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尖尖沒有離開凌月白,理由是當初凌月白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收留他,他也不能背棄凌月
白另謀出路。雖然他現在修為顯然比主人還高,隨時可以反僕為主,但身為一隻牛,忠厚
老實是天性,他認定了凌月白是主人就不會有其他逾越的念頭。於是白尖尖繼續在寧國宮
殿當小宮女,伺候葛霜花皇后。至於真正的葛霜花皇后做何感想那又是另一回事。
凌月白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被鬼王變成凡人,他想確認自己的程度。首先打坐,盤腿在床,
靜息凝氣,逐漸抱殘守一,物我合一,天地歸一,一股暖烘烘的熱氣從丹田升起來,他以
神運氣,內息於小周天任督二脈運行一週。凌月白睜開眼睛,還記得這個感覺,千年前他
還沒進仙門,在山上當劈柴道士時,每天打坐練真氣,差不多便是這樣的程度。
打坐練氣也是需要日月累積的。凌月白繼續閉上眼睛,逐漸地他聽見了一個聲音,從他意
識深處響起,直覺告訴他那是個女音,好像是葛霜花的聲音,喊著:「來了!」
「什麼來了?」他在心裡問道。
「來了!」葛霜花喊,語氣慌急,似乎在催促他什麼事。
凌月白一楞,忽然腹部一陣劇痛,一股暖流自下體排出,像是小解,卻又不似。
他趕緊下床,脫下褲子看是怎麼回事,這一看可傻了,流出來的竟然是血,一點殷紅在褲
子裡暈開。
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白尖尖已衝過來道:「主人我來了!」手腳俐落拿絹巾
幫凌月白下身抹乾靜,又拿起一條黑色的長帶,牢牢地綁在他腰胯之間,那長布帶厚實,
內縫有草灰,能吸收鮮血,凌月白渾身僵直只能給白尖尖擺布,完全不想去想像自己發生
什麼事。
白尖尖給他弄好,叮囑道:「主人,這布條每兩個時辰要定時更換,流螢已經在幫您煎湯
藥,等等痛起來喝上一碗,能舒緩身體不適。」
凌月白見白尖尖熟門熟路的,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白尖尖道:「主人睡覺的時候
我剛好也碰上了,好險我外表十二三歲,宮女說女孩子都是這個年歲來月事,還用心教我
怎麼處理呢。」
白尖尖的月事經驗成功幫了主人,主僕倆跨越了一個短暫的危機。便在白尖尖幫凌月白更
換新的內衫之時,外頭一個清朗的尖銳聲響自空氣中劃開:「皇──上──駕──到──
!」
凌月白道:「也太會挑時間。」外頭宮殿院落不知何時群聚了十來個內侍宮女,簇擁著一
名男子,走進皇后寢宮。那男子衣著甚是華貴,赤紅色的綢衫上頭繡著金色龍紋,剛毅俊
秀的五官不久前凌月白才見過,正是寧國皇帝韓周。
照理來說皇上尋訪後宮,會先派宦官通知,好讓后妃有時間準備接駕。然而如今皇帝卻來
了個突然,凌月白還穿著白色內衫,剛才第一次嘗試到女子月事的滋味,只覺全身不適,
肚子悶又劇痛,像有大鐵鎚在敲,只能站在原地,給皇帝一個僵硬又失禮的笑容。
流螢慌慌忙忙過來,抓起一件綠綢金繡線外袍給皇后娘娘披上。凌月白不知該怎麼行禮,
他一千年沒行過禮了,見花妖皇跟鬼王都未曾行禮,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給皇帝行禮。一旁
流螢抓著白尖尖,恭敬惶恐地趴伏在地上,他自己一動就覺得下面有熱流湧出,只能站著
,用齒縫發音問道:「皇上有什麼事?」
白尖尖心裡暗暗叫苦,主人態度也太差,要怎麼跟皇帝談戀愛?
韓周一臉慍怒,寒著臉道:「皇后搞的什麼鬼?」
凌月白問道:「我做了什麼?」
韓周一揮手,冷聲清斥:「都退下。」宦官高鵬朗聲喊:「都退下!」一干宮人依言退下
,白尖尖也被流螢抓走,掩上了房門。
宮內只剩皇帝皇后兩人。韓周冷道:「你做了什麼?」
凌月白道:「什麼做了什麼?」
韓周道:「不久之前,你還制住了朕不是麼?」
凌月白一愣。只聽韓周續道:「你制住了朕,消失不見,朕醒來卻回到自己寢宮,大半個
日子從頭來過,接著這過程反反覆覆,朕從床上醒來更衣,陸續重複了七次。這除了皇后
之外,朕想不出還有誰能搞鬼。說,你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凌月白也很訝異,道:「你都記得喔?」隨即恍然,心想:「他身上有鬼王贈與的鬼氣,
那渾天之術對他就只能起部分的作用。我仙氣法力全失,處境不利,不如就把事情含含糊
糊帶過去,讓他無法捉摸。」便笑道:「我做了什麼,對你來說很重要麼?」
韓周道:「皇后對朕不敬,我大可廢后,將你打入冷宮。但是朕不會廢后,此番前來只是
要你說清楚,你做了什麼?」
凌月白道:「真的沒做什麼。」
韓周沉聲道:「皇后放肆。」
凌月白道:「你那個態度我很難開口,做人丈夫能不能體貼一點?」
韓周道:「這麼說來,一切都奇怪之至,朕與皇后成親四年,皇后從來不曾會過武功跟術
法,為何今日卻個性大變,突然展現異常之能?」
凌月白道:「你真要聽我說實話?」
韓周道:「說。」
凌月白道:「好,因為我是男人。」
韓周一愣,道:「男人?」
凌月白道:「對,我是男人,跟你玩了下之後找到你的老相好,兩人打了一架,打輸了願
賭服輸,只好做人妖,來這裡當你的皇后。」
凌月白這段話是含含糊糊又自暴自棄。韓周聽在耳裡只覺得沒頭沒腦,又極盡荒誕,他跟
皇后大婚已兩年有餘,皇后是男是女無庸置疑。他見凌月白講得理直氣壯,便叫來流螢跟
白尖尖兩個宮女,問道:「皇后自稱是男子,你們服侍皇后娘娘,認為皇后是男人麼?」
流螢剛才退下了沒聽見凌月白剛才那番鬼扯,聽到皇上詢問,困惑看了看皇后,害怕道:
「皇后娘娘是跟皇上說笑呢,我們鎮日伺候娘娘,幫娘娘更衣沐浴,梳妝打扮,娘娘絕對
是女子。」
韓周道:「旁邊的小宮女呢?」
白尖尖道:「娘娘的身體是不折不扣的女人。皇上,娘娘今日身體不適,才出言不遜,皇
上千萬不要誤會娘娘。」
凌月白翻個白眼,白尖尖這樣講也沒錯,他身體是女人無誤,尤其是那個流血的下體,只
有女人才能體會那是怎麼一回事。以前他是個大男人,不曾想過要關心女人家那些瑣事,
便是想關心也關心不上,如今自己體驗到了,只恨自己一點法力也無,不然他隨便想都有
一二十種方式可以讓自己脫離這種窘境,比方說最基本的金蟬代換之術,讓別人代替自己
流血受苦,都比現在這樣好。
韓周對凌月白道:「皇后,宮女都說你是女子,只有你說自己是男人,是否太愛說笑?」
凌月白嘆道:「只有你覺得我是在說笑。我就是個困在女人軀體裡的男人,沒人當一回事
,我好命苦。」
他開口閉口都是你呀我的,語氣直來直往十分無禮。流螢在旁捏把冷汗,生怕皇上一怒之
下要加以責罰,然而韓周脾氣卻不發作,心想皇后翻臉不認帳,但武功可做假不來,不妨
試她一試。當下手一起,一招「雙龍搶珠」,手指往皇后眼睛點去。
凌月白失去法力,內勁也幾乎全失,沒什麼力氣跟皇帝較量了,他只能像抓蘿蔔那樣用力
抓住皇帝的手,怒道:「幹嘛?動手動腳的!」
皇帝被他一抓,發現這女人果真一點氣力也無,哪是不久前那個跟他過招的高手?他抽回
手,怒道:「這是什麼妖術?」
凌月白道:「你錯怪人了,我就是個弱女子什麼也不會,你不信就找人來驗。」
韓周真的把凌月白送去驗。寧國尚巫,最高階者為大巫君,是皇帝與天神的連結,平常都
待在九天台。男為覡,女為巫,大巫君歷代皆為女性,如今的大巫君是名六十多歲的婦人
,一身洗鍊的黑色長袍,眼角嘴邊雖有些皺紋,但可看出年輕時頗有風韻。凌月白一看到
大巫君就知道此人修為甚深,若是有意願,隨時可入仙門,成為一個不錯的女仙。
但那也是看看而已。凌月白如今是待宰割之身,大巫君捏著他的手,觀察片刻便道:「皇
后不會法術。」
韓周哪裡肯信,道:「神女此言為真?」
神女是對大巫君的敬稱。大巫君解釋道:「一般修道練法之人便罷,若是仙界術士,會有
一層薄薄的仙氣覆蓋全身,皇后一點都沒有,頂多只是丹田一點修真之氣,這種修為稱不
上能使用法術。」
凌月白知道大巫君說的都是事實,但從旁人口中說出也夠殘酷的。旁邊一張小桌上放著一
個點心盤子,上頭擺著好幾樣點心。凌月白暗暗伸出手,使勁想將點心吸到手上,吸了半
天,只有一塊小餅稍微動了一下,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桌子晃動導致。凌月白默默收回手,
感到一陣羞辱。
韓周兀自追問:「皇后不會法術,卻有修真之氣?」
凌月白心情正壞,惡聲道:「宮裡這麼無聊,打坐清修不違反三從四德吧?」
是不違反。韓周問不出想要的答案,也不喜歡凌月白的態度,冷冷向凌月白看了一眼,一
拂袖便走了。凌月白心想著皇帝真沒禮貌,但也不介意,隨手拿了塊桂花酥吃,那酥餅入
口乾澀,嚼之無味,不怎麼可口。眼看沒什麼好待,他正也要告辭走人,忽然被大巫君叫
住。
大巫君道:「皇后娘娘家裡可有人修道?」
凌月白心想我哪知道,回答:「我不清楚。」
大巫君道:「我方才沒跟皇上細說,皇后娘娘雖不會法術,但年紀輕輕就有這種修真之氣
,資質甚佳,若是願意深造,必可有一番修為。」
凌月白心想:「還用你說。」他現在程度是在山上當劈柴道士的修為,在那之後他就被洪
乙真人相中帶去仙界了,大巫君說他資質甚佳,他一點也不懷疑,甚至還有些許滄海桑田
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