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明明說要幫忙,結果又給我跑得不見人影。」
教堂前廳旁的小房間裡,湯馬斯解下祭袍,將衣服與配件收拾好,氣沖沖地關上
置物櫃。
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他忽然想到什麼,將櫃門再次拉開。
大約一人高的置物櫃裡放了不少東西,靠牆的一側掛了一排十字架,確認四周沒
有別人後,湯馬斯轉動倒數第三個十字架,只聽見喀答一聲,置物櫃的底部滑了開來,
露出一條向下的階梯。
湯馬斯探頭往下看,階梯的底部連著一條走廊,裡面燈火通明,一盞「使用中」
的指示燈還亮著。
他挑了挑眉,抬腳跨進置物櫃,順手帶上門。
「艾伯特,伊娃,你們竟然躲在下面偷懶!」走在通往研究室的長廊上,湯馬斯
惱怒地嚷嚷著。
彌撒結束後,他四處詢問,發現沒人看到史坦格勒一家離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他們還在地下的研究室裡。
走著走著,一股鐵鏽般的味道傳了過來,湯馬斯臉色一變,立即向前跑去。
長廊末端的研究室大門洞開,厚重的門扇倒在地板上,上面還連著鎖,看起來像
是被某種外力硬生生卸下來的。
見此湯馬斯立刻靠到牆邊,警戒地往研究室裡窺視。
裡面很安靜,也沒有惡魔的氣息,無論是什麼東西把門拔下來的,現在應該也已
經離開了。
既然如此,這股血腥味又是從哪裡來的?
湯馬斯側過頭,發現旁邊休息間的門半掩著,一灘深色的液體從裡面流了出來,
不詳的氣味益發濃烈。
「艾伯特?伊娃?」湯馬斯輕聲叫喚,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倖存的燈盞散發著微弱的光輝,休息室裡到處都是散落的肉塊與飛濺的血跡,宛
若人間煉獄。
門口的驅魔師倒抽了一口氣,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聖器呢?值班的人呢?你們他媽的都到哪裡去了!」
湯馬斯衝進房裡,摀著嘴,極力壓抑血腥味與惡魔氣味帶給他的噁心感。
他的好友艾伯特倒在牆邊,手腳骨折,胸口凹陷,生死未明,至於伊娃,他想那
些散落的東西應該曾經是她……
「該死的惡魔!」驅魔師咆哮著,滿腔的憤怒與悲傷幾乎讓他發狂。
腳邊忽然碰到什麼柔軟的東西,他低下頭,看到男孩躺在地上,雖然衣衫破裂,
卻沒什麼外傷。
「霍華……」湯馬斯抱起男孩,輕輕擦掉對方臉上的血,聲音哽咽起來。「不用
擔心,就算你的父母不在了,我也會照顧你的。」
「咳呃……湯……湯馬斯……」
身後響起劇烈的咳嗽聲,湯馬斯倏地回頭,瞧見牆邊的好友吐了口血。
「艾伯特!」
警鈴響起,刺耳的鈴聲響徹整間教堂,同時將警訊傳了出去。
柵欄旁、樓梯間,幾個驅魔師躺在血泊裡,他們的手還維持著伸向武器的動作,
個個睜大了眼,茫然望天。
遠遠地看著這一切,桑格轉過身,走進人煙稀少的森林小徑裡,頭也不回地離去。
摯愛的妻子被惡魔抓在手裡,逐漸變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
她奮力掙扎,用自己的鮮血在對方臂上寫下了難解的符號,沉浸在殺戮中的惡魔
渾然未覺,只當這是獵物的微小抵抗般享受著。
「伊娃……」
艾伯特低喃著妻子的名字,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魘。
「伊娃……」
急診室的強燈照了下來,他覺得很刺眼,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艾伯特。
有誰打開了窗戶,涼爽的晨風吹進房間,帶來花草的香味。
該起床了,艾伯特。
額上落下輕柔的吻,是伊娃,自己的妻子。
是了,這只是個一如往常的早晨,如此而已。
艾伯特睜開眼,看到了蒼白的醫院天花板。
他愣了愣,一時怔忡起來,直到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床上的男人艱難地移動目光,瞧見好友站在床邊,下頷全是鬍渣。
「湯馬斯……我……」他想開口說話,喉嚨卻乾澀得像是要裂開一樣。
「等等,先喝點水。」
對方遞來插著吸管的杯子,艾伯特喝了幾口,淚水忽然掉了下來。
他看到自己的兒子縮在旁邊的長椅上,身上只有一條薄毯,邊睡覺邊發抖。
要是他的母親還在,一定會皺著眉頭責備自己吧。
「伊娃……」抬起右手遮住眼睛,艾伯特感到很疲倦。
憤怒也好,怨恨也罷,自己的無力與妻子的喪命,這些都是既定的事實。
霍華活下來了,但等著他的卻是更大的考驗,要是過不了那一關,大概也是生不
如死的下場。
「這幾天B家的混蛋一直來吵,說想知道聖水凝膠的狀況,被我揍了才肯閉嘴。」
湯馬斯悻悻地說,拉了張椅子到床邊。
「幫……」
「你說什麼?艾伯特。」
「幫我……給霍華……加張……毯……子……」
「喔,好。」湯馬斯在病房翻找了一下,一時找不到第二條毯子,索性將自己的
外套脫下來蓋在男孩身上。
「艾伯特,雖然這樣很殘忍,我還是要跟你談談前天晚上發生的事。」
E家的驅魔師坐了下來,嚴肅地看著病床上的男人。
「聖器遭到汙染,守護者被殺害,惡魔侵入研究室,讓你跟伊娃一死一重傷。就
算想追究責任,那晚值夜的人卻全都死了,除了一個人例外。」
「桑格……」
「對,就是桑格。他現在行蹤不明,本來要發布通緝令,卻被A家的那些老鬼硬
是壓下來。」湯馬斯扠著手,一臉怒意。「A家的人現在極力跟他撇清關係,我覺得
這根本就有鬼,他們該不會早就知什麼,卻因為死要面子而不說。」
「或許吧。」
「虧他們還以第一驅魔師家族自居,盡是些卑鄙小人!」
椅子上的男孩動了動,湯馬斯趕緊降低音量。
「話說回來,你們都這個樣子了,霍華竟然會沒事,真是奇蹟。」
「……嗯,因為伊娃拼命保護他。」
病房裡一陣沉默,好半晌,湯馬斯拍了拍好友,起身通知醫生去。
房門關上,艾伯特盯著蒼白的天花板,緩慢而沉重地吁了口氣。
其實他只說了一半,因為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實在太令人難以接受。
用聖水凝膠燒出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後,伊娃成功激怒了巴薩特,引得惡魔展開一
連串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艾伯特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一定是極為凶險的事,他想掩護妻子,卻有心無力,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巴薩特凌遲、撕裂,以各種殘暴的方式一步步地殺害。
他看到妻子強忍著痛苦,用指尖沾著血,在惡魔的手上畫下跟兒子身上類似的東
西。
「妳這個該死的女巫!」
聽到惡魔的怒吼,他知道妻子成功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女巫的詛咒可是很麻煩的。」
伊娃笑了起來,雖然她已經快要發不出聲音了。
「咎由自取的惡魔啊,我已經看到了……你將會無比痛苦地,全身潰爛地死去。」
女巫斷斷續續地說著,那堅定的語氣,就連巴薩特聽了也一陣悚然。
「閉嘴!」
最終,艾伯特只能從妻子的脣形讀出她最後的話語。
『對不起。』
伊娃死了,惡魔撕抓著身上的圖紋,卻無法阻止已經開始的詛咒。
無數黑氣從他身上冒出,紛紛湧向地上的霍華,男孩閉著眼,灰敗的氣色逐漸恢
復,就連潰爛的肌膚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長好。
隨著他的好轉,巴薩特卻明顯地越來越虛弱,末了連腳步都變得虛浮起來。
艾伯特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竟然在吸取惡魔的生命力,這樣的事簡直前
所未聞。
雖說蜘蛛的毒源自巴薩特,用他的生命力當然解得開,但倘若就這樣繼續吸下去,
霍華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惡,我竟然會被人類……」巴薩特扶著牆,惱恨地召出許多五花斑斕的毒物,
牠們饑渴地撲向房中的驅魔師父子,卻被一道半透明的障壁給擋下。
銀光閃爍,一名男子出現在房間中央,他靜靜地看著惡魔,背後的單翼微微展開,
護住後方的兩人。
「你想阻止我嗎,米爾加。」巴薩特兩眼發紅,殺意橫流。「一個連治療都不會
的殘廢天使,竟然還想跟我鬥?」
房裡的天使往前踏了一步,以行動代替回答。
即使被天界斬翼放逐,他也曾經是以守護力聞名的盾天使,要擋下對方還不成問
題。
知道這一點的巴薩特衡量了一下情勢,決定不在自己狀況不佳的時候與對方起衝
突。
「也罷,今天就先放過你們,等我解決這個麻煩的詛咒再來找你們算帳。」
惡魔陰鷙地說著,揮手揚起一陣黑霧,就此消失。
牆邊的艾伯特艱難地呼吸著,正想向天使道謝,卻看見對方走到男孩身邊,神情
冷峻地舉起手。
剛剛巴薩特才說他不會治療,所以這是要……
「住手……快住手!那是伊娃拼了命才……咳咳!」
耳邊傳來男孩父親的懇求聲,米爾加看了他一眼,心中也很猶豫。他的母親用了
黑巫師才會操使的詛咒,雖然目標是逆轉的,但這孩子很可能會成為惡魔,還是接近
魔王子嗣強度的惡魔。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單翼的天使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艾伯特一會,也跟著
消失了。
這就是艾伯特沒告訴好友的部分,霍華不但奪取了惡魔的生命力,還有極大的可
能會變成惡魔。如果有天他真的走上這條歧路,別說其他的驅魔師,那個天使恐怕會
親自來取他性命。
諷刺的是,那名天使他還認識,對方正是驅魔師學院的創校人之一,米爾加˙錫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