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壓在虛構事實底下的
※ 不好意思有點晚(遮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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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注視夏油傑的背影許久,劇烈抽了兩口氣,夜晚海濱的冷風灌滿他的喉管,他
忍不住輕咳兩聲。
夏油傑靜默停駐原地,不說話也不動,像一枚落在五条悟夢中的岩石,這令五条悟縮
回目光,茫然地環視他所在的地點。
作為戀人聖地的彩虹大橋,此時閃爍代表熱烈的紅色,入夜深沉的臨海步道,在耳畔
傳來隱約的海潮聲與車輛沉默呼嘯而過的聲響,它們來而復走,彷彿昭示萬物皆有流逝之
時。
他耗費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裡不是夢境,不是那個被熱鬧人群阻隔卻沉寂的擁擠新宿
,於是他往前兩步搭上夏油傑的手臂,勉強勾起嘴角,企圖使嗓音聽起來輕鬆隨意,但艱
難擠出的字句顯得有些破碎,他恍若未覺:「傑哈、這個玩笑……太可怕了吧哈哈哈咳?
如果、如果傑你是打算嚇我一跳……那、那你成功了咳,我我真的被嚇到了,玩、玩也玩
了…嚇也嚇過了……我我們、可以…可以回去了吧?」
夏油傑挺直的背脊輕微發抖,好似即將被闃黑的色調壓垮,他將拳頭捏得太緊,無法
抬手以指尖輕柔挑開五条悟搭在他內臂上的手掌,僅能用力甩開,他盡可能壓低嗓音,如
同壓制內心深處澎湃的不捨,冷冽而不帶感情地說:「悟,我沒有開玩笑。」
五条悟凝視著留有餘溫的掌心,他搓了搓迅速被寒風吹涼的指尖,艱難地朝夏油傑的
背影伸手,但在即將觸及時,彎曲了手指,緩慢放下。
「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你覺得我們、我和你的相處方式太過緊密,所以終
於無法忍受了?那、那我可以先搬離你的住處,每天用手機講講話就好,還是等你有空的
時候再……」
「我不會接的。」夏油傑聽見五条悟的猜測與讓步,心疼得幾乎下一秒就要妥協,他
咬緊牙根,抗拒轉身對五条悟和盤托出他所深陷的困境,但身後五条悟的呼吸聲,海風夾
帶而來的熟悉氣息,使他的決心不斷潰敗,他想著謝謝,想著對不起,但他不明白五条悟
為什麼不放棄?他認為愛會消磨,而五条悟對他僅是一時激情的迷戀,到時候還會剩下些
什麼呢?肯定一點也不剩了吧?他不想要相處日久後,看見五条悟厭倦的眼神,告訴他,
他們之間是一場錯誤。自紛亂腦海裡浮現的漏瑚,那句秘而不宣的「找到你們了」,成為
壓垮夏油傑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促使他取出手機,單手在五条悟面前捏斷,「我說,我
們到此為止了、我們結束了。悟,你聽不懂嗎?」
細小的螢幕玻璃碎屑刺進夏油傑的虎口與指尖,可是他只感覺到麻木。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啊!」
「因為你是五条悟,因為你有無限的時間可以揮霍,因為你永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而我只是平凡人,無法跟你持續這種扮家家酒般的遊戲,甚至在我身邊,你只會被人非
議、遇到危險,「如果我能成為你,可能可以更有底氣一點吧?」
「傑你在說什麼啊?為什麼我一句話都聽不懂?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你有本事你
看著我講啊!」
夏油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有辦法轉身瞪視五条悟,以他認為最冷漠的語調對五条悟說
:「悟,我希望你離開我、離開我的生活,走得越遠越好,這樣你聽懂了嗎?」
親眼確認夏油傑真的希望他離開,五条悟望著夏油傑彷彿看他一眼就會弄髒雙目般別
過臉,他眷戀無比地將夏油傑的背影從頭看到腳,想今天真的是他度過最美好的一個生日
,想著他為什麼這麼討人厭?就連好脾氣的夏油傑都無法再忍受跟他在一起,他拉起一個
苦澀的笑,輕輕說:「我知道了,我咳。」
五条悟摀住嘴,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身後五条悟疾奔離去的跫音漸遠,夏油傑才敢回首遙望空無一人的身後,目光既
繾綣又遺憾,彷彿已經穿越時間,瞥見五条悟身旁站著一個更好的誰,可能是天內理子,
也可能是不知名的他或她。
如果他幸運的話,終將會有一日,他們能在某個陽光晴暖的午後擦肩,一轉頭就能望
見五条悟帶笑的側臉,也許能互相頷首,也許會視而不見,也許歲月沉默走過,他倆再無
音訊,偶然間在電視或雜誌上相遇,他便用一天的時間去懷念。
倘若不幸,在他心底還能有五条悟為他攢下的些許,對於世界的美好想像,能有光,
就算閉起雙眼,亦不覺得晦暗的幽冥有多可怕。
他突然理解,初戀之所以美好,不過是透過誰的身影,去懵懂窺視愛情的形貌,因為
不明白,所以它能是所有憧憬集合而成的模樣。
五条悟教會他,愛一個人,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事,而愛過,也是。
夏油傑攤開藏在身側、玻璃碎屑深深插入的左手,小心抽取型態怪異的軟膠吊飾,如
同抽取一個珍稀的寶物,更小心地拉開血跡斑駁的手機保護蓋,以乾淨的右手拂掉背蓋上
的塵埃,仔細揭下因折斷手機,五条悟與他的笑臉中央出現數道阻隔紋路的大頭貼,安置
在錢包的透明保護膠層裡,企圖以時間去恢復那些壓痕。
他在霓虹色的字跡與裝飾上看了又看,好似還能聽見當初五条悟描繪時,催促他一起
來畫的歡快嗓音。
又一次,夏油傑掉頭凝視道路的末尾,不過再也沒有人會站在那裡等他。
人的眼睛都是設計來看向遠方的,所以他看不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雙脣翕動,他囁嚅幾次,最後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
「悟,祝你幸福。」
窗簾上空蕩的繫繩飄搖,使睡眼惺忪的夏油傑,翻身摸向側邊的枕頭,等到冰冷滑順
的觸感傳來,他才憶起他昨晚就將五条悟趕走了。
用力閉緊雙眼,夏油傑彷彿想將肺裡的空氣都耗盡般深沉嘆息,他起身盥洗,在置物
的櫥櫃中找尋,他沒有發現即溶沖泡的味噌湯,最後一個隨手杯,早就不知在什麼時候喝
掉了,僅找到亮藍色的菸盒。
輕輕晃動,兩根香菸在盒裡發出空落的聲響。
夏油傑行至陽臺,點燃濾嘴潮濕復又乾燥的菸,才暗自覺得好笑,他已經不需要再走
到陽臺抽菸了,但他懶得回到室內,於是佇立原地,將指間微呈橢圓的濾嘴輕靠唇邊。
手中的紙捲歪曲起皺,並不平直,夏油傑叼起菸輕嗑,內裡乾癟,埋藏在濾嘴前端的
薄荷晶珠早已破裂枯竭,他又笑了起來,將過去他賴以提振精神的煙霧吸入口腔,而後被
嗆得咳嗽,不知何時,他已不再習慣菸的味道,彷彿呼吸過清新的空氣,就無法忍受混濁
劣質的煙霧。
但他沒有將菸按熄,而是一邊吸,一邊咳,一邊笑,一邊遠眺樓底的喧囂,想著總有
一天,汙穢的煙霧會覆蓋掉那些溫暖的、乾淨的香氣,而他要練習在骯髒與紛擾中,盡可
能把那些令他珍惜的香氣保存在記憶底層,不被抹滅。
等到一根菸焚盡,夏油傑昂起頭,挺直背脊。
他返回室內拉開冰箱門,蛋架上還賸餘幾顆與五条悟去超市購買的雞蛋,隔層裡有尚
未吃完的喜久福與真空包的白飯,他忍不住闔起冰箱,收拾待洗的衣物放進洗衣機,他設
定好洗衣模式,稍微望了一眼計時器,計算應該將洗好的衣物取出來曬的時間,眼角餘光
突然瞥見黑沉沉的幻影,用手指點著啟動鍵,隨口抱怨著,不是洗脫烘三合一,等等還要
拿出來曬,真是麻煩透頂。
倏地起身,夏油傑轉至書櫃挑選書籍,他的指尖滯留於《百年孤寂》的書背上許久,
直到腳邊彷彿蹲踞一個人,皺著眉頭挑挑揀揀,最後抱著一本厚重的書籍問他,書架上的
書都能隨便看嗎?
倒退幾步,他終究沒有自架上取走任何書籍,而是往沙發處走去,放任自己摔進沙發
,將後腦倒向椅背的邊沿,對準水晶燈中央垂下的透明滴珠出神,才過不久,他就感覺有
人枕著他的大腿問他,在看什麼啊?累了嗎?睏了嗎?要睡了嗎?
他不由得坐直身軀,而身側空蕩蕩的,如同落陷一個黑洞。
夏油傑站起來,環顧四周,只見他的客廳、他的臥室、他的廚房、他的沙發、他的陽
臺、他放置藏酒的透明櫃上、他不常觀賞的電視螢幕前,以及他所有常用與不常用的角落
,所有留有五条悟痕跡的所在,都好似坍塌成或大或小的黑洞,崩裂罅隙裡傳來的嘈雜,
匯聚成一個帶著笑意的,傑。
他再也無法待在家中,抄起鑰匙錢包,就往街道走去。
儘管吃得不多,不過已經適應吃早餐的腸胃依舊耐不住飢餓,夏油傑循著稀薄的記憶
,走向僅去過一次的無菜單餐館。
已過早餐而遠遠未抵午餐的時段,使本就寧靜的和式房屋更加悄然,木紋粗製桌椅沒
有任何食客,既陌生又熟悉,他挑選上次的位置入座,玻璃拉門外,覆滿青苔的青竹添水
更加響亮,身著素色和服的服務人員自裡間走出,乍見端坐的夏油傑,顯露吃驚又略帶歉
意的神情。
「抱歉,因為門沒有關,我以為還有營業。」夏油傑說著,就打算起身離開。
「請留步,我們確實是還有營業沒錯,只是意外這個時間還有人會來,招待不週請見
諒。」
「沒事的,慢慢來也沒關係,我並不趕時間。」
夏油傑笑著點選玉子燒與味噌湯,服務人員目光掠過夏油傑左手纏繞的紗布,輕柔詢
問:「請問是要原本的口味嗎?」
「對,原味就好,麻煩妳了。」
很快,熟悉的味噌湯與如同蜂蜜蛋糕般的玉子燒擺到夏油傑面前,他掀開碗蓋,以筷
子攪動湯汁,獨特的發酵豆香隨之散發,只是他飲下第一口味噌湯便皺起眉頭,或許是過
了早餐時間,味噌湯的溫度微涼,不過較上次略白的顏色,使夏油傑確定味噌湯的滋味偏
甜,是加多了柔潤甘甜的白味噌的緣故。
於是他擱置手裡的湯碗,夾取柔軟的玉子燒食用,眼前的玉子燒依舊融合海洋的鮮香
與山野的清新,不過對他來說還是偏甜,好像是廚師額外在裡頭添加了一杓糖,他不由得
疑惑地望向服務人員,服務人員似有所感,優雅而迅速地趿著木屐前來,不等夏油傑詢問
便說:「抱歉,因為看到您的手有傷,所以擅自決定了湯汁的溫度。」
「啊、原來是這樣的嗎?謝謝。」夏油傑愣怔片刻,而後露出安撫的微笑,「但我想
詢問的是,這裡更換過廚師嗎?味噌湯與玉子燒的滋味,好像與我記憶中的不大一樣。」
「我們沒有更換過廚師,這裡負責烹飪的,一直都是家父,而敝店的味噌湯會依照四
季改變風味,夏季會增添刺激食慾的赤味噌,春秋是將赤白味噌調和成宜人的平衡,冬季
則是加重溫養腸胃的白味噌。」服務人員和順的目光接續震驚到失去焦距的夏油傑視線,
輕輕慢慢的嗓音好似蘊含溫柔的甘甜,「至於玉子燒,一直都是這個味道的,不加糖的獨
特玉子燒,我們只賣給一個人。」
「可、可以跟我講講那個人嗎?」直到昨天早晨都還飲用著夏季配方的夏油傑,忍不
住脫口而出,接著才難為情地補充,「有點冒昧,所以不方便也沒有關係。」
服務人員笑了笑,徵求夏油傑的同意後,就端起茶杯坐到夏油傑面前,她描述五条悟
首次見到他口中所說,那個人很好的老爹,就先吵了一架,廚師老爹堅持傳統風味,而五
条悟則是罵他食古不化,廚師本就應該填飽顧客的肚子,如果顧客連吃都吃不下,還開什
麼無菜單餐廳啊?
「我很抱歉。」
「為什麼您要道歉呢?」服務人員微笑著反問,但沒有堅持從垂下眼簾的夏油傑那裡
得到答案,接著敘述下去。
廚師老爹聞言,沉默地開始烹飪起五条悟所要求的菜餚,不過得償所願的五条悟沒有
立即離去,而是站在廚房門口偷瞄廚師老爹,音量不大地增述,我認為老爹做的菜很好吃
,要是因為口味而錯過,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臭小子!廚師老爹這麼回應著。
當時她以為兩人又要吵起來,急急忙忙打算勸架,沒想到五条悟只是笑嘻嘻地說著,
老爹,如果傑說好吃,我再告訴你啊!
之後的每一天,五条悟都會來帶一份玉子燒與味噌湯,他就站在餐館半開放的簡樸廚
房外,手臂擱在主要用來排煙的高窗窗沿,木質的窗沿被經年累月的煙霧燻得深褐,廚房
更是難以時時刻刻保持乾淨,但五条悟絲毫不嫌棄古式的爐灶陳舊粗陋,充斥油煙柴灰,
他偶爾趴著,偶爾半倚,津津有味地觀看廚師老爹做菜,彷彿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他
好像對煙霧很敏感,要是炭火沒有燃燒完全,就會聽見幾聲輕輕的咳嗽。
廚師老爹曾經以不想做燻肉料理為由,企圖將五条悟趕到外面的客桌等待,而五条悟
僅是擺擺手道,這是老毛病了,再說我要在這邊監視老爹,免得老爹帕金森氏症發作,在
菜裡多灑一匙鹽。
臭小子你到底在說什麼混帳話啊?廚師老爹勃然大怒,朝五条悟丟擲湯勺。
而五条悟僅是伸手將湯勺接住,又遞了回去,用驚奇的語氣說,喔!抓到了!老爹你
不專心!多加了三粒鹽!太鹹了啦!
「我真的很抱歉。」夏油傑忍不住打斷服務人員的敘述,再次強調。
「我當時也以為家父會發怒,沒想到家父僅是嚐了一口剛出鍋的玉子燒,就整份倒進
廚餘桶。」服務人員露出溫和的微笑,「您一定沒有想到,其實家父很高興。」
夏油傑聞言瞪大了雙眼。
五条悟會以隨意的語氣向廚師老爹說,拿菜刀的姿勢不對,這樣手肘會受傷,最好改
一下;也會猶豫片刻,冷著臉過來替她抬過重的蛋箱,不過動作太過粗魯,老是會撞破幾
顆,凝視著破掉的雞蛋,五条悟會說,不然我賠吧!看多少錢妳算一下。
他在進門的時候,會高喊早安,打起精神來啊!回家時則是擺擺手,簡單拋下一句,
走了。
好像明天還會再來,而他明天確實又再來了。
「家父曾經說過,無菜單料理本身就是一個顧客與廚師互相信賴而創造出來的美味,
我們在他身上獲得完全的信任,而且,還有一項難以啟齒的原因。」婉約的服務人員告訴
夏油傑,雖然性別不同,脾氣更是迥異,但五条悟依舊會令她想起母親,她想她的父親或
許也是這樣想的。
她的雙親也是如同廚師老爹與五条悟說話那樣,以音量很大、宛如叫罵的方式溝通,
她小時候無法理解這種形式的關心,站在小孩的立場,總覺得父親很壞,總是欺負母親,
對於父親無法諒解的她,不再大聲說話。
但她是在母親故去一段時間以後,才得知母親的耳朵不好,平時因為愛漂亮,也不愛
戴助聽器,發生車禍當天,她沒有聽見喇叭示警,才遇上憾事,不過她卻誤以為是由於前
一天的夜晚,雙親的爭吵導致母親離家發生車禍。
「我當時以最溫柔的語氣,對父親說了最殘忍的話。」服務人員溫潤的眼眸裡泛起象
徵心痛的粉紅色,「我對父親說,為什麼死掉的不是你呢?把媽媽還給我。」
她的父親沒有半句辯駁,僅是坐在那邊凝視著妻子的照片,她一直以為那代表默認。
後來她才從最小的叔叔那邊,得知當天是父親與母親第一次約會的日子,她的母親悄
悄跑去花店購買父親最喜歡的百合花,打算給父親一個驚喜,母親死去的時候,懷裡的百
合花僅是染上紅色,沒有掉落一片花瓣。
同時,她也在叔叔口中,得知她為什麼沒有兄弟姊妹。
她小時候多次向母親討要弟妹,而母親僅是為難地看著她笑,她再大一些,誤以為那
是由於母親不想要與父親有過多的牽絆,但她從叔叔口中才知道,父親有十個兄弟姊妹,
排行在中間的父親,由於性格安靜,很少被祖母關照,於是他不懂得如何去表達他的關心
,他無從學習。
所以當母親想再為她添個弟妹,父親回絕了,他說。
我擔心我無法給予每個孩子平等的愛。
「很抱歉,請您聽了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我只是想說,就算是語氣粗魯嚴厲,也
不代表話語充滿惡意。」
「是悟拜託妳來向我說這些的嗎?」
「不,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張,因為遺憾的滋味太過苦澀,我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服務人員對別過臉、抿緊雙唇的夏油傑說,昨天早晨的五条悟異常高興,但也咳得有
點厲害,他們詢問五条悟,五条悟只是說最近有點忙,偶爾忙的時候就會這樣,沒什麼。
於是廚師老爹為他煮了一壺薑茶,直到五条悟被辣得直跳,要求添加過量的蜂蜜,他
們才知道五条悟吃得很甜,而他每天來帶的餐點,並不是他自己要食用的。
五条悟罕見地點了兩份玉子燒,要求其中一份維持原來的配方就好,廚師老爹稀奇地
問他理由,他笑得不以為意,語氣輕佻地說,喂!老爹,你不覺得這個玉子燒看起來很像
蛋糕,吃起來也很像嗎?今天我喜歡的人要幫我過生日,萬一他忘記買蛋糕,拿這個慶祝
不是也很好嗎?
廚師老爹原本想為他做一小盒充滿吉祥寓意配料的散壽司慶祝,但五条悟拒絕了,他
說,做得那麼漂亮,萬一傑準備的禮物沒有那麼好看,那他要怎麼辦?
於是廚師老爹換成了象徵不會感冒亦能帶來好運的南瓜。
這個人真的打算幫你過生日嗎?廚師老爹在燉煮南瓜時打趣他,沒想到一向隨興的五
条悟居然生氣了。
「『驚喜就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才叫做驚喜啊!我不就是因為相信你們這邊一定會端
出美味的料理,但又不知道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才喜歡到你們這裡來的嗎?』當時他
這麼說著,家父則是露出懷念的笑容說著,青春啊。」
「不要再說了,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不知何時眼眶通紅的夏油傑,掏出紙幣付帳,
匆匆離開沒有招牌的餐館。
夏油傑突然迫切想得知五条悟目前的狀況,他遲疑許久,才取出錢包裡家入硝子的名
片,在公用電話亭撥打上面記錄的號碼,撥號聲不斷顯示佔線,響了很久才接通。
『喂,我是家入。』
「我是、夏油……」夏油傑沉吟半晌,柔和的嗓音才輕緩地響起,「硝子,我有個不
情之請,我想問妳,悟今天在嗎?能不能請妳轉達他,他有些物品還在我這裡,請他記得
找個時間來拿。」
話筒那頭的家入硝子吐出一口深沉的嘆息,停頓半晌,家入硝子冷質慵懶的音調再次
響起。
『夏油,你知道五条的喉嚨受過傷這件事嗎?』
「我知道,但悟說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確實很久了,五条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嗎?』家入硝子在話筒中的嗓音聽起來略帶責
怪,也有些不耐煩,不過也有可能是電話音質失真引起的誤會,『他的那個傷從來沒有養
好過,可能終於想通,要去養傷了吧?凌晨他打電話給夜蛾,說話的聲音很沙啞,夾雜許
多壓抑的咳嗽,他一口氣將所有的積假都放掉了,沒等夜蛾反應過來就掛斷電話,他累積
的假足足有三個多月,現在御三家醫院亂成了一鍋粥。』
「悟的傷、沒有養好過?那會怎麼樣?他會去哪裡?」
『不知道,五条從來沒有說過發作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不過我撞見過一次他咳到停不
住的場景,他好像冬天比較會休假,想來可能是天氣冷的時候比較容易發作吧?至於他休
假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會去哪裡,最有可能知道的人,或許就是你了,我原本還在煩惱
,當時沒有留下你的聯絡方式,不過現在看來,你可能也不知道吧?』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夏油傑原先想著他僅是五条悟的一個炮友,怎麼可能
會知道這種大家都不知道的訊息?但腦海中的記憶碎片驀地湧現,他確實會知道。
五条悟曾經將他的手機GPS定位輸入到他的手機裡,但昨晚被他親手毀掉了。
「只是咳嗽應該不會……」夏油傑無意識地喃喃自語,企圖從慌亂的情緒裡脫離,但
沒有說完就被家入硝子打斷。
『夏油,你知道氣喘是怎麼回事嗎?』
「氣喘?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氣喘開始的症狀並不是喘,而是咳嗽,等到肺裡最後一絲空氣都被咳出來,人就會
缺氧而死了。』
「會死嗎?硝子,妳的意思是悟會死嗎?」
『我說了我不知道,不過最差的情況確實是這個沒錯。』
「硝子,麻煩妳,如果妳有任何悟的消息,撥這個號碼告訴我一聲。」夏油傑向家入
硝子報出盤星的電話,「就算接電話的不是我,也可以講,我會再回電確認的。」
掛上電話的家入硝子不禁嘆息,無奈地自言自語:「五条,你可真會給人找麻煩,就
連喜歡的人也都一個樣,果然麻煩人物就是會被麻煩人物吸引嗎?」
她將桌面上攤開的大學通訊錄再槓掉一個名字,繼續撥打下個人名的電話。
夏油傑往當初五条悟留給他的公寓地址移動,一路上想著五条悟的積假有三個多月,
那五条悟拉著他出遊的時間、為他買早餐的時間以及共同吃晚餐的時間,都是怎麼擠出來
的?又想著,五条悟有未婚妻呢!說不定現在是接受未婚妻的照顧,只有他像個傻子般慌
亂地奔走。
他渾渾噩噩地走到記憶中的位址,正猶豫著要以什麼藉口按電鈴,就望見鄰巷有個熟
悉的身影跑得跌跌撞撞。
「天內、小姐?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夏油先生?」天內理子一見是他,瞬間綻開慶幸的笑容,她放鬆地長吁一口氣,靠
過來捏住他的衣袖,眼神充滿期盼,「你知道對吧?悟哥在哪裡。」
「悟的行蹤,不是身為未婚妻的天內小姐應該知道的事嗎?」夏油傑也不知道自己是
怎麼了,聽見天內理子問的話,不由得別過臉,語調冷淡,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天內理子對
他的稱謂,當初他的自我介紹並沒有說完就被五条悟打斷,那天內理子怎麼會知道他姓夏
油呢?他皺起眉頭追問,「妳怎麼會知道我姓夏油?」
「整個御三家醫院都知道你的名字跟長相啊!悟哥告訴了全部的人。」天內理子停頓
一段時間,才從夏油傑的話語與表情中推測出現在的狀況,她緩慢放開夏油傑的衣袖,雙
手緊抓裙子的下襬,音調顫抖而嗚咽,「你們吵架了嗎?你們因為我吵架了嗎?我又拖了
悟哥的後腿嗎?」
「告訴了全部的人?拖後腿?抱歉,我聽不太懂,天內小姐不是應該才是……」
天內理子的眼淚大顆大顆自眼眶裡滾落,她朝夏油傑大聲哭喊。
「因為我這個未婚妻的身分是假的啊!是悟哥為了保護我而捏造出來的謊言!」