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預計23+1完，前面已全數二修完畢，先謝謝大家給予指教^^
16　決心
距離事件發生，倒數51天。
尹伊晟自詡自己對邵雪百分百誠實，也覺得他們早該談談未來，但是一直拖
著沒說就是因為，他還沒想到解套未來的方法。
這個寒假大把時間都在伊豐集團度過，父親卻因為常出國不在，他們沒見到
面。這天他早早與父親約好。細想起來，這興許是他第一次主動約父親談
話。父親沒有表現出好奇，父親總是對任何事都游刃有餘。那麼，父親能為
他解套嗎？尹伊晟對於自己竟然萌生這個想法感到十分詫異。
三十三樓的高度並不常見，他還沒習慣這樣的風景，天際線在眼前拉出城市
高低起伏的稜線，從上俯視，底下人群都成一粒粒圓點，在早晨車水馬龍的
大道上聚出一塊塊奇形。
如果他不是站在這裡，而只是底下奇形中的一顆小點，他的人生會比現在更
好嗎？尹伊晟過去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從小被灌輸的人生主旨就是繼承家
業，他很有能力，對於這個未來也毫無遲疑，甚至沒有排斥過這樣被安排好
的人生。
而現在，比起集團裡其他長輩常對他施予懷疑的口氣，或者年輕合作員工聽
似覺得他沒有自己人生的可憐話語，邵雪總是支持他，鼓勵他一切都很好，
相信他的努力會有成果。去年他在英國參與的最後一個企劃案，如今已進入
運作施行的階段，他在研習結束後仍常與主事者電郵聯繫，對方十分期待他
能再去英國加入團隊。
尹伊晟走向父親的大辦公桌，約定的時間未到，桌上立著一只水晶電子鐘，
電話旁是兩個相框，一張照片已經有些陳舊，是一歲的他與父親的家庭照。
說是家庭照，但也只有他們兩人。另一張則是他剛上國中時參加小提琴比賽
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看起來仍有些稚氣，自信的笑臉卻頗神采奕奕。偶爾這
麼一看，他能感覺父親真的愛他。
「等下要派車送你去學校嗎？」父親沉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立刻轉過身，微微躬身後說：「謝謝。不用了，我今天有騎車。」
父親往他的方向走來，邊說：「時間過得真快，你今年就要升高三了。你
看，我桌上的照片都那麼舊了，等你明年畢業，再給換上新的。以後要見面
就沒那麼容易了。」
尹伊晟覺得這時應該要接著回應什麼，但不知為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天有什麼事嗎？」父親在辦公桌前入座，看了他一眼說：「邵雪，真是
個特別的名字。」
聽到邵雪的名字令他有些心驚，卻也不意外。
「那孩子的評價很好。他在Ａ市的時候就很出色了。Ａ市不大，稍微打聽一
下就知道。」父親再度抬眼看他，這次沒有轉開視線，「怎麼，你不會為了
一個男孩而不出國念書了吧？」
對，他不會，尹伊晟不會。就是這樣讓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只要你記得自己的責任，我說過我不會干涉。」父
親這番話威嚴也慈愛，令人完全無法反駁。
尹伊晟沉默無語。每次跟父親談話，他就真真正正有股自己實在太弱了的懊
惱感。當然他只是個高中生，父親也僅期望他做得比一般高中生更好一些，
但他天生就是這副輸不起的性格，更不喜歡什麼事情都被父親一眼看穿。
父親接著說：「你應該知道吧，出國念書的話，不是幾年就回得來的。無論
你最後決定去哪裡，畢業後都要進入當地的分部研習，加上研究所，這是非
常長的一段時間。」
至少十年。尹伊晟再清楚不過。
「你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吧。我就說到這裡。還有一年，要分開的話，足夠長
了。我也做過這樣困難的決定，我想告訴你，分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
己的執著。」
尹伊晟不怕時間，即使十年也不怕，而且正是因為他夠執著。他怕的是邵雪
禁不起時間。他知道邵雪的時間感跟他不一樣，這也是他遲遲沒問邵雪對大
學想法的原因。這些日子他非常努力地才把邵雪的時間感從過一天算一天，
拉長到未來有一個月、半年，甚至可能一年後、三五年後。
可是十年後？思緒走到這個點上，他停了下來。因為再往後便不只是可不可
能的問題，而是他與邵雪之間信不信任的領域。他想要相信邵雪。
「我知道了。」他徐徐地說，「我有一年的時間。」
父親像是釋出最後一個讓步，「對，或者你可以用這一年，讓我看看你的決
心到哪裡。」
■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說起來也不是那麼長。在命運之輪的加速運轉下，日
子越跑越快，快到尹伊晟幾乎要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四月末油桐花開的一
個週五放學，他如常地前往學生會辦公室，因為太過習慣，他甚至沒有發現
──
「生日快樂！」
一開門就是漫天的禮炮齊響。
「生日快樂，尹伊會長。」
「會長，生日快樂！」
儘管學生會辦公室已經十分寬敞，但是全部成員都在的場面倒很少見，室內
擠得滿滿。
大桌上有一個裝飾得浮誇的三層蛋糕，邵雪靠坐在蛋糕旁，微笑看著他。在
他眼中，邵雪總是那麼耀眼，穿越人潮，他的視線只落在邵雪身上。
他笑著說：「你們真的嚇到我了，很厲害嘛，還把這麼大的蛋糕都搬進來
了。」
「今天人多，這樣才夠吃啊。」袁懿芯理所當然也來了。
「謝謝大家，我很開心。」
林心岑拿著紙盤跟蠟燭過來，「要謝的話就謝邵雪吧，是他的主意。」
尹伊晟看向邵雪，他一時有些感動，很感動。邵雪還是笑笑的模樣，像是退
身在人群中，不想張揚地淺笑。
「邵雪現在已經快要變成我們的地下會長了。」林心岑追加道，大夥兒跟著
點頭稱是。
「是是是，我這個會長太失職，讓你們都走心到邵雪身上。」他笑看邵雪一
眼。
「我們只是跟著會長你的腳步而已啊！」後頭有人叫道，把大家都惹笑了。
「尹伊你是不是要誠心地感謝邵雪一下？」旁邊有人起鬨：「親──一──
個！」
他忍不住失笑，「你們真的夠了喔！」
「親──一──個！」林心岑鼓掌跟上。不虧是宣傳組組長。
他看看邵雪，「那也要他願意才行。」
邵雪微勾的嘴角笑笑，給了他一個好啊的嘴型。
他真的沒想到。
他一個箭步向前，偏過頭吻在了邵雪唇上。
他感覺四周的喧騰到了極致，愉悅而甜美的喧騰。
邵雪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十七年的人生，彷彿是為了抵達這一刻而存在。
「尹伊，我覺得你的人生已經太完美，不需要許願了吧？」林心岑笑鬧說。
「當然要。」他轉向人群，「我的願望會分給你們啊。」
「耶──尹伊會長最好了！」大夥兒開心地哄鬧。
邵雪在一陣吵鬧中，已經將蠟燭一一插上蛋糕，十七支鮮豔的紅色短燭，關
上燈，就是綻放的十七盞希望。
尹伊晟在簇擁的人群中走近蛋糕，倏地認真了起來，感慨地笑了笑說：「接
下來的一年就是我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年了，雖然有升學的壓力，但是希望
大家都能沒有遺憾，開開心心地過完這一年。」
十數雙目光專注地聚集在燭火上，四月已經吹起夏風，帶來一股溫暖的感
動。
「第二個願望呢，」他知道自然會是這個，「就祝福大家有情人終成眷屬
吧。」
有人低聲尖叫，有人笑得開心。高中就是這樣，敢瘋敢愛不顧一切的金黃歲
月。
最後一個願望，他看向邵雪，我想要永遠守護你。邵雪沒有看著燭火，而是
從頭到尾都看著他，他知道邵雪已經明白他的心。尹伊晟，十七歲的生日願
望，不是得到，不是冀求，而是對他所愛的承諾。
「好了，大家一起吹熄蠟燭吧。」他低聲說完，所有人都搶著圍上來，呼地
一齊吹滅蠟燭。殘殘燭火燒盡，也像是燒熄了他過去十六年的孤獨，如今他
再也不寂寞。
學生會辦公室裡燈光亮起，林心岑與成員們分工切分蛋糕，一一傳遞給大
家。傍晚天色霓虹，辦公室大門敞開，成員進進出出，流洩著愉快的聊天
聲、嬉鬧聲，這對於總是忙碌不停的學生會來說，是一年難得一見的光景。
邵雪被成員們團團圍困住，尹伊晟拿著蛋糕走到走廊上，袁懿芯正背靠欄杆
吃著蛋糕。
「你應該幫了邵雪不少忙吧，謝謝你了。」尹伊晟說。
「沒什麼，我只是做些小事。邵雪他啊，如果一開始就在帝北，估計現在的
會長可能是他。」袁懿芯說。
「別了吧，他就開開心心輕輕鬆鬆的就好。」尹伊晟也靠向欄杆，與她並
肩，望著學生會辦公室裡頭的邵雪。
袁懿芯看了看他說：「可能我原本只知道一直看著你，沒有好好看過邵雪，
近來才覺得，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比你更不惜一切地喜歡。」
尹伊晟瞥了她一眼，沒有回應。
「你應該知道邵雪跟你很不一樣吧？」袁懿芯接著說，「雖然你們在彼此心
中都是第一位，但是你除了他，還擁有其他很多東西，而他除了你之外，就
沒有其他東西了。」
「我知道。他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要。」尹伊晟靜靜地說。
「明明可以擁有很多，為什麼什麼都不要呢？」袁懿芯像是邊思考著邊說。
「他不敢要。」就像邵雪一開始對他的想法一樣，「他怕一但要了，總有一
天會失去。」
「可是他還是接受了你。」袁懿芯語氣淡然。
「我本來也常想，他擁有我就夠了，我就當那個他的唯一，好好地愛他，保
護他。可是現在偶爾卻會想，我喜歡他，對他來說真的是好事嗎」尹伊晟一
點也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有一天會讓邵雪心傷，但他還是會怕。就像邵雪害怕
失去，他現在也有了令他害怕的事情。
「被你喜歡，怎麼可能是壞事？你看他多開心，跟以前多不一樣了。」袁懿
芯說。
尹伊晟卻忽然有種罪惡感，「我還沒有告訴他，我大學要出國的事。」
「你大學要出國嗎？」袁懿芯也很驚訝。
他點點頭，「出國是一定的，雖然還沒有完全確定要去哪裡。」
袁懿芯偏過頭看他，像是理所當然般的說：「這有什麼問題，你告訴他，帶
他一起走就好啦。」
帶邵雪一起走，真的可以嗎？他不知道，但這確實是他現在唯一的答案。
學生會辦公室裡頭傳來叫喚袁懿芯的聲音，邵雪跨出門階，走上長廊，對袁
懿芯說：「林心岑在找你喔。」
袁懿芯拍拍尹伊晟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放心啦的眼神，就蹦跳著往裡頭去
了。
邵雪側身倚向欄杆，自然地牽起他一手，眼神沉靜地眺望遠方天空。天色漸
變，今天的魔幻時刻調色盤裡有粉、有橘、有紫，還有不變的藍。
「謝謝你，把大家找來幫我慶生。」尹伊晟說。
邵雪回看他，笑著說：「平時都我們兩個人，所以想說這天把大家一起找
來，難得聚一聚。」
他伸手撥齊邵雪的瀏海，想再將他的眉眼看得更仔細。這一年真不是一場
夢。一年前的今天，他在舞台上跟邵雪告白，緊張萬分，原本想點播的是另
外一首歌，他想問邵雪May I Love You？但他根本知道自己已經打從心底愛
上他了。
「可惜今年沒有園遊會。」邵雪開口，像是也憶起了曾經。
「你想玩啊？」他想起爆米花、兩根糖葫蘆、三支烤玉米和五條如今覺得誇
張多的熱狗，還有射氣球攤位的七彩繽紛。
邵雪牽著他的手搖啊搖，「想啊，想跟你一起去玩。你都不知道，去年校慶
我一整天超級緊張。」
「緊張什麼？」
「跟你在一起啊。」邵雪勾勾嘴角可愛地笑。
一陣風吹過，吹散他眼前一瞬就浮上心頭的記憶，片片晶晶成雪。抓不住的
碎片，背景是那個始終教他心動的人。
「我可以抱你嗎？」他忽地問。
邵雪抿抿嘴，看著他的眼神情深，向他靠來。
他伸手環住邵雪的腰。涼風輕輕，鳴鳥嚶嚶，世界無聲旋轉，而此刻他們止
步中心。
「你不躲啦？」他再問。
邵雪傾身，貼向他的耳朵說：「我好愛好愛你，愛到快要發瘋。」笑靨嫣
然。
他感到一陣甜。不知是混了方才蛋糕上草莓的甜，還是邵雪笑裡散發的甜，
不膩的甜，甜得讓未來更顯晶亮。
「我也好愛好愛你。」
他們在四起的嬉鬧人聲中低語，邵雪的手貼著他的制服襯衫，隨著話語輕吐
的氣息，牽起嗅神經裡淡淡的甜蜜果香。他想未來一年在帝北最後的日子就
這樣度過。
片刻，越過邵雪的肩，遠遠一個人影走來，是許久未見的方筱青。
「方姐，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尹伊晟笑說。
方筱青卻神情嚴肅地看向他們說：「抱歉，我有點事要單獨跟尹伊談。」
「你們談吧，我先進去。」邵雪知趣地說，鬆開他的手。
「沒關係。」他拉住邵雪，「沒關係，方姐你說吧。」
方筱青沒有露出為難的眼色，他認為應該不是跟邵雪有關的事。
「有人在帝北的版上留言，說你是伊豐集團的繼承人。」方筱青把手機遞給
他看。
他接過手機問：「留言的是什麼人？我整個寒假都在公司幫忙，真的被人看
到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道是什麼人，但看起來不是學生。」
他看向方筱青，「你的意思是……」
「你爸沒有告訴你嗎？你家裡的網路最近有被人駭入的跡象。」
他一瞬起了些防衛心，「沒有，我跟我爸很少聯絡。應該不是其他企業要盜
取伊豐的商業機密吧？」他直覺這麼想。
方筱青強調說：「不是伊豐大樓的網路，是你家的，你爸住的地方。你爸還
請資安部的員工去提升了家裡網路的安全等級。說實在的，你的身分就算公
開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而且你也沒有住在家裡了。我只是覺得整件事有點
怪，應該要讓你知道。」
「嗯……那帝北版上的留言，資安部可以幫忙刪掉嗎？」
「等等就會刪掉了。不過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看到，如果有人問你……」
「如果真有人問，我就承認吧，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他看了邵雪一眼，邵雪也定定看著他，兩人心裡像是都浮上一絲不安。他覺
得自己的身分若真曝光只是小事，相較起來，他比較擔心父親是不是出了什
麼問題。即使父親在業界風評很好，也不與人交惡，但人生什麼時候會吹來
意外的風，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這是距離事件發生倒數25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