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上樓後,簡辭關上門,這才發現自己忘記把那疊文件拿回來了,心中不免感到懊惱,
又對蔣令聲前後反應不一的態度感到茫然。
他本以為對方什麼都不會說,像上輩子一樣,順著他的意思讓他搬走,但在簡辭發現自己
與住在隔壁的鄰居及班上某個同學時常擦肩而過後有了某種奇妙的預感,試探過後才發現
蔣令聲表面上沒有管他,私下卻僱了人報告他的一切行蹤,正是他的鄰居與同學,所謂的
個人隱私可以說是蕩然無存。
他還記得自己氣得要命,直接去了公司,甚至沒有等助理或秘書通報,搭乘電梯上樓,直
闖蔣令聲的辦公室,兩人大吵一架,從那之後蔣家兄弟不合的消息幾乎是眾所皆知,簡辭
氣憤之下搬回別墅,甚至開始三天兩頭的曠課,光是看到那個替蔣令聲通風報信的同學都
會讓他十分煩躁,畢竟在察覺對方身分之前,簡辭是真的把對方當成朋友。
蔣令聲當下沒有否認他的指控,反倒是沈謙,知道他為此光火,匆忙打了電話給他,說明
這個主意是自己出的,蔣令聲只是聽從建議而已,畢竟簡辭走失過一次,身邊如果有可靠
的人,即使有什麼突發意外也能及時幫忙……沈謙的說詞滿是漏洞,聽起來就像是想為蔣
令聲背黑鍋,但簡辭很清楚,蔣令聲的控制欲並不是沈謙可以左右的,事態發展至此終究
是蔣令聲的決定,這通看似勸解與致歉的電話完全起了反效果。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切就像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最讓簡辭意外的,是蔣令聲居然沒有像上輩子一樣平靜地同意,而是當下就表達出抗拒與
不情願的態度。
簡辭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可以理解蔣令聲偷偷派人看著他,但卻很難繼續與對方待在
同一個屋簷下。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跟上輩子不一樣了,他一直為此感到不安,不過在考
慮過自己接下來的計畫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可以利用住宿這件事離開,而蔣令聲會派人看
著他,簡辭可以裝作不知道,雙方心知肚明就夠了,但蔣令聲不這麼想。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為什麼在剛剛的爭執後,蔣令聲竟然退讓,而且還抱了他?
簡辭無所適從,最終選擇接受對方那令人愕然的提案,以最快的速度倉皇逃離。
在蔣令聲的表層下,藏著一個簡辭至今為止都不認識的人,不是那個總與他起爭執或對他
表露冷漠神色的人,而是另一個人……一個彷彿真的是他堂哥的人,願意坦然地與他溝通
,儘管意見不同但也尊重他的決定……
不,現在說這件事還太早了。
簡辭想起上輩子自己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陌生人監視的處境,不禁抿起嘴唇。
事實證明,蔣令聲信守承諾,沒有阻撓他的決定,反倒是在他搬進學校附近住處後,蔣令
聲約他履行一週見面兩次的承諾時,沒有與他約定在外碰面,而是相當直接地提出上門參
觀簡辭住處的意思,他只得同意,沒想到隔天蔣令聲帶了一袋食材上門,說要為他準備晚
餐。
簡辭站在廚房門邊,看得目瞪口呆。
他自己也會下廚,經驗豐富,自然看得出來,蔣令聲不是隨便把食材煮熟加入調味料就結
束,而是真的明白料理的基本知識,從調味料的選擇到火候的掌控都不錯,簡辭上輩子根
本不知道蔣令聲擅長下廚。
「怕我燒掉你的廚房?」蔣令聲頭也不回地道。
簡辭連忙否認,「不是。」
「要是真的燒起來也有滅火系統應急。」蔣令聲語氣平常,「住在你隔壁的人是我們家的
保鏢,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解決或幫忙,也可以透過他聯絡我。」
「你派人監視我?」簡辭下意識道。
「不是監視,是保護。」對方語氣隨意,「畢竟第一次是我的錯,同樣的錯不能犯第二次
。」
簡辭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蔣令聲指的是多年前的綁架事件,即使沒有任何記憶,他也不覺
得那是蔣令聲的錯,當年對方還是個孩子,根本不必對此負責,簡辭一直以為蔣令聲執意
找到他,是因為擔負著整個家族的遺願,他從來不知道蔣令聲是這樣定義他的失蹤。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居然能這樣平常的對話。
想起上輩子經歷過的一切,簡辭心中五味雜陳。那時蔣令聲派人默默待在他身邊,究竟是
為了監視他還是保護他,真的是接納了沈謙的建議,又或者是自發的決定,他永遠也不會
知道真正的答案了。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不是跟蔣令聲大吵一架,要求對方撤走所有祕密安置在他身側
的保鏢,或許那場火災發生時,他還有一絲存活的希望,而不是求助無門,最後葬身火窟
。
「……你怎麼了?」
簡辭嚇了一跳,從思緒中醒來,就看見蔣令聲正在解下深色的圍裙,兩人份的晚餐已經放
置在餐桌上,顯然是準備開飯了。他跟著對方走去,在餐桌前坐下,感覺十分新奇;蔣令
聲準備的料理有些不同,前菜是生菜沙拉與附上奶油的小餐包,主菜是牛肉拌麵,搭配的
菜色是飯糰與加入各類辛香料的咖喱醬,還煮了一鍋排骨湯,以菜單來說就是大雜燴。
「你的品味……有點奇妙。」這是簡辭所能想到最委婉的措辭。
「人類記憶能留存的時間有時很長。」蔣令聲坐在他對面,卻沒有看他,目光斜斜盯著餐
桌上熱氣騰騰的料理,「這些是我記憶裡你喜歡吃的東西,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喜歡
。」
簡辭登時無話可說。
他發現這是怎麼一回事了,蔣令聲彷彿找到對付他的工具,在交流之前先將自己擺到與他
相同甚至更低的位置,不再高高在上盛氣凌人,而是像普通人一樣自然地與他攀談,不經
意間表現出對他的關注與重視,於是簡辭也跟著不知不覺放下戒心,與對方共處一室時竟
也安然無事。
蔣令聲分明沒必要這麼做,卻這麼做了。
……是為了他嗎?
簡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想起之前蔣令聲抱住他還摸了他的頭髮那件事,那是他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對待,對一般
人來說,肢體接觸或許代表情感表達,但對他而言卻是似是而非的東西,他從養父母那裡
得到過的肢體接觸只有被打的時候留下的痛苦,因此這種柔和的接觸更顯得特殊,就像那
天晚上蔣令聲對他做的一樣……
意識到自己開始想不該想的事情,簡辭不禁垂下了頭。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唯一一個那樣碰過他的人始終只有蔣令聲,但這個人偏偏是他
的堂哥。
「不好吃嗎?」蔣令聲問道。
簡辭搖了搖頭,把口中的食物吞嚥下去,「很好吃。」對方主動上門,還自己準備了食材
,就為了親手煮飯給他吃,這同樣是在養父母身邊時永遠不可能得到的待遇,他不禁補了
一句,「味道不輸我以前打工的餐廳。」
然後蔣令聲笑了。
簡辭明白自己正處於異常矛盾的狀況,他一方面覺得自己應該延續上輩子的感情,繼續討
厭蔣令聲,然而愈是與對方接觸,愈是能察覺對方對他的重視,他不該跟蔣令聲這樣相處
,這太奇怪了。
他其實知道,這輩子對蔣令聲的惡感減少,有一部份是自己的原因,他回到蔣家認識了很
多人,有一半的人不相信蔣令聲是真的想善待這個走失多年的堂弟,所以對簡辭完全不放
在眼裡,另一半的人則認為蔣令聲秉持伯父遺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簡辭,對簡辭來說
是恩人,結草銜環都不足為奇。
簡辭並不覺得蔣令聲是他的恩人,也不覺得自己必須盡力報恩,基於雙方之間的因果恩怨
,當他面對蔣令聲時,態度也稱不上恭謹親近,大大小小的爭執起了無數次,在外人看來
卻不同,蔣令聲私下為他做得愈多,愈是襯得他生性涼薄不知感恩,然而簡辭甚至連蔣令
聲為他做過什麼都不知道。
他在心中暗暗嘆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