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赫天鳴看著蔚藍的天空,想著自己與玫若琳初次見面的情景。
有著一樣的黑色翅膀,卻因為互看不順眼而針鋒相對、甚至大打了一架,之後兩
人偷偷地觀察對方,被發現又繼續吵,然後吵著吵著就……嗯,現在想起來也挺不可
思議的。
「天鳴。」
赫天鳴回過頭,溫柔地看著他的妻子。
「黑澤他們的傷只是複雜了點,大概兩個星期就能處理完畢。」
玫若琳走上前,依偎進丈夫的懷裡,赫天鳴抱著她,輕輕落下幾個安慰的吻。
只有在空浮島這樣的法外之地,兩人才能拋開顧忌,如此地緊擁在一起。
「小乖他……」
聽完妻子的敘述,赫天鳴只能苦笑。
沒想到黑澤竟然撿了個棘手人物,這算自小教導愛護動物有方?
那名驅魔師的體質確實異於常人,但不像是只會殺戮的兇殘之徒,黑澤平常雖然
沒個正經,就看人這點倒是沒什麼好憂慮的。
「放心吧,他是我們的孩子啊。」
「嗯。」
玫若琳微微一笑,放鬆地靠著丈夫的臂膀,不再言語。
天與地都是渾濁的灰色,空氣裡滿是嗆鼻的氣味,霍華皺著眉走在泥濘的地上,
深色的靴子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清晰足跡。
前方出現一片沼澤,有什麼東西漂浮在上面,隨波盪漾著。
看到那頭亂翹的金髮,霍華快步走上前,伸手去拽那個陷在沼澤裡的傢伙。
金髮青年沉重異常,黯淡的金眸裡帶著淚光,霍華拉了幾下,忽然被掙脫開來。
「你走吧。」他面無表情地說。
驅魔師臉色一沉,抓住人繼續往岸上拖。
「叫你走你聽不懂嗎!」黑澤罵道。「我又不能離開這裡。」
「為什麼?」
黑澤睨了他一眼,背後的翅膀吃力地展開,把什麼從沼澤裡拖了上來。
許多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骸浮出水面,他們緊抓著青年的身體,執拗地要將他拖下
去。
「沒辦法,誰叫我捏碎了那麼多靈魂,現在他們都來找我了。」黑澤聳了聳肩。
「不可能。」
「隨便你說,反正我是走不了了。」
霍華靜靜看著青年一會,在沼澤邊坐下。
「你幹什麼?」
「陪你。」
「陪我?你明明就是在看戲。」
黑澤不滿地說,身邊撲通一聲,對方竟然跳了下來。
「你這又是幹什麼?」
「陪你。」
「小華,你腦子燒壞了嗎?」
「你的也差不多。」
「會沉下去喔。」
「廢話。」
「趁現在還來得及,你踩著我上去吧。」
「我看你的腦子才真的燒壞了,還是你其實是個假貨?」
「你才是假貨,正牌的小華哪有這麼好心。」
「是嗎?」
「不走就算了,待會可不要後悔。」黑澤啐了一聲,露在水面上的身體忽然往下
一沉。
「喂!」霍華急忙拉住他,卻一起被拖了下去。
「放手。」
「不要。」
「難道你想跟我一起死?這太肉麻了!」黑澤一臉驚恐地怪叫。
霍華的臉抽搐了幾下,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斷掉了。
他伸出手,緊緊地抓住青年,無視對方的抗議,鐵了心要跟他「同歸於盡」。
「啊啊,救命,真是晚節不保啊!」黑澤揮舞著四肢,亂七八糟地嚷著。
因為他實在太吵,手邊又空不出來,霍華只好用最直接的方法堵住他的嘴。
兩人一同沉入渾濁的沼澤裡,在謐靜的黑暗中感受著彼此的氣息。
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霍華推開青年,又抓住他,感到對方的身體微微抖動
著,似乎是在笑。
「謝謝你,霍華。」
辛辣的藥液灌進鼻腔裡,霍華嗆咳起來,猛地自浴桶裡坐起。
他訝異地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
掬起桶裡的藥液,霍華嗅了嗅,一張臉頓時皺了起來。
向左邊看,雷門靠在桶邊,正在閉目養神,向右邊看,水面上什麼都沒有,除了
一叢飄盪的金髮。
霍華愣了幾秒,立即跌跌撞撞地爬出浴桶,再跌跌撞撞地爬進另一個浴桶,一把
拉起水下的青年。
「喂!」
他用力搖晃對方,伸手探探鼻息,竟然沒了呼吸。
不及多想,霍華拉開青年的嘴,直接灌了口氣進去。
黑澤渾身一震,開始劇烈咳嗽,好半晌才睜開了眼睛。
「嗚哇,小華你幹什麼!」他「驚恐」地縮在桶邊,姿勢比少女還羞怯。
「你剛剛沒呼吸了。」
「啊?」青年的眼睛轉了轉。「我只是想看看自己閉氣能閉多久而已,結果不小
心就睡著了。」
啪!
「你幹麻打我!」
「因為你欠揍。」
「小心我扣你薪水!」
「扣啊。」
「你……真是造反啦!」
黑澤伸手去扯驅魔師的臉,霍華也不甘示弱地擰回去,兩人在浴桶裡打成一團,
藥液四濺。
喀啦一聲,即使用了上好木材,卻還是承受不住兩位男士的拳打腳踢,浴桶應聲
解體,結束了它短暫的一生。
後腦勺撞在地板上,黑澤疼得齜牙咧嘴,背後的翅膀撲搧幾下,一副濕淋淋殘花
敗柳的可憐模樣,霍華的拳頭停在半空中,灰綠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那些靈魂是怎麼回事?」
「什麼靈魂?」黑澤不自在地動了動。
「你把人偶的靈魂都消滅了,對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黑澤別過頭,脖子上忽然一緊。
一手扼住青年的頸部,霍華將他拉起來,一雙眼緊盯著那雙還想閃躲的金眸。
「就算是伯爵級以上的惡魔,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那又怎麼樣?」
「你消滅過多少靈魂?一百個,還是一千個?」
面對咄咄逼人的驅魔師,黑澤臉色一變,露出了既受傷又憤怒的神情。
「答案是,一百零三個。」
他朝對方的頭猛撞下去,霍華痛得鬆手,身上忽然一重,他往後倒去,反被青年
壓制住。
五指勾成爪狀按在對方的心臟上,黑澤慍怒地看著驅魔師,整個人微微顫抖著。
「第一個靈魂,是我小時候,某個雜碎想把我先姦後殺,我打不過他,只好動手。
至於剩下的一百零二個,通通都是剛才那些人偶,這樣你滿意了嗎!」
黑澤咆哮著,淚水又落了下來。
「你以為我喜歡這個能力?就算殺人,人死了還有靈魂在,可是用了這個就什麼
都沒有了。那個雜碎老是在夢裡一臉譴責的看著我,我討厭這樣,為何我還非得夢到
他不可!」
「黑澤……」
「現在好啦,又多了一百零二個,看來我的夢又會熱鬧一段時間了,真是太好了。」
黑澤收回手,擦了擦眼淚,一臉倔強地望著對方。
「他們不會去找你的。」
「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了。」霍華坐起身。「當你粉碎掉那些靈魂的時候,他們都在笑。」
「都在……笑?」
「比起繼續受人控制,身不由己地看著自己越來越墮落,這是他們唯一的解脫。」
所以,那些靈魂都在笑。
他們渴望消失,渴望回歸自然,藉由青年的力量,他們帶著滿足的笑容,化作了
風中的塵埃,至此遠離了所有的痛苦與磨難。
霍華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除了桑格˙A˙亞當之外。
這個男人背負了太多罪惡,他貪生怕死,向惡魔出賣了靈魂,以背叛者的身分在
驅魔師陣營裡潛伏多年,幾個家族甚至因他而覆滅。
那間人偶店的出現不是偶然,會是那個惡魔的安排嗎?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霍華柔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瞥見黑澤還蹲在旁
邊碎碎唸。
「喂。」他戳了對方一下。「既然連靈魂都消失了,你會夢到那個雜碎,只是因
為你的罪惡感吧。」
黑澤看著他,眼睛紅紅的。
「說真的,我還以為你的臉皮跟城牆一樣厚,絕對不會有這種煩惱的。」
「你這個粗神經的白毛熊,我可是很纖細的!」
「好好,隨便,我要去休息了。」霍華動了動肩膀,被人偶咬到的傷口還在陣陣
抽痛,但感覺比之前好了些。
「小華。」
「幹麻?」
「你把我的桶子弄壞了,還不快賠我一個!」
霍華睨了青年一眼,大步走過去,把他拎起來,扔進自己的浴桶裡。
看黑澤在藥液裡撲騰,想到自己之前被他拎著走的事,這位高大的驅魔師就有種
復仇的快意。
小小的勝利感沒有持續多久,黑澤的手忽然從水面下伸出來,勾住霍華的頸子把
他一起拖下去。
於是兩人又打了起來,不過這次節制了點,沒把桶子弄壞。
雷門睜開眼,感到神清氣爽,傷口的痛楚也減輕了許多。
身為龍族,他的體質本來就是三人中最強悍的,因此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守護兩人,
就算受傷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
站起身,滿地的木頭碎片與藥液頓時映入眼簾,雷門嚇了一跳,趕緊往旁邊看。
隔壁的浴桶是完好的,只是裡面塞了兩個人。
霍華與黑澤一個躺著一個趴著,兩人各倒向一邊,都鼻青臉腫的。
實在想不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雷門呆呆地看著兩人一會,決定先坐回浴桶
裡,努力養傷要緊。
當晚,傷口重新包紮好的霍華整理著自己的物品,在破爛的外套裡發現了幾枚黑
羽。
他撿起這些羽毛,對著燈光細細梳理,認真地看了一會後,他將東西收進一個銀
色的小盒子裡,關上嵌著G字家紋的盒蓋,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