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已經不知道這是安瑀第幾聲嘆息,語氣輕輕又充滿無奈。坐在客廳的葉清
和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麼了,從早上就開始一直嘆氣,不是說下午要帶我回診,不想出
門嗎?」
「好像快下雨了。氣象預報說這禮拜會下大雨。」安瑀看著窗外陰暗的天:「希望不
會打雷。」他小聲地喃喃自語。
「嗯,下雨是好事,前一陣子都沒下雨,聽說水庫都降了水位。」葉清和說。
「我討厭下雨。」安瑀難得任性的抱怨:「更討厭打雷。」
葉清和又笑起來,雖然看不見,但他就是能想像安瑀坐在飄窗上氣鼓著臉頰碎碎抱怨
,實在是有些可愛了。
「你害怕啊?不然這幾天都不要出門好了,等天氣放晴再回門診,不差這幾天。」葉
清和以為安瑀是害怕雷聲,或是不喜歡在雨天開車,畢竟安瑀老師新手駕駛,本來就已經
不太喜歡開車了,加上雨天路況不佳,可能就開得更膽戰心驚。
葉清和再一細想,若外面滂沱大雨,這樣反而顯得屋子裡兩人互相依賴,有種遺世獨
立相依為命的錯覺,更覺得待在家是個好主意。他興致勃勃的說:「陳姨已經在冰箱裡塞
滿食物,夠我們吃了,這幾天就不出門了吧。」
「那怎麼行?」安瑀一聽葉清和的提議,立刻否決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你別偷
懶,快去換衣服,要出門了。」
葉清和滿腦子旖旎被無情清空、好心提議被當成躲懶,他也很無奈。只得起身換了身
外出服,讓安瑀帶著去門診了。
葉清和在鍾主任與楊主任的協調安排下做了一系列的檢查,最後總算得到好消息:葉
清和那日感應到光並不是偶然,他眼睛的確開始對光線有反應,可能是腦中的血塊開始慢
慢被吸收,被壓迫的視覺神經也在修復。
其實視神經受損是幾乎是不可逆的傷害。當初得知血塊壓迫到視覺區,醫師們也沒把
握這樣的傷害程度為何,只能不斷觀察,期望在血塊被吸收之後能恢復視力。現在葉清和
能感應到光線,表示視神經還保留功能,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好了。
安瑀很為葉清和高興。他在眼科待久了,見過很多失明的個案,只有少數人有幸能恢
復視力,那種失而復得重見光明的喜悅,安瑀很能感同身受。即使在回程路上飄起了毛毛
雨,也沒影響安瑀的好心情。他甚至繞了路,去買了知名老店的滷味燒臘,還在旁邊的商
店買了一手啤酒打算回家慶祝一下。
回到家中,安瑀讓葉清和先去洗澡,他自己哼著不成曲調的歌把剛剛買的烤鴨滷味裝
盤拿到客廳茶几放。等葉清和洗完澡坐到沙發上,安瑀還倒了點啤酒給他:「你只能喝半
杯,等一下就改喝汽水。」
「這麼高興啊?還要喝酒慶祝。」葉清和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啤酒,安瑀則是丟了一
顆抱枕在地上,在茶几的另一面席地而坐。
「高興啊,你眼睛快要好了欸,」安瑀塞給葉清和一隻手扒雞手套:「我乾杯,」他
拿起酒杯跟葉清和手裡的杯子碰了一下:「你隨意就好。」
明明只是稍稍感覺到光線變化,又不是真的復明,安瑀這麼慎重的慶祝,讓葉清和覺
得相當窩心。他笑著又喝了一口酒,說:「鍾主任都說了,這個復明的過程可能很緩慢,
你這樣慶祝好像我明天就能看到似的。」他戴上手套,索性也不用筷子了,用手就往盤子
裡抓,抓到什麼吃什麼。
「這就是個開頭,會越來越好的。」安瑀遞給葉清和一隻烤鴨腿:「你也不要老是這
麼消極,開心一點啦!」他自己夾了一塊鴨肝吃起來。
「我開心啊,以前覺得看不見了也沒關係,可是現在我想看見了。」葉清和舉著鴨腿
說。
「這樣才對嘛!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值得你多看幾眼。」安瑀吃完鴨肝又啃起了鴨翅
。
「嗯,到時候我一定多看你幾眼。」葉清和對著安瑀方向望:「我很想見到你。」
安瑀嘴角抽蓄:「呵呵,我也希望你能快點看到我,到時候你就會成長了。」
「成長?我都三十了,還要長什麼?」葉清和疑惑的問。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安瑀無所謂的邊吃邊自嘲:「等到你見到我,你就會長成像
大樹一樣高了。」
「才不會,我覺得我只會更喜歡你。」葉清和愉快地反駁。
安瑀不接他的話,轉了一個話題:「你為什麼之前不想要『看見』?」他見葉清和啃
鴨腿的動作僵硬了一下,連忙說:「不方便說也沒關係啦,我只是隨便問問。」
「沒什麼不方便說的。」葉清和笑了笑:「我說過,關於我的過去,你想要知道的話
,我可以都告訴你。」
葉清和啃完鴨腿脫下手套,把杯子裡剩下的啤酒一口氣喝完,才開始說話:「那天,
我說過去的我很荒唐,是真的。」他靠在椅子上,慢慢地想從前的事,慢慢地說:「我是
家裡最小的孩子,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大我六歲。我哥很疼我,他從小就很優秀,一路都
是念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碩士畢業後就跟在我爸身邊學著管理公司,他一直是我們家
的驕傲。反觀我,不但什麼都不如我哥,我連性向都不符合他們預期。」葉清和說得苦澀
:「其實一開始我也很努力想向我哥看齊,後來發現我真比不上,再怎麼拚,他都還是壓
我一頭,我就放棄了。反正家裡有他傳宗接代、繼承王位,我也不用那麼累。」
「我開始東混西混,跟著一票兄弟吃喝玩樂,到處找刺激。」葉清和在說這些的時候
,顯得有些陌生迷茫,好像在說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那時我也沒想那麼多,大家都是
這樣玩的,女伴男伴一個換過一個,我覺得只要自己小心,不要得病就好了。」葉清和說
:「那時我媽很傷心,她被我逼得都接受我的性向了,只希望我好好找個人定下來,不要
再鬼混了。可惜,那時我沒聽話。」
「後來,我家裡出事了。」葉清和說到這裡,終於憋不住似的,臉上開始出現痛苦的
神色:「我爸媽本來跟我約了要下南部視察工廠,我卻在夜店跟人打架,被打得下不了床
。我爸氣死了,說再也不想管我,等我出院後就帶著我媽跟我哥走了。他們比原定計畫晚
了兩個禮拜才下南部,結果回程的飛機摔了,他們三個都沒能回來。」
葉清和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把話接下去:「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我哥不會去
,他會好好地留在總公司坐鎮。我父母也不會因為我受傷住院,晚了半個月才出發。我們
會按照原定時程回來。」葉清和的聲音一直在微微顫抖:「他們會搭上那班飛機,都是因
為我。」
「……」安瑀聽到這裡,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看著葉清和的痛苦,他心裡覺得非
常難受。
「這幾年,我悔改了。我照著父母當時的期望,好好過日子,不再鬼混。我努力工作
,把公司好好營運下去。但是我很痛苦,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做了太多缺德事,才
有了報應。可是為什麼老天爺懲罰我,是讓我的家人出事?」他試著平復氣息:「後來,
我出車禍,瞎了。我想屬於我的報應總算真的來了。」
「既然是報應,就該好好受著,不應該再奢求能治療好吧。」葉清和苦笑:「至少之
前我是這樣想的。」
「直到我遇見你,才讓我對生命又起了一點希望。」葉清和對著安瑀說:「我想重新
看見這個世界,我想看見你。我想學會愛人,想真正愛上一個人。如果我能有機會的話。
」
安瑀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葉清和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他不只毫無希望,他還自責內
疚充滿罪惡感。安瑀也經歷過椎心的分離之苦,但與葉清和的傷痛相比,一是受到戀人背
叛的生離,一是遭逢親人罹難的死別。兩種傷痛,雖都深入骨髓痛徹心扉。但此刻安瑀不
得不承認,葉清和之痛更甚於他。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家人……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安瑀一時間說不
出什麼安慰的話,只能蒼白無力地說對不起。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我這樣的爛人,把一家子都害死了,現在還奢求想要幸福,還
想要追求你,」葉清和苦澀的笑:「你現在是不是也覺得,我瞎得好?」
「不是。」安瑀回過神,又說:「我沒這樣想。」
安瑀沉默了幾秒,他不知道葉清和那麼沉重的過往該怎麼安慰,只好幫他重新倒了杯
汽水,然後轉個話題:「我是在想,你看見我可能只會更失望。」
「談何失望?」葉清和握著杯子落寞的說:「在遇見你之前,我的人生根本沒有任何
希望。」
安瑀的心有密密麻麻的抽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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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碎碎念 ♡
兩個人開始分享心事啦!
安瑀會不會說出他的傷心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