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相期竹馬年(十)

作者: cherry427n (煮劍)   2021-12-12 08:07:41
相期竹馬年(十)
  日頭漸漸偏西,橙紅的暖霞潑墨般從天際遠處滲來,隨著暮色漸濃,整座城的歡喧氣
息也愈加濃厚,透過櫛比鱗次的簷間,懸在彩色絲帶下的紅燈籠逐一亮起。
  苗苗想去看看茅屋中住的人好不好,我猜這是他每回來訪的一個小儀式,不願打擾,
便未隨他前去,只在柳樹下等候,此時被千絲萬縷的柳枝拂攏在周身,如同方纔乍然生起
的思緒環繞在心頭。
  靜靜放任心緒流轉之後,我發覺這些都是奢侈的。
  今日之前的我哪裡會為了兩人早已習慣的相處方式感到不足。那不足是我由於他給了
我某種資格而產生的貪求,說到底是一種任性,況且,荏弱的丹修因為不能成為剛強劍修
的依靠而心有不甘,想來也頗引人發噱。
  看透這點,即使我尚未熟悉所有隨情意而來的患得患失,意識到身在情中之人終將自
尋煩惱,便沒什麼無法接受的了。
  比起終年心如止水,冷清如冰的無情道修士,我感覺自己此刻的道心不穩──那輕微
而不受控制的甘美焦灼──也宛如一種唯獨天選之人才得有的殊榮。
  或者該說是苗選之人?呼呼。
 
  我自己想開了,不再鑽牛角尖。
  聽說水靈根的修士們多半心境通達,因水無形而能成萬形,原為土水雙靈根的我,本
還有些頑固的本質,自從轉化為單水靈根以來,確實也體會到新體質的益處。思及此,我
愈發認為諸事在冥冥之中皆有好的安排,心底遂更加踏實。
  至於這些糾纏不休的自擾……「也沒什麼好在意的。」我同自己說。
  一邊撥開了頰邊不住刮搔的狹長葉羽。
  柳葉軟綿綿地從掌中滑開時,我想起了苗苗的手。他的手更骨感些,也更堅定,不似
這柳滑溜溜的……當我們雙手交扣,他握得又實又緊,與三心二意的柳絲截然不同。
  再次意識到苗苗現在真的是「我的」苗苗,我開心得原地蹦踏,像一頭奔向豐潤牧地
的傻牛。
  暗訪完那座小茅屋的苗苗一回來便見到我自得其樂的模樣。
  他人還沒走到我身邊,語聲先至:「阿原又自己在偷偷開心。」我嘿嘿一笑,問他茅
屋中的人們是否一切都好,苗苗點點頭,說自己走前還神不知鬼不覺填滿了他們的米缸。
  「苗苗照顧人的方式好樸實。」我讚嘆道。我們在城中時他不曾踏足糧店,宗門內的
靈米也不適宜凡人取食,這只能是他事先打點好,並迢迢帶下山的凡米。
  「做得過多會顯得太顯眼,福薄者也受不起,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苗苗說。
  「我知道的,我們的蘭草君酌量有度,並且平易近人。」我一股勁稱讚他。
  苗苗被我誇得不自在,停下了腳步,我不再逗他,主動改變話題。
  「說出來可能有點好笑。」我走向苗苗,輕易擺脫了那片葳蕤的綠柳。「之前專心修
練著還沒注意到,仔細想想,其實我早非十幾歲的青蔥少年,即使修士能駐顏,實際上芯
子裡根本是個老頭。這樣一想,事到如今倒有種老不修的自覺呢。」
  苗苗從儲物袋尋物的動作一頓,「老不修這詞是這麼用的嗎?又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因為暮年春心乍動?」我認真回覆,苗苗露出忍俊不住的表情。我見他取出一把劍
,認出是下山前他背過的那把,問道:「我們該離開了嗎?」
  「日落之後,便是妖狼出沒之時,現下也差不多該準備了。城中喧鬧,豐盛的人氣想
來更容易引來妖獸,我打算先去牠們之前現身過的西郊探探。」苗苗說明,我點點頭表示
明白,也在自己的儲物袋中尋找藥瓶。
  我煉過一些大幅增強氣力與體質的短效丹丸,即使無法御劍,服用後或許也能跑著跟
上苗苗飛劍的速度,趕巧能用在此時。師兄借我的黃牛畢竟原身是食草的獸,我不曉得牠
與妖狼是否相衝,為求妥善,便沒有吹響那片召喚黃牛的葉子。
  苗苗認出我捻在手中的藥瓶,挑了挑眉,搶先一步奪到手中。
  「阿原既然說自己老不修,就表現得更老不修一些呀。」
  他橫劍一踏,輕足一躍,穩穩踩在劍上,一手將藥瓶藏在背後,朝我伸出另一隻手。
  「啊?」我愣住了,藉由他此時邀請的舉措我這才明白,原來這把劍也是他特意準備
的。
  一開始就是為了與我一同御劍才帶著的嗎?
  難怪比苗苗平日趁手的靈劍寬長許多……
  我幡然醒悟,頓感自己蠢笨如豬,正似深入秘境卻空手而回的大呆瓜。我的水靈根估
計一路長進腦子裡了。
  苗苗見我摀著臉沒有動作,乾脆傾下身來拉我。
  「抱歉……」我踉踉蹌蹌上了劍,感覺自己辜負了早先的他,十分懊悔。
  「早在那時就有預謀的我,如阿原所說,也是老不修吧?」苗苗笑著扶我站定在他背
後。
  他想將藥瓶還我,我推了下,直接塞進他的儲物袋中。苗苗也無所謂,只反手牽住我
,以防我摔下去,接著輕鬆運轉靈氣,寬劍在光中一閃,我們已飄升在城上空。
  術法於凡人而言是無形的,我們如入無人之境,飛過晃曳的彩帶與燈籠,帶起一陣光
彩映目的風。
  劍身可踏足的空間有限,我正對他的後背,幾乎是貼著站的,未免冒犯,我小心後退
一步,拉開一點點距離,腳跟略微懸空。苗苗拉住我,不讓我再退:「蘭草君酌量有度,
只可惜算得太細,一開始沒能讓澤原道友明白。」
  他故意講得彷彿蘭草君不是他而澤原不是我,彷彿那是一對與我們不相關的傻瓜,彷
彿光只是在談論飛劍一事。我聽得出他還有話要說,沒有出聲插嘴。
  「不過幸好,至少劍長算的剛好。」他復又說道。
  我想了想,才理解這是讓我安心站定的意思;或許也有表明「此時的狹小侷促正是他
所盤算的」一意。
  什麼呀,這傢伙,是在彆扭嗎?這樣的心機也有點可愛啊。
  話既如此,我順著他的心意挪回腳步,不再刻意保持距離。
  苗苗翻飛的長髮颳了我一臉,這樣的刮搔比之柳葉的,還令人心癢,而且一點也不惹
人心煩。從他頸後傳出的花香襲人,我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在湊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
轉勢,將額抵上他的背心。
  他的心鳴怦怦作響,飛劍更在此時輕微一晃。
  我知道了自己不是唯一一個在難為情的人,不自覺悶笑出聲。他聽見我笑,也低笑了
一聲。
  與乘牛飛行不同,雙人一齊御劍,有種格外彼此相依的感覺。我聽聞過諸多前輩深陷
情關,萬劫不復卻仍趨之若鶩,如今自己也能體會了。
  與苗苗一起的話,無論如何都無須畏懼。
 *
  飛劍速度很快,當空行過像是一把劃破流水的箭。
  我們一路飛往城郊,出城門後視野逐漸寬闊,一覽數十里,憑藉修士優異的視力,只
見一片安寧,並無妖獸出沒的跡象。更遠處有一處樹林,交疊生長的林木濃蔭蔥鬱,一眼
望不到地,難以分辨樹叢下的動靜。
  我們飛得更近一點,我不擅長捕捉樹林中的獸跡,苗苗倒是已經發現了什麼,叮嚀一
句「留心」,掉轉劍勢,一俯身,提速疾馳而去。
  斜飛的角度刁鑽,我藉著彼此交握的雙手試圖穩住身形,腳尖發力維持平衡,卻還是
顯得左支右絀。
  以往少數幾次被師父師兄帶著御劍時,都是比較簡潔而,該怎麼說呢……有效率的?
反正修士在風中被遛一陣也不會死,所以他們通常會抓著我的手腕,將我當紙鳶一樣放飛
在一側,或者讓我在劍柄上坐穩抓好。我自己「不良於行」,有求於人時也沒什麼好抱怨
的。
  有一種說法是:御劍者之所以能隨心所欲憑虛臨風,是因其心與劍所繫。
  我雖沒能掌握這樣的技藝,也多少能夠猜想得到,在這種人劍合一的時刻,要再加入
第三人自然不容易。
  而且……對象苗苗的話,我當真願意作他的紙鳶。
  ──與劍修的劍爭風吃醋太蠢了,能陪他在一塊,這種形式也挺好。
  可苗苗太過體貼,注意到我站不穩,居然提議道:「不然阿原抱住我的腰吧?」
  「……!」我的金丹被這句話嚇得瘋狂亂轉。
  假使我照做了,豈不是另一種方式的趁人之危?他性子好,才顧及著我,天知道我乍
聽見那句話時心思是何等的不正……我在心中快速背誦月華清心訣,力求恢復心神鎮定,
手上也不敢去亂吃他的豆腐。
  「哎呀,輕鬆來就好,苗苗直接揪著我飛就好了。」我暗自調節呼息,沒有照辦。
  「說什麼傻話。」苗苗一口駁回,逕自拉起我的手,按上自己的腰。
  我手足無措,只敢以指尖搭著。  
  這時林間似乎又出了什麼動靜,苗苗為了抓緊稍縱即逝的蹤跡,再次催動靈氣,劍行
震出一道愈加明亮的光,我猝不及防猛地一晃,客客氣氣的虛扶根本抵擋不了這番衝擊,
狠狠地向前一摔。
  驚慌之下,我不加思索地攬緊了苗苗。
  攬緊他時,唇角依稀擦過了他的頸子。
  被我撞了一下仍站得很穩的苗苗因此悶哼一聲,渾身一顫。我感覺自己就是來搗亂的
,恨不得原地自爆金丹,才要往後退,被苗苗一把又按住了。
  「抱牢。」他直接拉起我的手,環上他的腰。
  「好的,失禮了……」
  我不敢再磨唧,紅著臉從善如流,小聲道歉,保證接下來自己絕對令行禁止。
  苗苗掃了我一眼,又轉過頭,沒有說話。他的眼神中沒有怒意或是氣惱,倒更像是…
…害羞了?我看見他的耳根紅得宛如要滴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方才我依稀是碰到了他的後頸?
  那個天乾未經允許,不可輕率碰觸的頸處。
  「嗚……」苗苗怎麼不把我從飛劍上扔下去?我真是、真是可惡的無賴……
  我縮起腦袋不好妄動,抱著他的腰,在內心與苗苗、天道、各方神仙告解無謂的愧疚

  苗苗不須分心顧慮我是否沒站穩,覷著林間的縫隙,靈巧地穿過層疊的枝蔭,片葉不
沾身。如今暮色已濃,深厚的樹蔭下影影綽綽,飛劍落下像是一道曲折的光。
  我們一路追蹤的獸在茂密的叢間露出一抹灰尾,這個距離我也能看得清楚了,光是那
尾巴就比尋常狼隻還要碩大,苗苗毫不畏懼地一劍飛上前,趁其不備,手中靈劍一振一刺
,乾淨俐落地戳穿牠的妖丹。
  一股氣流轟然炸開,轉瞬又四散而去。
  妖狼臨死前的嗚咽尖銳無比,迴盪在林中,宛如鬼鳴。
  「就……就這樣嗎?」
  眼見苗苗輕易達成任務,我還不敢置信。蘭草君出馬果然不同反響?若只我自己的話
,說不定要纏鬥好一番吧?
  「待會再找找有沒有漏網之魚。」苗苗說,他待我落地後收起飛劍,開始收拾妖狼的
遺骸。我們出自不那麼富裕的門派,獸毛皮角都是珍貴的材料,當用即用。
  我上前幫忙,將他快速取下的有用部位一一收入儲物袋中,正要開始誇苗苗,他卻神
情肅殺地盯向我。
  「怎、」怎麼了?我睜大眼,以為這是要來算後頸的帳了,乖乖站定,準備任他揍。
  「別動。」
  苗苗沉聲道,喚出靈劍,指尖捏訣,蘊含月光之輝的銀劍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把
同樣光輝燦爛的細劍互相輝映,直直射向我。劍芒焯焯,我忍著不閉眼,衣袖被那四把靈
力充沛的劍帶起一陣猛烈的翻揚。
  背後傳來齊齊的哀鳴聲,隨後是重物怦然倒地的聲響。
  我回頭一看,四頭妖狼各被一劍刺穿額心,頃刻間便斷了氣息。牠們不知何時從林間
竄出,離我最近的那頭甚至張口就能將我咬成兩截,明明體型這麼巨大,卻無聲無息,若
不是苗苗就在我面前,及時發現,甚至同時操縱數把靈劍將之擊殺,我恐怕凶多吉少。
  苗苗疾步走向我,一把將我拽入懷中。
  「我沒事。」我也抱了抱他,安撫道。
  苗苗神色不定地望了望四下,表情嚴肅,「情況不太對,我們──」
  他牽著我就要再次踏上飛劍,那一霎那,四頭妖狼的身軀忽然炸開,我連忙支起一道
術法的屏障,卻還是被那鮮紅色的霧氣劈了一臉。
  那紅霧風吹不散,籠在這一小簇林中,儼然自成一股瘴氣。
  
  日頭徹底落下,此時樹林間陰翳無光,黏稠的紅色瘴氣透出一股詭譎的暗香,我伸手
一撥,彷彿能碰觸到實質的不祥之兆。
  我本能地屏息,不去吸入太多這詭異的香氣。短暫竄入鼻中的味道鮮明得令人作嘔,
既像是過熟而糜爛的花果,也宛如浮滿藻草的死水,僅僅只攝入少許,便頭昏胸悶,置身
在這瘴霧中,每一秒我都感到越加煩躁。
  「苗苗,你還好嗎?」我轉向苗苗問道。
  他抬袖掩住半張臉,以劍撐著身子,有些踉蹌,沒有回答。
  是了,他剛剛幫我擋了一下,即使我立即施放出水氣屏障,他首當其衝,肯定沒能及
時避開……我的水牆僅能稍稍阻擋紅霧的侵襲,無法徹底隔絕那詭異的香氣,待在此處越
久,想來越危險,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離開這裡。
  「喝!」苗苗甩出一道劍氣,劈向紅霧。
  這劍式氣勢兇猛,金靈根法力鍍上劍氣,相輔相成,銳不可擋。
  不料銀亮的劍氣撞上紅霧,竟被溶蝕般吸收了。
  
  苗苗又使勁劃出好幾式劍招,一道道都砸在相同的位置上,偏偏那霧簡直像能天生剋
制他,毫無被撼動的跡象,反而逐漸變得濃厚。在暗香的催動下,苗苗身上緩緩傳出荷花
的香氣,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著了道了……!」他的低罵帶著喘息,放下袖子後露出的臉潮紅如霞。
  這場景似曾相識。
  上一回苗苗擋在我身前,被壓制、強迫誘發出潮期的模樣,我仍歷歷在目;此刻與彼
時,皆是如此冶麗至極,然而次次都非他所願。
  那時的我尚未修出金丹,察覺不出香息的變化,如今我能清晰感受到繚繞的「煙」宛
如縛人的細繩,一束一束纏在苗苗身上,將他折伏。
  並非出於地坤本心而發散的香味張牙舞爪,既是索討,也是誘求的姿態。
  午後時分還在橋邊花下溫溫潤潤與我互相親吻的苗苗,現下承受著香息的掌控,渾身
泛起了異常鮮明的瀲豔感,俊俏的容顏更顯灼灼逼人。他本就好看,他一直都是好看的,
羽化成天乾的我,藉由香息為引,才明白他原來能迷人到這種讓人感覺陌生的地步。
  我不自覺地看入神,指尖一動,忍不住想伸手碰觸他。
  苗苗微微側首一偏,自我們心意相通以來,第一次避開了我。
  他被紅霧裊裊掩蓋的半張面容,晦暗不清,另半張則脆弱得隨時都要破裂碎去。
  這林間除了我一個天乾,沒有別人啊?
  我不曾催動過自己的香息,也不懂得,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假若真是苗苗潮期來襲,發作得這般突兀,是正常的嗎?
  苗苗不讓我靠近,我心急地圍著他團團轉,電光石火間,一個猜想油然而生。
  「難不成……」我喃喃自語,心頭火氣竄起,實在不敢置信。
  妖獸死後即使產生瘴氣,本質也與原身的屬性同源,妖狼並非狐族或者魔魅,照理不
應有催情的妖法,而本不應有此妖法的妖獸為何偏偏在苗苗前來除妖時,產生變異?
  更可能是有誰在狼身種下壞果,只等被人從外擊破,趁其不備。
  只等著──偏愛此城而總是會照例接下委託的蘭草君,懷著一股憫人的心來自投羅網

  苗苗一定也想通這點,才會說「著了道」,可是……誰會做這種事?我想起城中安樂
而崇敬蘭草君的人民,不願相信他們也與此籌謀有關。
  我心如刀割,將初次以天乾身分直面地坤潮期的震撼拋諸腦後,再次召出水霧,狠狠
往苗苗身邊的紅霧用力一沖。紅霧被逼走的一瞬,苗苗遮著臉,但我注意到他額角冒出大
滴大滴的汗。
  他咬牙忍著不發出聲響,短促的鼻息卻掩不住,站也站不穩了。
  我扶起苗苗的手,不讓他摔倒,「沒事、沒事……靠著我就好……」同時強作鎮定地
安撫他,讓人斜靠在我肩上。
  被他熱呼呼的低喘吹在耳邊,我本已因為紅霧而頭暈氣悶,現在更是腦袋昏沉,只覺
心中與腹中都燥熱無比,我的香息也不受控制地逸了出,在這場腐香與花香交雜的瘴中,
添上濕土的氣味。
  我用力一咬唇,克制住自己的怒氣與難以言喻的遐思,專心思考該怎麼破解這個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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