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因為傷勢較重而留在醫院觀察,但所幸於生命無礙,我和勇俊在急診室作了簡單
的處理後,便被帶回到警局說明事情經過。
『等等你們的父母會來接你們回去,不用擔心喔。』照顧我們的女警親切地說。
我卻因為恐懼而抬起了頭。『可以不要通知父母嗎?』
女警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說,連勇俊也回我一個不解的神情。
而我懇求地看著女警,低聲道:『拜託……不要通知他們……』
女警看了我一會,露出歉然的表情說:『抱歉哦,因為你們未成年,依法我們必須通
知父母到場才能讓你們回去。』
我絕望地將頭埋進雙臂裡。
我感覺勇俊在我身邊一副想安慰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
但我暫時沒有心力理會外界任何事。
勇俊的父母因為離的近,很快就來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勇俊的父母,他們是一對很
普通的夫妻,勇俊的媽媽一走進來就擔心得抱著勇俊直哭,爸爸在一旁安慰,勇俊則一直
道歉。
三個人站在一起的景象就像是國小課本裡歌頌的美滿家庭,看得我雙眼生疼。
勇俊有一個愛他的家庭,而那不是我這種人能觸及的世界。
勇俊的爸媽辦過手續後,向警察道謝,想帶走勇俊,但勇俊卻不肯走。
『我想陪唯揚,他爸媽還沒來,我不想讓他一個人。』
我看勇俊的爸媽露出為難的表情,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任何一對父母都想趕快將孩子
帶回家才放心吧?
我起身走向勇俊,對他搖了搖頭:『你先跟你爸媽回去吧!別讓他們擔心,我沒事,
我父母等等也會過來……』
說到父母,我的聲音微微地顫抖,我用右手緊按著自己的左手臂,好似這樣可以止住
從心底湧上的寒意。
勇俊的爸媽跟著勸勇俊回家,感覺勇俊漸漸動搖,卻又拿不定主意般頻頻看著我。
『明天到學校就能見面了,你幹嘛現在依依不捨的樣子?』我現在的笑容一定很難看
,但我還是硬擠出來讓勇俊放心。
勇俊被說動了,決定和父母先回去,卻像是怕我不見般,頻頻向我確認:『明天學校
見?』
我點點頭,看著勇俊和他父母坐上車。
『明天見。』
但我卻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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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了兩天假,因為發生那樣的事,房東不讓我繼續住在那裡,所以我很快搬了家。
兩天後,我假裝感冒請假,戴著口罩回學校上課,脖子上的掐痕在這一兩天變得更為
明顯,幸好時序已經入冬,圍上圍巾遮掩也不覺得奇怪。
班上多少有些關於我那兩天不在的閒言閒語,事情雖然沒有鬧大,但也佔了地方新聞
一塊小小的版面。
四周向我投來猜疑、好奇、惡意、嫌棄的目光變得更多了,但無所謂,我從來不在乎
這些。
陸勇俊想找我,跟我說話,我卻刻意避著他。
跟我在一起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但畢竟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裡,即使竭盡心力避著他一整天,卻還是在放學後
被他堵上。
他直接堵在我座位前,我想避也避不開。
『為什麼前兩天你沒來上課?』勇俊高大的身材形成一股壓迫感籠罩著我,以往我從
未因他比我高、比我壯的身材害怕過,此刻卻因為心虛而不敢直視他。
『因為我在搬家。』
『你搬到哪?為什麼搬家不跟我說?』勇俊急切地問。
『關你屁事。』我背起書包想越過他離開,他卻執拗地擋住我的去路,還留在教室沒
走的同學也紛紛將目光投向我們這裡,令我覺得渾身是刺,幾次下來,我終於不耐煩地甩
了他一書包將他推開。
『你以為你誰啊?離我遠一點啦!幹!』
他促不及防一個趔趄,給了我一個閃過他的機會,我匆忙地越過他跑出教室,但跑沒
兩步馬上被他追上。
他緊緊扣著我的手腕,表情失了平常傻愣的模樣,嚴肅的樣子帶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
勢,令人望而生畏,我幾乎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一時間忘了抵抗,最後被他拉著往
平常我們會偷偷上去的那橦整建中的大樓。
『放開我!』他拉著我走向天台,我回過神想抽開他的手,他的力氣很大,我用力抽
卻仍是撼動不了他分毫。
我想到那天我也是這樣被老師抓住而無法掙脫,心裡暗暗發誓我之後一定要勤練身體
,再也不要讓自己發生這種事。
大樓裡空無一人,因為已經放學的關係,連工人都回去了,我們比平常還順利地走到
天台。
『你今天為什麼在躲我?你搬家搬到哪去了?為什麼不跟我說?那天……那個人是誰
?他對你作出那樣的事情,你們為什麼不告他?為什麼要和解?為什麼要放過那種人?』
勇俊像以往一樣,迸出一連串問題讓人難以回答。他緊緊抓著我的手腕,像是怕我逃走一
樣,力道大到讓我微微皺眉。
而他的目光太過正直強烈,也令我難以直視。
『還有……你為什麼要一直戴著口罩?』他倏然地伸出另一隻手勾下我的口罩,我來
不及閃開,口罩在他驚愕的目光下脫落。
我臉上的傷也跟著大喇喇地呈現在他面前。
『誰打的?』他一把將我拉近,低頭細看我臉上的淤傷,經過兩天已經沒有一開始的
紅腫可怕,但還是留下明顯的淤青。
他的目光如火,在如此近的的距離下幾乎要將我的臉燙傷。
『你先放開我!』我掙扎著想逃離他的視線,無法面對他灼然的眼神。
『放開你,你保証回答我的問題嗎?』他直勾勾地盯著我,宛如繩索將我綑綁,讓我
無法反抗,只能順著他的話,不情願地點了下頭。
勇俊這才慢慢地放開我的手,但眼睛仍然盯著我不放,像是怕我有任何逃跑的舉動般
。
『先跟我說你臉上的傷是誰打的?那天我先回去後發生什麼事了?』
我臉上的傷不是那天老師留下的,勇俊很清楚。
所以會是誰在我臉上留下傷痕,答案昭然若揭。
『是我媽。』
那天她怒氣沖沖地來到警局,不分由說地先甩了我一巴掌。
——你到底還要讓我們多丟臉,你才甘心?
那是她那天來的第一句話。
不像勇俊的父母那樣擔心慈愛自己的兒子。
她沒有安慰、沒有關心,也不分對錯,劈頭就是一巴掌下來。
她的指甲刮破了我的臉,在我臉上留下細細的血痕。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來阻止、來勸說,她卻聽不進任何一句。
總歸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讓家族蒙羞,讓她臉上無光。
只是畢竟有外人在場,她才沒有作出更過份的舉動。
她辦完手續,將我領出警局,一路上氣氛凝重得詭異。
她終究沒有帶我回家,而是把我丟在半路上,她說帶我回家只是讓我爸看到我更生氣
而已。
我同意她這句話。
於是在夜半三更裡,我一個人穿著匆忙被警察帶走時拿的薄長袖,在剛入冬刺骨的寒
夜裡,摸黑走回沒有大門的租屋處,然後在房間裡瞪著眼直到天亮。
接著一個人聯絡房東,一個人找租屋處,一個人默默搬了家。
這兩天裡,我媽只有在和新房東簽約時出現過,便再也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