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銅盒被扔出的瞬間,時間彷彿慢下來。維勒的第一反應是撲上前接住它,接著聽到一聲槍
響。
米娜尖叫:「不!」
維勒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他抬起頭,前方一個身影正背朝下摔落城牆。他低念起咒,但
只有一小團稀薄的藍霧微微生成。
他衝到城牆邊,看到一波水花。這側山崖不是特別高,但除非是不死生物,不然鉛彈穿腦
不可能還活著,
——那胡椒盒手槍是哪來的?
一個小身影正要躍下,他及時一手攔截。
「放開!」米娜激動地掙扎。
「妳想怎樣?跳下去將他撈起來?妳覺得妳可以多帶著一人的重量爬上城牆?」維勒吼道
:「接受這點!我們使不上力,妳必須去叫支援打撈!」
圖莉也衝過來,拉住半身人:「米娜小姐!」
米娜咬著牙,臉上滿是眼淚。她從腰包拿出一小片藍水晶。
維勒回過頭,看到轟正站在丹旁,皺眉緊盯著男人。至於丹……他整個人石化般地愣在原
地,綠眼空洞,像易碎的玻璃。
丹?他是不是又被什麼咒語影響了?
圖莉也望過來,遲疑地說:「我現在沒有足夠魔力解咒……」
維勒還在想應該採什麼措施時,就聽到沙啞的一句:「沒事。」
丹臉色蒼白,似乎回過了神。他頓了頓,轉頭對轟說:「你對我用了讀心術。」那不是問
句。
轟的耳朵微微塌下,接著,讓維勒感到有些驚恐的,拋下一句:「抱歉。」
丹晦暗地看向維勒手中的盒子。維勒從口袋掏出鑰匙。箱子開啟,可看見四塊黑曜石安放
其中。
丹平板地說:「我不相信葛瑞是真正的犯人。」
「我也不相信。」維勒說,看著丹往米娜走去。
「米娜,我們會查出是誰做的。」相較於哭泣的牧師,棕髮青年顯得異常冷靜,背脊挺直
。但看在維勒眼裡,又彷彿在下一刻就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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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鑑定,這是內含水銀的魔礦,盒上也有你夥伴的符文,所以的確是你們丟失的委託品
。」陌生的中年警探說:「既然竊賊本人已經自盡,這案就算結了。」
維勒忍下狂浪般的情緒,咬牙道:「那男孩自盡前眼神很害怕,說話語調卻很穩定,就像
有人在操控他的身體。再說,一個酒館的男孩怎麼瞞過盜賊集團、警衛隊和教會的眼線?
」
「你是想說有施術者控制他?」警探抬了抬眼皮,依然是那副不感興趣的樣子:「我們認
為恐懼之環的確用某種方法操控了他。這部分黎明之主教會和森特利聖騎士團也在處理了
。」
維勒走出問訊室後,將門用力甩上。他看到丹站在門邊望向走廊。遠處傳來憤怒與心碎的
聲音。米娜激動地朝德米崔審判官大吼:「不!德米崔!我說現在就要繼續調查!
」
「但伊瑞登還沒恢復!和恐懼之環對抗不能沒有森特利騎士團……」
「那不只是恐懼之環!你自己也清楚!」
直到那兩個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丹都沒有移開視線,空洞的眼裡看不見任何情緒。
像丟了靈魂一樣,維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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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終於結束審訊,回到河鱸門口時,聽到了哭聲。
伊莎坐在吧台邊,平日整齊的髮辮鬆鬆散散的,幾根髮絲凌亂地黏在佈滿淚痕的臉上。轟
的臉色很難看,圖莉掩著嘴。維勒看到丹的手在顫抖,低聲說:「我去和伊莎招呼一聲,
你們先去休息——」
「不,」丹緊握雙拳:「我得去向她道歉才行……」劍士走過去,僵硬地說:「伊莎,對
不起…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你做了什麼?丹!你做了什麼?」伊莎突然激動起來,抓住青年的衣服下擺:
「葛瑞他…他一直都是好孩子啊!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繼續抽泣,顫
抖的手慢慢鬆開衣襬:「他是我的唯一……我的葛瑞……」
丹依然沉默著,接著,一顆淚珠滑落眼眶。維勒走上前擋住劍士,牽住伊莎的手:「伊莎
……我們會查出真相,為了妳,為了葛瑞!」他扮演起一個關懷的傾聽者,一手放在她的
肩上,用自己的身軀遮住那張悲痛的臉。
「謝…謝謝你……」
他不是真的為了這個喪子母親著想,只是…不想再讓丹露出這種表情。
在伊莎終於平靜點後,維勒拉著丹往自己的房間走。棕髮青年任由他牽引,始終低垂著頭
,下巴繃緊。
「丹,聽我說…」回房間後,維勒小心地抓住那健壯的肩:「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當時
我們都不可能阻止他。別把辦不到的事情當成一種失誤……這不是你的錯。」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因為一說完,丹的眼裡就流下更多淚水,雙肩微微顫抖,
仍沒聲音,像不准自己哭出聲。這份內疚似乎不只是因為此次事件,而是對方從未說過的
事。看到以往堅強的人變得如此脆弱,維勒的心也在抽痛。他慢慢移動雙手,猶豫是否要
將對方圈進懷裡。
「維勒…」一隻手輕輕將他推開。丹抹了下眼,眼眶仍是紅的。「可以先讓我自己一人待
著嗎?」
「你確定你不會幹什麼傻事?」
「不會。…拜託了。」
維勒嘆了一口氣。「好吧,那麼……如果你需要什麼協助,我們就在…呃,隔壁。」
他闔上門,才想起那是自己的房間,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走向轟和丹的房間。
一開門,兩雙憂慮的眼就望過來。
「丹呢?」圖莉問。
「隔壁。他說想獨處一下。」
「就隨他吧,他需要這樣。」轟緊繃地說。
維勒轉向轟:「那把槍刺激了他,為什麼?」
轟瞪著他:「那是他的隱私。」
「隱私?」維勒諷刺道:「你用魔法打探他的腦子時怎麼不這麼想?」
圖莉打圓場:「好啦,我們都很擔心丹,也許方法…不是那麼適合。我們該拿這些石頭怎
麼辦?」
維勒看向那盒黑曜石,突然對它們生出一股厭惡。
轟嚴肅地說:「我可以試驗幾個新學的封印咒,它們不會再離開我的視線。」
圖莉揚起頭:「我也來幫你!等等,我的符咒書還放在我房間…晚點再拿吧。對了,維勒
,我們聊一下好嗎?」
維勒困惑地隨著女孩走出房間,他感覺好像很久沒這樣和她獨處了。
「剛才的事…真的好嚇人。」圖莉咬著唇,猶豫地問:「你還好嗎?」
「還好,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爛事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圖莉認真地盯著他:「你和丹…現在變得很親近…看到他這樣一定
讓你很難過。」
維勒瞇起眼,一股危機感如鎖鏈纏遍全身。他不喜歡圖莉影射的意思。是的,他開始誠心
對待隊友了,還想爬上那人的床,但他不相信自己對丹的感覺還有其他成分。「我們只是
夥伴。每人都有自己的難關要過。他會撐過來的。」
「好吧。」圖莉垂下眼神:「我現在魔力不多,但如果只是單純演奏……我知道幾首曲子
可以舒緩情緒,你覺得我可以在走廊彈琴嗎?房間裡也會聽見。」
「就彈吧,不管是否用魔法,妳的演奏一直都很完美。」
「你也可以坐下來聽。」
維勒微笑,彎身吻了一下她的髮頂。「下次吧。」
他在溫柔的薩茲琴聲中走下樓,離開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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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破敗的窄小石磚路,乞丐、醉漢和妓女在街邊或坐或站,晶亮眼神打量著他。維勒
在一個街角找到幾個玩耍的小孩。「嘿!孩子!」幾張髒兮兮的小臉仰望向他。「你們知
道我該去哪裡找鳥兒嗎?」維勒微笑道,手腕微微轉了下,露出夾在兩指間的銀幣。「我
正在找又大又強壯的黑鳥。」
「你為什麼要找?」其中一個孩子問。
「鳥銜走了我的寶藏,我得和牠討個公道。」
「你得有點耐心。」小孩們收下那枚銀幣,嬉笑著跑開。
維勒走進一間酒館,點了一杯蜂蜜酒,感覺身旁有人坐下。男人有著一頭如稻草般的髒金
髮,精靈血統獨有的精緻五官和微尖耳朵。即使沒有黑鳥半臉面具遮掩,身份也很明顯。
「找到你們的寶藏了?」尼可低聲問。
「問題還是沒解決,『神秘人』殺了一個我們認識的人。」
「真遺憾。」
維勒舉起酒杯,隨口道:「街上都在傳執法者們要與恐懼之環開戰了呢……為什麼會這樣
呢?簡直像是人刻意催化這一切似的。」
一瞬間,酒館氣氛變得肅殺。維勒不用回頭就聽得見刀刃出鞘的聲音。他平靜地說:「如
果我在這裡被殺,我的同伴絕不會罷休,伊瑞登也是。你們想與他為敵嗎?」
這是一場賭注。他賭警政廳與教會不可能洩漏聖騎士團團長的近況,因為那無疑是在戰爭
前夕打擊士氣。
尼可微舉起手,幾把刀鏘鏘地回了鞘。他轉過頭,目色冰冷:「要給你什麼才肯閉嘴?錢
還是情報?」
「都不要。」維勒露齒而笑:「我要你的一個招數,能出其不意給予敵人重擊的闇魔法。
我只學一招。也不夠時間讓我學更多。」
半精靈男人沈吟片刻,灰色眼睛透出盤算。「我可以教你兩招。但我只管教,學不學得起
來是你自己的事。」
哐啷!酒保手中的酒杯滑落在桌上,他驚恐地望向尼可:「尼可先生……」
維勒的笑容擴大了:「成交。」
「今晚十一點,在這間酒館後門見。」
「還有一個條件,」維勒眨眨眼:「我不會叫你『導師』。」
「我也沒有這麼混蛋的學生。」那資深盜賊淡漠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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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伊蓋特的街景依然在旭日東升時染成輝煌,街坊小報宣傳著伊瑞登和烏德拉隆對戰的那
一天,形容為光明的勝利。街上的警衛隊變少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穿著金鎧甲的聖騎士與
金邊白袍的牧師,有時還有鐵灰鎧甲的森特利聖騎士團。
城內所有人都隱約查覺一場風暴即將來臨,各路傳聞像熱病般開始蔓延:警政廳有逆賊、
恐懼之環即將報復全雷伊蓋特,還有關於皇家法師的傳聞——一說為他正進行皇室機密任
務,另一說卻認為他與恐懼之環有染。
轟和圖莉大都留在河鱸研究封印咒,丹迴避著所有人,難以掌握行蹤。維勒可以理解,每
個人都有秘密,都有不願意被碰觸的傷。他們只是夥伴,他不用、也不該插手管對方的私
事。但一股憂慮和煩悶仍凝聚在胸口,不時啃咬心臟。
他將這鬱悶發洩在最新得來的「訓練」上。沒想到一間老房底下有個這麼深的地下空間,
也許是某種空間魔法。維勒躍過一個大型木樁,滑下斜坡,避開一排鐵鉤,落到一個方形
平台上:「如果我真學起你的兩招絕活,你要怎麼向你的老大交代?」
「那就會是項成功的投資。」尼可狡黠地勾起嘴角,用一個前空翻跳到對面平台。
維勒笑了笑,跟著往前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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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瑞的葬禮在市內一間小墓園舉行。
除了他們的隊伍、幾位酒客、米娜、幾位黎明之主教會的牧師和森特利聖騎士團成員,就
沒其他賓客了。維勒感覺好像很久沒看到丹了。劍士換了副簡樸的護甲,雙眼下有淡淡的
黑眼圈。那模樣讓維勒看得內心一陣疼。
「他最近有好好睡覺嗎?」他低聲問轟。
轟哼道:「常驚醒。他最近都往森特利聖騎士團跑,說是要進行什麼『特訓』。」
「他不讓我治療。」圖莉也悄悄加入話題:「我注意到他身上的新傷。」
維勒不禁瞪向男人,但他憑什麼叫丹不要這樣自虐?
突然,一個高大身影走過,丹抬起頭,眼神亮起來:「伊瑞登!」
那聖騎士在葛瑞出事後沒多久就甦醒了,但仍鮮少在公眾場合露面。維勒不知道為什麼丹
要選擇去親近那個神秘的聖騎士。即使伊瑞登救過他們,他還是不信任那人。而且他們對
森特利聖騎士團沒把柄可用,要是那穹族想利用丹,丹也無從抗衡。
維勒壓下煩悶,走向正在低聲對談的兩人,佯作熱情地說 :「很高興看到你恢復了!伊
瑞登先生。」
伊瑞登轉過頭,眼神清冽:「在這非常時刻,必須如此。」他向丹點點頭:「記得我說的
,貝佐德先生。」接著就往他的團員走去。
維勒等穹族男人走遠,才對丹冷哼:「你和那聖騎士變熟了嘛?」
丹窘迫地垂下眼神:「…是我拜託他訓練我。得變強才能保護隊伍免於上次的困境。」
「我還以為他這幾天都忙著打擊恐懼之環。」
「是啊,所以大多時候都我自己鍛鍊。」
「連療傷都自己來?」維勒比了比瘀青的側臉。
丹別開臉。「那不嚴重。…什麼時候才要辦奉花儀式?」
維勒困惑地問:「奉花?是帝國傳統嗎?棺木已經下葬了,我沒看到任何花束……」
丹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眼神瞬間驚慌:「克拉雷在上… 抱歉,我搞錯了。」
「沒關係。」維勒沒問對方搞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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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城內第五天,雷伊蓋特塔的塔尖開始閃爍怪異的紫光點。就在維勒覺得他們將無可避
免地被捲入戰爭時,米娜捎來了消息,黎明之主教會的大主教要見他們。
他們隨那牧師走進那棟位於城中心,有著金色尖頂的高聳教堂。挑高的寬敞大廳有三兩個
身影,身穿警衛隊制服,或協和之秤的牧師袍。正前方鑲有太陽徽章的講台,站著一位穿
金邊白長袍的白髮老人。
大主教掃了他們一眼,溫和地問:「你們就是協助調查恐懼之環的冒險者?恕我詢問,但
你們呈來的委託合約卷軸,隊名那欄寫得不太清楚。我應如何稱呼你們?」
維勒表面鎮定,仍不免心虛。他猶記得當時他們彼此猜忌提防,更不用說是取一個有共識
的隊名。儘管已共同經歷數次劫難,他們也沒有「正式隊名」。
「我們沒有正式隊名。」丹直白地說:「我也傾向如此。鑒於現況,響亮名聲只會帶來更
多覬覦。」
維勒注意到那句話中的攻擊性。丹通常是他們之中最有耐心、最遵守禮節的一個。但人在
壓力下也會有反常舉動。
大主教點點頭:「保持低調是明智的。但你們的勇敢之舉,雷伊蓋特會無盡感激。遺憾的
是你們的委託品意外被捲入爭鬥,甚至釀成一起悲劇……」
「那不是意外!」丹厲聲回道:「我們的委託品是與雷伊蓋特塔核心一樣的魔礦。恐懼之
環不可能只是碰巧來奪取。已經有這麼多人喪生了,你們還要稱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嗎?
」
維勒注意到附近有幾人的臉色一沉,悄悄往他們靠近。他走到丹的身側。
「肅靜。」大主教的眼神也變凌厲了:「我們已經召喚並詢問過那位名叫烏德拉隆的魔鬼
的靈魂。他並不知道魔礦的事。」
一旁協和之秤的牧師點頭:「的確,恐懼之環對石頭一無所知。」
「至於雷伊蓋特塔…」大主教接續說:「已確認核心魔礦的數量沒錯,塔內魔法都正常運
作,管理者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你們大可放心。」
——都是鬼扯,難道教會被極具權勢的人施壓了……是二皇子嗎?維勒想。那位殿下明顯
與皇家法師有私交,即使有這麼多災難發生,仍相信對方是無辜的嗎?
丹握緊拳,似乎想發話,維勒伸手捏了下對方的肩,對那張困惑的臉眨眨眼,走上前:「
大人,我倒認為這與我們的委託人有關。偷走石頭的少年曾說,只要我們好好守護石頭就
不會出事,他很可能受人操控,不排除就是委託人。」
「關於這點,我們也做了相關調查。我們派人造訪了赫索的黛佛迪斯・米勒——你們所說
的委託代理,但她沒有相關記憶,也沒有對應的委託卷軸。至於那個叫瑪爾欽・沃夫的史
密德工匠…也沒有相關資訊。」主教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黎明之主在上,我們絕不會輕
易結束調查,但現在城內極不安寧,一切都得低調進行。我僅代表黎明之主教會,請你們
與派拉蘿牧師繼續帶著這些魔礦前往史密德,從旁調查任務的原委託人。」
「這是一個調查委託嗎?」
「更像是勞動服務。別忘了,你們之前闖入雷伊蓋特塔,警政廳尚未執行相關刑罰。當然
,教會將協助提供相應裝備與物資。」
——狡詐的老頭,說不準還派了其他人暗中調查,他們不過是誘餌呢。但既然要演戲,他
也奉陪到底。維勒彎起眉眼:「大人,光是裝備與物資是不夠的。帶著這些魔礦不能使用
傳送陣,我們需要一個更安全又迅速的交通方式。」
主教的眼神閃動著精光:「你們需要什麼?」
「一艘船。」
&&&&
那艘名為「哈爾佳號」的寇克船不大,看起來剛下水沒多久,但嶄新的船頭線條優美,銳
利的仿佛能突破一切風浪。維勒感覺胸口升起一股久違的悸動,本能地渴望冒險和劫掠。
「這是我第一次坐船欸!」圖莉驚嘆。
轟沒說話,但搖晃的尾巴也顯露出高度興趣。
哈爾佳號的三個船員就和船身一樣新,水手不熟練地操帆,剛離港就讓主帆被繩子纏成一
團。維勒看著水手長臭罵著闖禍的船員,船長苦惱地想解開帆布。他上前接過其中一段繩
子: 「這段繩給我,你們去解其他條。」他三兩下解開繩結,輕哼風咒。一感覺髮絲拍
打臉頰,就大吼:「揚帆!」
主帆瞬間灌滿了風,他將繩子固定妥當。「接下來交給你了,水手長。」
水手長低聲道謝,年輕船長也朝他投來敬意的眼神。
維勒靠著船舷,有人走到自己身邊。「這裡是你擅長的領域了,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船長
?」丹的倦容帶著一抹淡淡的笑。
至少對方能開玩笑了。維勒勾起嘴角:「如果你是我的船員…你現在會被我叫去打掃甲板
。」
「手下留情,這是我第一次登船。」丹輕哼:「有什麼幫助我適應的建議嗎?」
「留在甲板上,喝點朗姆酒。」
「酒就先不用了。」
「放心,我不會趁你醉酒佔便宜。我傾向對清醒的人這麼做。」
「那可真高尚。」
「這詞彙很少用在我身上。」維勒看著丹的淺笑,感覺胸中的憂慮微微紓解了。
&&&&
一只搖搖晃晃的提燈,映照著巨型酒桶與懸掛的燻肉。
維勒手握一杯酒,苦惱地說:「我擔心表現不夠好。 你覺得呢?度邦先生,船長是不是
在生我的氣?」
高壯的黑膚男人冷哼道:「擔心個屁,任務都圓滿完成了,你又是船長的最愛。」
「那也是托先生的福。」維勒彎起眉眼,向對方舉起酒杯。「為我們的任務成功乾杯。」
度邦舉起杯,甫喝下一口,雙眼瞪大,落下喝一半的酒杯。「維……?」他的身子癱軟下
來,維勒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對方,法術手接著杯子,將他慢慢放到地上。他臉上仍掛著
笑容:「如何?這可是最高級的麻痹藥粉呢。這裡還有一張有趣的魔法卷軸,可以讓人聽
見施咒對象的思緒。這樣即使你的舌頭麻痺,我們還是能對話喔!」
他打開卷軸施咒,腦中立刻傳來度邦慌亂的聲音:不…不!難道這小子一直在調查嗎?
「我聽得見你在想什麼。」他嘻笑地拍拍水手長的臉頰:「好啦!先生,現在只要想著我
的問題就好。還記得六年前,從亞克托到卡哈朵的那場失敗交易嗎?作為元老成員,你一
定有印象。」
度邦的聲音再度傳來:他知道了。不、不不不……!維勒?求求你…是我錯了!我不是故
意的!
「這幾年來,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咧。」維勒在對方耳邊輕聲說:「我記得你總對船長說
,這小鬼是個禍害,最好早點扔下船餵魚。」
黑膚壯漢的眼慌亂地轉動,接著維勒腦中的聲音開始轉為怨怒:對!你的確是禍害!船長
當初就不該讓你上船!不知感恩的小——
那些謾罵隨匕首刺入咽喉被一把掐斷,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好痛」、「狗娘養的」和「完
了」。
接著歸於寂靜。維勒拔起匕首,用一條繩子綁住屍體的腰,法術手扯動另一端繩尾,將它
擺盪進酒桶,再用一個清潔咒清掉血跡。啊,他毀了半桶好酒,廚師一定會很生氣。
他平靜地離開儲藏間,走廊上仍可聽見船員臥房的打牌聲,其中一人朝他喊道:「維勒!
臭小子!還不來加入我們!」
他笑著擺擺手,繼續走往船長室。房門透出微微的燈火,那人還醒著。
那個教導他一切,也奪走他一切的男人。
維勒感覺到腰間匕首的沉重,與胸口那股如熔岩般滾燙的情緒。
船身搖擺,眼前那燈火也成了一抹搖搖晃晃的光點。
&&&&
維勒醒過來,依然還能感覺夢境殘留的狂怒與背叛感。他踏出船艙。今晚天氣不錯,船在
一片廣袤星空下航行,本該空無一人的甲板站著一個人影。
丹專注地握著劍迴圈,時而舉劍抵擋、時而揮砍。與他對練的幻影是類似穹族男人的身影
。
突然,維勒的腳跟不小心碰到一個木箱。丹轉過頭,拋出獵星,旋轉球體多了些奇異光暈
。ㄧ圈白光瞬間環住維勒的位置,他還在猶豫是否可突破那些光而不受傷時,一道鋒利劍
尖已直指他的胸口。
他舉起雙手:「放鬆,是我。」
「維勒?」丹收起劍。
「有船員守夜,你可以去睡。」
「你也還醒著。」
維勒聳聳肩,跟著對方坐下來。海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
丹率先打破沉默:「那把胡椒盒手槍……」
維勒緊繃起來。某部分的他仍在生轟的氣,但他也意識到,如果他會讀心術,八成也會幹
出同樣的事。他討厭自己只能看著丹陷入痛苦卻無力協助。這是一個警訊,代表他在乎對
方太多了。
「…那把槍是別人給葛瑞的。」丹說。
「可能是他自己買的,青少年總有些瘋狂想法。大城市裡多的是管道。」
丹搖搖頭:「那不是那麼容易取得……帝國中只有軍隊和特殊機構能製槍,民間工坊製造
私槍,被發現就會被勒令停業。」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更陰暗:「就像你之前向大主教說
得一樣,我覺得委託人與這件事脫不了關係。調查說葛瑞身上沒有任何詛咒印記,也沒有
配戴魔法用品,如果他真被法術操控,施術者必須在場。」
「如果那人很強大的話,我們也無從找出他。」維勒冷笑:「煉獄,對方還特地石頭還回
我們手裡,讓我們承受運送過程的一切危險。」
丹點點頭。「葛瑞的死是個威脅,警告我們得完成運送任務。」他緊握獵星:「不管是那
個瑪爾欽・沃夫,還是黎明之主教會,都只把我們當成棋子耍……我感覺每一步都被操控
了。」
維勒聳肩:「水手間有一種說法:出海後,命運就交予無理無情的大海掌控,但人可以賭
上性命冒險,找到扭轉命運的方法。」
「那還真勵志……」
「但水手最會吹噓了,話只有一半可信。」
丹僵硬地微笑了下,又皺起眉:「抱歉我最近一直不在狀態…在奧米爾教會時,謝謝你代
表隊伍和他們交涉,阻止我失言…在那場合觸怒大主教對我們並無益處。」
「別在意。每人都有不在狀態的時候。你也沒有打開禁忌的盒子。」
「但後來事實證明,我們的確需要打開那口盒子。」丹垂下眼神,低聲說:「其實…我一
直覺得自己不值得擁有友伴……謝謝你和其他人還留在我身邊。」
「如果像我這樣做盡惡事的混蛋都能繼續在人群流連,你當然也可以。」
劍士再度陷入沉默。在維勒一生閱覽過的人之中,丹的確是少數表裡如一的好人。他想知
道丹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如此自貶,也想告訴對方無論發生過什麼,他都不會改變評價。
但最後,他只說了一句:「我就想待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丹露出一個悲傷的微笑:「謝謝你。」伸手將他微微摟住。
讓維勒自己也很驚訝的是,他的手主動回抱了對方。
這擁抱溫暖又堅實,在寒冷的夜風中像團穩定又平和的火爐。他們都沒鬆手,只是繼續坐
在甲板上,依偎彼此的體溫。維勒不記得自己是什麼睡著的。
但這次,他沒再夢見搖曳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