可是任總經理說，他
們家只有兩兄弟，是不是很奇怪？」
　　「嗯。」這其實沒什麼好奇怪的，每個人都有些不得說出的祕密，「阿明，我想抱抱
你。」這是阿明的夢，一切由他控制。在這裡，晝鱗是鬼、是人、是蛇、是任何事物，都
由阿明決定。
　　一陣微風吹來，晝鱗聽見山林的聲響。
　　眼前一閃而逝許多風景，不同的時空、不同的人事物，始終都有個人在他身旁。他可
以是男、是女，但晝鱗知道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最後畫面停了下來，站在晝鱗面前、牽著他的手的人，正對他笑。有點醉、有點笨的
笑容，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晝鱗一看就知道是他。
　　在千年的修煉與孤寂裡，只有他會對自己笑。
　　四周的風景還在變換，他們站在世界的中心。鬼王一張開雙臂，笨鬼便會投懷送抱，
永遠沒有例外。
　　他們身上纏著紅線，到時間盡頭也解不開的紅線。
　　「如果你想要生孩子的話，下輩子我轉世成女生，這樣就能生了。」阿明賴在晝鱗撒
嬌，「你要我生幾個都可以。」
　　阿明總是如此，願意為了晝鱗做任何改變，失去自己也無所謂。
　　變換的世界停止了，最後他們回到了鬼王的洋房前。櫻花樹盛開，四周飄浮著淡淡地
檀香。
　　「晝鱗，我是你的鬼，吃了我也沒關係。」一瞬間他的聲音與小沙彌的稚嫩的嗓音重
疊在一起，「我愛你。」
　　有那麼一剎那，笨鬼看見鬼王的眼睛變成了金色的豎瞳子，自己像是獵物般被他盯著
。
　　他的鬼王，好漂亮、好漂亮。
　　「嗯，你永遠是我的。」勾起笨鬼的下巴，鬼王吻了上去，「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
　　就算到地獄裡，也永不分離。
　　＊
　　「欸……陳宇軒，二中的說一定要妳去，拜託妳來好不好？」
　　最近阿明不開壇，陳宇軒也不用去打工，下課後沒地方去就乖乖回家。
　　她不需要去補習班，學校的課業對她而言不算太難，晚上做個簡單的預習複習就可以
了。
　　但偶爾她還是會跟朋友們去逛街聯誼。
　　看著學生會長，陳宇軒猜自己又被當成交換利益的籌碼了。
　　她這張臉長得漂亮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在一中街逛街被路人拍上表特版後，她就在台
中的高中生裡爆紅。不管是那個社團的聯合發表會，或是什麼要招募外人的活動，都會有
人拜託她出席。
　　她覺得自己被物化得有夠徹底。
　　有時候還會遇到附近學生的騷擾，就像前天想到何昱睿，女孩心裡覺得愧疚和過意不
去。
　　是她的粗心大意，害得人家差點重傷甚至死亡。
　　「要去哪裡……」如果沒有和開壇相衝的話，陳宇軒不介意賣個人情，她家裡是經商
的，多建立人脈是好事。
　　學生會長：「『Anna』妳知道嗎？」
　　女孩想了一會，腦中立刻有了答案：「是那間新開的網美店嗎？」那間餐廳是新開的
，很多學生都想去嘗鮮，在上次氣爆的地方附近。
　　「對。」看見接陳宇軒的黑頭車緩緩駛來，學生會長連忙拿出手機，問：「那我可以
跟妳加一下line嗎？」
　　這點陳宇軒就很機警，她笑了笑，說：「有事到我們班找我就好啦，我先走了。」國
中的時候，她曾經把家裡電話給班上的男生，結果總是有奇怪的人打給她，之後她就不輕
易給別人自己的聯絡方式了。
　　坐進車裡，陳宇軒把書包丟到一旁，整個人靠在車門上嘆了口氣。
　　「怎麼啦？心情不好？」今天沒開壇，來接女孩的就不是長青，而是家裡公司的秘書
阿姨。
　　自從母親死後，都是阿姨在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她有時候會想著，爸爸的再婚對象如
果是阿姨應該還不錯。
　　「沒什麼啦，就有點心煩。」她想好好地向何昱睿道歉，也覺得不甘心，自己怎麼會
犯那樣的錯。她想得到阿祖的認同，卻忘了最基本的事。
　　「如果妳想說的話，可以跟我說喔。」秘書阿姨人很好，很細心地關照她的需求，有
時候她鬧脾氣，也是很有耐心的哄跟阿明有點像。
　　其實她母親也是，總是為了身邊的人做許多事，靜靜聽著父親與自己說的話，捨不得
他們難過。要說真不愧是同樣的陳家血親嗎？就連擇偶的類型也那麼相似。
　　「謝謝妳，我需要的時候會說。」可在陳宇軒心裡，還是沒有人能替代她的母親。
　　深黑色的車窗，映出她漂亮的臉，不笑的時候，與那位祖先真有幾分相似。
　　第一次見到那位祖先是小學的時候，清明節跟著父親一同回家族掃墓。
　　陳家因製茶、買賣茶葉，從清末以來都相當富裕，這樣的家族自然是子孫眾多。
　　陳宇軒因體質與性別的關係，從未參與任何祭祖與喪葬的事宜。但那一年阿公說什麼
都要將所有人召回老家，陳宇軒也一起被帶回去了。
　　說實話，比起外頭的孤魂野鬼，被精心整理過的家族墓園更讓她感到舒適。
　　墓園相當寧靜，她看見許多阿公阿嬤飄在半空中聊天，慈祥地看著來祭拜他們的後輩
。祂們當然也注意到了「看得見」的陳宇軒，但也都和藹地和小女孩點頭微笑。
　　陳宇軒的母親見女兒沒事，也鬆了一口氣。
　　那年家族發生了什麼大事她不知道，矮小的她站在人群裡。一群孩子在一旁玩得開心
，大人們嚴肅地討論著什麼事，而她牽著媽媽的手看著四周。
　　在長輩堆裡的父親將母親叫了過去，母親要她跟親戚的孩子們玩。
　　正當陳宇軒生怯怯地、不知該怎麼加入兄弟姊妹們時，她注意到一旁的墓碑上坐著一
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留著一頭長髮，相貌比電視上明星都還出色。
　　那隻鬼太吸引她了，陳宇軒忍不住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看。
　　「妳看得到？」鬼的語氣聽起來很驚訝，見到她點頭後，又問：「妳叫什麼名字？」
　　「陳宇軒。」女孩乖乖的回答，聽到這名字，漂亮鬼將手放到她的腦袋上一會後說：
「男孩子的名字對妳很好，會保護妳平安。」祂看著陳宇軒輕笑，眼神與那些飄在半空中
的阿公阿嬤一樣。
　　「那你叫什麼名字？」陳宇軒問。
　　「這麼大了，會看字了吧。」漂亮鬼指了指下方的石碑。
　　聞言，陳宇軒眼神向下，看到了簡單幾個字「陳祖霖 昭和二十二年」。
　　「宇軒吶，妳在跟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