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上一片寂靜，遠遠地，兩個互相依偎的身影走了過來，伴隨著一陣雜
亂的腳步聲。
「哎呀，衛老闆，你喝醉了。」
「我沒醉！沒醉！」
「好～好，你沒醉，下次到店裡也要指名人家唷。」
「一定，一定！」
扶著爛醉的暴發戶，年輕的酒家女嬌笑著，眼底下卻有著不屑與輕蔑。
走著走著，攙扶的人膝蓋一軟，倒向了旁邊的巷子裡。
被他拖得踉蹌幾步，酒家女嘖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視線往下，昏黃的燈光裡，那東西似乎抽動了一下。
是一隻手。
「呀啊──！」
酒家女尖叫起來，混亂中又踩到了那隻手。
「好痛……」
聽見人聲，她愣了愣，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名衣衫襤褸的陌生男子。
他趴在地上，身上的外套破爛不堪，自破洞露出的肌膚滿是血汙與塵土，再靠近
點的話還能聞到一股奇異的酸臭味。
「什麼呀，原來是個流浪漢。」酒家女啐了一聲，厭惡地踢了對方一下。
「髒死了，走開！」
地上的男子動了動，睜開了灰綠色的眼睛。
黑暗裡，他的瞳孔又圓又大，就像幽暗秘林裡的貓頭鷹。
男子沉默地看著酒家女，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逐漸籠罩住對方。
「你、你想做什麼！」
一手扶著牆，男子的嘴角動了動，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說我髒？自甘墮落的女人，妳知道自己的靈魂有多汙穢嗎？」
被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看，酒家女渾身一震，上著精緻妝容的臉龐頓時一片慘白。
「滾。」
女子拖著暴發戶跌跌撞撞地走了，男子在身上掏了掏，取出皺巴巴的香菸與銀製
打火機。
他並沒有菸癮，只是需要靠尼古丁來緩解那股疼痛。
破爛的長外套下，男子的左肩上有道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傷。帶著不規則邊緣
的傷口到現在還在冒著血，看起來像是有東西想把男子撕成兩半，但卻失敗了。
白煙裊裊，男子身後的暗巷裡，在廢棄的招牌與破碎的霓虹燈下，一隻龐大而畸
形的翼魔仰躺著，長著四隻角的頭顱朝著巷裡，歪斜成奇怪的角度。
斷裂的勾爪，扭曲的翅膀，結實而粗壯的軀體上傷痕累累，酸臭的黑色液體流了
一地。它經歷了一場惡戰，而且很顯然地落敗了。
遠方的地平線亮起了第一道曙光，霍華˙G˙史坦格勒瞇起灰綠色的眼睛，高大
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黎明的街道之中。
霍華坐在大廈頂樓的欄杆上，一陣強風吹過，他的長大衣下擺獵獵作響，像是巡
弋中的猛禽振翅聲。
偶然經過這個城市，他並不打算久待，卻因為眼前的夜景而多留了幾天。
即使是廉價的人造燈火，這樣大量而成群地聚集起來，也是有種意外的美感。
不過是個尚在發展的城市，霍華卻想起了故鄉，雖然兩者間的共通點簡直少得可憐。
再看了異鄉的夜景一眼，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嗯？」
在燈火與建築間，有什麼東西在跳躍著。
霍華眨了眨灰綠色的眼睛，看到那東西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從一棟大廈跳到另
外一棟，在上面翻滾轉圈，屈身迴旋，作著各種高難度的花式動作。
正當霍華考慮要不要過去一探究竟，對方竟朝著這邊過來了。
在空中側旋了幾圈，青年優雅地落地，一頭金髮在晚風中飛揚著。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瞥了霍華一眼，微微一笑。
「晚安。」
金色的眼睛，黑色的羽翼，怎麼看都不是人類。
霍華瞇起眼，他瞧不出青年是什麼，心想大概是哪裡來的低階使魔。
青年的身上沒有血腥味，看來是屬於「安分守己」的一群，但他剛剛那樣高調地
跳躍，本身就是個問題。
「回到你該待的地方去。」霍華啐了一聲。「我沒興趣殺你。」
青年愣了愣，詫異地打量著他，那表情就像聽到了一個笑話，還是不夠好笑的那種。
霍華懶得跟對方廢話，自大衣夾層裡抽出一條聖水凝膠，隨手扔了過去。
啪搭。
東西砸在青年臉上，他既沒有慘叫也沒有冒煙，只是皺著眉抹了抹臉，神情還有
點委屈。
這下霍華也覺得不對勁了，高濃度的聖水凝膠竟然完全沒有用，如果對方不是惡
魔，那會是什麼？
眼前一晃，青年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前，屈起五指就是一拳。
好快。
霍華來不及格擋，肩膀就受到重擊。
左肩的傷口還未癒合，他悶哼一聲，重重撞在水泥牆上，高大的身軀緩緩滑下。
聖水沒用也就算了，對方竟然一出手就攻擊他的傷處，這種精準度與判斷力，絕
對不是一般的小魔物所能擁有的。
咬牙抽出纏在腰間的銀鍊，霍華甩開武器，長長的鍊身頓時冒出許多尖銳的鉤刺。
「哇喔。」看到銀鍊像條響尾蛇般撕咬過來，青年發出讚嘆，兩眼閃閃發光。
左右閃避了幾下，他飛到空中，黑色的羽翼猛地一搧。
無數黑羽射了過來，穿過銀鍊的空隙扎進了身體裡，霍華嘖了一聲，伸手去拔，
卻發現四肢漸漸使不上力。
銀鍊掉在地上，霍華無力地癱倒，忿忿地瞪著這名讓他陰溝裡翻船的青年。
「要殺快殺。」
青年走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金色的眼裡閃過一絲帶著邪氣的笑意。
凌晨三點，黑澤事務所裡燈火通明，身為助手的雷門整理著上月收支表，準備等
外出的黑澤回來拿給他看。
事務所的門被砰地撞開，身為老闆的青年快步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個龐大的
物體。
「雷門雷門，我可以養他嗎？」黑澤高舉手中的東西，對方高了他近一個頭身，
卻被他輕鬆地抓著，彷彿只是個塑膠袋。
雷門端詳著青年手中的物體。看起來是名成年男性，長度約一百九十，目前頭上
插著兩根黑色羽毛，整個人微微抖動，不知道是痛的還是氣的。
黑澤晃了晃手中的男子，霎時銀彈、銀刀、銀鍊、聖水條，以及許多看不出用途
的東西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雷門放下報表，一臉平靜。
「黑澤，你不能把驅魔師當成寵物，而且他也太大了。」
「好吧，確實有點大。」青年聳了聳肩。「我記得樓上還有空房間，真的不行嗎？」
看他一臉期盼，雷門不由得苦笑，覺得這情景好像似曾相識。
依然無法動彈的霍華只感到火冒三丈，直嚷著要把自己當寵物也就算了，這個拒
絕的理由是怎樣？重點不是自己是驅魔師，而是長得太大？
被黑澤隨手扔在沙發上，霍華瞪向桌邊的青年，倏地一驚。
「青龍……」
「唷，眼力不錯。」黑澤走到冰箱前，拿出一顆蘋果啃著。
今晚他只是出外運動，有了法術遮掩，一般人看不見他，就算在大樓間盡情亂跳
也沒關係，但是男子卻看到了。
他似乎有雙特別的眼睛，再加上驅魔師的身分，都讓黑澤相當感興趣。
「真的不能養嗎？」
「不行。」　
「好吧，不然叫他當工讀生？」
「可以。」
「那就這麼辦吧。」黑澤笑咪咪地將蘋果丟到一邊。「你房間裡的藥還有剩嗎？」
「應該還有一點，種類我不大確定。」
「沒關係，我去看看。」
青年哼著歌上樓去了，雷門沒問他需要藥品作什麼，因為男人身上的血腥味有點
重，光聞都知道他受傷了。
「要喝水嗎？」
男子毫無反應。
這才想起對方不能動，雷門走上前，將那些黑色羽毛都拔了出來。
又過了一會，沙發上的男子終於呻吟一聲，動了動僵硬的身軀。
「我是雷門。」他放了杯水到對方面前。「你的名字？」
「……霍華。」
「全名？」
「霍華˙Ｇ˙史坦格勒。」
雷門點了點頭，順手寫在空白的報表上。
霍華困惑地看著他。原以為自己會被帶回惡魔的老巢，然後慘遭分屍或拷打，沒
想到青年卻回到了一間事務所，裡面還有一頭青龍。
能有這麼高階的東方神獸當助手，這個叫黑澤的人究竟是……
找到傷藥的黑澤一搖一晃地下了樓梯，似乎正在思索什麼。
「決定了，從今天起，你就叫小華吧！」
雷門挑了挑眉，霍華瞪大了眼。
「小華，我救了你，還幫你找藥，所以你要報答我，為我努力工作。」黑澤理所
當然地說著，還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
霍華齜牙咧嘴地衝他一笑，如出閘的猛虎般撲了過去。
「我殺了你！」
「哎哎？羽毛呢？怎麼被拔掉了？」
無視於身後的一團混亂，雷門收好報表，向鬥毆中的兩人說了聲晚安，逕自上樓
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